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砸 夯
作者:金鳳卿劉江臣      更新:2023-06-29 22:25      字數:508312
  第三十九章 砸 夯

    金鳳卿氣不打一處來,她恨不得將麵前所有的信都撕碎!居然被這麽個人騙了,還騙了這麽久!

    為了跟劉江臣拉近距離,她給劉江臣的信中用的所有台詞和劇目,都是劉江臣擅長的老生戲。但回信中,要麽是同一場劇目的小生戲,要麽就純粹是根本沒有關係的另外的戲,算來算去,這回信怎麽都不可能是劉江臣寫的!一個專工老生的人,為何字裏行間出來的都是小生的東西?

    小生?嗬嗬,謝劍鋒就是小生啊!

    他是欺負自己從來沒見過劉江臣的字分辨不出來是不是?一封兩封信或許看不出來任何異樣,但是信多了,放在一起了,就能發現,謝劍鋒在糊弄她!拿了她的好處,在糊弄她而已!

    這口氣叫金鳳卿怎麽忍的下?

    那些錢都不是事兒,反正不是她的,她也不心疼。她氣的是付出了這麽長的時間和感情在所謂的“劉江臣的回信”上!

    雖然很想撕了這些信,但,現在不行,這些東西都是重要的證據。要怎麽辦呢?金鳳卿站起來,走到小院兒裏仔細思索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事已至此,生氣也沒用,她必須找個辦法,尋個萬全之策把事情解決掉。

    當然,如果能讓自己從被動變成主動就最好了。該怎麽做才好呢?

    程媽見金鳳卿麵色不虞,也沒去問,扭頭拿出件披肩。給金鳳卿圍上,然後便去廚房熬薑湯。金鳳卿有個習慣,想事情的時候就喜歡自己繞著小院子走。一圈圈,也不知道要走到什麽時候。

    更深露重的,萬一染了風寒,就麻煩了。

    金鳳卿現在非常煩躁。除了謝劍鋒坑他的事情以外,她還在煩褚三林的事情。雖然明天就能見到土肥原田二了,但要怎樣才能讓他出麵打消了褚三林的念頭?

    而且,現在褚三林有這齷齪想法的事情,她也隻是聽南城雲子說的。如果南城雲子詐她,自己上杆子去跟土肥原田二說這事兒,又顯得自己小性了。

    她在想,對於土肥原田二來說,她是在他身邊給他帶來的利益大,還是把她當作交換,送給褚三林的利益大。

    既然要算自己在土肥原田二那裏的分量,那劉江臣的事情就不得不作為一個談判的籌碼。但現在謝劍鋒又這麽擺了她一道,究竟要怎麽辦才能把事情扭過來呢?

    劉江臣的事情……為什麽土肥原田二要讓自己去接近劉江臣呢?那肯定是他對劉江臣有企圖。這個企圖是什麽呢?

    金鳳卿仔細回憶關於這個任務的所有信息。先是給她訓練,讓她接近周信華。除了普通觀眾之外,還要把她打造成“票友”,專門讓人來教她各種東西……得知周信華不來了,換了劉江臣,但是任務也沒換,隻是把人換了……該學的東西一樣也沒拉下。

    劉江臣和周信華都是老生,要準備和學習的東西一樣,也無可厚非,但是他為什麽去滬城見馬連善和梅蘭華?馬連善也是老生,這個還能理解……但是梅蘭華可是花旦啊。

    金鳳卿一驚,難道他有興趣的根本就不是這些京劇名家,而是梨園行本身?可他一個東洋人,對梨園行感興趣做什麽?

    金鳳卿覺得哪裏不對,腦子裏有個隱約的念頭,飄忽不定,抓不住。不過,不管怎樣,他一定是帶著他的目的做這些事情的。如果有目的的話……那劉江臣是不是就有危險了?

    一念至此,金鳳卿忽然停下腳步:如果,劉江臣有危險,勢必就是她帶來的!那她還要怎麽麵對劉江臣?

    夜越發深了。月亮已經不見了影蹤,而天邊,也亮起了魚肚白。幾隻野鴿子,咕咕叫著飛到院子裏,撲騰一陣子後,又結伴離開。

    早上的薑湯,程媽一直溫著。金鳳卿在院子裏站了一夜,她也透過廚房的窗子看了她一夜。

    金家出事以後,金鳳卿的心思就一天比一天沉。每次遇見事情時候,她隻是自己扛著。

    無數次,程媽想著能不能讓金鳳卿說出來,能不能幫金鳳卿分擔一點。但是程媽沒說出口。她明白,在這些事情上,自己幫不到金鳳卿。唯一能做的,隻是把金鳳卿照顧好,然後幫她做一些她不方便出麵的小事兒。

    “程媽,你還沒睡吧。”一夜沒說話,金鳳卿的嗓音幹澀。

    “沒有沒有,小姐你不睡,我怎麽能睡。”程媽端著熱薑湯,走向金鳳卿。

    “小姐快捂捂手,然後趕緊喝了,我去給您弄點吃的,要不吃完了再睡?”

    “我不吃了,您別管我,快去睡吧。中午也別做飯了,我們出去吃就行。吃完了我還要去海光寺一趟。”金鳳卿抱著碗,和程媽一起走回自己臥室,三兩口把手裏溫熱的薑湯喝完,把碗遞給程媽。

    “你是說,褚三林把金鳳卿認成了你?”土肥原田二漫不經心的彈掉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塵,斜眄著眼睛,看向南城雲子。

    “是啊!別說褚三林認錯,之前,在育德街,也很多人把我們認錯的。”南城雲子站在土肥原田二背後,點頭說道。

    “你肯定褚三林對金鳳卿有興趣?”土肥原田二走到椅子邊坐下,語氣平淡。

    “這個我肯定,褚三林拉著我說了些渾話,如果不是對金鳳卿有興趣,他不會說這些。”想到之前在裕興,褚三林拿著自己喝過的杯子喝茶,南城雲子就氣不打一處來。

    雖然她一直在舞場幹的也是迎來送往,套取消息的活兒,但是這樣被人輕薄,還是第一次。

    “那你想怎麽處理呢?”土肥原田二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幾本作業上。這些是他吩咐金瑜生的老師們拿給他的。

    “我想?”南城雲子驚訝的看著土肥原田二。跟著他這麽多年,從來都是他布置任務,她去執行的,好像他從來沒有過問過她的想法。

    “嗯,你想。”土肥原田二扭頭看向站在他身邊的南城雲子,點點頭。

    “我想……”南城雲子咬了咬嘴唇,她想?

    她當然是想把金鳳卿扔給褚三林啊,這樣這個討厭的人就不能在自己眼前晃蕩了,而且,她給了褚三林,日子一定不好過,她過的不好,自己想想就開心啊。

    “我想著,不如就把金鳳卿給了褚三林算了,反正您培養她這麽久,不就是為我們東洋做事兒的麽?再說了,滿足了褚三林,您和北方軍的合作會更緊一些,褚三林也會多信您一些,到時候,北方還不是唾手可得了?”南城雲子斟酌著把她的想法說出來,盡量隱藏起了自己的小心思。

    “嗯?你這麽想麽?”土肥原田二站起來,站在南城雲子麵前,麵無表情的盯著她。

  ??第四十章 帽兒戲

    “是!”南城雲子啪的一聲立正,雙手緊貼褲縫,背脊挺直:“作為東洋帝國的軍人,卑職一切都是為了大東洋共榮!”

    “別這麽緊張嘛……”土肥圓田二拍了拍南城雲子的肩,繼續說道:“你對帝國的忠心我知道。”

    聽到這話,南城雲子鬆了口氣。她擔心自己心裏的小九九被土肥圓田二發現。畢竟這是她對金鳳卿敵對的小心思。

    “那……您怎麽看?”南城雲子看了看土肥圓田二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問。

    “你的想法也無不可啊……”土肥圓田二眯著眼睛,看向門外,遠處,一個鵝黃色旗袍的身影正在向他走來。

    “你先下去吧,這件事我好好想想。”不知為何,土肥圓田二不想這個時候讓金鳳卿和南城雲子打照麵,便讓南城雲子先行離開。

    南城雲子向他敬了個禮後,轉身往外走,抬眼便看到金鳳卿。她放慢腳步,想轉頭去看看土肥圓田二,剛扭頭便聽見土肥圓田二對金鳳卿打招呼。她咬了咬嘴唇,強忍著把頭扭回來,裝作沒看見金鳳卿一般,離開了。

    屋內,二人寒暄一陣後,金鳳卿索性坦蕩把自己想問的事情問出來。麵對土肥圓田二,她實在沒有跟他這這種事情上耍心機的餘地。畢竟他比自己段位高太多了。

    “先生,我今天來有兩件事情要跟您說。”金鳳卿坐正,看著剛上到她麵前的茶,低眉順眼。

    “金小姐盡管開口就是。”土肥圓田二在金鳳卿對麵坐下,笑著應道。

    “嗯……這第一件事情,我也不知道怎麽開口好……就是……”畢竟在褚三林這件事情上,金鳳卿算是個受害者,這時候擺出一副可憐樣,也無不可。

    “就是什麽?我這裏沒有外人,金小姐直接說就行。”看到金鳳卿這樣,土肥圓田二或多或少猜到了她要問的事情。

    在他眼裏,金鳳卿一直是個很爽利的女子,現在這副扭捏姿態,大概率和之前南城雲子說的事情相關。

    “嗯……這件事兒吧,雖說我也隻是道聽途說,但……還是想在您這裏求個定心丸。”金鳳卿仍然沒有抬眼看土肥圓田二。語調裏帶著輕微鼻音。

    “怎麽了?沒事的,有事兒你盡管說,我給你做主!”土肥圓田二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金鳳卿,雖然知道她想說什麽,但是,忍不住還是接著她的話,問了出來。

    “有先生這句話,那我就說了……”金鳳卿頓了頓,目光瞟向一旁,輕歎一聲。

    “我聽說,褚三林好像……對我有點興趣……

    這個人雖未曾見過,但是他的事情我還是或多或少知道一些,有些害怕……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這個事兒是真的,能不能麻煩先生幫我抵擋一二……”

    說完,她才慢慢抬眼看向土肥圓田二。

    眼眸微閃,眼眶泛紅。

    土肥圓田二看著金鳳卿,半晌沒有發聲,見他不言不語盯著自己,金鳳卿心裏忽然不安起來,難道他真的是打算把自己送過去?如果是這樣的話,她要怎麽辦,弟弟要怎麽辦?劉江臣要怎麽辦?隨著土肥圓田二沉默的時間越來越長,她心裏越來越沒底。

    看著金鳳卿放在桌上的手指無意識攪動著,土肥圓田二想著之前南城雲子來的時候跟他說的事。的確,如果把金鳳卿送給褚三林,的確他和北方軍的合作能更緊密,而且依金鳳卿的能力,也一定能成為他安插在北方軍裏最好的眼線。

    但,就這樣把金鳳卿送過去,是不是真的劃算呢?

    他花了這麽長時間好不容易培養出這麽一個人,而且她還有一個最大的把柄握在自己手上。如果是一般人,送就送了,但是褚三林的話……萬一他哪天不高興,一槍把金鳳卿給結果了,自己豈不是損失很大?

    況且,就算南城雲子說的是真的,褚三林喜歡金鳳卿。但和北方軍的合作,是褚三林求著他的,他沒必要送這麽大個禮過去啊?

    再者,金瑜生是個好苗子,雖說目前看起來他是用來拿捏金鳳卿的利器,但是說不準未來某一天,金鳳卿會成為金瑜生為他做事的籌碼。

    不過,金鳳卿為什會知道這件事兒?是誰告訴她的?是聽到了市井裏的流言還是褚三林那邊有人跟她說的?

    思忖半晌,土肥圓田二方才開口:“你聽誰說的?”

    “啊?”金鳳卿一愣

    她沒想到這個時候,土肥圓田二會問出這個話。不過,也能理解,畢竟事發的時候,他已經離開津門,而且她之前也表露出和褚三林從未見過。如果沒人告訴她,她確實也不知道這件事情。

    “是……南城小姐告訴我的。”金鳳卿吸了吸鼻子,輕聲回答。

    土肥圓田二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指著端上來一會兒了的茶:“哦,雲子啊,沒事沒事兒,你們女孩子家家的,就是心眼兒多,一點小事兒都能想破天!你先喝口茶,這個是沒有的事兒!就算有,我也不會讓它發生!你就把心放回肚子裏!”

    語罷,土肥圓田二的眼光暗了下去。南城雲子啊,居然是她去跟金鳳卿說的,那剛才跟自己匯報的時候,怎麽沒提這事兒呢?這女人,心裏果然有自己的計較啊。

    “這個事兒就不說了,你不是說有兩件事情麽?還有一件是什麽?”土肥圓田二問。

    金鳳卿從善如流地捧起茶來,抿了一口,放下茶杯,說起了劉江臣的事情。

    “嗯,是這樣的,您之前不是讓我接近劉江臣麽?我現在用了點手段,過不久就要和他見一麵。隻是……我不知道先生想讓我做到什麽程度?”

    結合土肥圓田二去滬城的事兒,金鳳卿覺得這件事情不簡單。且鄭遠東讓她調查一下這件事情,索性她就從劉江臣的事情做切入口,單刀直入的問好了。

    聽罷金鳳卿的話,土肥圓田二想了想,摸向手上的扳指,在指尖轉著圈兒。

    “你覺得,你能做到什麽程度?”他問

    “我?說實話,我不知道先生的目的,無從判斷這個度這哪裏。”金鳳卿緩緩回答。

    “度?沒有度!越近越好!最好……”土肥圓田二身體前傾,搭在桌上,盯著金鳳卿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最好,能讓他對你言聽計從!”

    ******

    上架了~就來個熱鬧點兒的章節名吧!

  ??第四十一章 行弦兒

    什麽?!金鳳卿心頭一顫!土肥圓田二要幹什麽?

    “然……然後呢?”金鳳卿迫使自己冷靜下來,但聲音依舊有些顫抖。言聽計從之後呢?

    “然後?然後再說了。”土肥原田二的語氣很是愉悅。

    金鳳卿本想繼續問下去,但是擔心土肥原田二起疑,隻得暫時壓下心裏的惶恐和疑問,點頭稱是。

    從海光寺回了趟太平街,取了點東西,金鳳卿就到了和謝劍鋒約好的茶樓。要了一壺六安瓜片,她就呆呆坐在一直坐的位置上,想著今天在海光寺發生的事情。

    言聽計從!這是什麽概念!要是放在以前,有這樣的任務,金鳳卿眉頭都不會多皺一下。可是現在任務的對象是劉江臣啊!她手足無措了。

    接近劉江臣,她是一百個一千個願意的!但是,土肥原田二的目的明顯就不單純,言聽計從之後呢,他想要江臣聽他的什麽?

    她腦子越想越亂,握著杯子的手逐漸緊縮,關節發白。

    正在這時,包房外傳來腳步聲,緊接著,有人敲響了包廂門,謝劍鋒來了。

    謝劍鋒今天很得意。又有小錢錢可以入賬了!金鳳卿這女人真是他的財神爺,不,財神奶奶啊!昨天她說想見劉江臣,想唄,反正到時候回答她就是劉江臣沒辦法見她,該他的錢一分也不少,一了百了。哎呀,自己真是聰明啊!

    臨上二樓的時候,他還借著走廊上的玻璃畫框理了理自己的頭發。

    “金小姐,我是來拿信的。”熟門熟路走到金鳳卿麵前坐下,謝劍鋒一臉討好地笑著。麵對自己的“金主媽媽”,該有的謙卑還是得有不是?

    “不著急,我們聊聊。”金鳳卿說著,提起茶壺,翻開桌上扣著的茶杯,倒了杯茶,給謝劍鋒推了過去。

    “謝謝謝謝。不知道金小姐想聊點啥?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雙手接過金鳳卿推來的杯子,謝劍鋒心裏有些疑惑,不過,金鳳卿想知道的,也無非就是劉江臣的事情了吧。

    “謝先生從藝幾年了?”金鳳卿收回雙手,放到桌下,攥住在膝蓋上躺著的手包。

    “嗯……我五歲到後台,十一二歲開始跑龍套,這麽算起來,也有十幾二十年了。”雖然,在新民大戲院的後台,他不是蔓兒【注①】最大的,但論資排輩,後台大部分人還是叫他一聲“師兄”。

    “真不容易啊,我聽說梨園行講究娃娃腿兒,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這麽多年下來,也真是辛苦。”金鳳卿斂著眉眼,嘴角微翹。

    “嗨,還不是為了混口飯吃,早年間家裏窮,但凡有錢人家,誰願意讓孩子受這個苦啊。”不自覺地,謝劍鋒的思路被金鳳卿牽引,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學藝,唏噓起來。

    “不過老話說的好,‘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謝先生這麽多年的苦也沒白吃,現在也是妻兒的指望不是?”金鳳卿順著往下說了。

    “嗨,他們娘兒幾個也就指望著我,我可不想讓我兒子走我的路了。太累,也太難了。”謝劍鋒感歎著,端起金鳳卿剛推過來的茶杯。

    “沒什麽過不去的坎兒,你看,你這不是遇到我了麽?”金鳳卿輕描淡寫,隱晦繞到“錢”上去了。

    “您是我的貴人,哦,我隻能借您的茶,敬您一杯!”說著,把剛端起來的茶杯向前伸去。

    金鳳卿也笑著,端起自己手邊的茶杯,跟謝劍鋒隔空碰了一下後,便將茶杯放回原處。

    “話說,我昨天跟你說的,我要見劉江臣的事兒,您怎麽看?什麽時候方便安排呢?”

    聽金鳳卿果然提起要見劉江臣的事兒,謝劍鋒趕忙把嘴裏的茶咽下去,順了口氣,說道:

    “這事兒吧,昨天我跟江臣提了,不過,最近他家老太太看他看的緊,急不得,我要去幫您二位安排一下,得過段時間了。

    不過您安心,這段時間裏,您該寫的信還是寫,我呢,也還是繼續幫您帶過去……

    您今天的信帶來了吧?要不,我待會兒去園子就幫您給江臣送過去?”

    他不提信還則罷了,一提,金鳳卿就氣不打一處來。桌下,拇指指甲早已嵌入食指指腹,顯出深深壓痕。不過,現在還不是發作的時機,金鳳卿不停跟自己說,得再忍忍,再忍忍。

    “謝先生,我記得你是小生吧?”

    金鳳卿忽然問了這麽個問題,謝劍鋒沒想到,不是在說信麽,為啥要說小生?這個彎拐的有點大,謝劍鋒有些懵。

    “對啊,小生……”雖然話題換的很突兀,但謝劍鋒還是下意識的點頭回答了金鳳卿的問題。

    他還等著金鳳卿後麵要問什麽的時候,金鳳卿卻不說話了。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謝劍鋒算了算時間,來這裏有一會兒了,今天晚上他有戲,得早點去園子扮上。得讓金鳳卿盡快把信和跑腿費給他。想到即將到手的大洋,就想起中午餐桌上的菜,最近從金鳳卿這裏得了不少好處,他給了幾塊大洋,讓他媳婦兒每天多燒些好菜,雞鴨魚肉,牛羊海鮮,桌上就沒斷過。

    “那啥……金小姐,我差不多要去園子了……那個,信……您看?”謝劍鋒撓撓頭,平常都是金鳳卿主動把信直接拿出來給他,他拿了就走,今天第一次開口找她要,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要用什麽詞了。

    “哦,信啊。這個……”金鳳卿一笑,把手伸到布包裏,拿出一封來,“啪”的拍到桌上。

    謝劍鋒正準備伸手過去拿,沒想到金鳳卿麵無表情地拍出了第二封,第三封……

    其實,這時候的金鳳卿恨不得一遝信一起扔到謝劍鋒臉上。但不行,這些信還有用處,目前必須要留在自己手上。既然謝劍鋒自己蠢,送了個大把柄到她手上,她沒理由不好好用用。

    看著金鳳卿拍出來的第二封信,謝劍鋒臉色一變。每一次拍出來一封信的聲音,都像是催命的鑼鼓一般,敲在他心上。

    咚……咚……咚……

  ??第四十二章 甩上句

    “完了”,謝劍鋒腦子裏隻剩下這兩個字了,之前想的什麽山珍海味什麽全都被她這一下下給拍散了。

    金鳳卿到底是怎麽知道的?是哪裏出了問題麽?有誰告訴她什麽了麽?不對啊,這件事兒他自認為做的天衣無縫啊,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不,哪裏出的問題現在先不去想,現在這個狀況,到底要怎麽辦!事情被拆穿了,是不是之前給的大洋和鐲子就要被還回去了?鐲子還沒動,這個倒好說,但是大洋已經用掉了一些了,還起來難度不小……這可怎麽辦?

