第十八章:星魂血誓
作者:蘇摩朱顏      更新:2023-07-04 13:11      字數:7644
  第十八章:星魂血誓

  等朱顏醒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

  頭頂燈光刺眼,眼前旋舞著無數銀色的光點,她下意識地又把眼睛閉上,發出了一聲呻吟,在被窩裏翻了一下身,隻覺得全身滾燙,如同發著高燒,非常難受,不由得下意識地胡亂地囈語。

  “醒醒,”恍惚中有一雙小手停在她額頭上,冰涼而柔軟,“醒醒啊!”

  她模模糊糊地應了一聲,感覺眼皮有千斤重,神智隻清明了一瞬,隻是一恍惚又急速地陷入了深睡。

  “別睡過去!”那個聲音有些著急,小小的手用力地搖晃著她,“睜開眼睛!快睜開眼睛!”

  誰?是誰在說話?

  “別吵……”她嘀咕著,下意識地抬起手將那隻小手撥開。然而那隻手卻閃開了,在她即將陷入再度深睡之前,忽然重重地打了她一下!

  “誰?!”因為劇痛,朱顏一瞬間彈了起來,眼睛都沒睜開,劈手一把抓住了那個人,“敢打我?!”

  那人被一把拖了過來,幾乎一頭摔倒在她懷裏,身體很輕,瘦小得超乎意料。

  “是你?”她愣了一下,鬆開手來,“蘇摩?”

  那個鮫人孩子滿臉的不忿,狠狠瞪著她,如同一隻發怒的小豹子。朱顏一怔,下意識地又看了看周圍,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赤王府行宮裏。外麵斜月西沉,應該正是下半夜時分,四周靜悄悄的。

  那個孩子站在榻前,還是那麽瘦小單薄,隻是一雙湛碧色的眼睛變成了赤紅,裏麵滿是血絲,疲憊不堪——這樣深的夜裏,連陪護的侍從都已經在外間睡得七倒八歪,隻有這個鮫人孩子還一直守在她的榻邊。

  她心裏暖了一慌放開了他小小的手腕:“小家夥,你……你怎麽不去睡?”

  話一出口,她幾乎被自己嚇了一跳——她的嗓音破碎,如同在烈火裏燃燒過低沉沙啞,幾乎完全聽不出來了。

  “誰敢睡啊?”那孩子看了她一眼,嘀咕:“你一直醒不來,我……我擔心你隨時都會死掉……”

  朱顏感覺到孩子的手腕有些顫抖,不由得有些愧疚,輕聲道:“我不會死的……隻是睡過頭罷了。”

  “胡說!你……你都昏迷了半個月了!”蘇摩衝口而出,聲音有些發抖,“整個行宮都亂套了!管家……管家都已經派人去找赤王回來了,就怕你有什麽三長兩短不好交代……那些空桑人都已經在替你準備後事了,你知道嗎?”

  “什麽?”朱顏嚇了一跳,“我……我昏過去半個月了?”

  蘇摩點了一下頭,咬著嘴唇不說話,雙眼裏滿是血絲。

  “哦,也對,”她回想了一下,頓時也沒有多大的驚訝,“我挨了一記'天誅’,能活下來就不錯了,昏過去半個月也不算什麽。”

  “在星海雲庭到底出了什麽事?你為什麽變成這樣?”孩子不解地問,頓了頓,忽然有些愧疚地道,“那一天……那一天我要是跟你一起去就好了。”

  那一天發生了什麽?聽到這個提問,朱顏怔了一下,心中忽然一痛,淚水便如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滾落下來,撕心裂肺的痛——星海雲庭裏的一切忽然間又浮現在腦海裏:黑暗中,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陌路相逢,拔劍相向。

  天誅迎頭轟下來,淵將她擋在了身後,屍骨無存!