    等等,整件事情是因為劉江臣而起,萬一她去園子裏鬧怎麽辦?!那他不僅要賠錢,這名聲也丟了,飯轍也要沒了啊,萬一被新民大戲院給掃地出門了,這以後哪家園子還能收他啊!這就是斷了他的活路啊!

    其實,在來之前,金鳳卿也沒有十足的把握這件事兒是謝劍鋒在坑自己,不過……

    她雖然手裏的信一封封往出拍,但目光一直盯著謝劍鋒的臉。他從開始驚訝,到惶恐,到驚恐,到臉色發白,到大汗淋漓……

    隨著最後一封信拍出來,謝劍鋒再也坐不住了,“蹭”一下,從凳子上跳起來,倉惶後退,撞到包廂的木牆上,發出巨大的“轟”的一聲巨響。

    一時間樓上樓下都被驚到,眾人紛紛過來想一探究竟。

    謝劍鋒這時候哪還管得了這些,他看著金鳳卿手中的東西,急紅了眼,握緊拳頭,胳膊上青筋暴漲,一個箭步衝上來,想要將信搶走。

    金鳳卿握著信,緩緩揚起手,笑語嫣嫣:“你可以動靜再大點,把人都招過來……反正到時候丟臉的不是我。”

    與此同時,茶館小兒敲響了包廂門:“金小姐,是有什麽事兒麽?”

    謝劍鋒伸出去的手尷尬停在半空,圓睜著眼睛瞪著金鳳卿。

    “沒事,不小心把椅子撞倒了……”金鳳卿抬起鳳眼,看著謝劍鋒,柔聲回答。

    “哦哦,那就好,您沒事兒就成,小的就先下去了。”說完,聽得一陣腳步聲遠去。

    金鳳卿抬抬手,指了指剛才謝劍鋒坐的位置,“你想站著聊,我也無所謂。”說完,她另一隻手撐著下巴,如看戲一般,饒有興趣地看著麵前急赤白臉的謝劍鋒。反正她還有大把時間,她又不急。

    “你……你想怎麽樣!”謝劍鋒依舊緊貼著牆,驚恐的看著麵前的女人,雖然她一直在笑,但,這笑裏怎麽看,都藏著泛寒光的刀。

    “我想怎麽樣?重要嗎?重要的是謝先生想怎麽樣吧。”

    “我想怎樣就能怎樣?”謝劍鋒咽了口口水,眼睛牢牢盯著金鳳卿手裏的信,壓低了聲音,生怕真的把人引來,“你把信還我!”

    “還你?你這話說的我就不愛聽了,這都是我花了真金白銀買回來的,還你?你這臉是有多大?”金鳳卿把信放回桌上,手指輕撫著最上麵一封信,哂笑一聲。

    “那……那我把錢還你?”謝劍鋒咬著牙,

    “還我?你還的起麽?”金鳳卿白了一眼謝劍鋒,笑了出來。

    雖然不知道她之前“買”信的錢他花了多少,但她也是派人去看過的,他媳婦兒最近可買了不少東西,扯了布做了好些冬衣不說,付了不少定打新家具,聽說還打算再蓋兩間房,泥瓦匠都找好了。

    “那,你……你想怎樣!”謝劍鋒覺得自己要被金鳳卿逼瘋了。她手裏捏著那些信,就仿佛是捏著自己的命啊!

    “這種蠢問題我不想再回答你第二遍!”

    “你知道我的,我不缺錢呀……不過……你說,如果我把這些東西給了高英傑,會不會很好玩兒呢?”金鳳卿臉上仍然掛著笑,甚至說到最後,掩口輕笑出來。

    一時間,包廂裏靜了下來,窗外,街上賣花姑娘的叫賣聲顯得格外清晰“桂花啊,賣桂花啊,大枝的桂花啊,滿堂香啊!賣桂花啊……”

    包廂裏,滔天的寒意從謝劍腳底升起來,原先漲紅的臉現在變得蒼白,胳膊上的青筋也藏了下去,渾身不由自主的哆嗦起來。這分明才是深秋,怎麽,怎麽就像三九天了呢?

    他緊貼著牆壁的腰背逐漸沉下去,雙腿好像再也撐不住身體的重量,膝蓋一彎,靠著牆,如泥一般,癱坐到地上。

    “我問你話呢,你覺得,好不好玩呀?”金鳳卿這語調,仿佛是在和小夥伴分享一個新玩具般愉悅,可就是這份愉悅,這謝劍鋒看來,是兜頭而來的一盆冰水。

    “不……不……不好玩……”謝劍鋒牙齒打顫,垂著頭,好不容易從胸膛裏擠出點力氣,回答了金鳳卿。

    “這樣哦……”金鳳卿把信收回布包,放在邊上的凳子上,站了起來,走到窗邊,一把推開窗戶。陽光從窗外打了進來,正好照到謝劍鋒的身上。

    金鳳卿轉過身,靠著窗台,低頭看向謝劍鋒:“既然不好玩,那就換個玩法吧。”眼見著把謝劍鋒逼的差不多了,過猶不及……萬一他待會兒扯開臉皮發難,自己也撈不到好處了。

    “換?”謝劍鋒緩緩抬頭,木訥地看向金鳳卿,陽光從她背後打下來,看不清她的臉,隻能看見她周身的光圈。

    “怎麽……換?”在謝劍鋒看來,隻要現在不把信的事兒捅出去,讓他身敗名裂,幹什麽,都行了!

    “我呢,可以把這件事兒爛到肚子裏。之前給你的,我也可以不要,隻要你幫我個小忙……事成之後,我再給你一百個大洋。”

    金鳳卿的話猶如天籟,驚的謝劍鋒半天沒合上嘴。什麽?有這等好事?不僅既往不咎,還能再拿錢?

    不對,這個女人,不是善茬兒,她話裏話外都是套兒,到底是在打什麽鬼主意?別一個不小心,又把自己套進去,

    “什……什麽事兒?”但現在,除了聽她的,好像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你別緊張呀,我又不會吃人。”看著一臉驚恐的謝劍鋒,金鳳卿噗呲一聲笑出來。

    “你放心,事成之後不但給你大洋,這些信,我也都還給你……”金鳳卿的聲音如同天籟,但在謝劍鋒聽來,卻如同黑白無常的勾魂調。

  ??第四十三章 雙山膀

    到底是什麽事情能讓她許出來這麽大的利益?是,謝劍鋒現在的確想盡快擺平信的事兒,但……

    來不及讓謝劍鋒多想,金鳳卿的話又追了過來:“這可是你穩賺不賠的買賣,你要是不答應就算了,我可沒這麽多耐心跟你耗著。你幹就幹,不幹……那……拉倒!”說話間,金鳳卿走向放布包的椅子,拿起布包,作勢要離開。

    “幹!”眼見金鳳卿要走,謝劍鋒慌了,他顧不得許多了,慌忙從地上爬起來,雙手一伸,攔住金鳳卿的去路。

    “嘻……謝先生早這麽幹脆不就結了。”金鳳卿笑著轉身,篤悠悠地走回到剛坐的椅子前,布包放在桌上,雙手捏著旗袍的叉縫,緩緩坐下。

    “你要我幹什麽?”謝劍鋒咬著牙問。

    “哎,別說的那麽生分,不是我要你幹嘛,是我們一起幹嘛……”

    謝劍鋒咬著牙,虛著眼,盯著金鳳卿的臉,等她開口說後麵的話。

    金鳳卿並沒有理會謝劍鋒,隻是慢悠悠提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放在唇邊抿了一口……嗯,已經不燙了,正好入喉。

    “我要見劉江臣!越快越好!”

    謝劍鋒猛地抬頭,瞪大眼睛看向金鳳卿,是了,他怎麽就忘記了,這個女人自始至終都在打劉江臣的主意。

    可,劉江臣的主意是那麽好打的麽?

    且不說他從來不參加任何園子裏的聚會,每天下場,卸了妝就帶著北堂一起回去,他還有自己的化妝間,除了對戲,平時沒事兒也撈不著跟他見個麵啊。

    最重要的是,他跟劉江臣壓根兒就沒那麽熟,這讓他去哪兒找機會讓她見麵啊!

    “金小姐,這事兒真的不好辦啊!”謝劍鋒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皺著眉頭,很是為難。

    “不好辦也得辦啊,你要幫我辦好這件事兒,之前的錢什麽的,一分都不要,都給你,然後,我再給你一百個大洋。你看……劃算不?”

    這時候的謝劍鋒滿腦子都是金鳳卿想見劉江臣的事情,又加上金鳳卿說錢不僅不用退回去,還有多的錢拿……這時候,他完全忘記了那些信的事兒。隻想著怎樣才能把事情辦成,拿到錢。

    “金小姐,您讓我想想……”

    “想多久?”

    “怎麽的也得給我七天吧!”

    “三天,三天之後的這個時候,這裏見麵,我要見到劉江臣,無論你用什麽辦法。”

    金鳳卿說完,拿上布包,頭也不回的走了。

    聽到金鳳卿遠去下樓的腳步聲再也聽不見,謝劍鋒才走到桌邊,癱坐在椅子上。拿起之前金鳳卿給他倒的還沒來得及怎麽喝的茶,一飲而盡。

    三天?三天能想出什麽辦法?這不是強人所難麽!萬一到時候真的做不到怎麽辦?

    呀!信!

    剛才怎麽就忘了問她是不是安排他們見麵以後信就可以還回來了!這些信被金鳳卿捏著,簡直就是捏住了他的命門啊!現在才落得受製於人的被動場麵。

    看著對麵金鳳卿剛才坐的位置,謝劍鋒惱怒不已,拿起自己剛喝過的茶杯,直接疊在了金鳳卿的茶杯上。

    “氣死我了!等這事兒完了,你看我怎麽收拾你!有幾個臭錢了不起啊!”

    此時海光寺

    張媽正抱著籃子打算去屋後小道邊收衣服,天氣冷了,夏天的衣服都穿不了了,得都洗幹淨了再裝起來,省得生蟲子。

    金瑜生住的院子離土肥原田二有一些距離,在海光寺比較靠裏的位置。這幾間房子沒有獨立的院子,晾曬衣服隻能拿到屋後小道邊的空地上。

    她正往前走著,邊上過來兩個人,一個不認識,另一個看著像土肥原田二的機要秘書。二人路過她身邊時,從機要秘書口袋裏掉出來個東西,扯著一根紅繩,正好砸在她腳邊。

    她本能的蹲下,撿起來,準備交給機要秘書。剛蹲下,看見地上的東西,張媽就愣住了……這……怎麽那麽像小少爺小時候的玉佩?

    小少爺以前有塊玉,羊脂山料。雖然算不上多好的料子,但勝在個兒大,還圓。大小有嬰兒拳頭那麽一般。得了這塊玉後,老爺看著這塊玉做鐲子有點小,索性就給小姐做了個如意,在兩邊打上孔,讓她戴著玩兒。

    有一次小姐去看小少爺,小少爺抱著這塊玉不撒手,小姐索性就給了少爺。也就是從那時候起,這塊玉一直在少爺手裏。有一次少爺玩的時候不慎掉到石板上,磕破了一點兒,太太就把它收起來了。

    不能這麽巧吧,小少爺的玉怎麽會在機要秘書身上?可是真的太像了!張媽拿在手裏,仔細看了一眼……天哪!手上的這塊玉在邊上有一塊破損,跟當年少爺弄破的地方一模一樣!這……這……這真是小少爺的那塊玉啊!

    現在仔細想想,當時金家大火,也沒顧上這些東西……後來也沒見著……她抬頭看了看身邊的機要秘書,奇怪了,這個東西怎麽會在土肥原田二的人的手上?

    張媽還在琢磨著,就見一隻手伸到她麵前,是機要秘書找她要玉佩。張媽看了機要秘書一眼,把玉佩在手裏捏了捏,不舍的放到了那隻手上。

    再看一眼,這個玉佩,真的是小少爺的啊!

    “這是啥?”邊上的人問。

    “玉佩啊。”機要秘書收回手,把玉佩揣回兜裏。

    “看著不錯啊,你哪兒來的?”

    “打賭贏的。”

    “居然有這樣的好事!你可以啊,晚上得請喝酒啊!”

    兩人的聲音漸漸遠去。張媽泛起了嘀咕。打賭贏的?從誰手裏贏的呢?

    當時離開金家的時候,她也沒來得及去想後麵的狀況,一方便是自己的孩子丈夫死在火場,另一邊小少爺又淋雨高燒,幾天都沒退下來,她也是心力交瘁。到後麵事情告一段落以後,小少爺和小姐一起被四爺接走,等老宅修複好以後,他們才搬回去……

    對哦,當時大火都燒成那樣了,為什麽這塊玉看起來一點事都沒有呢?就連玉上纏的繩結都未曾換過,還是夫人當年親手打的……

    她很想追上去問問機要秘書和他賭錢的人是誰,但她的身份……怎麽能去問呢?

  ??第四十四章 聽蹭兒

    張媽收好衣服,滿腦子都是那塊玉佩,她實在想不通,小少爺的東西,為什麽會到機要秘書手裏。

    抱著裝滿衣服的籃子,怔怔地看著正在案頭認真寫作業的金瑜生,本來都想好了要怎麽跟他說,但……忽然又不知道,從何說起了。

    “張媽?”金瑜生發現張媽抱著籃子站在門口愣愣看著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麽。便放下手裏的筆,走到張媽身邊,要把籃子接過來。

    “哦,小少爺……噯,使不得……”張媽抱著籃子的手往後縮了縮,快步走回臥房,把框裏的衣服都倒在床上,又拿著空籃子走出來,往門外看了看,周圍沒人,這才走到金瑜生邊上,壓低聲音問:“小少爺,你還記不記得你有個玉佩?”

    “大概這麽大,如意紋的,是大小姐給您的,還記得麽?”張媽用手比了雞蛋大小一個形狀,問金瑜生。

    聽罷張媽的話,金瑜生仔細思索起來。張媽看他皺著眉頭冥思苦想,有些唏噓。估計小少爺是想不起來了,畢竟那個時候,他還小,而且事情過去這麽久,他大概是不記得了。

    “呀!”金瑜生眼光一亮,衝著張媽大叫一聲:“我想起來啦!”

    張媽被他嚇的魂飛魄散,趕緊上前捂住他的嘴,另一隻手食指壓著嘴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小祖宗,輕點兒,別把東洋人招來了!”

    被捂住嘴的金瑜生瞬間意識到自己的魯莽,趕緊閉嘴,點點頭。張媽這才把捂住他嘴的手拿下來。

    二人靜靜站在屋內,豎起耳朵,仔細聽著門外的動靜,半晌,沒有任何聲音,二人才鬆了口氣。

    金瑜生的這個小屋,一直處於嚴密監控中,到最近才稍微鬆了一點。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時間太久了,東洋人對他們的提防心降低了。

    “小少爺等我出去看看……”張媽慢慢走到門口,正要跨出門,忽然想起了什麽,從門背後拿出一把笤帚,裝作要出去門口掃落葉。

    笤帚在地上劃拉了幾下,程媽小心翼翼左右看看,附近除了巡邏的哨兵以外,沒有其他人,便拿著笤帚回了屋。

    見張媽回來,金瑜生跑上前去,拽了拽張媽的衣角,小聲道:“張媽,我好像有點印象,是不是還拴了個繩子,給我掛脖子上?”

    “對對,就是那個!”張媽大喜,急忙點頭。她沒想到,小少爺真的還對這個玉佩有印象。

    “小少爺,我給你說,剛才吧……”張媽低聲把剛才發生的事情給金瑜生講了一遍。

    “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麽這個玉會到機要秘書身上,好像聽他的話,意思是跟人打賭迎來的。可是……小少爺,你說,金家的東西,是什麽人拿走了,又是什麽人拿去賭了呢。”

    張媽還在嘀嘀咕咕想著玉佩,金瑜生卻忽然想起來了一件事兒。

    金家老宅大火剛過沒多久,他和金鳳卿都還住在小叔叔家。

    有一次,他在園子裏等金鳳卿,聽到小嬸嬸和小叔叔的一個妾室在吵架。原話記不清了,大概是在搶一個什麽東西。是小叔叔給了那個妾室,小嬸嬸要拿回來。

    妾抱著懷裏的盒子,質問小嬸嬸,說小叔叔給她的東西就是她的,小嬸嬸憑什麽搶?

    小嬸嬸說小叔叔的就是她的,這個妾也是她的,她說給才能給,她要是沒點頭,就是偷!還威脅這個妾,說是要把她賣了。

    妾說她幫了小叔叔那麽大的忙,讓他們得到了金家,怎麽這麽一點東西還要跟她搶,還說這些是她應得的。

    小嬸嬸就開始罵人,還讓人打了這個妾,最終還是搶走了她懷裏的盒子。然後,那個妾就趴在地上哭,邊哭邊罵,說小叔叔沒良心,她費盡心力幫他弄到金家,居然不兌現承諾不說,還讓小嬸嬸欺負她……遲早要遭報應。

    當時金瑜生聽的一頭霧水。他不明白什麽金家,什麽報應。本想等金鳳卿來了問問她這些是什麽,結果就顧著吃她帶回來的烤紅薯,把這事兒給忘光了。

    金瑜生本就聰明早慧,剛才張媽發問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了這件事。所以,金家整個滅門的事情,和小叔叔有關?

    他忽然想起來,前幾天小叔叔來過海光寺,還來看過他讀書,誇他讀書好,以後能成棟梁,比金鳳卿好太多了什麽的。

    如果,如果和機要秘書一起賭的人是小叔叔的話,所有的事情就通了!也就是說,小叔叔拿了他的東西占為己有,然後又賭輸了出去……

    可……萬一自己想錯了怎麽辦呢,這裏麵肯定還有好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不如……不如問問姐姐?或許姐姐能找到答案。

    “張媽,我們叫姐姐來吧!”金瑜生抓住張媽的手,搖了搖。

    “談何容易啊,東洋人怎麽肯輕易讓你見大小姐,我聽說,昨天大小姐就來過,也沒見成啊!”張媽摸著金瑜生的頭,心疼不已。這半大孩子真是不容易。

    “張媽張媽!你說……我再病一次好不好?”金瑜生忽閃著大眼睛,笑嘻嘻的看著張媽。

    金瑜生和張媽開始設計不提,就在此時,新民大戲院內叫好聲不斷,今天的戲是《鴻門宴》。

    金鳳卿仍然手撐著欄杆,笑眯眯看著在台上的劉江臣。她好期待呀,期待謝劍鋒給她和劉江臣安排的見麵。卸妝以後的劉江臣是什麽樣呢?是不是夢裏的那張臉呢?他看到自己的時候會是什麽表情?是驚喜還是驚嚇?他會認得出自己麽?他知道自己的名字麽?

    如果見到他,金鳳卿想著,一定要告訴他她的名字。

    “我叫金瑜卿!握瑜懷瑾的‘瑜’,有卿之名的‘卿’”

    台上,劉江臣認真演出,他的餘光撇到二樓的金鳳卿笑的燦爛無比,一時,晃了他的眼。

    他頓了一下,別過臉去,逼自己不去想,不去看……調整情緒,轉過身來,張口唱道:“請主公,但把寬心放,細聽微臣說端詳,強弱不敵暫避讓,褒中奇險可興邦,養得兵強馬又壯,複奪三秦定家邦……”

  ??第四十五章 一錘鑼

    最近,劉江臣經常會想起金鳳卿。

    這個姑娘以一種強勢的姿態闖進他的視線,雖然沒有正式認識,但他的世界裏,處處都有她的影子。

    看到穿學生裝的女生,會想起她;看到穿旗袍的姑娘,會想起她;看見路邊的野草,會想起她……而每每想起她,心口都有會有一種陌生的心悸。他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到現在,他都以為,自己病了。

    甚至在夢裏,都能經常夢見她。夢裏的她從不說話,隻是笑著看著自己。為什麽在台上不看她?他擔心萬一抬頭,看到她,會分不清夢和現實。

    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過著怎樣的生活?為什麽每天都會來看自己?

    有時候他會想,有沒有可能找一個機會,跟她見一麵?但不知為何,每次提起她的時候,母親都會不悅。

    問題到底出在哪兒呢?真的,好想見她一麵,或許,隻要見到了,就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吧。

    第二天臨開場前,劉江臣剛走到上場門邊上,就聽見外麵一片嘈雜聲,已經到後台候場的好些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怎麽了?”劉江臣拉著幾根夾在蟒袍裏的髯口【注①】,問道。

    “唔……江臣啊‘五號’沒來。”邊上,一位上好妝的醜角捏著剛貼好的小胡子,眯著眼從上場門的縫隙正往外看。

    說完,他往後退一步,把上場門邊上的位置讓給劉江臣。

    劉江臣頓了一下,走到上場門邊,透過縫隙向外看去。

    快開場了,觀眾們也都到的差不多了,很多人都扭著脖子,抬頭望向空空如也五號包廂。

    要知道,在新民大戲院,除了後台叫得上名字的角兒以外,就是這“五號”了。雖然沒人知道‘五號’是誰,但這不影響在津門的園子裏把她傳的神乎其神。甚至有些看熱鬧不怕台高的人,會轉成買了新民大戲院的戲票,去看“五號”。

    按照往常,這個時候,五號已經來了。但現在,五號還沒出現,一些老座兒【注②】看出端倪,很快就傳開了。

    新民大戲院,五號沒到,這怎麽行?!

    忽然,五號包廂的門開了,有人進去。台下觀眾發出“啊……”的驚訝聲,後台的眾人紛紛往前湊,把上場門的簾子撩的大了一些。

    大家都以為是“五號”人來了,結果,進去的人隻是往桌上放了一壺茶後,扭頭便走了。

    “哦……”台前台後,一陣歎息。

    “介‘五號’今兒怕是不來了吧?”

    “不能啊,人不是每天都到麽?”

    “嗨,誰還沒個事兒呢,萬一人今兒忙,沒空來也不稀奇。”

    “來不來,人票錢可是早給了,有錢人,真會玩兒!”

    “噯,人可是衝著劉老板來的,劉老板都沒說嘛,用的著你們著急忙慌?”

    此人話音一落,後台安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劉江臣。對啊,人家“五號”擺明了是來捧劉江臣的,正主兒還沒吱聲呢。

    此刻的劉江臣,心裏有些亂,有些慌,有些難受。

    他從來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他在台上的時候,金鳳卿不在台下的狀況。在他的認知裏,隻要他在,她就在。怎麽今天,他在,她不在了呢?

    瞧了一眼北堂的懷表,離開場還有兩分鍾,外麵的樂隊還在調弦兒,她應該會到吧,路上耽擱了?

    “嗯……你們都準備好了?要開場了!”劉江臣不知道要說些什麽,隻得岔開話題。

    眾人見劉江臣沒有正麵答,又不好意思去追問,隻得三三兩兩湊在一起,繼續八卦著“五號”的事情,這其中也包括了謝劍鋒。

    “謝哥啊,你可是唯一一個見過五號的,咋樣啊?漂亮麽?”有人低聲問謝劍鋒。

    “……你自己沒見過麽?問什麽問!”謝劍鋒甕聲甕氣的回答。

    “我是見過啊,可是隔那麽遠,哪有你謝哥當麵看的清楚啊!”那人笑著戳了戳謝劍鋒。

    “是啊是啊,謝哥,好看不?”邊上有人聽到,也湊了過來,一臉好奇看著謝劍鋒。

    可能是這撥人的動靜有點大了,後台又安靜下來,等著聽謝劍鋒的答複。讓謝劍鋒評論金鳳卿?他是得多不自在啊。

    昨天之前,金鳳卿在他的印象裏是個純純的傻白甜,人傻錢多的那種。可經過昨天的事兒,他深刻意識到,這女人,就是個母老虎,對上她,他隻能跪下叫“媽媽”!

    就在這時,有人叫了一聲:“龍套準備上。”

    後台頓時忙碌起來,謝劍鋒也舒了口氣,這一聲猶如天籟,把他從尷尬中救了出來。他瞥了一眼劉江臣,心裏把金鳳卿罵了個狗血淋頭。要怎麽辦才能讓她見到劉江臣呢?明天就要給她消息了,可是……他真的很難做啊!

    等散場後肯定不行,劉江臣和北堂形影不離,他們要一起回去,那就隻能是開場前!可開場前,劉江臣一來就直接進自己的化妝室了!根本也沒機會啊……等等……

    謝劍鋒忽然想到了什麽,一拍大腿!對啊,化妝室啊!他怎麽把這個事兒給忘了呢!有化妝室呢!他怎麽把這茬兒給忘了呢!看來,明天有辦法交差了!

    劉江臣退到一邊,讓出上場門,看了一眼在發呆的謝劍鋒。他挺想知道謝劍鋒會怎麽回答的。但是可惜了,被打斷了。

    謝劍鋒今天跟他是同一場,他想著,要不要跟大家一樣,過去八卦一下。但……左右看看,後台還有不少人,他這時候去,也不太合適。

    整場戲,劉江臣沒少抬眼看向五號包廂,直到謝幕,金鳳卿的身影都未曾出現。

    從新民大戲院離開的時候,劉江臣腦子裏一直轉著一句話“她怎麽沒來呢?”

    金鳳卿怎麽沒來呢?不是她不想來,是她根本來不了!

    她現在正坐在一張圓桌前,低著頭,死死盯著眼前的三才碗,不想抬頭。但即使這樣,也能感受到褚三林看過來的視線。

    屋裏安靜的很詭異,已經有一段時間沒人開口了。

    “要不……我們去吃個宵夜?”褚三林撓撓頭,看向金鳳卿。

  ??第四十六章 扒豁子

    南城雲子剛往嘴裏送了一口水,這微妙到不知道從何說起的氣氛讓她隻能再喝口水壓壓驚。

    聽到褚三林的話,她忽然一口水哽在喉嚨裏,咽不下,咳不出,難受地弓起了背。

    土肥原田二剛回來沒幾天,褚三林就聞著味兒來了。也是,之前土肥原田二上一次和褚三林見麵就說了,那件事情要等他從滬城回來再談。現在他回來了,這件事兒也就提上了日程。

    金鳳卿斜眼看看趴在桌邊咳嗽的南城雲子,在心裏歎了口氣。這是什麽事兒啊!

    今天正要吃午飯的時候,海光寺忽然來人,說金瑜生病了,讓金鳳卿去一趟。她便想都沒想,上了車。

    到了金瑜生屋子裏,發現弟弟雙頰紅撲撲的,睜大眼睛,狡黠的看著她。一旁的張媽則有些局促,估計是擔心自己會埋怨她沒把金瑜生照顧好。

    喂了金瑜生吃完午飯,再吃完藥,看到給他送藥的東洋人關門離開後,金瑜生忽然裹著被子,把自己包裹成個粽子,坐在床上,從被子底下伸出小手,拍拍自己邊上的床,撒嬌讓她坐過去。

    “姐姐,你別怪張媽,這是我的主意。”金瑜生笑的像隻像狐狸。

    她看的一頭霧水,不知道這孩子要幹嘛。不過,不管怎樣,能和他一起多呆一會兒,金鳳卿也是很開心的。

    張媽和金瑜生一唱一和,把玉佩的事情告訴了她。

    “姐姐,你說,之前我們的東西,是不是都被小叔叔拿走了?”金瑜生靠在金鳳卿的肩上,吸溜著鼻子。

    “我也覺得可能性很大,跟小少爺說了以後,他就說要想辦法跟您說,把事情告訴您。您也知道,這東洋人防您和小少爺見麵防的緊,實在是沒辦法,我才出此下策……

    萬一裝病被看出來總是不妥,索性就讓他真病一下。也難為小少爺昨天晚上在浴桶裏用冷水泡了好久……

    後半夜少爺果然發熱了,我想更像一些,索性沒有給少爺搭帕子,還把他被子給掀了……

    小姐,這都是我的錯,您就別怪少爺了……”

    張媽看金鳳卿一言不發,以為她要訓少爺,趕緊把所有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

    “姐姐,你別生氣,不怪張媽……張媽本來是要給我搭帕子的,我沒同意,被子也是我自己踢的……我想著,別天亮了就好了,這樣就見不到姐姐了。那泡冷水澡的罪就白遭了……”

    聽張媽把所有責任攬到自己身上,金瑜生立即開口維護。這個主意是他出的,如果要算的話,他才是主犯,張媽最多是個從犯而已。

    金鳳卿本來看著金瑜又病了,的確是有點生氣的。上次病才剛好多久,這就又病了。

    “沒事,姐姐沒生氣,隻是在想你們剛才說的事情,嚇到你們了?”金鳳卿用手被貼了貼弟弟的脖子,還有些燙,趕緊讓他躺下去。剛掖好被子,張媽就拿來一條濕帕子,搭在金瑜生頭上。

    如果當年老宅大火以後,金文季接收的不僅有金家的產業,還有老宅裏的財產呢?這個想法忽然冒出來後,金鳳卿就抑製不住往後想。金文季為了獨霸金家的產業,殺了所有人,然後還燒了老宅?

    這不科學啊,且不說從她有記憶起,金文季就是個肩不能跳手不能提的二世祖,有一次見到殺雞還暈血了,怎麽能殺了金家那麽多人呢?

    看來還是得想辦法調查清楚,雖然之前懷疑過金文季,但是沒有證據。隻能作罷。看來,可以就著這件事,直接去問問金文季了。

    又陪著金瑜生和張媽聊了會兒天,她算了算時間,得回太平街了,吃了飯好去新民大戲院。

    “小姐,這個是我這幾天趕出來的披肩……本來想給您鑲一圈兒兔毛或者貂毛,但,我這兒也沒有料子,隻能給您做這個了。您帶走吧,天兒涼了,別凍著。”張媽拿過一個新披肩遞到她手上。

    她接過披肩,笑著謝過張媽,又囑咐金瑜生好好養身體,才起身出去。

    這時候的金鳳卿有些後悔。起身出去走就走了,幹嘛好死不死的想著“既然來了,不和土肥原田二打個招呼好像不太好”?這個招呼一打,就把自己給困在海光寺了。

    不過,這一下午她也不是全無收獲。褚三林和土肥原田二的交易她終於明白了。雖然具體條件不知道,但是知道了土肥原田二要幫褚三林坐穩北方,以及攻打南方。

    她盯著眼前孤舟蓑笠翁圖案的三才碗,想著得盡快把消息給胭脂鋪送過去才行。結果這褚三林……不停往自己這兒瞟。

    金鳳卿悄悄抬眼看了眼土肥原田二,如果這個時候,她說她要走了,合適麽?

    牆邊的座鍾鐺鐺響了起來,七點了,新民大戲院開場了。

    土肥原田二習慣性摩挲著手裏的扳指,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一言不發。

    看來,南城雲子跟他說的事情還是真的,褚三林是對金鳳卿有意思的。男人嘛,一個眼神大家就心照不宣了。更何況褚三林現在眼睛都要粘在金鳳卿身上了。

    金鳳卿中午來海光寺她是知道的,下午來辭行的時候,無意中碰到了剛來找他的褚三林。

    他給二人介紹了一下,本來金鳳卿就打算走了,但被褚三林強留下了。他本想讓金鳳卿就離開了,畢竟晚上還要去新民大戲院。但……看看旁邊捂著嘴笑得花枝亂顫的南城雲子,他忽然想起之前南城雲子跟他說的事兒,想了想,便讚同了褚三林,讓金鳳卿留下了,畢竟他和褚三林之間的交易金鳳卿知道了也無所謂。

    如果褚三林現在真的開口找他要金鳳卿可怎麽辦?他又不能直接說同意或者不同意,畢竟他是舍不得把金鳳卿給出去的。那就隻能打發他去找金文季了,畢竟人家是正經甥舅,但,以金文季的尿向,大概率會為了討好褚三林而答應。那這樣的話,自己就損失了辛苦培養起來的人才了。

    “宵什麽夜啊,晚飯還沒吃呢,大帥是要請我們吃晚飯麽?”南城雲子看沒人接褚三林的話茬,怕他尷尬開言為他解圍。

    畢竟,她看了一下午戲,心情格外好,她開始期待,金鳳卿哭著喊著被褚三林娶走的未來了。

  ??第四十七章 柳青娘

    “對對,晚飯,晚飯,不是宵夜哈……我請,你們要吃什麽。我請啊!”褚三林現在一顆心都撲在金鳳卿身上,根本沒注意自己說錯了話。還好南城雲子給了她個台階,他趕緊順著台階爬下去。

    金鳳卿沒說話,隻是看著土肥圓田二。她很清楚,這種場合下,她隻需要跟著土肥圓田二的想法走就行。

    “晚飯就不用了,鳳卿還有事兒,得回去了。”土肥圓田二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笑著說道。

    他已經明白了褚三林和南城雲子的心思,沒必要再把金鳳卿放在這裏熬了。

    土肥圓田二這句話一出,金鳳卿猛地抬頭,看向他,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坐在這裏實在是太尷尬了,能快點逃出去是最好。

    褚三林聽罷,臉上難掩失望之色,“啊,既然金小姐有事,那……那就……”他褚三林何時受過這等委屈?自己想要的妞,隻要多看一眼,都不用勾手,就有人把這妞送來。

    但凡金鳳卿不是土肥圓田二的人,他直接擄了就走,任誰也不敢說什麽。可是今天這事兒,真憋屈。

    南城雲子看看一臉不舍的褚三林,笑了出來。誰能想到這北方呼風喚雨殺人不眨眼的褚大帥能尷尬成這樣。

    “大帥,要不這樣吧,您每次到津門都來去匆匆,津門好多好吃都您都沒嚐過,我呢,也假假算個地主,不如我帶您去吃點津門小吃?”

    “那就麻煩雲子了,褚大帥,剩下的事情,我們明天中午細談?”土肥圓田二看了看褚三林,轉頭向金鳳卿說:“金小姐,我送你出去。”

    二人在黑色別克車旁站定,土肥圓田二問道:“劉江臣的事情怎樣?你之前說這幾天就能見到他?”

    “嗯,應該明天就可以見到了。”金鳳卿點頭。畢竟是任務,金鳳卿也沒什麽可瞞的。

    “好,後麵的事情我不說,金小姐也應該知道怎麽做,畢竟你辦事,我放心。”土肥圓田二摩挲著扳指,笑道。

    “你記住,不管你怎麽做,隻要不讓他離開津門就行。”畢竟津門是他的勢力範圍,離了津門,再弄回來,得費一番功夫了。

    金鳳卿無由來的脊背一涼,腦中警鈴大作。不讓劉江臣離開津門?土肥圓田二要對他做什麽?不對啊,如果隻是圈著一個人,不讓他離開,土肥圓田二不需要花這麽大代價,讓她去接近劉江臣。

    如果……是有什麽事情必須要讓劉江臣留在津門,這件事勢必不簡單。

    金鳳卿垂著眸子,看著兩束車燈在麵前亮起,腦子裏極速設想著劉江臣可能遇到的危險。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要保證他的安全,最起碼得讓他離開津門才是。

    看金鳳卿垂頭不語,土肥圓田二以為她想的是褚三林的事情,畢竟褚三林今天的作為太過露骨,姑娘家不舒服也是正常。

    “褚三林的事情,你就不用擔心了,我來解決。你快走吧。對了,給你拿了些銀錢,放車上了,該打點的打點,不用省。”

    當天晚上,津門下了一夜的雨,天蒙蒙亮的時候,雨停了。但雲沒走,厚厚的雲層遮住了陽光。一陣風吹過,落葉簌簌。

    劉江臣家裏的傭人正在園子裏掃著落葉,下完雨的地麵濕漉漉的,葉子掃起來有些難。傭人用力揮著竹苕帚發出“嘩嘩”的聲音。雖說是有些費力,也比沒下雨好,沒下雨話,一陣風過,先前掃的葉子會飛的到處都是,隻得返工。

    “少爺,您怎麽起了?飯還沒好,您要不再歇會兒?”傭人看著劉江臣出了屋子,有些驚訝。畢竟他睡的很晚,從來都是到午飯的點兒,才起床,今天這是怎麽了?

    “沒好就對了,我去趟廚房,你忙你的。”劉江臣點點頭,從傭人身邊走過,朝廚房走去。

    今天是顧竹佩的生辰,每年的今天,他都會給顧竹佩做一碗長壽麵。以前,家裏條件不好的時候,隻能給她煮一碗清湯麵,現在條件好起來了,他想給她做碗不一樣的麵。

    他沒怎麽下過廚,前幾天他就囑咐了灶上,讓他們準備做碗地道的津門麵。他聽說津門好好準備一頓麵,要花幾天時間,得提前準備著。

    聽廚師給他報了一堆菜名兒以後,他有些頭暈。畢竟他隻會把麵扔進鍋裏,然後撈出來,淋上湯汁……

    午飯的時候,劉江臣端著一碗清湯麵,後麵的廚子端著兩個大托盤兒,托盤兒上盛的滿滿當當。

    “娘,來嚐嚐津門的麵。”看見顧竹佩坐在主坐,驚訝的看著他。

    廚子進來,把托盤兒上的菜一一擺上桌。清炒蝦仁、攤雞蛋、炒合菜、糖醋麵筋絲兒、胡蘿卜絲、黃瓜絲、汆豆芽、青豆,八個菜碼整整齊齊。

    “娘,聽說津門吃麵講究菜碼,我讓人給您做了八個菜碼……娘,您快嚐嚐,嗯……菜碼我不會做,但麵是我下的!”邊說著,劉江臣在顧竹佩身邊坐下,一臉‘求表揚’,笑嘻嘻的看著母親。

    看著滿桌的菜,顧竹佩笑著摸摸劉江臣的頭,兒子有心了,還記得她的生辰。

    “謝謝我的好兒子!”顧竹佩眼中湧起淚花,看手邊筷子的視線有些朦朧,這麽“隆重”的吃麵,還是好多年前了啊。

    “娘,待會兒您跟我一起去園子吧。我來津門這麽久了,您還沒聽過我的戲呢!”劉江臣嘻嘻一笑,把母親的手從自己頭上拿下裏,攥在手心。

    “行,隻要你不嫌我麻煩,娘就去看看。”這孩子都這麽大了,還跟小時候一樣,喜歡跟自己撒嬌。

    “娘這話說的!我怎麽會嫌您!您可是我親娘啊!”劉江臣攥緊顧竹佩的手,正色說道。

    顧竹佩抽出被兒子緊握的手,在他手背上輕拍了幾下:“好好好!娘去……不過,娘第一次去後台,要不給他們帶點小東西吧?待會兒我們一起出門,你先去,娘隨後就來。”

    “嗯嗯!就這麽定!娘您快吃,再不動筷子麵就坨了!”劉江臣把自己手邊的筷子遞給顧竹佩。

    “好好,吃麵!”顧竹佩笑著搖搖頭,接過劉江臣遞過來的筷子。

    “兒子,開飯!”

  ??第四十八章 傍妝台

    “小六,開飯了……”

    顧竹亭拿起筷子,看著麵前的那碗麵。低聲說道。

    他對麵的位子上擺著一小碗拌麵,拌麵前放著好些盤子。

    鱔糊、雪菜肉絲、煮黃魚、紅燒大排、辣肉丁、燜肉、八寶辣醬、切的細細的薑絲……都是小六喜歡的。

    小六喜歡吃拌麵,最愛的就是蔥油拌麵。她還喜歡在蔥油拌麵裏加各種澆頭。經常最後澆頭吃光光,麵還剩在那裏。

    在那個吃了上頓想下頓的歲月裏,她剩下的那些麵,最終都會被自己吃光。到後來,他總結出來了,小六就是個吃澆頭的!

    再以後,小六吃麵的時候,給她幾根麵就好,隻要澆頭都給她就行了。

    家裏條件好了以後,他會弄幾份她喜歡吃的澆頭放在她麵前……就像現在一樣。

    管家在一旁,看著低頭吃飯的顧竹亭,紅了眼眶,背過身子,擦了擦眼睛。自從六小姐走後,每年的今天,三少爺都是這樣過。

    對麵空位上一定會放一碗麵,一副筷子,好些澆頭。吃過飯,三少爺會招來家裏養的評彈藝人,聽一下午的評彈。邊上一定會擺一張椅子,就好像六小姐就坐在他身邊,就好像他陪著六小姐一樣。

    誰能想到,滬城叱詫風雲的顧三爺會用這樣的形式“陪著”自己早已離開顧家的妹妹過生日呢?

    這頓飯吃了很久,其實,顧竹亭早就吃完了,隻是放下筷子,看著對麵的位置,怔怔發呆。

    經常午夜夢中,他夢到小六推開顧家沉重的大門,俏生生站在門口,跟他說:“三哥,我回來啦!”可惜,這隻是和黃梁一夢。小六到現在,也沒回來。

    這孩子,真狠心,這些年,音信全無,她都不想他麽?