  那一刻,記憶複蘇了。所有的一切驟然湧入腦海,如同爆炸一般。她閉上了眼睛,肩膀劇烈地發起抖來,抬起手捂住了臉,全身宛如一片風中的枯葉,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你……”蘇摩看著她,似乎愣住了。

  在相處的這些日子裏,這個空桑貴族少女一直都是那樣的開朗愉快,朝氣蓬勃,似乎從來不知道憂愁是何物——而此刻她忽然間爆發的哭泣卻是撕心裂肺。鮫人孩子站在那裏,不知所措,小小的手臂幾次抬起,又放了回去。

  “郡主醒來了!”她哭的聲音太大,立刻驚動了外間的人。盛嬤嬤當先醒來,驚喜萬分地嚷了起來,隨即門外有無數人奔走相告,許多的腳步聲從外可湧過來,大家將她團團簇擁。

  “郡主的脈象轉平了!”醫生驚喜道,“應該是平安無事了!”

  “郡主,你覺得怎樣?”人群裏傳來盛嬤嬤的聲音,擠到了她的麵前,一把將她抱入了懷裏用力地揉著,“哎呀,我的小祖宗……可把嬤嬤的魂都嚇掉了!”

  她被揉得全身骨頭都快散架了,勉強止住了哭泣,抬起頭看了看房間裏烏壓壓圍上來的人,下意識地抹了抹滿臉的淚水——然而放下來時,手指間卻全是血跡!

  怎麽回事?她嚇了一跳,扭頭看到了床榻對麵的鏡子,不由愣住了:鏡子裏的她看起來就像個鬼。蓬頭亂發,嘴唇蒼白,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雙眸深陷,簡直像從鬼門關剛回來一樣——更要命的是被人畫了個大花臉,用濃濃的血紅色在眉心、太陽穴、天庭和人中連成了十字符號。乍一看,她幾乎都嚇了一大跳。

  “這……這是怎麽回事?”朱顏愕然驚呼,順手就抓起了手帕往臉上擦去,“蘇摩,一定是你這個小兔崽子做的吧?”

  “不是我!”一個細細的聲音從人群裏傳來,抗議。在人群湧來時,那個小小的鮫人便瞬間默默地被擠到了人群之後。

  “不是你又是誰?”她招手讓他過來,看了一圈周圍的人,“他們可都不會幹這種無聊事。”

  “是時影大人。”忽然間,有人插話。

  什麽?聽到這個名字,朱顏猛然一震,如同一把刀刺入心口,臉色刷地雪白。

  說話的是管家,正站在床頭恭謹地躬身,向她稟告:“那天屬下帶人找到郡主時,郡主已經昏迷不醒了,大神官把郡主從地底抱出來,說郡主受了不輕的傷,三魂七魄受了震動,除非自行蘇醒,否則千萬不可以擦去他親手畫下的這一道符咒,以免神魂受損。”

  “符咒?”她愣了一下,重新拿過鏡子,細細地端詳了一下自己臉上的朱紅色花紋,恍然大悟:是的,這的確是一道攝心咒!而且,這上麵用的不是朱砂,而是……她皺著眉頭,用指尖沾了一點紅色,在唇邊嚐了一下,忽然失聲驚呼——血?

  她頓時呆呆地坐在那裏,回不過神來。

  師父說過,這天地之間,萬物相生相克。六合之中六種力量:金木水火土風,都是可以借用的,唯獨血咒卻是禁咒,輕易不得使用——因為血咒的力量不是來自於六合天地,而是來自於人,是靠著汲取人之生命而釋放,為九嶷神廟所禁忌。

  她自小追隨師父,也隻在幾年前墜入蒼梧之淵的時候才見他施展過一次血咒——而此刻,師父……師父竟然是用自己的血,給她鎮魂?

  朱顏不由得顫抖了一下,脫口道:“他……他人呢?”

  管家歎了口氣,遺憾地道:“大神官把郡主送回來之後,連赤王府的大門都沒有進,轉頭就走了,也不知道有什麽事情那麽急。”

  她沒有說話,心裏一陣複雜輾轉,覺得隱隱作痛。

  “看上去,大神官好像受了傷。”管家不無擔心地道,“隻說了短短幾句話,就咳了幾次血。”

  “什麽?他受傷了?”朱顏吃了一驚,情不自禁地脫口道。然而頓了頓,又咬住了嘴角,半晌才問:“他……他說了什麽?”