    門外的傭人朝管家使了個眼色,管家點點頭,歎了口氣,走到顧竹亭身邊:“少爺,蔣家父女在外麵等了一會兒了。”

    六小姐在家的時候,最喜歡聽蔣家夫妻二人的評彈。現在,蔣氏已經不唱了,把琵琶交給了女兒蔣瑞雪,蔣牧還是彈著三弦兒。

    “嗯……讓他們進來……把這收了吧……”顧竹亭看著對麵滿滿當當的那些吃食兒,從位子上站起來,低聲吩咐。

    蔣瑞雪低著頭,抱著琵琶,跟在父親後麵去了他們經常去的花廳。父親說,靠著顧家,他們也算是衣食無憂了。

    父母在年輕的時候就成名,在滬城,也算是行業裏響當當的角兒了。後來,各種舞廳興起,大家對聽評彈就不這麽熱衷了,也導致了他們一直待的評彈館歇業了。

    那時候,母親正懷著她,看著評彈館的招牌被摘下,父母一籌莫展。就在這時,顧家向他們家伸出橄欖枝,說是顧家六小姐喜歡聽父母的評彈,讓他們去顧家演。

    父親說,她出生後不久,喜歡他們的六小姐忽然不見了。在他們以為又要愁生計的時候,顧家並未趕他們,還找了個附近的石庫門,讓他們一家三口住了過去。

    從那天起,他們一家三口就算是顧家養的藝人了。除了偶爾經顧三爺點頭,被“借”到其他人家裏去唱堂會外,基本上都是顧三爺宴客的時候,在顧家花廳唱。

    花廳裏他們坐的椅子和中間的桌子,一直擺在那裏,沒有動過

    就像前幾天,有個東洋人來顧家找顧三爺談事兒,那個東洋人一口北方話,字正腔圓的,完全不像個外國人。

    他聽完他們唱,歇息的時候,他跟顧三爺說:“我總算懂你們的話裏‘靡靡之音’到底是什麽意思了。這麽軟糯的調子,要是我,我也不想早朝了啊!”

    她抬眼看了看這東洋人,奇怪了,不早朝不是說君王麽?他要早什麽朝?

    聽見父親清了清嗓子,她趕緊集中精神,抱起琵琶,在高高的凳子上坐定,調著弦兒。

    見管家走過來,在父親身邊耳語一番。具體的沒聽清楚,隻聽見隱約的“紅樓”,“心情不好”什麽的。

    父親邊聽邊點頭,待管家走後衝她說:“寶玉夜探。”

    沒過多久,顧竹亭走了進來,待他坐定。父親便按弦兒,她一愣,咦?就顧三爺一個人聽麽?一個晃神,她漏了開頭的幾拍,趕緊接上節拍。她偷偷看了父親一眼,父親好像並沒發現,她才舒了口氣,專心彈奏。

    一小節過門後開口唱道:

    “隆冬

    寒露結成冰……”

    顧竹亭閉著眼,手放在扶手上,跟著弦兒的節奏敲擊著扶手。小六喜歡紅樓,尤其喜歡評彈中《寶玉夜探》和《晴雯夜歎》兩個唱段。

    “妹妹啊,

    想你有什麽心事

    盡管說

    我與你兩人共一心

    我勸你麽,一日三餐多飲食

    我勸你麽,衣衫宜添要留神

    我勸你,養神先養心

    你何苦,自己把煩惱尋?

    ……”

    顧家就小六這麽一個姑娘,除了逃難都路上和剛來滬城的前兩年,小六一直被母親和他們幾兄弟嬌養著。

    有好吃的,先緊著小六;有好穿的,先顧著小六。

    他們也沒白疼小六,小六乖巧懂事,在他們兄弟在外打拚的時候,她跟著母親,把家裏料理的井井有條。他們幾兄弟經常私下想,小六出嫁那天,他們該哭成什麽樣?要不,不讓小六嫁了吧!幾兄弟還愁養不了她?實在不行,回頭招個上門女婿。

    就這樣,幾兄弟為了讓母親和妹妹過上好日子,艱難在滬城打拚著。

    也不知道這些年,小六在外麵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漂亮的四季衣?沒有哥哥們在身邊,遇到事情,有沒有人給她撐腰?她素愛熱鬧,也不知道現在她身邊有沒有小姐妹陪她說說笑笑?

    “……

    我勸你,

    把一切心事都丟卻,

    更不要,

    想起,

    揚州這舊牆門

    ……”

    當年,他咬著牙,送小六和劉禮上了到江口的船,這麽多年,也不知道小六在江口過的怎樣,劉禮有沒有好好待她。很多次他都想派人去江口找小六,但都忍住了。

    那時候他跟劉禮說過,但凡他們離開滬城,顧家不會再管他們,貧富不問,生死不論!可船剛開走,他就後悔了。被顧家,被他寵在心尖尖上的妹妹,再也不會回來了。

    顧竹亭仰頭靠在椅子上,手背搭在眼上。

    “傻丫頭啊,隻要你願意回來,顧家的門,永遠開著啊。”

  ??第四十九章 交戲折

    金鳳卿站在鏡子前,往身上比著一條白底花鳥的旗袍,嗯……這個好像看起來太豔了。換一個……

    “小姐,你都試了二十幾條了,沒有滿意的麽?”程媽抱著幾條新做好的旗袍,看著床上椅子上桌子上……鋪滿了的旗袍。

    “程媽,我怎麽覺得,剛才的第一條比較好看哎……”金鳳卿蹙眉,目光瞥向床上那條淡紫色暗雲紋旗袍。

    今天是她和謝劍鋒約好了見麵的日子,不管他用什麽辦法,反正今天能見到!她要用自己最美的樣子見她最想見的人。

    程媽寵溺地搖搖頭,“那就第一條吧!我給你去挑配飾。”

    金鳳卿還在挑衣服弄頭發的時候,謝劍鋒已經坐在茶館裏了。他抖著腿,喝著茶,強製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看了看手邊的帆布包,包裏是他剛找齊的東西。他本來想找一個更穩妥的方法讓金鳳卿見劉江臣,但,時間不夠,金鳳卿隻給了他這麽點時間。

    他很難想象萬一事情敗露,他要何去何從。要不要待會兒跟金鳳卿談談,讓她再加點錢給他?仔細盤算了一下,之前的那個鐲子和那些錢,如果全家離開津門,也能衣食無憂過一陣子。

    他豎起耳朵,聽著走廊上的動靜,已經差不多到了約定的時間,也不知道為什麽金鳳卿還沒來?平日裏都是她比他先到,怎麽今天,她到現在還沒來?

    當看到金鳳卿出現在包廂門口的時候,謝劍鋒一下晃了神。他知道她漂亮,但不知道她能漂亮成這樣。

    “你……”這人是金鳳卿吧,是吧……是嘛?

    “我?”金鳳卿踏著高跟鞋,抬眼看了看謝劍鋒,慢悠悠走到她平日裏一直坐的位置,嫣然一笑,慢條斯理道:“我怎麽了?”

    “你這……”謝劍鋒手指著金鳳卿,眼睛上下打量著她。依他的計劃,她打扮的越低越好,越不然人主意到越好,像現在這樣高調到滿街人都會回頭看她打扮……顯然是不行的。

    還好還好,還好他提前準備好了行頭,能讓她從頭到腳換上一換。

    “別說我了,說說你的想法啊,你可是答應我了,今天能見到劉江臣喲。”金鳳卿撐著下巴,饒有興趣地看著謝劍鋒,如同是貓,在戲耍鼓掌之間的老鼠一般。

    “辦法我有了!”謝劍鋒喝了一大口茶,掩飾一下自己的緊張,盯著金鳳卿:“但是……”

    “但是什麽?”金鳳卿饒有興趣看著眼前故作鎮靜的人。她很奇怪,眼前這個被她握在手心裏的人,還想翻什麽幺蛾子?

    “我先說,幹這事兒,我可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了!萬一露餡兒了,金小姐可曾想過要怎麽善後?”

    “善後?計劃是你定的,好處是你拿的,你來問我怎麽善後?謝劍鋒……你腦子是怎麽長的?!”金鳳卿瞪大眼睛盯著謝劍鋒,這人臉到底有多大?

    “我……”之前謝劍鋒想的所有的想找金鳳卿多要一些好處的話都卡在喉嚨裏,她說的好像有道理啊,的確計劃是他定的,好處都是他拿的,但是……但是不對啊,這個對話不應該是這樣發展的啊!

    “你?你什麽你?我之前不是給你說了麽,這件事情我就爛在肚子裏了,不會告訴別人的,你這是不信我麽?”金鳳卿收起之前閑適的語調,也沒看謝劍鋒,給自己倒了杯茶。

    “這……”謝劍鋒被她堵的更說不出話了。上次見麵的時候,金鳳卿的確是跟他說過,隻要是他讓她見到劉江臣,之前的事情就作罷……等等……之前的事情,他想起金鳳卿今天來的時候,隻拿了個手包,這大小,如果裝了大洋,那……那些信肯定是塞不下的。

    那……那些信,她是沒帶過來?

    “信呢?”畢竟這些信是金鳳卿威脅他的一個大籌碼,也是關係到自己安危的重要“證據”,他得盡快拿到,然後銷毀掉才能睡個好覺。

    “信?我們之前有說信麽?”

    嘿,這人終於想起信了,之前她特地給他挖了個坑,結果這人想都沒想就踩進去了。信?這麽重要的東西,怎麽可能現在就給他?萬一以後還有什麽事情用的上他呢?豈不是就使喚不動了?

    金鳳卿一臉無辜的說道:“我隻說過你要是幫我把事情幹成了,我就給你一百大洋啊,哪裏有提到信的事兒?”

    “你!”謝劍鋒拍桌而起,這女人太不是東西了,怎麽能這麽坑人?要不是衝著信,他怎麽會答應她這麽無理的要求?

    “別急……別急嘛。”金鳳卿拿起茶杯,在手上轉著圈。

    “想到今天能見劉江臣,我太激動了,這信嘛,我忘了……”她嫣然一笑,雙手握住杯子,搭在桌上,想了想。

    “這樣吧,信呢,下次給你,這次呢,我多給你一百大洋,你看怎樣?”不就是錢麽?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吧。

    恰好,謝劍鋒是個鑽進錢眼兒裏的。

    恰好,她不缺錢。

    這個反轉來的太突然,謝劍鋒愣住了,這會兒,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本來的確是打算借著這次找她多要點錢的……奇怪了,這個對話是怎麽發展成這樣的呢?

    “你不吱聲兒,我就當你答應了。”金鳳卿笑的開心,逗老鼠嘛,總歸是逗逗才有樂趣。

    “對了,你的計劃是什麽?確認我今天能見到劉江臣麽?”金鳳卿拿起手包,把裏麵的一百大洋拿出來拍在桌上,“還剩的一百大洋,我晚上讓人送到你府上。你看如何?”

    看在錢的份上,謝劍鋒沒跟她計較,拿起來時準備好的包,打開,把桌上的茶壺茶碗挪到裏邊,然後把裏麵的東西一股腦倒了出來,再順手把一百大洋裝進包裏。

    “這個……”看著眼前的東西,金鳳卿傻眼了。這些東西是啥?謝劍鋒是認真的麽?

    謝劍鋒抱緊裝了大洋的包,指著桌上的衣服,說道:“我們待會兒要悄悄溜進後台,你快換上!”

    金鳳卿蹙眉,用指尖捏起一件皺巴巴的灰布衣服,一臉嫌棄的表情:“你是認真的?”

  ??第五十章 旦上場

    金鳳看看自己身上的熨帖合身漂亮的旗袍,再看看手裏捏著的和桌上剩的衣服。她從兩天前就開始琢磨今天要穿什麽,今天一早就爬起來挑衣服,花了大把時間把自己打扮得這麽好看……

    她放開指頭,手上捏的衣服掉到桌上,打翻了麵前的杯子,淺灰色的衣服的一個部分眼見著被打濕,逐漸從淺灰變成了深灰。

    謝劍鋒一個箭步衝了過去,把衣服提起來,衝著金鳳卿嚷起來:“這衣服打濕了怎麽穿啊,我就準備了這一套啊!”

    “你給我一個穿它的理由?”金鳳卿扶著額頭,歎了口氣。

    “大姐,是這樣,我打算帶你直接去後台!這劉江臣來之前你就先躲在他的化妝間裏,我纏住北堂,但是最多隻能有五分鍾。

    你自己估著時間,差不多了你出門左轉,那邊一條路直接可以出後台,到後門口直接出去,不要逗留,我沒辦法送你出去!

    對了,遇到任何人都不要說話,別露餡兒……

    還有就是,萬一你暴露了,不要把我扯出來啊!”

    謝劍鋒一口氣把自己都計劃說了出來。現在唯一擔心都就是金鳳卿暴露後,會把他供出來,那就完蛋了。

    其實,這個計劃,他有很大把握劉江臣不會跟任何人說。隻要他不說,就是天下太平!

    仔細想想,劉江臣畢竟年輕,血氣方剛,金鳳卿這麽個大美人兒,他豈能不動心?再說了,一個姑娘,為他花了那麽多錢,而且就隻是見一麵。他還能有什麽意見?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的兩百大洋,就值五分鍾?還得穿著這麽個破玩兒?”金鳳卿聽完,氣不打一處來,一會兒指著桌上的“衣服”,一會兒指著謝劍鋒。

    她雖然有錢,但也不能這麽霍霍啊。五分鍾?開什麽玩笑打個招呼都不夠!還要穿著這個傻破天際的衣服?

    “我的姑奶奶,這事兒我都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韙……而且你也隻給了我幾天時間,我能想出這樣一個辦法已經是夠不錯了啊!”

    金鳳卿想了想,既然已經這樣了,現在跟謝劍鋒再掰扯這些事情也沒有意義了。現在擺在麵前的就是需要琢磨清楚,怎樣用好這五分鍾!

    她低著頭,看著桌上這些東西,腦子裏飛速運轉著,想著待會兒可能會發生的狀況和要說的話。

    見她忽然不說話了,謝劍鋒忽然有些慌了,這姑奶奶到底在琢磨啥?是要反悔了麽?如果她反悔的話,那是不是之後的一百大洋“尾款”拿不到了?不對,如果返回了,是不是剛才給他的一百大洋也要被“退”回去?

    謝劍鋒想著,把手裏抱著裝大洋的包抱得更緊了。不要,已經進了他袋袋裏的錢堅決不會退出來。

    謝劍鋒又等了會兒,見金鳳卿還是不說話,他有些著急了,時間已經有些趕了,她再磨蹭下去,今天肯定就來不及了。今兒都水牌子已經戳出來了,今天晚上劉江臣是第一場,他應該會比之前到都更早一些。

    “姑奶奶,你覺得怎樣啊?要是沒問題的話……您這鞋得換啊,搭不搭都是後話,這萬一出了什麽事兒,您跑都跑不了啊……”謝劍鋒攥緊手裏的包,看向金鳳卿。

    “邊上有家鞋店,您要不要先去換一雙內聯升?時間要來不及了……”

    聽見謝劍鋒的話,金鳳卿緩緩轉過頭,他的話其實說的沒錯,先這樣把,就當是個任務吧。可是這套“衣服”真的是太難看了,她還沒做好心理建設。

    “這樣吧,你去幫我買雙鞋,我……我去把衣服換了……”金鳳卿咬著牙,苦大仇深地看著桌上的衣服。顏色難看就算了,為啥還皺皺巴巴的?程媽新做出來的鹹菜都比這個板正。

    謝劍鋒本想找金鳳卿要鞋錢,可不是麽,自己貼了一套衣服,還得搭上一雙鞋!但是想想,兩百個大洋呢……算了,就當是送佛送到西。於是,要了金鳳卿的鞋碼,搖著頭,歎著氣,買鞋去了。

    新民大戲院後台。

    眾人都在做著自己手裏的事情,沒人注意到謝劍鋒領了一個穿著皺巴巴老鼠灰色粗布衣,踩著灰蒙蒙布鞋,戴著鴨舌帽的年輕人進了後台。

    金鳳卿忍著後擺腰邊濕漉漉的衣服,低著頭跟著謝劍鋒往前走。眼睛盯著的,是那雙一言難盡的布鞋。

    這雙布鞋本來是嶄新的,為了和這一套衣服應景看不出破綻,謝劍鋒把鞋麵和鞋幫在地麵上擦了幾下,拍幹淨灰塵,才拿回去給金鳳卿的。

    換下來的旗袍和高跟鞋仍然在茶館的包廂裏放著,但張媽精心幫她梳了大半個小時的頭發,也被拆下,稍微綰了一下,塞進鴨舌帽裏。精致的妝容也被鴨舌帽完全擋住,看不出色彩。

    出發之前,他讓盯梢他的東洋人去太平街,讓張媽帶著梳頭補妝的東西來茶館。畢竟待會出來以後,還要再把行頭換回來,晚上還要看戲。

    這時候,金鳳卿可沒時間去想晚上的事情,她需要集中精神,記下這裏的地形和剛才走過的路。她已經養成了習慣,到了陌生地方會下意識去記周圍的環境和路線。

    一路上也還順利,雖然後台有兩三個人跟謝劍鋒打招呼,但是並沒有人問他身後跟著的人是誰。

    眼看著,就要到劉江臣化妝間前了,謝劍鋒壓低嗓音說:“我待會兒會在剛才那個拐角攔住北堂,你從這裏出來後往那邊走,下樓往左拐,直走就能看見剛才進來的後門了。”謝劍鋒指著這條走廊的盡頭,對金鳳卿囑咐。

    走到劉江臣化妝間門口,謝劍鋒左右看看,無人經過,推開門,探頭往裏看看,嗯……劉江臣還沒來。他索性把門開大了一些,讓金鳳卿進去。

    說來也巧,昨天下午,劉江臣這個化妝間的門鎖壞了,鎖匠說要重新換鎖。但是這樣的鎖現他店裏沒貨,得給兩天時間,讓他去找貨。

    謝劍鋒無意間聽到這個消息,興奮了好久,很快,就有了闖後台的計劃。他覺得老天爺都在幫他,讓他拿到這筆錢。

    “姑奶奶,你記住,隻有五分鍾!五分鍾啊!萬一出了事兒,別把我供出去啊!”

    看著門上貼著的“劉江臣”三個字,金鳳卿眼睛一熱。她“嗯”了一聲,將帽簷往下壓了壓,閃身,便進去。

    謝劍鋒帶上門,又小心看了看周圍,故作鎮定往準備截北堂的位置走去。

    “我的姑奶奶啊,你可千萬別把動靜搞太大啊!”

  ??第五十一章 念攢子

    屋子裏的光線有些暗,金鳳卿用了一會兒才適應了屋裏的光線,仔細打量起這來。

    這是一個方正的房間,門的對麵是一扇窗,拉著窗簾,窗下是一個很大的化妝台,雖然擺的東西很多,但收拾得很整齊。兩邊有兩個“頂天立地”的架子,上麵也放滿了東西。

    環視房間,屋裏全是各種戲服。按照類型,整齊掛在靠牆的大衣架上。

    原來這裏就是劉江臣每天都要來的地方啊,金鳳卿看什麽都很新奇。走到一套掛在門邊的龍袍旁,這套她見他穿過,上次演《大登殿》的時候,他就穿著這件。

    她伸出手,這重繡戲服的厚重感透過她的指尖,傳遞過來。她仿佛又見到劉江臣身著這龍袍,指點江山的樣子的。

    金鳳卿的手小心翼翼往下滑,從肩到袖口。她生怕自己的指甲刮到蟒袍上的紋繡。手指停在袖口邊,輕輕將袖子捏在手裏,就好像和他牽著手一般……

    這麽久以來,金鳳卿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她見到了他,開場白要說什麽。

    之前想的是給他直接介紹自己的名字?不過……是不是有些突兀?前麵得寒暄一下吧。說些什麽呢?

    “你好,我一直在看你的戲,你記得我麽?”不行不行,這樣不夠莊重,會讓人覺得輕佻。

    “劉老板,幸會了?”不行不行,“劉老板”這三個字就讓人覺得很生分啊,幸會什麽幸會啊,分明每天都見!

    “劉江臣,我聽說你很久了?”不行不行,哪有上手就直呼其名的?劉江臣好歹也是個名人!

    索性上手就直接介紹自己好了,就按照之前想的告訴他:“我叫金瑜卿,‘握瑾懷瑜’的‘瑜’,‘有卿之名’的‘卿’!”