  “大神官說了很奇怪的話。”管家皺起了眉頭,似乎有些遲疑要不要複述給她聽,“他要我等郡主醒了再告訴您。”

  “說什麽?”朱顏看他吞吞吐吐,有點不耐煩。

  “大神官說……”管家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壓低了聲音,如實複述,“讓你好好養傷,學點本事——他說他等著你來殺他!”

  “等著我來殺他?!”她猛然一顫,隻覺有一把利劍狠狠插入了心裏,痛得全身都發抖——是的!淵死了,死在了師父手裏!這個人,雙手沾滿了血,竟然還敢放出了話,說等著她來報仇!這是挑釁嗎?

  她隻覺得腦子裏一團亂,心口冰冷,透不出氣來。

  “郡主,郡主!你怎麽了?”盛嬤嬤看到她的臉色又變得煞白,連忙上前推開了管家急切地問,“又不舒服了嗎?要不要叫大夫進來看看?”

  “我沒事。”她隻是搖著頭,低聲道,“你們都出去吧。”

  “郡主……”盛嬤嬤有些不放心,“要喝點什麽不?廚房裏備著……”

  “出去!都給我滾出去!”她忽然歇斯底裏地叫了起來,“別煩我!”

  郡主雖然頑劣,但對下人一直很客氣,從沒有發過這麽大的火,盛嬤嬤倒吸了一口冷氣,連忙站了起來,對管家遞了一個眼神,管家連忙將手一擺,帶著下人齊刷刷地退了出去。

  房間裏終於安靜下來了,安靜得如同一個墳墓。

  朱顏獨自坐在深深的垂簾背後,一動不動。低頭將事情的前因後果想了又想,心裏亂成一團,又悲又怒,忽然間大叫了一聲,反手就拿起枕頭,一把狠狠地砸在了鏡子上!

  瓷枕在銅鏡上碎裂,刺耳的聲音響徹空洞的房間。她放聲大哭起來——是的,師父居然放話說,等著她來殺他!好,那你給我等著!我一定會來的!

  朱顏撲倒在床上,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終於覺得心頭的沉重略輕了一些,這才抬起頭,胡亂擦拭著臉上的血,咬著牙——是的,報仇!一定要報仇!她手指下意識地在枕頭下摸索著,摸到了那一本薄薄的冊子,用顫抖的手將它翻開。

  開篇便是熟悉的字跡——“朱顏小劄”。

  古雅的字如同釘子一樣刺入眼裏,令她打了個冷戰。朱顏忍著心裏的刺痛,飛快地將冊子翻到了最後幾頁,手指停在了“千樹”那一頁上——是的,就是這個咒術!如果那時候她學會了這個,淵也就不會死了!

  她停在那裏,反複看著那一頁,手指一遍遍地跟隨著冊子上比畫著,將那個深奧的術法一遍遍地演練,越畫越快——如果不是因為她坐在榻上,並未足踏土地,無法真正汲取力量,相信此刻整個赤王府行宮已經是一片森林了。

  然而學著學著,她的手指忽然在半空定住了,一大顆眼淚滾落下來。

  是的……事到如今,還有什麽用呢?淵已經死了,她就算將千樹學得再好,也無法令死去的人複活——現在學這個有什麽用?應該要學的是……對了!這冊子裏,有起死回生之術嗎?

  她心裏一動,急急地將冊子又翻了一遍。

  手指顫抖地一頁頁翻過,最後停在了手劄的最後一頁。那裏,本來應該是記錄著最艱深強大的最後一課的位置,翻開來,上頭卻隻有四個字:星魂血誓。

  朱顏心裏一振,擦去了眼淚,睜大了眼睛。

  接下來,師父詳細地記錄了這個術法的奧義——這片大地上的每一個人,他們的魂魄都對應著天上的星辰。而這個術法,便是以星辰作為聯結、以血作為祭獻,通過禁忌的咒術,將受益者的生命延長。

  這個咒術的力量是如此強大,隻要對方新死未久、魂魄未曾散盡,甚至可以點燃黯星,逆轉生死!但與之相配的,則是極其高昂的代價:施術者要祭獻出自己一半的生命,來延續對方的生命。

  下麵有蠅頭小楷注釋,說明此術是九嶷最高階的術法,非修行極深的神官不能掌握,一旦施行,可以“逆生死、肉白骨”,乃是“大違天道之術”,“施此術,如逆風執炬,必有燒手之禍”,“若非絕境,不可擅用”。

  她一目三行地跳過了那些嚴厲的警告,直接看了下去,即便是這樣觸目驚心的警告也絲毫不能減弱她的滿心歡喜——太好了!隻要她學會了這個術法,豈不是就能用自己的命作交換,將淵從黃泉彼岸拉回來了?

  朱顏一陣狂喜,迅速地翻過了這一頁,馬上又怔住了。

  這最後的一頁,竟然是被撕掉了!

  那一刻,她想起了在蘇薩哈魯的金帳裏,他最後拿回了這本冊子撕掉最後一頁的一幕。是的,他對她傾囊以授,卻獨獨將星魂血誓給拿了回去——難道他早就預見到了會有今天?他為什麽會料到有今天?

  朱顏怔怔地對著手劄看了半天,忽然發出了一聲煩躁的大叫,一把將那本冊子朝著窗外扔了出去——是的,不管用!什麽都不管用!這世上,已經沒有任何法子可以把淵救回來了!

  忽然間,她聽到窗外有簌簌的輕響,如同夜行的貓。

  “誰?”她正在氣頭上,抓起了一隻花瓶,“滾出來!”

  窗被推開了一線,一雙明亮的眼睛從黑暗裏看了過來:“我。”

  “怎麽又來了?”朱顏沒好氣地將花瓶放了回去,瞪了窗外那個孩子一眼,聲音生硬,“我不是說過了誰都不要來煩我嗎?”

  蘇摩沒有說話,隻是輕靈地翻過了窗台,無聲無息地跳進房間裏,將那本小冊子交給了她:“別亂扔。”

  然而朱顏一看到封麵上熟悉的字跡,心裏就騰起了無邊無盡的憤怒和煩躁,一把將那本書又狠狠地扔到了地上:“拿開!”

  那個孩子看著她發狂的樣子,隻是換了手,將一個盒子推到了她的麵前。

  “什麽?”朱顏定睛一看,卻是那個熟悉的漆雕八寶盒。然而,裏麵卻不光是糖果,也有各種精美的糕點,滿滿的一盒子,琳琅滿目,香氣撲鼻。蘇摩將盒子往她麵前推了推,抬起眼睛看著她,小聲道:“吃吧。”

  “說過了別煩我,沒聽見嗎?”朱顏一巴掌就掃了過去,怒叱,“煩人的小兔崽子,滾開!”

  “嘩”的一聲響,那個遞到眼前的盒子被驟然打翻,各色糖果糕點頓時如同天女散花一樣灑了出來,掉落滿地。蘇摩驀然顫了一下,似被人紮了一刀,往後退了一步,默默抿住了嘴唇,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令朱顏心裏驟然一驚,冷靜了下來——是了,這個孩子心眼兒小,如同敏感易怒的貓,隨便一個眼神不對語氣不好,他都能記恨半天。

  “哎……”她開了口,試圖說什麽。然而蘇摩再也不看她,隻是彎下腰,將那些散了一地的糖果糕點一個個撿起來,放回盒子裏,緊緊抿著嘴角,一句話也不說。

  “喂,小兔崽子,你從哪裏找來的那麽多糖果糕點?”朱顏放緩了語氣,沒話找話,“是盛嬤嬤讓你拿來給我的嗎?”

  那個孩子沒有回答她,隻是彎下腰,細心地吹去了糕點上沾著的塵土,放回了那個漆雕八寶盒然後直起了身子,轉身就走,也不和她說一句話。

  “喂!”朱顏急了,跳起來一把拉住了他,“我和你說話呢!”

  蘇摩卻隻是看了她一眼,又轉過頭去往外走。

  “喂!不許走!”她怒了,一把抓住這個瘦弱的孩子,用力拖回來,“小兔崽子,我和你說話呢,鬧什麽脾氣?”