    好,這裏解決了,接下來說什麽呢?問他知不知道為什麽送他草編的鐲子?問他為啥自己這麽捧他?問他有沒有想過要見自己?問他津門好不好玩?

    呀!津門!

    土肥圓田二跟她說過,她的任務就是要讓劉江臣留在津門。不行,得讓他離開津門。可是怎麽說呢?

    把自己的身份和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他?不行,他會看不起自己了吧,畢竟東洋人在這裏禍亂四方,民不聊生,不能讓他知道自己在助紂為虐。

    那怎麽辦呢?要怎麽說呢?

    就在這時候,門外傳來謝劍鋒的聲音:“北堂,你來一下,我有點事兒跟你說!”

    劉江臣來了!怎麽辦,要躲在哪裏?躲在衣服裏?可這些衣服看起來都好貴重,萬一弄壞了怎麽辦?躲到化妝台下?不行,門一開就正對化妝台,馬上就被發現了。

    怎麽辦怎麽辦,要躲在哪裏?!為什麽進來這麽久了居然沒有想這個問題,這可怎麽辦!

    金鳳卿悔得腸子都青了,但現在沒有時間讓她去後悔了。

    就在她急得團團轉的時候,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

    劉江臣從黃包車上下來,一路上和北堂聊著今天晚上戲,畢竟來津門這麽久了,母親第一次來聽他的戲,他很是興奮。

    剛一上樓,謝劍鋒就把北堂叫走了,他忽然想起化妝間門鎖壞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修好。他的很多行頭都是師父送他的,貴重是一方麵,更重要的是師父的一番心意,萬一丟了,就麻煩了。

    看著眼前壞掉鎖,他琢磨著,如果實在是不好配門鎖的話,索性就把這扇門換了吧。不是他不信任後台的人,隻是……防人之心,不可無呀。

    伸手推門,發出“吱呀”的聲音,劉江臣看著門框上的合葉,以前沒覺得這個聲音很麻煩,但現在已經有了想換掉門但心思,便覺得哪兒哪兒都不順眼。

    抬腳往裏走,忽然覺得前麵有人。奇怪了,自己的化妝間裏,怎麽會有人呢?他猛地抬頭,便對上一雙驚恐的眸子。

    哪兒來的……姑娘?

    劉江臣懵了。

    眼前這位,穿著件皺巴巴的衣服,戴著鴨舌帽,跟他撞了下視線之後,便低下了頭,鴨舌帽把她的臉擋了個結結實實。

    他正要驚呼叫人的時候,這姑娘忽然伸手攥住他的衣領,把他往裏一拽,另一隻手伸出,向前一步,“啪”的一聲關上門。

    速度快到門連“吱呀”聲都沒能發出來。

    他劉江臣,這十幾年來,從來沒這麽近距離接觸過除了母親以外的女性。可就是現在,在他的化妝間裏,他,突兀的,被拉進一個女性的懷中……

    金鳳卿慌張地關上後才發現,她和劉江臣靠的及近,近到她都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這時她才發現,剛才情急之下,攥住了他的衣領,她趕緊鬆開手。看著他領子上被自己攥出來的褶皺,忽然間,有種想把它撫平的衝動。

    “你……”劉江臣覺得,這時候他該往後退撤一步,和這姑娘拉開距離,或者是撣一撣剛才被她攥過的領子,畢竟他不喜歡和人挨得這麽近。

    電光火石之間發生的事情太多,他一時間不知道該先處理哪一件了。

    聽到劉江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金鳳卿一驚,一陣酥麻感被他的氣息裹挾,從耳邊震到心裏,雖隻是一個字,但這排山倒海的無法呼吸的感覺……讓她有些懵。

    半晌,她緩過來,急忙退後一步。這樣的開場,不是她想要的,這麽近的接觸,是她唐突了。

    “我……”金鳳卿抬頭,看向劉江臣。

    原來他不帶妝的樣子是這樣的啊……她就這樣愣愣看著他,腦中柿子樹下那張年輕的少年臉龐和眼前劉江臣的臉逐漸重疊,融合……最終定格成劉江臣的模樣。

    原來,夢,真的可以照進現實啊?

    眼前的姑娘抬起頭,劉江臣看見了那嵌滿繁星的雙眼。

    他記得這雙眼。雖然一直在刻意回避,但一直會出現在他夢裏的那雙眼。

    他的潛意識告訴他這個狀況有問題,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還穿得這麽奇怪?這他的印象中,最初的學生裝也好,後來的旗袍也好,她一直是個精致的人啊?為什麽現在如此的不修邊幅?

    但他現在沒有心思去想。滿心滿眼都是眼前的人,眼前這個自己一直想見,卻不能去見的人。

    這是夢麽?

    如果是的話,那他寧願長睡不醒。

    兩人就這樣呆呆站著,看著彼此,誰也沒開口,仿佛一開口便會碎了這幻境,對麵的人便會消失不見。

    仿佛這一眼,便過了千年……

    就在這時,走廊裏傳來腳步聲,有人高聲叫了劉江臣的名字。是高英傑!劉江臣心叫不好,萬一被高英傑發現她這裏,會惹出大亂子吧。

    “江臣啊,你在吧!”敲門聲在金鳳卿背後響起,她心裏一涼,怎麽辦,要被發現了!

  ??第五十二章 攢兒吊

    就在這時,劉江臣忽起急智,一把拉起金鳳卿,把她往門後的牆上一推,深深看了她一眼,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後,打開了門。

    “江臣啊,咦,你怎麽不開燈啊?”高英傑說著,順手拉開了門邊的燈線,“吧嗒”一聲,燈亮了。

    這忽如其來的光線刺的劉江臣眯了眯眼。

    “哦,我在想點兒事兒,高經理找我?”劉江臣就站在門口,問道。按以往的慣例,他是會把高英傑讓進來。但現在不行,門後麵還藏著個人,他不敢讓高英傑進屋。

    “今兒不是你母親生辰麽?我想著,要不給她慶個生?晚上我安排?”高英傑沒發現劉江臣的異常,本來他也就是來說句話就走。

    “行,母親晚一點會來,我跟她說。”劉江臣點頭道。心裏祈禱著高英傑說完話快點走。

    “那成,你跟她說,我去安排了!”說完,高英傑轉身就走了。

    看著高英傑被自己打發走了,劉江臣舒了口氣,正要關門,沒想到高英傑走了幾步後,又轉頭回來了,劉江臣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

    “哦。這個門鎖暫時沒貨,明兒我給你換個門好了,你讓北堂早點來看著。”高英傑撓了撓頭,本來過來就是要說這事兒的,怎麽給忘了呢?

    他是在樓梯口碰到北堂和謝劍鋒的,聽他們說話才知道今天是顧竹佩生日,也是剛才才決定說要請客吃飯的。畢竟劉江臣現在是他的搖錢樹嘛。

    “哦……好,我會囑咐他。”劉江臣點點頭,確認這下高英傑是真沒事兒走了,才關上門,靠在門背後,看著身側的姑娘。

    金鳳卿貼著牆,站得筆直。雙手緊緊攥在一起,屏住呼吸,緊張地聽著二人的對話。

    她心裏默念著,讓高英傑快走,畢竟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柔和的燈光灑下,一個人靠著門,一個人靠著牆,就這樣直直看著彼此。場麵再次陷入沉靜。仿佛都想說點什麽,卻也都在等對方開口。

    劉江臣想問金鳳卿為何會在這裏,但不知從何說起;金鳳卿想跟劉江臣說好多事,但不知如何說起。

    最終,金鳳卿打破僵局,但一開口,雙方都愣在當場。

    劉江臣的臉唰地紅了。瞪大眼睛,看著金鳳卿他從沒聽過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金鳳卿的臉也紅了,從臉頰紅到耳根。她預設了好多種開頭,卻沒想到,自己說出來的,居然是這句。

    她說……我喜歡你!

    “啊……我……”金鳳卿有些惱自己,低頭咬著嘴唇,雙手無意識地絞在一起。

    這種沒羞沒臊,沒頭沒腦的話,居然是從自己嘴裏說出來。

    不過……也沒說錯,夢中的那個少年在她的世界裏,已經存在了十幾年,她也喜歡了他十幾年,等了他十幾年。

    “我……我們不能在一起!”金鳳卿沒抬頭,好像在為剛才的話找補。

    是啊,他們不可能在一起啊,一個家世清白,前程萬裏的梨園新秀,怎麽能和她這種家破人亡,裏通賣國的人在一起呢?

    想到這裏,金鳳卿紅了眼眶,眼淚就這樣滴下來,砸在她手上。

    她不配啊!

    不行,時間不多了,她要走了。雖然她不想走,她還想好好看看這個人,這個從夢裏走到現實裏來的人。

    但,她不得不走了。

    閉上眼,做個深呼吸,金鳳卿收斂了自己的情緒,抬起眼來,帶著滿眼的不舍,看向麵前還靠在門上,呆若木雞的劉江臣。

    她忽然很想保護他,想在土肥原田二的眼皮子底下保護他!這傻子,就好好呆在後台,好好受萬眾矚目,好好過太平日子吧。

    金鳳卿伸手,拽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前拉,這次,她的動作很輕。劉江臣順著她的力量向她走去,讓出了門口的位置。

    待他走到金鳳卿身邊的時候,金鳳卿忽然往他邊上一歪,在他的臉上啄了一下後,在他耳邊輕聲說:“快離開津門。”

    說完,金鳳卿快速越過劉江臣,打開門,小心看看,確定走廊上無人,她一個閃身,從屋裏離開,沒有回頭。

    直到北堂推開門,險些撞到劉江臣的時候,劉江臣才從剛才的事情中緩過神兒來。

    他覺得,自己臉上有什麽東西,上手一抹,些許的水漬,很是燙手。也不知是被自己臉上溫度的溫度燙到,還是被手上的淚水灼傷。五指卷曲,死死地團成拳頭,仿佛這樣,便能留住些什麽。

    “抓賊啊,抓賊啊,後台進賊啦!”

    樓下一陣喧嘩聲打破了新民大戲院的平靜,北堂一個箭步衝到窗邊,拉開窗簾,隻看到一抹影子跑出後門,天色已暗,以至於他連男女都沒看清。緊接著,有看見幾個人追出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抓到那個賊。

    “那賊我看是從樓上下來的!”

    “糟糕了,劉老板的屋子沒鎖,該不會是偷東西了吧!”

    “啥?偷劉老板的東西?他的行頭可都是大價錢啊!”

    “我剛看那賊手裏沒都沒東西啊,該是沒偷到吧?”

    “你蠢啊,萬一是搞破壞呢?趕緊上去看看,哎,劉老板來了麽?”

    一群人嚷嚷著衝上二樓,七嘴八舌往劉江臣的化妝間快步走來。

    “江臣,你有丟了什麽東西麽?”拉好窗簾,北堂轉身看向劉江臣。

    “嗯?沒……”劉江臣搖搖頭。

    可劉江臣心裏清楚,他好像丟了很多東西。

    魂兒大概丟了,心好像也丟了……清白……清白……也丟了。

    一念至此,劉江臣臉上剛降下去的溫度瞬間又漲了起來,之前被金鳳卿吻過的地方更是感覺要燒起來一般。

    一時間,他不知如何是好。

    “江臣,你的臉怎麽這麽紅?”

    北堂剛才出去,跟上來看情況的那幫人打了照麵,並答應他們好好看看那些行頭,是不是被損壞了才回了屋。這個屋子,隻有為數不多的幾個人進來過,裏麵東西太多,太雜,太珍貴,一般人是不讓進的。

    回到屋裏,關上門,一眼就看見劉江臣滿臉通紅地站在屋中間。

    “紅嗎?”劉江臣順手抄起一把扇子,用力地扇起來,“今天太熱了,嗬嗬,太熱了!”

    “今天熱麽?”想著今天狂風大作的天氣,北堂有些疑惑。

  ??第五十三章 一江風

    吳佳琪站在走廊上,搓著手,焦急地看著麵前的門,仿佛要把這門看穿一般。

    高英傑和顧竹佩進去一會兒,加上本就這裏麵的劉江臣和北堂,屋裏應該有四個人,但現在,什麽聲音都沒傳出來。

    他想貼在門上聽一下,但是這門不爭氣,鎖壞了,稍微一碰估計門就開了。隻得盡量把耳朵湊過去。

    剛才後台進賊都事情鬧得沸沸揚揚,聽說跟去抓賊的是兄弟們前腳剛追出後門,顧竹佩就提著糖炒栗子和羊羹進了前門。

    他聽見有人私下嘀咕,說如果顧竹佩走後門來的話,估計能和那賊撞上。那抓起來就輕鬆多了。也不知道那個賊抓熬了沒有。

    這是,門裏傳來了高英傑的聲音:

    “伯母,這個確實是我的問題,讓賊溜進來。”姐夫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忐忑啊。

    “剛才北堂查了一下,這裏東西沒丟,也沒壞,這樣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顧竹佩歎了口氣。

    “是是是,還好還好……”高英傑好像在賠著笑,當然,這笑得也很尷尬啊。

    “伯母您放心,這門我已經安排下去了,待會兒就來給換了。”

    一陣沉默之後,聽見顧竹佩說道:“雖說東西沒丟,但這人也不知道是來幹嘛的,我總是擔心的……高老板,您看這樣行不行,這段時間,你找幾個人,這園子裏多看著點兒。特別是江臣這間屋子,這裏的東西,萬一丟了壞了,補起來也是麻煩事兒,您覺得呢?”

    吳佳琪斜著身子,聽著顧竹佩的話,心有戚戚焉地點點頭。雖說“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但是,現在他們新明大戲院風頭正盛,難免有人眼熱惦記,這很正常!很正常!

    “這樣!我再多派兩個人,就在二樓盯著,保證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高英傑很快就接住了顧竹佩的話。

    這時,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一隊風風火火出現在二樓轉角。見到吳佳琪,快步走上來,指著劉江臣化妝間,問他高英傑在不在。吳佳琪點點頭,為首的人敲響了那扇掛著破鎖的門。

    “老板,沒抓到!”那群人沒進去,隻是推開門,衝門裏的高英傑回話。

    “沒抓到?我要你們幹什麽吃的?一個賊都抓不住!”一聲椅子被推開都啁哳聲伴著高英傑的罵聲響起。

    “伯母,我先去處理,您放心,您剛才說的事兒我現在就去辦!江臣啊,你安心,有我在,看誰能欺負到我頭上!”說完,高英傑衝顧竹佩點了點頭,出了門。

    “你們兩個,守在這裏,剩下的人跟我來……嘉琪,你帶幾個人,查一下這裏的其他屋子,仔細看看,有什麽問題,趕緊跟我說!”

    高英傑現在很納悶,也很生氣。

    他納悶在於之前他來找劉江臣的時候,自己前腳走,後腳就說有賊從二樓溜下來?他一路上也沒見什麽奇怪的人啊,難道這賊是自己上樓之前就在了?那賊在哪兒呢?總不能藏在劉江臣屋裏吧?!

    生氣在於他高英傑在津門也是響當當的人物,在外麵,誰不叫他一聲“高爺”?居然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闖後台?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把他放眼裏?是誰在挑事兒?是誰敢挑事兒?

    這賊到底是衝誰來的?衝他?是他新明大戲院現在太紅惹人嫉妒了?衝劉江臣?他是這兒的大角兒,現在來園子的觀眾基本上都是衝著他來的,或許是有人要這他那兒搞點破壞?

    就下樓得這麽會兒時間,高英傑心裏轉過很多念頭。但不管怎樣,顧竹佩剛才的說法是對的,得加幾個人,把這園子牢牢守起來。

    高英傑正低頭琢磨哪些人何時的時候,一個不察,撞到站在邊上的謝劍鋒。謝劍鋒手裏的盔頭差點掉到地上。

    “哦,劍鋒啊……哎,你來的時候在後台有看到什麽陌生人麽?”看到謝劍鋒,高英傑隨口問了一句。他是園子裏的老人了,後台裏沒有他不認識的人。

    “啊?”謝劍鋒正拿著盔頭,全神貫注地在樓梯下來的轉角聽著後台傳來的所有聲音。就在剛才,他知道,金鳳卿逃掉了。他舒了口氣,隻要沒抓到金鳳卿,自己就很安全,畢竟就不用擔心她會不會把自己供出來了。

    但是吧……按道理說,今天有幾個人看見金鳳卿跟著他一起來的,不知道這些人會不會想起來這事兒,然後跟這“賊”聯係到一起!如果他們說出來了,自己要怎麽狡辯呢?就說自己也沒注意?這說得過去麽?說不過去吧……畢竟身後跟著個大活人,還是個陌生人,任誰都會覺得這人是被他帶進去的吧!

    萬一……咦?有了!萬一被人“舉報”了,他就說自己帶的是鎖匠!劉江臣的房間門不是壞了麽?他帶了個鎖匠來修,也不是不行……但是如果他們要讓他把那個鎖匠叫來對峙要怎麽辦呢?

    他正想著,就被高英傑撞上。

    這時候的謝劍鋒,心裏隻有兩個大字:“完了!”

    高英傑現在問自己,是不是知道什麽了?是不是有人跟他舉報了?他是不是這懷疑自己了?他的包裏還有金鳳卿之前給他的一百大洋,萬一被搜出來了怎麽辦?萬一搜到他了,要搜他家怎麽辦呢?依高英傑在津門的能量,抄他的家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啊什麽啊,問你話呢!”高英傑這會兒心情不好,也沒心思跟他多說。

    “沒……沒看見啊……高老板,那個賊抓住了麽?”在沒有確定自己被懷疑之前,傻子才承認自己帶著那個“賊”進來呢。

    “沒見就算了。”高英傑扔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快步帶著身後一群人離開了。

    這就走了?謝劍鋒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感情自己想了那麽多“台詞”,一點兒都沒用上?

    不管怎樣,謝劍鋒長舒了口氣,暫時逃過一劫。但……他抬眼,掃了一圈後台的人,這些人有條不紊地幹著自己的事情,除了在聊“賊”的事情以外,也沒說什麽。

    不行,現在還不是放鬆的時候,回去以後得把家裏的錢先藏起來,萬一出點什麽事兒,自己也好有個退路。

    哎……金鳳卿這姑奶奶啊,怎麽這麽會給自己找事兒呢?!

    一晃,就快到七點了。後台傳來了樂隊調弦兒的聲音。

    忽然,上場門邊上有人衝後台大叫一聲:

    “嘿,五號今兒來了嘿!”

  ??第五十四章 碎花臉

    第五十四章碎花臉

    後台“抓賊”的騷亂並沒有傳到前台。今天來的觀眾八卦的點還是“‘五號’今天來不來。”

    畢竟人家‘五號’可是新民大戲院的大主顧呢。

    因為昨天她的缺席,老座兒們進場的時候,都會抬頭往二樓的五號包廂的方向看一眼。帶著一些不明就裏的圍觀群眾都往二樓瞟。

    哦,五號已經在了……咦?再看一眼……五號已經在了啊!

    “嘿,五號今兒來了嘿!”

    不知道誰在後台喊了一嗓子,眾人都在往前湊,想從上場門的簾縫裏看看清楚。

    沒挪步的人,大多是對‘五號’沒啥興趣的。當然,這些人裏也有例外的。

    比如謝劍鋒。

    比如劉江臣。

    聽說金鳳卿來了,謝劍鋒心頭一震。啥?這姑奶奶怎麽回來了啊!我的親娘噯!她真是看熱鬧不怕事兒大啊!萬一要讓人認出來她就是那個闖後台的“賊”這不完犢子了嘛!

    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腦子裏急速想著萬一出事了,能找補的方法。

    “咦?不對啊!”

    謝劍鋒一拍大腿!他們不是沒抓住金鳳卿麽?而且當時她穿成那樣,還戴著帽子,跟她一直以來示人的模樣不一樣啊!沒人會把闖後台的“賊”和“五號”聯係在一起啊!那她不來,也沒啥事兒啊!

    想明白這點,謝劍鋒忽然通透了,便站在原地,老神在在地順著自己的假發:“哈哈!無所畏懼啦。”

    劉江臣穿戴好剛走到後台,就看見一群人窩在上場門邊上,興奮地低聲說著什麽。

    “又怎麽了?”經過剛才的“抓賊”事件,北堂腦子裏的弦兒崩得很緊,別再出什麽幺蛾子了呀。

    “哦,五號來了。”旁邊一個撿場的把手上糖炒栗子的殼揣進兜裏,衝舞台的方向抬抬下巴。

    什麽?五號來了?