  “我不想和你說話。”蘇摩冷冷道,用力掙開了她的手,“煩死了,滾開!”

  沒想到自己說的話這麽快就被原封不動地反彈了回來,朱顏不由得噎了半晌。眼看那個孩子朝著外麵就走,她連忙往前一步,想把他拉回來——然而重傷之下昏迷了半個月,哪裏還有一點力氣?她剛邁出一步,隻覺整條腿仿佛是醋裏泡過那麽酸軟頓時便踉蹌了一下,重重跌在了地上。

  那孩子已經走到了門外,回頭看到她狼狽的樣子,不由得停了下來。

  “好痛!”朱顏連忙捂著膝蓋嘀咕了一聲,“痛死了!快來扶我一把!”

  “……”蘇摩停頓了一下,回身看了她一眼,眼神如同一隻受過傷的小獸警惕地望著人類,正在遲疑要不要靠近。

  看到孩子的神色,朱顏連忙哄他:“別生氣了……剛才是我不對。你小人不記大人過,別讓我摔死在這裏,好不好?”

  蘇摩停了片刻,最終還是轉身走了回來,伸出細小的手臂,用力將她從地上攙扶了起來,麵無表情地把她送回了榻上,轉身就走。

  “哎!”朱顏連忙一把拉住了這個孩子,好聲好氣地說道,“我剛才心情不好,對你亂發火了,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蘇摩隻是冷冷斜了她一眼,問:“為什麽心情不好?”

  “因為……因為……”朱顏說了一句,停頓了半晌,聲音有點發抖,“你知道嗎,我最喜歡的那個人,他死了!”

  “你說的是那個鮫人嗎?”那個孩子終於轉過頭來看著她,眼神變幻,有些吃驚地問,“他,,他死了?”

  “是啊。”朱顏咬牙點了點頭,終於哭了出來。

  這一次她沒有作假,是真的哭得痛徹心扉,一時間連停都停不下來。蘇摩怔怔地看著她哭泣的樣子,臉上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仿佛有點驚訝,又有點畏懼,手臂動了一動,摸了摸她的肩膀,卻又放下。

  孩子似乎也不知道說什麽好,許久才開了口,聲音細細地說:“最喜歡的人死了?那應該真的會很難過吧……就像……就像我阿娘死了一樣,會讓人覺得……雖然這世上那麽大,以後卻隻能自己一個人活著了。”

  那句話簡直是直插心肺的痛,那一刻,朱顏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孩子看著她,終於遲疑地伸出小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口裏輕聲道:“好了……不要哭了。”頓了頓,看她還是哭得傷心,便從盒子裏拿出了一顆康康果,剝了糖紙塞過來:“吃吧。”

  她捏在手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孩子拿起手絹,小心地替她擦去滿臉的血淚,眼神裏的陰鷙和猜疑完全不見了,嘴裏輕輕地念著:“好了好了,不要哭了。你是大人了啊……怎麽還能哭成這樣呢?”

  朱顏沒有理睬,隻管放聲大哭,這一哭便哭了半個時辰。直到她好容易哭得沒有力氣了,那個孩子才放下了手絹,俯身將漆雕八寶盒推了過來:“吃點東西吧,不然你連哭都沒力氣了。”

  朱顏嗚咽著,將那顆康康果吞了下去,一口氣吃了十幾顆糖。

  “慢點……慢點。”蘇摩拍著她的後背,低聲勸,又從地上撿起了那本小冊子,放在了她麵前,“別亂扔,這東西丟了被撿走了就麻煩了。”

  朱顏擦著眼淚,看了他一眼:“你看過了?”

  蘇摩沒有否認,隻是點了點頭。

  “看得懂嗎?”她問。

  孩子點了點頭,想了一下,又搖了搖頭。

  “上麵是空桑上古的文字,你估計看不懂。回頭我翻譯出來講給你聽。”朱顏歎了口氣,聲音因為一場痛哭而有些嘶啞,“等學會了這些,以後天下再也沒人敢欺負你了!”