    她……怎麽,繞回來了?劉江臣一怔。

    這個姑娘在幾個小時前,闖到他麵前,沒頭沒腦說了三句話後,一陣風似的走了。說實話,他到現在都還沒反應過來。

    要不是當時手上還殘留著她的淚水,他都懷疑,她是不是真的來過,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場夢。

    她剛離開,北堂轉眼就來了,然後高英傑來了,緊接著母親也來了。當他們喊“抓賊”的時候,他的心就像被揪了起來,擔心她被抓住了。

    這樣的高度緊張導致他手抖得厲害,根本沒辦法自己化妝,隻得讓北堂代勞。

    閉上眼,任北堂給她上妝,他腦海裏不停回放著剛才的場景。

    她局促的樣子,慌張的樣子,臉紅的樣子,流淚的樣子,不舍的樣子……他曾經無數次想過,如果她出現在自己麵前,會是什麽樣子。

    原來,就是這個樣子麽?這樣的她,就像一團火,從他眼裏,燃到他心裏。就像她每次包打賞的紅色手絹包一樣。

    想到手絹包,劉江臣忽然想起被藏在櫃子深處的那個狗尾巴草編的鐲子,呀,忘記問她為什麽要送這個了……之後的玉鐲子被退回去了,他也沒想起來問她有沒有生氣……

    她會生氣麽?那她生氣起來,是什麽樣子?

    直到高英傑的人來,說“賊”沒抓住的時候,他才從這萬千思緒中被拉回來。

    逃走了呀,逃走了就好!

    可萬萬沒想到,她居然在轉眼之間,又出現在戲院裏。

    她現在是什麽樣子?肯定是換了衣服了吧……她逃出去的時候沒受傷吧……

    劉江臣很想去上場門邊上瞥上一眼,看看她現在的樣子。他搓了搓還留著眼淚觸感的手指,看了一眼上場門,一堆人圍在那裏。他知道,隻要他現在走過去,所有人都會把路讓開,甚至會有人幫他把簾子挑開縫……

    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就像腳下長根一樣,一步未動。

    “江臣,你要不要來看看?”擁在上場門邊的一個武生對他招招手,眾人想了想,人家劉老板的金主,他們在這裏瞎起哄個啥呀!急忙站直身子,讓來一條道。

    劉江臣心中一喜,正欲邁步上前,就聽得催場喊道:花旦準備上……開場了!他隻得站在原處,呆呆看向上場門。

    他抱起胳膊,手落在了先前被金鳳卿抓過的地方。仿佛這樣,便能離她近一點。

    就在這時,上場門兒被撩開,門洞打開的一瞬間,他隱約看到那個方向有個人,有個看起來有些眼熟的人。但沒劉江臣等細看,門簾便已落下。

    再說金鳳卿。

    從新民大戲院後門一路狂奔出來,拐了幾個小巷子,確認甩掉了身後追她的人後,她才進了茶館。程媽早就在茶館等著她。一番重新梳妝打扮著實得費點功夫。

    她後悔了。

    嚴格意義上說,從離開新民大戲院的那間屋子開始,她就後悔了。自己想了那麽多天初見要說的話,一句都沒用上!

    除了最後一句“快離開津門”以外,其餘兩句……感覺哪句都沒用!

    嗯……也不對,也不能說沒用……就是,沒什麽……大用……

    不過,劉江臣好像從頭到尾隻說了一個字,還是一個“你”字。

    哎呀,那個呆子真是呆死了!對比起來,她就是個話癆。雖然自己也隻說了幾句話而已……

    呀,那個呆子有沒有記住自己的話啊?他那麽呆,該不會沒記住吧?他得盡快離開津門啊……

    正在給她化妝的程媽看她不停變換表情,索性停下手裏的活兒,歪著頭看著她。

    就這樣,她居然被程媽看的臉紅了!一定是因為程媽笑的太曖昧!一定是的!

    “程媽,我總覺得有點什麽事兒忘了。”看著妝奩鏡子裏的自己,金鳳卿思忖半晌沒理出頭緒。

    “小姐啊,您忘的東西好像有點多……不過也沒辦法,隻有這麽點時間。”程媽已經知道了之前在後台發生的事情。沒辦法,隻有幾分鍾,誰還想得起來之前的設計呢?

    “是啊!時間太短,我走的時候都……程媽,我知道我忘記什麽了!”金鳳卿猛地轉身,看向程媽。

    金鳳卿一急轉,程媽手上端著的眉筆險些在她臉上劃上一道。

  ??第五十五章 蹲底戲

    金鳳卿剛把今天的紅手絹包交給賣水果的小姑娘,台上就開場了。今天這出戲先出旦角兒,過一段時間,劉江臣才上。

    坐在椅子上,撐著下巴看著舞台上。台上,旦角兒正用袖子遮住臉,悄悄偷看不遠處的小郎君。

    她想到劉江臣。不過,她看他,從來都是正大光明地看!就算有一次偷摸摸了,那也是正大光明的偷摸摸!

    和平日裏不一樣,今天,她想待到謝幕,看他一眼再走。

    隻因為,先前從後台走的時候,她沒有和他說再見。

    在金鳳卿看來,沒有認真道別的見麵是不完整的。

    她現在很是興奮。原來,夢真的能照進現實,夢裏的人在現實裏居然真的存在!這算是注定麽?注定她能見到他,注定他會遇到她。

    至於未來啊……金鳳卿歎了口氣,之前神采飛揚的眉眼垂了下來。她這樣的人,配談什麽未來呢?

    在遇見他之前,她給自己定下的人生目標是救出弟弟,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去……然後,然後就是查出金家大火真相,讓始作俑者得到應有的懲罰!

    然後?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吧……

    現在,她忽然有了點小期待,但……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這時,劉江臣上場了,眼見著買水果的小姑娘幫她把手絹包放在了台角上,嘴角,浮現出一抹笑。

    今天的紅手絹包有些重,金鳳卿擔心直接扔下去會砸傷人,還是太太平平放下去為好。

    這個包裏,有一個小盒子,盒子有兩條小黃魚。

    金鳳卿想著,一條是打賞劉江臣的,另外一條,則是給劉江臣的母親做壽的。畢竟在後台,聽到了高英傑的話……再裝作沒聽見,也不好意思了。

    於是,她找茶館的掌櫃要了一個小盒子和筆墨,把兩條小黃魚裝進盒子裏,又裁了張小紙條,寫上“生辰賀禮”的字樣。

    謝幕的時候,劉江臣習慣性抬頭看向二樓,驚訝地發現,金鳳卿並沒有走。

    她俏生生地站在二樓,深紫色的旗袍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材,烏黑的頭發在腦後挽起,鬢邊插了朵嬌豔的鳶尾花。沒有了鴨舌帽的遮擋,精致的臉龐上掛著恬靜的笑,著笑容,閃得他一陣眩暈。

    劉江臣一陣沒有來的臉紅。還好有腮上眉眼的妝遮擋,不然,可就丟人丟大了。

    不過,眼尖的謝劍鋒發現,劉江臣的耳根紅了。他抬頭看了眼金鳳卿,又看看不遠處一起在謝幕的劉江臣,懊惱不已。

    早知道這兩個人會是這副樣子,當時那些信就直接交給劉江臣了,自作什麽聰明啊!現在讓人抓了把柄,真想抽自己兩個大嘴巴子!

    就這樣,整場謝幕,金鳳卿一直看著劉江臣。

    無論何時,隻要劉江臣抬頭,就能看見金鳳卿看著他。

    他轉身和眾人一起走向下場門的時候,再轉頭,金鳳卿還在,目光仍然追隨著他。

    他在偷偷瞧她,想把她看清楚。

    她在大方看他,想跟他補一個再見。

    這個謝幕的場景就這樣定格在了劉江臣記憶中,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他時常會想起。

    第二天一早,程媽出去給金鳳卿買早餐,聽見很多人都在討論著昨天下午她闖後台的事兒。

    “你知道不,昨天下午,新明大戲院遭賊了!”

    “啊?被偷了啥啊?”

    “東西是沒偷,聽說把劉老板的行頭都給鉸啦!”

    “劉老板?就是那個江口來的劉江臣?”

    “不是他還有誰啊,我給你說,他的行頭都是他師父周信華周老板送的,值老鼻子錢了。”

    “哎呀,誰這喪良心啊!抓住了麽?劉老板人沒事兒吧”

    “那賊跑啦!好像是其他園子裏來搞破壞的!劉老板倒是沒事兒,不過,我給你說,新民大戲院找了好些人,給劉老板做保鏢來著。人戲院老板說了,東西壞了能再置辦,這人才是最重要的!”

    “你咋知道的?”

    “嗨,我們有兄弟,已經去了!”

    “……”

    回家後,她把這些話轉給了金鳳卿聽。

    金鳳卿端著碗裏的漿子,琢磨起來。

    保鏢啊,金鳳卿聽著他們的話,看來,“闖後台”這招以後不能再用了,如果再想見劉江臣,隻有想個別的法子了。

    “小姐,快吃,吃完了要去那邊呢。”看著金鳳卿停下筷子,程媽出聲提醒。

    海光寺

    金鳳卿進門的時候有些緊張,她小意的左右看看,卻聽見土肥原田二一陣大笑:“哈哈哈,沒事,進來吧,褚三林不在!”

    “那就好那就好。”金鳳卿輕輕拍拍心口,往裏走去。

    土肥原田二正在練字,看到金鳳卿走進來,便放下筆,擦了擦手,走向金鳳卿。

    “昨天怎麽樣?”土肥原田二背著手,看向金鳳卿

    “先生不是都知道了嘛!”

    “我知道的隻是新民大戲院進賊了啊。”土肥原田二今天心情出奇得好,就想著逗逗金鳳卿。

    “嗯……在後台見到了……”

    畢竟是來交任務的,金鳳卿得跟土肥原田二說一下昨天後台的事情,以及她和劉江臣關係的進展。如果可以的話,她還想套一下土肥原田二的話,看能不能弄明白他讓自己做這些的目的是什麽。

    “細節我就不管了,相信你能處理好……放心,我不會催,你做得不錯了……還有時間,你慢慢來。”土肥原田二站在門口的陽光下,活動著肩膀和脖子。

    慢慢來?這三個字很有意思。

    土肥原田二是不是在告訴她接近劉江臣這件事情是個大計劃,要用很長的時間,所以他不著急,可以慢慢來?

    還是說,如果有時間讓她慢慢來的話,那褚三林那邊她就可以完全不用在意了?依照目前土肥原田二和褚三林的合作進度,可不存在“慢慢來”的情況。那也就是說,褚三林那邊被擺平了?

    “褚三林的那邊,你不用擔心了,我自有辦法。”仿佛能讀出金鳳卿的心思,土肥原田二笑著說道。

    “那……先生,我……我還是不太明白,先生為何要我做‘到讓劉江臣對我言聽計從’呢?”

    有時候,在土肥原田二這裏,直白地把一些話問出來,比較好,畢竟鬥心眼,金鳳卿可不是他的對手。

    “哦?我沒告訴過你嘛?”土肥原田二笑了。

    “當然是為了大東洋共榮啊!”

  ??第五十六章 未央宮

    大東洋共榮?

    金鳳卿一驚,想起之前在別院,金瑜生問過她的話。

    “姐姐,什麽叫大東洋共榮?”

    她雖然不知道這個詞具體是什麽意思,但是之前聽土肥原田二提過一些,好像是東洋人打算把他們侵略的我國領土按照他們東洋的方法來治理,把我們的國人同化成東洋人。

    “那……我還是不明白,劉江臣能為大東洋共榮做些什麽呢?”金鳳卿順了順旗袍壓襟上的流蘇,讓自己看起來很冷靜且無所謂。

    畢竟這個事情牽扯到劉江臣,也牽扯到鄭遠東那邊的任務。

    “嗯,怎麽說呢?”土肥原田二示意金鳳卿到他旁邊,他從桌上的黑棋棋簍裏,捏出一顆黑子,“啪”得點在木製棋盤左上角的星上,順勢坐了下來。

    “你可以理解為……他們,就是我這‘大東洋共榮’計劃中的棋子。我要用他們的影響力,去影響更多的人。來,坐下陪我下一局。”

    “先生這可就欺負人了,明知道我下不過您,您還執黑了,這讓我還怎麽下?”金鳳卿從善如流,坐在了土肥原田二對麵。

    “那我讓你三子,你隨便放!”土肥原田二揮揮手,毫不在意。

    “那這個便宜我就占了。”金鳳卿抓起幾顆白子,琢磨著要放在哪裏。

    “可是先生,您剛才說的讓他們去影響更多的人是什麽意思啊?怎麽影響呀?”一邊在棋盤上落子,金鳳卿一邊問。

    見金鳳卿在棋盤上擺好四顆子後,土肥原田二才放下手裏一直捏著的黑子。

    “讓他們為我……不對,應該說是為東洋,為我東洋占領區的人們,去歌頌大東洋共榮!”

    “也就是說……”金鳳卿好像明白土肥原田二要劉江臣做什麽了。

    “也就是說,到時候,我讓劉江臣唱什麽,他就要唱什麽,我讓他演什麽,他就得演什麽,我讓他去哪裏,他就要去哪裏!”土肥原田二貼了一首“粘”,一顆黑子便掛在了金鳳卿之前擺好的白子邊上。

    原來是這樣!

    金鳳卿很快就把周信華、梅蘭華、馬連善和劉江臣串在了一起。原來,土肥原田二去接近這些梨園大家,目的就是要讓他們為東洋的侵略歌功頌德,從而去同化敵占區的國人!

    “那……那如果他們不配合怎麽辦?先生會殺了他們嗎?”金鳳卿手緊緊捏著手裏的白子,小心問道。

    雖然土肥原田二看起來文質彬彬,但他下手有多狠,金鳳卿是知道的。

    “殺?殺是不能殺的,畢竟在民間這麽有影響力的人,殺了可惜了……該你了。”土肥原田二搖了搖脖子,催金鳳卿落子。

    金鳳卿哪還有心思下棋?現在滿腦子都在想要怎麽才能破掉土肥原田二的這個局。她強製自己先收回心神,看看棋盤,捏起白子,正準備落下,便聽得土肥原田二補了一句。

    “當然,如果都不聽話的話……也不排除殺一兩個給他們看看的可能性!”

    土肥原田二輕飄飄地說完後,捏起一枚棋子,鬆手,棋子掉回棋簍中,再捏起,再鬆手,再掉回。

    借著棋子掉回棋簍時清脆的“吧嗒”聲,他哼唱起了《未央宮》的唱詞。

    “伍子胥,他的父上殿把本啟……怒惱了奸黨費無極……在深宮定下一條計……可憐那伍子胥……他一家大小……三百餘口……一刀一個……血染衣……”

    是了,她怎麽忘了?土肥原田二本來就是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人啊。如果不順他的意,他並不在乎殺人啊!

    金鳳卿很擔心這些被土肥原田二放在計劃中,被當作棋子的梨園大家們。

    如果從了他,他們會成為民族的罪人,會被人唾棄,被人指著脊梁骨罵幾輩子啊!

    如果不從……聽他的口氣,他不介意大開殺戒。就這樣殺了?把這些響當當的梨園大家都殺了?這怎麽行?要怎麽才能救他們?就算暫時沒辦法搭救,也得想辦法給他們示警才是啊,可現在,要怎麽做呢?

    她的棋力本就不如土肥原田二,再加上她心不在焉,這一盤棋,金鳳卿被土肥原田二殺的丟盔棄甲,原本三子的優勢早已遺失殆盡。

    從海光寺回來,她就坐在院子裏發呆。土肥原田二這盤“歌頌大東洋共榮”的棋太大,她完全不知道要怎麽才能破掉。

    如果自己沒辦法那就讓其他人想辦法吧。金鳳卿叫過程媽,讓她去胭脂鋪打探一下狀況,如果那邊的人在,盡快把這個消息傳出去。畢竟鄭遠東比她的力量大很多,他應該能想到辦法怎麽去阻止土肥原田二吧。

    對了,還有劉江臣!昨天她跟劉江臣說過,讓他快點離開津門,也不知道他聽進去了沒有。

    但……大概率是沒有吧!

    也是,一個人忽然出現,就讓你離開這個地方,任誰都會覺得對方是個神經病,不予理睬的吧。

    不行!劉江臣必須盡快離開津門!

    雖然土肥原田二說事情不著急慢慢來,但是她不能等,必須盡快讓劉江臣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從今天聽到的消息來看,闖後台是肯定不行了,怎麽辦呢?實在不行,隻剩下堵新民大戲院的後門了!

    她知道,劉江臣每天晚上回家是從後門坐黃包車走,之前她還去後門邊的茶館裏去等過他。

    說做就做!今天晚上就去堵後門!

    摸著兜裏寫著“生辰賀禮”的紙條,劉江臣嘴角的笑的弧度更大了一些。在北堂看來,劉江臣這兩天有些不對勁。但他說不清楚,到底不對勁的地方在哪裏。

    昨天給他化妝的時候,他就開始不對勁了,那時候,他想著可能劉江臣是被賊嚇到了……上場前也不對勁,他從來沒見過劉江臣如此緊張。哪怕在江口第一次替周老板登台都沒這麽緊張過。

    難道是因為顧竹佩到後台來看他的戲了?這個可以理解為母親大人在後台,壓力有些大?

    那麽接下來呢?昨天晚上高英傑請客吃完飯,回家後,他就一直在笑,問他為啥笑,他也不說,就說心情好。

    可這好心情從昨天延續到今兒?

  ??第五十七章 乙字調

    新民大戲院依舊人聲鼎沸。作為津門現在最紅的園子,不僅門口的黃牛賺了不少,就連園子裏外賣香煙水果瓜子的小販們也賺的是盆滿缽滿。

    水果瓜子的小販,最喜歡的客人,就是二樓五號包廂的那位金小姐了。那姑娘漂亮和藹不說,每次都給的小費都很大方,好像她身上從來就沒有零錢,一塊大洋,買點瓜子,剩下的都不用找了。

    聽票房說,五號包廂被金小姐包了一年,一年啊!是不是意味著,這一年裏,大家的日子都會很好過呢?

    賣煙的就很眼饞,這樣的好客人為啥就到不了他的頭上?要不誰勸勸,讓她學學抽煙?

    金鳳卿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長款大衣,隨著她走動,從大衣衣襟的縫隙裏,露出裏麵綠底水墨圖案的旗袍。

    她今天來,是想到後門去堵劉江臣的。昨天跟他說“讓他離開津門”的話,他大概率沒在意,那今天就再跟他說一次,至少讓他腦子裏繃根弦兒。

    看到她過來,小販們都過去跟她打招呼“金小姐好”的叫聲此起彼伏。金鳳卿笑著和他們點點頭,叫了賣瓜子的小姑娘給她送點瓜子上去,便往門口走去。

    她剛來的時候,一直帶著那塊“五號包廂”的木牌,進場的時候給門子們驗一下。現在麽,她這張臉就是門票了,都不需要拿出牌子,門上的人就熟門熟路地把她迎進去。

    今天的戲也很精彩,劉江臣唱得很好,但是金鳳卿完全沒有仔細聽的心思,她在琢磨著,怎樣把要說的話說給劉江臣,還不能讓身後跟著的土肥原田二的人起疑。

    謝幕之前,她照例起身離場,離開新民大戲院,繞了個圈兒之後,閃身進了戲院後門對麵的茶館,徑直走向一樓包廂。

    這間包廂位於她之前待過的二樓包廂正樓下,也有一扇窗直對著新民大戲院後門。

    一樓比較方便,進出需要的時間很短。茶博士端上茶以後便離開了。她端著一杯熱茶,打開窗戶,依著窗,盯著那扇緊閉的黑漆門,算著時間。再過不久,劉江臣就該出來了。

    杯中茶還沒溫,那金鳳卿一直盯著的門便被打開了。她正要放下茶杯出去,卻發現不對。

    門裏出來了很多人。

    先出來的是幾個後台的人,然後,是高英傑,再然後,是四五個一看就是孔武有力的保鏢。

    他們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確認才把劉江臣和北堂讓出來,護送他們上了在門口等待已久的黃包車,並跟著黃包車一起走了。

    而劉江臣,在出來的時候一眼便看見對麵茶館裏的金鳳卿!

    在昏暗的燈光下,別人可能第一眼認不出來她,但劉江臣不會。他很想走過去跟她打個招呼,但……身邊這麽多人跟著,現在過去總是不太好。

    看見劉江臣望著一個方向發愣,保鏢們的目光也跟著他看的方向看去。

    他們隻看見了一扇開著的窗,別的什麽都沒發現。

    而劉江臣一個晃神,再看過去的時候,窗邊已經不見了金鳳卿。

    他被簇擁著上了黃包車,在坐定之前,把手插入口袋。口袋裏,那張紙條還安靜躺在那裏。

    怎麽辦?他想見她。

    但是母親和師父都跟自己說過,不要跟女觀眾有任何接觸……

    這時候,劉江臣心裏像是有上千個螞蟻在撓,他該怎麽辦?

    他忍不住回頭,隻剩那扇窗還開著。

    一陣狂風吹過,沒有被固定的窗被風刮得“哐當”一聲撞到外牆上,又反彈回去,“砰”的一聲,又撞到窗框。

    金鳳卿背靠著牆,被窗戶發出的聲音嚇到,頓時無由來的一陣心慌。

    怎麽辦?她要見他!

    可是,外麵那麽多人跟著他,她要怎樣才能繞過這些人,才能跟他說話?金鳳卿揉了揉眉心。

    看來,隻能從長計議了。

    還好,土肥原田二說還有時間。

    她還有時間。

    風越來越大了。金鳳卿裹緊大衣,低頭從茶館走出去,到路口,叫了輛黃包車。

    一片葉子隨著狂風飄動,黏在了她的頭發上。她費了點力氣把葉子從發髻上弄下來,就這點時間,狂風已經吹得她手指冰涼了。

    津門的冬天,

    今年,

    來得這麽早嗎?

    第二天,天亮的時候,忽然下起大雨,狂風裹挾著雨點,無孔不入。

    海光寺。

    金文季被土肥原田二緊急叫了過來。

    他到的時候,土肥原田二正在跟南城雲子說著什麽,見他進來,二人便不再繼續說下去了。

    “大佐,您找我?”金文季朝土肥原田二咧開嘴笑道。

    “嗯。是有點事,金先生先坐,歇會兒我們再說。”土肥原田二本來想著讓南城雲子下去,但是想想,剛才跟她說的事情還沒說完,索性就讓她留下了。

    “不礙事不礙事,大佐您的命令,我無不從啊!”金文季小心翼翼在椅子邊上坐了下來,恭敬,謙卑。

    “這事兒吧,其實我之前跟金先生提過,隻是嘛,需要的時間要提前了。”土肥原田二背著手,慢慢轉過身來,看著金文季。

    他之前跟金文季說過,要他準備一大筆軍費,說是為了士兵們過冬。

    金文季“嘶”的一聲,想起了土肥原田二說的那件事情。

    錢嘛!土肥原田二之前的確是跟他說過,但是,他一開口,要的太多了吧,這相當於是要把大半個金家都給出去啊!

    他不想給。

    平常要一些,數目不是那麽大,他也就眼一閉,揮揮手過去了。

    但這次的數目太大了,這麽肉疼的事情,他著實不想做。

    土肥原田二看向金文季,這半天不說話,是有了自己的小想法?哼哼……現在的金家,能有什麽自己的想法?

    他的想法,就應該是金家的想法。

    整個金家,都是他囊中的。

    “怎樣,金先生意下如何?”

    “啊?我……這……大佐您這個……太多了吧……”金文季賠著笑,看看能不能和土肥原田二再磨一下,錢少一些?

    “哦?金先生,當年,您求我幫您拿下金家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啊?”

  ??第五十八章 急急風

    “這……”金文季想反駁土肥原田二,但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是,當年,的確是他金文季求著土肥原田二幫他拿下金家的。

    那時候,東洋人剛到津門來不久,他們想找津門的大家族合作,說白了,就是想收編津門本地有錢有勢的家族。金家,作為津門最大的家族,第一個被東洋人找上門。

    但當時老爺子和大哥聽完東洋人的話,就把人趕了出去,說什麽不做賣國賊,打死不跟東洋人合作之類的話。

    為了金家好,他不是沒勸過啊,大哥和老爺子,他都去勸過啊!

    勸他們不要和東洋人作對,這樣對金家不好;勸他們識時務者為俊傑,得順應時代潮流。

    在他看來,和東洋人合作沒什麽不好的啊,能背靠著東洋人,是多威武霸氣的事情!以後他們金家人,就能在津門橫著走,誰看不起他,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但是老爺子和大哥根本不聽他的,還動了家法把他狠狠打一頓以後,趕出了家門,連著他母親也被關了起來。

    他又氣又恨。他又沒做錯什麽,隻是為了金家的未來啊!他也是金家的一份子啊,老爺子怎麽能這麽對待他呢!

    “我看,金先生是想起來一些舊事吧……舊事可以慢慢想,不過,眼前我這個事情,比較急,金先生什麽時候能整理好給我送來?”

    剛來津門的時候,他查過津門所有的大家族,金家是他查的第一家。

    金文季,是金家四子,外界傳被他母親養歪了。他無才無德,是個標準的混吃等死的紈絝。

    要不是他出手幫忙,金家怎麽可能落到金文季手裏?

    土肥原田二眯著眼看著金文季。

    當年,他是怎麽像一條狗一樣趴在他身邊,求他殺了金家人來著?

    “我……這……”饒是這狂風暴雨的深秋,金文季的額頭上都冒出了冷汗。一大半的金家啊,他舍不得啊!

    “金先生,你應該知道,金鳳卿一直在調查金家的大火事情。前段時間,她差點就查到了,我呢,幫了你個小忙,把一些東西燒了……”土肥原田二慢慢走向自己常坐的位置,老神在在坐了下去。

    “金先生你是聰明人,你說,如果金鳳卿知道了會怎麽樣?”土肥原田二原來覺得金文季這條狗還挺好用的,沒想到,到關鍵時候居然跟他打太極?

    海光寺全盤端下金家,不是不可以。隻是會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煩。而他呢,自認為是最怕麻煩的。

    聽了土肥原田二的話,金文季血都要涼了。當年金家的事情,金家嫡枝也就隻剩下他,金鳳卿和金瑜生了。

    但!旁支還有很多人虎視眈眈看著他。要不是他拉著土肥原田二做虎皮,旁支的人早就把他啃得屍骨無存了。

    如果金鳳卿知道了,她勢必會拉攏旁支的人,把他弄死,把金家奪回去,就算不讓金瑜生當家主,旁支也有很多人搶著上位。

    他那個好侄女,他是清楚的,從小就受各房偏寵,和金家那些旁支關係都不錯……

    不行,不能讓金鳳卿知道這些!

    不對……如果金鳳卿真找人把他弄死了……按照土肥原田二先前跟自己說的,他想要一個看起來完整的,能在津門立住門麵的金家……

    不對!不對!

    現在他手頭就有個現成的金瑜生啊!

    金家嫡少爺啊!

    如果……如果不能對言海光寺聽計從……

    那……土肥原田二還要他有什麽用?

    想到這裏,金文季打了個寒顫。

    “金鳳卿?她……您要跟她……說什麽?”金文季的話磕磕絆絆。

    “說什麽就看金先生了。”土肥原田二摩挲著手裏的扳指,眼裏閃過一道精光。

    看金文季咬著牙跟土肥原田二定下日期,失魂落魄離開的背影,南城雲子很是好奇。

    她畢竟才來海光寺沒幾年,金家的事情她不知道太多。隻知道現在海光寺離還住著金鳳卿的弟弟,然後……知道金家四爺是現在金家的家主,對大佐效忠。

    見土肥原田二現在心情很好地哼著小調,南城雲子走到他身邊,接過他手裏的香筒,取出一盤盤香,點燃,放入香爐裏。

    看著嫋嫋升起的香線,南城雲子開口問道:“其實,我也很好奇,大佐會跟金小姐說點什麽?”

    “嗯?”土肥原田二走到昨天和剛金鳳卿下過棋的棋盤邊,伸手抹了抹棋盤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搓了搓指頭,看向昨天金鳳卿坐過的方向。

    “說……我隻殺人,不放火!”

    早起的狂風暴雨在午間稍微弱了一點,但沒過多久沒,便又卷土重來,風雨之大,比上午更甚。

    南城雲子收起傘,便往裏走邊嫌棄太平街這小院兒。完全沒管身後臉色鐵青的程媽。

    “這麽差的環境,下一點雨就到處都是泥,把我的鞋都弄髒了,真是難為你住得下去!”南城雲子邊說著,邊把傘靠在門口,看著在屋裏正在吃午飯的金鳳卿。

    “我來得急,還沒吃飯呢,程媽呀,幫我添副碗筷吧。”說著,她自顧自地在金鳳卿身邊坐了下來。

    程媽跟著南城雲子身後,滿臉寫著“厭煩”。聽她指使自己去拿東西,瞪大了眼睛,看著金鳳卿。

    這女人得多不要臉啊,沒見這裏不歡迎她麽?怎麽還當自己家一樣了?真是……太下作了!

    金鳳卿無奈抬頭,看看程媽,點點頭。

    她來都來了,還能怎麽辦呢,轟出去不成?好歹得給土肥原田二一點麵子不是?

    “喂,上次我來跟你說的事兒,看來你沒上心啊。”南城雲子等著程媽給她拿碗筷,便打量起這屋子來。

    “嗯?什麽事兒?”金鳳卿停下筷子,看了南城雲子一眼。

    這個女人每次來,都沒說什麽好話,她哪裏記得之前這女人說過什麽。

    南城雲子站起來,走到衣櫃邊,隨手翻著衣架上掛的衣服:“這都要出嫁了,怎麽嫁妝啊,喜服啊,怎麽都還沒置辦呀?”

  ??第五十九章 打出手

    “出什麽嫁!你再亂說我就撕了……”程媽拿著碗筷回來,“啪”地放在桌上,看著南城雲子,正準備開罵,卻被金鳳卿止住了。

    “你不是要吃飯麽?還不來吃?”金鳳卿知道了,南城雲子說的是褚三林的事情。不過,她不擔心,土肥原田二跟她說已經搞定了,跟她沒啥關係,讓她不要擔心,好好做自己的事情就是。

    “瞧瞧你們家小姐,教養多好?再看看你,怪不得你這一輩子都隻能做下人呢!”南城雲子白了程媽一眼,踱回剛才坐的位置上,若無其事給自己舀了一碗湯。

    “哎呀,不過我說金鳳卿啊,喜服什麽的,沒準備就算了,反正褚大帥都會給你備好的。

    隻是啊……從這裏出嫁是有點……嗯……

    不過也無所謂,反正是做小,沒啥講究的,到時候直接上車就接走了。”

    一邊用勺子攪著碗裏的湯,南城雲子一邊輕描淡寫地說著。

    “什麽?出嫁?南城雲子,我看你是瘋了吧?”金鳳卿放下手裏的筷子,忽然間沒了胃口。

    她心裏起了疑。

    在海光寺,雖然土肥原田二跟她再三保證不會讓她嫁褚三林了……但現在,南城雲子來了。

    金鳳卿清楚,南城雲子的話大概率是代表了土肥原田二的意思。

    難道土肥原田二他出爾反爾?

    “瘋?我怎麽會瘋呢?”南城雲子老神在在喝了口湯,舒服得眯眯眼。果然,這樣的天氣裏,一碗暖暖的湯,簡直就是濟世良方。

    “我不會嫁褚三林的!”她好不容易在劉江臣那邊有了點進展,土肥原田二怎麽可能讓她這時候嫁?

    “你別不信……”南城雲子慢吞吞喝完湯,放下碗,看了看眼前著急的程媽和雲淡風輕的金鳳卿。

    “上午大佐跟我說了,後天……後天一早,褚三林的花轎就到這院門口來接你。你要好好打扮喲。”

    自從南城雲子哼著小調走了以後,金鳳卿坐在那裏,很久沒動了。

    程媽很擔心,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麽,隻能暗自著急。

    褚三林的事情小姐不是說海光寺那邊解決掉了麽?那南城雲子剛才說的是什麽?難道出了變故?

    他們家小姐這麽好,怎麽能嫁褚三林那種莽夫?

    不……還不是嫁,是……是“抬”!抬去做不知道多少房的小妾!

    程媽心疼地看著麵無表情的金鳳卿。

    要是難受,就哭出來吧……這樣悶在心裏,遲早會憋出病來的啊!

    但是,她家小姐就是這樣的倔脾氣,金家出事之後,小姐再也沒哭過。

    “程媽,換衣服,我要出去!”金鳳卿忽然出聲,程媽愣了一下。

    “哦哦,我這就去準備,小姐想穿哪件?”程媽揉揉眼睛,把手在背後的衣服上蹭了蹭,笑著走到金鳳卿身邊。

    這人年紀大了呀,眼窩子淺。

    金鳳卿坐上黃包車出門的時候,雨小了一些。風吹起小雨點,砸在天藍色的旗袍上,瞬間不見了,隻剩下一小塊沁濕的印子。

    坐在茶館裏的金鳳卿現在腦子很亂。

    聽完南城雲子的話,她本想第一時間去海光寺,去問問土肥原田二到底是怎麽回事的。但,她忍住了。

    如果南城雲子說的是真的,她這個時候去了,很有可能會被扣在海光寺,直到褚三林來接她。

    她不敢冒這個險。

    畢竟新民大戲院裏那個傻子……好像沒把她的警告當回事,她必須想辦法讓他警醒一些。

    但……看昨天那個架勢,除非她硬闖到他身邊……

    甚至,硬闖都不知道會不會有效果!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商鋪門口的夜燈一盞盞亮了起來。

    窗外,風又大了。即使關著窗戶,風也帶著尖嘯,從窗縫往屋裏灌。

    金鳳卿渾身發涼,雙手緊緊握住手裏的杯子,仿佛這樣,能汲取一些杯裏茶水的溫度,讓自己暖起來。

    從黃包車上下來的北堂敲了敲新民大戲院的後門,很快,門開了,從裏麵出來幾個孔武有力的保鏢,和北堂一起,站在了門口。

    看著劉江臣要來的方向,北堂撓撓頭,劉江臣最近不對勁。他動不動就發呆。

    吃飯的時候發呆,走路的時候發呆,喝茶的時候發呆……唯一好的是,在台上他不發呆。

    有時候他發呆的時候,叫他一聲,兩聲,他都沒反應,戳戳他,他才驚醒過來,但看向自己的時候,眼裏沒有焦距,仿佛是在透過自己看其他人。

    再這樣下去,不知道是不是要告訴劉媽媽,請個醫生來給劉江臣看看了。

    這時,劉江臣坐的黃包車也到了。

    北堂整了整衣服,走上前去。

    今天的風,真的很大啊。

    劉江臣按住頭上的帽子,剛才一股風從背後吹過,差點把帽子吹飛。

    按好帽子,一抬頭,發現對麵昨天晚上開著的窗戶,現在仍然開著,好像恍惚間,看見一個身影閃過。

    好像是她?

    他苦笑著搖搖頭,大概是太想見她了,怎麽哪兒哪兒都有她的影子?

    這幾天,不知道怎麽了,看見戴鴨舌帽的人,覺得是她;看見穿旗袍的人,覺得是她;看見學生裝的女學生,也覺得是她……

    他好像總能看見她衝自己笑,聞見她身上淡淡的香味,甚至看見那天,謝幕時,她發髻上的鳶尾花。

    借著北堂的手,劉江臣下了黃包車。

    剛站定,就見一個人,像一陣風一樣,撲到他身邊,用力拽住他的胳膊,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

    “你快離開津門,這裏不安全!”

    咦?是想她太厲害,居然都出現幻覺,聽見她在自己耳邊說話?

    下一秒,一個身影,被人從自己身邊拉走,隨後,被揪住衣領,用力推開。

    等劉江臣晃過神來的時候,身邊已經被保鏢團團圍住,視線越過他們的肩膀,看到一個姑娘,倒在不遠處。

    他看向那姑娘,姑娘也在抬頭看他。

    這次他看清楚了,真的是她。

    她倒在地上,雙手撐著身體,想爬起來,卻無能為力。

    然後,她就這樣抬著眼,看向自己,眼中寫滿了疑惑和失望。

    在眾人的保護下,劉江臣被圍在中間,一行人飛快走進去,“砰”的一聲,大門緊閉。

    這一瞬間發生的事情,讓人猝不及防。路上的行人還沒來得及看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兒,好像事情就完結了。

    幾個女學生撐著傘,走到路邊,把摔傷的金鳳卿扶起來,問她要不要去醫館。

    金鳳卿木然搖搖頭,謝過了她們,轉頭看了一眼那緊閉的黑漆大門,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卸掉一般,抬著沉重的腳步,走入雨幕。

  ??第六十章 兩下鍋(上)

    今天,新民大戲院的後台很安靜。剛才,後門發生的事情早就傳遍了,大家在後台碰麵,都不敢說話,隻敢互相打眼神。

    “你知道了?”

    “嗯,知道了……”

    “怎麽辦啊?”

    “你問我我問誰啊!”

    一個女人,硬往劉江臣身邊蹭,被保鏢給揍了。

    雖然,那時候天色已暗,但,在場很多人都認出了,那個女人,就是“五號”!新民大戲院的大金主啊!

    不過……這劉老板都沒說什麽,他們這些純吃瓜的路人,也隻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去八卦。

    高英傑站在劉江臣化妝間門外,抬手想要敲門,左思右想後,還是把手放了下來。

    看著剛換好的門,他扶了扶額頭。

    後台遭賊事情還沒查清楚,劉江臣扭頭就被衝撞了。

    如果是的女觀眾就算了,無巧不巧,這個女觀眾居然是金鳳卿!

    金鳳卿啊!

    刨掉她給戲院賺了多少錢不說,她跟海光寺明顯是有關係的啊!這……這要怎麽辦啊?

    煩躁地在門口踱了會兒步,噯!算了!等今兒下了場吧,他得跟著劉江臣一塊兒回去一趟了,把今天發生的事情說給老太太聽,看她有什麽想法吧。

    屋內,北堂看著坐在椅子上發呆的劉江臣,暗自歎了口氣。

    “江臣,那是‘五號’吧?”他小心問道。

    劉江臣抬起頭,從鏡子裏看了北堂一眼,點點頭。

    “我……手抖,還是你幫我吧。”說著,又低下頭去。

    北堂順著他的視線看下去,劉江臣的右手,真的在輕微抖動著,和前幾天一樣。

    和前幾天一樣?

    前幾天?

    等等,莫非,前幾天闖後台的那個賊是“五號”?

    被自己的想法嚇到,北堂手上的粉差點掉了下去。

    如果都是五號的話……他忽然想起放在匣子裏的那一疊紅色手絹包。忽然覺得,如果劉江臣如果能和這姑娘在一起,其實也是不錯的啊,至少他對劉江臣舍得,還主動!

    但……在來津門之前,周信華非常仔細叮囑過他,讓他看著劉江臣,特別是不要他跟女觀眾走太近,這樣對他不好,很容易出問題。

    他知道,這個世道,有錢有閑,能來看戲捧角兒的年輕女子,身份都不簡單。

    不是大家小姐,便是管家太太,任哪種,都不安生。

    不過……他知道,高英傑是私下裏查過“五號”的,知道她是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如果是這樣的話,男未婚女未嫁,也不是不能私下交往吧……

    “江臣,你喜歡‘五號’麽?”北堂下意識問出了口。

    “啊?”劉江臣沒明白北堂為什麽要這麽問,他還沉浸在剛才的事情裏,沒有回過神來。

    “我在想啊,你說,之前高老板查過這金小姐的身份,我倒是覺得,如果你喜歡吧,倒不是不能試試啊?

    畢竟在我看啊,這金小姐肯定對你有意思啊。

    不然,這麽多人,幹嘛盯著你捧啊?”北堂手上活兒沒停,邊給劉江臣上著妝,邊跟他說了自己的想法。

    聽完北堂的話,劉江臣猛地睜開眼!對啊,為什麽他和“五號”不能正兒八經地談談呢?說不定大家還真能在一起……

    不對!

    他忽然想起那天在後台,她跟他說的第二句話:“我們不能在一起!”

    這句話,是為什麽呢?

    劉江臣又緩緩閉上眼,剛才後門口發生的事情一遍遍在他腦海裏回放。

    他開始疑惑,甚至開始懊惱。

    她現在怎樣了?

    剛才那種情況下,他就這樣幹脆地走了,真的好嗎?