  “真的嗎?”蘇摩一喜,然而眼神瞬間又暗淡了,遲疑地問,“我是鮫人……學你們的東西,你的師父會同意嗎?”

  她愣了一下,一想到師父,心裏有一陣怒火衝上來,脫口道:“才不管!這個家夥殺了淵,我和他勢不兩立!他再也不是我師父了!”

  蘇摩愣了一下,忽地明白過來:“你喜歡的人,難道是被你師父殺了的?”

  朱顏點了點頭,眼神黯淡了下去,用力咬著嘴唇才咽下了淚水,沉默了片刻,啞聲道:“我……我會替他報仇的!”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她已經帶了哭音,惡狠狠地道:“我一定會替他報仇的!”

  “……”那個孩子看著她,忽然抬起細小的手臂,輕輕抱了她一下。

  瑪麗

  這一場傷,令她足足在榻上休養了一個月。

  在這足不出戶的一個月裏,朱顏隻覺得自己如同一隻被困在牢籠裏的鳥,無比地低落和煩悶,偶爾興致剛剛略微好一點,隻要一想起師父的絕情和淵的死,心情便立刻跌落到穀底。心情一差,脾氣便跟著變壞,連盛嬤嬤在內的所有人都被她罵了一個遍,漸漸地,侍女們都不敢再到她跟前來了。

  隻有蘇摩,還是每天來房間裏陪伴她。

  大部分時間,這個孩子並不說話,隻是沉默地陪著她坐著。她打起精神,把裏麵難懂的上古蝌蚪文翻成空桑文,再耐心地講給這個孩子聽,同時自己也在心裏溫習默誦了一遍。就這樣,在短短的一個多月內,她竟然將手劄上的所有術法都學會了。雖然有些還不能徹底領會,但都已經大致過了一遍。

  當冊子翻到了最後一頁時,她忽然有一種空洞的感覺。

  是的……缺了最後一頁,學什麽都是沒用!

  那個沉默寡言的孩子陪伴她挨過了這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很顯然,從小孤僻的他,此生從未和其他人建立過太深的聯係,不擅長言辭,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每天隻是不說話陪伴在她身邊,低下頭認認真真地翻閱著手裏的冊子。

  終於有一天,翻到最後,他忍不住指著被撕掉的那一頁,好奇地問她:“這上麵,,本來寫的是什麽?”

  “星魂血誓。”朱顏看著那缺失的一頁,低聲解釋,“最高的禁忌血咒,可以逆生死、肉白骨,轉移星辰——可是師父竟然把它撕掉了……”說到這裏她又生氣起來,咬著牙,“他一定是知道會有今天,才故意這麽做的!真是老奸巨猾!”

  那個孩子沒有說話,隻是看著星魂血誓的釋義,許久,才輕聲道:“即便是你學會星魂血誓,也救不了喜歡的那個人啊!”孩子抬起頭來看著她:“這個術法隻對空桑人起作用吧?鮫人沒有魂,又怎麽能夠靠著這個術法複生呢?”

  “……”那一瞬,朱顏竟然愣住了。

  是的,鮫人和陸地上的人類不同,是沒有三魂七魄的。他們來自大海,在死後也不會去往黃泉轉生,隻會化成潔淨的雲,升到天上,然後再成為雨水回到大海,進入永恒的安眠。既然沒有魂魄,星魂血誓又怎能對他們有效?

  這是最簡單的道理,她本該一想就明白的。可是,在急痛攻心的情況下,她竟然一直沒有想通這一層!

  那一瞬,她隻覺得心裏湧出無窮無盡的絕望,整個人頓時委頓了下去。

  “是啊……你說得沒錯。無論如何,我都救不了淵!”她聲音有些發抖,頓了頓,喃喃道,“所以……所以,我就隻能找師父去報仇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心裏驟然揪緊,幾乎有哭音。

  那個孩子在一邊靜靜地看著她,眉頭蹙起,小臉上也有擔憂的神色。

  “你師父很厲害,你打不過他的,”他說,“你教我,我幫你打。”

  那一瞬,朱顏心中一震,再也忍不住地掉下了眼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