    化妝間裏,二人再無交談,北堂本就是想著活躍一下氣氛,讓劉江臣從剛才的突發事件裏把情緒緩過來,畢竟不能耽誤上場。

    但,劉江臣不接話,他也沒辦法。

    “北堂,你說,她今天還會來嘛?”化好妝,北堂幫劉江臣換上行頭,扣上最後一顆扣子的時候,劉江臣忽然開口問。

    北堂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他知道,劉江臣問的“她”是“五號”但,他覺得,她剛在後門丟了這麽大的麵子,肯定不會來了吧。

    “不好說……”北堂搖搖頭,說得保守。

    二人說話間,往後台走去。

    劉江臣沒敢往上場門邊上湊,但架不住後台好多人都會“不經意”走到上場門邊上,再“不經意”往簾子縫裏瞄一眼,然後看向其他人,搖搖頭。

    是了,“五號”還沒有來。

    劉江臣有的手還有些發抖。這是她剛才死命拽過的地方。她就這樣衝到他身邊,在他耳邊跟他說了那句不知所以的“快離開津門!這裏不安全”

    這句話,上次她在後台的時候也跟他說過。是發生什麽事情了麽?她到底是誰?她知道什麽?

    為什麽要在這種情況下還執意要告訴他這句話?

    如果她的話是真的,那她是在給他預警,是要保護他麽?

    劉江臣抬頭,看向上場門地方,暗自祈禱,希望他出去的時候,她能在包廂裏……

    雖然剛才北堂跟他說“不好說”,但他知道,她今天不可能出現了。

    她受了傷,還淋著雨,他如何還能期待這樣的她出現在包廂,用她那灑滿星光的眼睛,笑笑地看著他?

    剛才在後門,他眼見她被保鏢推搡,倒在泥水裏,雙手在地上擦傷,殷紅的血,順著她的指尖流下來!

    一滴滴的血,燒紅了他的眼。

    他記得這時候,一個保鏢甩到地上一個什麽東西,他仔細看了一下,是一個被扯壞的盤扣。

    再看看她,她鎖骨邊的盤扣已經不見了。

    他忽然有個衝動,想把地上的盤扣撿起來,遞給她,然後再把她拉起來。

    但,當時自己沒有伸手。

    沒有去撿那個盤扣,也沒有拉她起來。

    他,沒幫她!

    低頭看著自己還在發抖的手,劉江臣忽然很恨自己。

    如果當時他站出去,保護了她,那她是不是就不會受傷?

    她在保護他……

    而他……

    卻沒能護住她。

    “北堂”劉江臣低聲叫過北堂。

    “你悄悄去一趟後門,剛才,金小姐的盤扣被扯掉了一顆,你幫我找來……小心一點,別被人發現了……還有,這事兒,誰也別說,爛在肚子裏!”

    見北堂離開,劉江臣握緊拳頭,仿佛隻有這樣,才能讓自己好過一點,才能讓手不要抖得那麽厲害。

    是了,他沒有護住為了他而來的她!

  ??第六十一章 兩下鍋(下)

    雨越下越大了。

    金鳳卿低著頭,腦海裏一片空白。她就這麽漫無目的,在大雨中慢慢朝前走。

    不知不覺,走到了育德街。

    雨水順著發絲灌進衣領裏,冷風吹過,她打了個寒顫,想把濕透的大衣緊緊。

    手剛碰到大衣,一陣鑽心的疼從手心傳來。

    她愣愣站在雨中,看著手上的傷。

    傷口被雨水衝得發白,奇怪了,為什麽之前都不覺得疼?

    這時候她才注意到,袖口有大片深色的汙漬,是血麽?

    什麽時候受傷的?她怎麽不記得了?

    不回憶還好,這會兒一想,腦中開始“嗡嗡”作響。她用手指抱住頭,無力蹲下。

    是了,她是去讓劉江臣盡快離開津門的。

    然後,她有些著急,衝上去,剛說了一句話,就被保鏢拉開了……

    他們抓著她的衣襟,把她推到路邊。

    劉江臣被他們迅速圍在中間。

    她當時想大喊,讓他記得她的話。但是她擔心土肥原田二的人在附近,會聽到,便咬緊牙關,什麽也沒說了。

    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

    金鳳卿當時還想著,劉江臣會從保鏢的保護圈裏走出來,把她拉起來。

    但,劉江臣沒動。

    不知道他是在逃避,還是根本就沒想著要幫她解圍,她眼睜睜地看著他在眾人的簇擁下,走進後門。

    然後,那扇漆黑的大門,就這樣,在她眼前關閉,隔絕了她追隨他的視線。

    對哦……他為什麽要幫她解圍呢?

    金鳳卿慢慢抬起頭,扶著身邊的樹站了起來。

    她知道,劉江臣是她夢裏的少年,但是他不知道啊。

    他為什麽要幫她解圍呢?

    她知道自己在夢裏喜歡了那個少年好多年,但是他不知道啊。

    他為什麽要幫她解圍呢?

    她知道土肥原田二想要害他,但是他不知道啊……

    所以,他為什麽要幫自己解圍呢?

    傻子呀,我們到底誰是傻子呀?

    金鳳卿忽然靠著樹大笑起來,笑到咳嗽了都沒停下來。

    周圍的人看她有些失常,繞開她,衝他指指點點。

    她仔細一看……啊,這裏是育德街啊,自己怎麽走到這裏來了?

    這時候是育德街一天中最忙碌的時候。燈紅酒綠,紙醉燈謎。舞場裏傳出一陣陣音樂,或快或慢,或繾綣或決絕,在這雨夜裏飄散開來。

    “我念著你

    無時無刻都是你

    我念著你

    無邊無際也是你

    我在念著,念著你呀

    若你知道

    也會這般含淚想起我

    也念著我

    ……”【注①】

    一陣歌聲傳來,金鳳卿停住腳步。她歪頭看看,這家舞場她以前經常去呢,他們家調的酒很好喝,嗯,點心也很好吃……唱這首歌的姑娘比她大兩歲呢。

    咦?

    這雨怎麽是熱的了?

    金鳳卿摸上自己的臉,哦……是眼淚啊。

    她就說嘛,怎麽眼前的東西有些模糊了?

    她自嘲地搖搖頭,天黑了,該回家了。

    家?家在哪兒來著?金家老宅?

    啊……

    不對,在太平街呢。

    她左右看看,辨別出回太平街的方向後,她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步往前挪著。

    恍惚間,金鳳卿好像看見了劉江臣出現在她麵前。

    這時候,邊上的舞場裏飄來了一陣歌聲:

    “相遇的人啊

    若隻是過路

    別吝嗇打個美麗招呼

    相愛的人啊

    若願意共度

    丟一顆種子入塵土

    ……”【注②】

    “是哦,我們都還沒有好好打過招呼呢……”

    金鳳卿抬頭,臉上帶著不正常的潮紅,看向眼前的虛無。

    她伸出手去,想要撫上幻象中劉江臣的臉。

    “你好,劉江臣,我叫金瑜卿……握瑾懷瑜的‘瑜’,有卿之名的‘卿’……”她喃喃出聲,然後,身體不受控製地倒了下去。

    “救人啊!有人暈倒啦!”路人眼見金鳳卿倒下,不由驚呼起來。

    程媽手裏緊緊抱著金鳳卿剛換下來的旗袍,眼淚不停往下掉。

    這條旗袍是小姐最喜歡的,她經常說,這個顏色看著大氣,像天空一樣。把天空的顏色穿在身上,自己會不會像小鳥一樣飛起來……

    可現在,這條濕淋淋的旗袍上,不僅袖口衣襟裙擺上都沁著血,肩邊的盤扣也被扯掉了。

    看著海光寺派來跟著金鳳卿的人抱著暈倒的她闖進院子的時候,程媽魂兒都要飛了。

    她求來人趕緊請醫生來,自己接過金鳳卿,把她身上濕透的衣服換下來的時候才發現,金鳳卿燒得厲害,雙手還都傷了。

    她不敢碰傷口,隻得趕緊打水,濕了帕子往金鳳卿頭上貼,焦急地等著醫生的到來。

    好不容易等到醫生來了,包紮好手上的傷口,又開了藥片,卻發現藥怎麽都喂不進去。她急得滿頭汗,最終還是醫生想的辦法,把藥片溶到水裏,才好不容易給金鳳卿灌下去。就這樣,她都沒醒過來。

    送走醫生後,程媽才得空,去廚房熬上粥後,才開始收拾給金鳳卿換下來的衣服。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程媽一驚,這麽晚了,誰會來?

    “誰呀?”走到門口,程媽疑惑地問。

    “程媽開門。”外麵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程媽聽出來,這時剛才送金鳳卿回來的海光寺的人。

    門被打開了,隻見敲門的人撐著一把黑色的打傘,傘下站著一個程媽不認識的男人。

    這人穿著馬褂長衫,低著頭,看不清表情,正摩挲著手上的扳指。

    “金鳳卿怎樣了?”那人開口問。

    雖然沒見過,但看架勢程媽知道這人便是金鳳卿一直提起的海光寺裏的那個東洋人:土肥原田二。

    程媽一時間不知道怎麽稱呼土肥原田二,隻得先回答了他的話:“小……小姐還沒醒。”

    “嗯,進去看看,帶路。”說著,便邁過門檻,進了院子。

    程媽心裏一下沒了底,隻得埋頭帶路。

    中午來了南城雲子,晚上就來了土肥原田二……海光寺的人怎麽今天都往太平街跑?南城雲子就算了,畢竟隔三岔五會來,可這土肥原田二來幹嘛的呢?是來探病的?還是來催著小姐嫁褚三林的?

    “怎麽回事?”土肥原田二坐在床邊的凳子上,看著昏迷不醒的金鳳卿。

    “我……我也不知道,小姐吃完飯就開始發呆,然後就出去了,我本以為她隻是出去散散心……”麵對土肥原田二,程媽有些慌。

    “散心?散什麽心?”土肥原田二扭頭,看著程媽。

  ??第六十二章 小開門

    “就是……就是……”被他這樣一看,程媽更慌了。

    她不知道要怎麽說,說她們家小姐不想嫁褚三林?還是說南城雲子來搬弄是非?畢竟在程媽看來,南城雲子能說那樣的話,是代表了海光寺的意思。

    現在總不能當著土肥原田二的麵,說她家小姐不願意吧。

    “你別急,也別怕,慢慢說,有的是時間。”土肥原田二看著金鳳卿,挑了挑眉毛。

    下午在新民大戲院後門發生的所有事情,他都已經知道了。但是,他不明白,金鳳卿為什麽要這樣做。

    在他看來,金鳳卿是個很聰明的人,最懂得審時度勢,可今天她的做法,不像平時的她。是什麽造成了這樣的現狀,他要弄清楚。

    程媽用手背抹了抹眼淚,把中午南城雲子來的事一五一十跟土肥原田二說了。

    “哦?雲子真這麽說?後天?”聽完程媽的話,土肥原田二對事情有了個大致的判斷了。

    “不敢欺瞞……長官……南城小姐就說的是‘後天’……我家小姐也是心裏難受……”不管如何,叫聲“長官”是肯定沒錯的。

    程媽抹了抹眼淚,不再說話了。

    土肥原田二在太平街後續如何暫且不提,劉家小院兒門口,可是烏泱泱站了不少人。

    高英傑陪著劉江臣,帶著北堂和幾個當時在後門的園子裏的人,一起進了小院兒,貼心地把保鏢留在了門口。他擔心,保鏢會嚇到顧竹佩。

    散場之前,他就遣人去給顧竹佩報信了,說是園子裏發生了點兒事兒,晚上他會和劉江臣一起回來。

    所以,他們到的時候,顧竹佩正在屋裏等著他們。

    寒暄過後,高英傑把下午的事情說了一遍,唯獨沒有提金鳳卿,也沒提“五號”。

    雖然她給他找了不少麻煩,但是高英傑還想著這事兒能不能先擋下去,先和個稀泥,畢竟海光寺擺在那裏啊。

    “這女的是誰?女觀眾?還是什麽別的人?”

    比如路邊的瘋子之類的?顧竹佩沒說出口,但也就是這個意思。畢竟沒有一個正常人會做出來這樣的事情。

    屋裏的人麵麵相覷,誰都知道這人是誰,但是,高英傑沒說,大家也都保持沉默。

    見大家都不說話,顧竹佩忽然明白過來,這個女人想必是他們都認識的。她看了一圈站著的眾人,算了,先不為難高英傑的人吧。

    “北堂,你跟江臣一起進去的,你來告訴我,那個女人是誰?”顧竹佩開口。

    “啊?我……”被點名的北堂慌了,下意識瞟向劉江臣的口袋。

    北堂當然知道這女人是誰啊,他還悄悄幫劉江臣去門口找了那半顆盤扣呢。

    天黑,燈暗,再加上路邊有一些小泥水坑,他找了半天,才在一個泥腳印裏,找到那半顆裹著泥,已經看不出顏色的盤扣。

    這也太髒了,怎麽往回拿啊?他捏著半顆盤扣,順手在邊上的小水坑裏晃了晃,看泥土差不多涮掉了,才捏在手裏,做賊一樣往回走。

    那半顆盤扣,現在,應該在劉江臣的口袋裏吧。

    噯!這是什麽事兒?這分明是郎情妾意的事情,怎麽變成這樣了?郎情妾意看起來成了三堂會審?

    見北堂也不說話,顧竹佩垂頭想了想,看來,問別人都沒什麽用,不如問問自己兒子。

    “江臣,你跟娘來一趟。”說著,站起來,往劉江臣的房間走去。

    被點到名的劉江臣抬頭看了看自己母親,又看了看一臉委屈的北堂,在心裏歎了口氣,朝高英傑點點頭,讓他少安毋躁,便跟著母親走了。

    “那個女人是誰?”顧竹佩邁步進屋,還不等劉江臣跟上關好房門,她便開口。

    劉江臣關上門,背靠在門上,低著頭。

    他知道,母親發火了。

    雖然一個詞就可以安撫母親的怒氣,但他沒有開口。或者說,他不知道怎樣開口。

    “不說是麽?好,我換個問題,她對你做了什麽?”顧竹佩有些冒火了。剛才人多,她好歹得給點麵子。

    可現在,就他們母子倆,她這好兒子,居然還三緘其口。

    “沒……沒做什麽……”劉江臣喃喃。他知道母親的性子,不輕易發火,但是發起火來,他是怎麽都扛不住的。

    “沒做什麽是什麽?!”這種模棱兩可的話,誰要聽?

    “就……就說了句話……”眼見著母親起了怒火,劉江臣低著頭,話裏話外帶著心虛。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何。

    “說什麽?”顧竹佩問。

    “她讓我盡快離開……津門……說是,不安全……”回憶著金鳳卿的話,劉江臣對顧竹佩重複著。

    “她以為她是誰?憑什麽這麽說?那女人到底是誰?!”

    離開津門?這女人真是敢說。她兒子好不容易在津門將將立住,是礙著誰了還是惹到誰了?這就讓他離開津門?還不安全?開什麽玩笑!

    “是……五……”

    還沒等劉江臣支吾說完到底是誰,聽到一個“五”字,顧竹佩就知道了!是五號包廂的那個金小姐吧!是一直纏著她兒子的那個女人!

    之前她就想過,每天都泡在園子裏一擲千金的人,能是什麽好人!

    “她是什麽居心?見不得你好麽?”

    “不是……不是……娘,真的不是,這句話上次她也……”劉江臣想替金鳳卿解釋,沒想到,越描越黑。

    “上次?”顧竹佩一驚!上次?上次是哪次?

    顧竹佩忽然把這個“上次”和前幾天後台遭賊的事情聯係到一起了。就說嘛,這個賊出來的莫名其妙,來去無蹤的,查了好幾天也沒查到。

    原來,這居然是自己兒子帶進去的?好個金小姐啊,手段還挺高?居然把劉江臣騙得團團轉,還進了後台,讓他幫著遮掩?

    “她還跟你說什麽了?”

    劉江臣的手放在身側,右手手心裏裏死死攥著那半顆盤扣,回答道:“她說……她喜歡我……

    娘,她也沒做什麽過分的事情……

    娘,其實……我覺得這金姑娘不錯,您能不能……能不能……”

  ??第六十三章 夜深沉

    劉江臣不知道要怎麽跟母親就:“我好像喜歡一個姑娘,那個姑娘也喜歡我”這種話題跟母親溝通。畢竟之前,沒有先例。

    回來的路上,劉江臣一直在琢磨著之前北堂跟他說的話,他記得,北堂說:為什麽不試一試?

    金小姐喜歡他,他知道,畢竟那天在化妝間裏,她跟自己說了。

    他喜歡她麽?他不知道。但是可能是喜歡的吧。不然的話,為何夢裏是她,眼見是她,所想也是她?

    如果他們都互相喜歡的話,為什麽不試一試呢?

    從小到大,他沒怎麽主動給母親提過自己想要什麽,這次……要不就提一下?母親這麽寵自己,應該會答應的吧?

    “不能!”顧竹佩想都沒想,拒絕了劉江臣的“能不能”。

    “娘!為什麽?”劉江臣驚了,他以為這麽寵他,他難得提一次自己想要的事情,會被同意。

    “沒有為什麽!不能!”顧竹佩雖然壓低聲音,但於話語中,透著幹脆的拒絕。

    “可是……娘!”劉江臣看著顧竹佩。

    他隻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為什麽母親就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否掉?她都沒聽他多說一些?

    “沒有可是,說不行就不行!”顧竹佩手肘擎著桌子,撐著一陣陣發脹頭。不管如何,她不能讓她和劉禮的事情在劉江臣身上重演。要是一個普通家的閨女就算了,這個金小姐,擺明了不是個好招惹的。

    她好不容易和兒子過上安穩日子,這才幾天?

    “娘,為什麽不行!”劉江臣有些著急,上來了些脾氣。

    母親以前不是這樣的,有什麽事情都是大家商量,或者和氣地跟他解釋的,可是這次,她不管不顧,就是不允許,他想不通,這到底是為什麽。

    顧竹佩抬起頭,看著劉江臣。燈下,這芝蘭玉樹少年眼神倔強地看著自己。她好像透過這眼神,看見了劉禮。

    那時候,劉禮對上三哥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的眼神?

    “別這樣看我,我說不能,就不能!”顧竹佩丟下這句話,揮了揮手,讓劉江臣把門讓出來,自己徑直回到客廳。

    從劉江臣的臥室到客廳,就幾步路,但這幾步路,顧竹佩卻走得身心俱疲。

    她好像能明白當年母親為什麽反對她和劉禮在一起了……她也好像明白那時在碼頭,三哥的心情了。

    按道理,她會順著孩子的心意的。兩個人,互相喜歡總比盲婚啞嫁得好。但……金小姐這樣的出身,這樣的做派,她接受不了。

    小心翼翼了半輩子,無非就是想讓兒子過上平安穩妥的生活。而這樣的生活,不是金小姐那樣的人能給的。

    哎……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但,僅僅是想法而已。指不定過幾天,他就忘了吧……

    看到顧竹佩回來,眾人都伸著脖子往她身後看去,卻沒見到劉江臣跟著一起回來。大家互相對了對眼神,感覺事情不妙,又紛紛低下頭。

    “高老板”顧竹佩讓人給高英傑續了茶水,開口道:“事情我知道了,江臣給你添麻煩了。”

    高英傑連連搖手,口稱不敢。他很擔心因為最近的這些事情,顧竹佩對他生了間隙。畢竟是他園子管理上的問題,他難辭其咎。

    雖然他手上攥著和劉江臣的合同,但……履行協議是一碼事,認真幹活兒是另一碼事。畢竟劉江臣在短短時間裏紅透半邊天的架勢,是目前任何一個角兒都沒做到過的。

    “高老板,我有個不情之請……我知道園子裏有規矩,賣出去的座兒就是賣出去了,特別是老座兒,也不好得罪。

    可是,你能不能……讓五號以後別來了?

    包廂的錢退給她,園子虧多少,我補上!”

    在顧竹佩看來,所有的問題來源,都是五號的金小姐。如果沒有她,就沒有這麽一攤幺蛾子!她便思索著跟高英傑開口。

    高英傑瞪大眼睛,看著顧竹佩。

    退錢?

    能啊!還真能這麽做。

    但是!那是對一般人而言!

    金小姐這姑奶奶可是海光寺的啊!他敢去退東洋人的錢?這不是補不補的問題啊,借他幾個膽子他也不敢啊。

    不過……看顧竹佩的意思,耽誤之急,先讓那個女人遠離劉江臣,剩下的事情,慢慢再說。

    “這樣吧,伯母,她明天來了,我跟她說,萬一有什麽事兒,我再跟您回,您看怎樣?

    哦,對了我在想,還是給江臣派個車吧,雖然從家裏到園子也沒多遠,但,有個車畢竟方便,也安全。

    刮風下雨,人來人往的,也是個保障,您覺得呢?”

    在來的路上,高英傑就想好了,以後就讓劉江臣坐車往返。回家的時候,車門直接頂著後門,出了後門就進車門,省地再出現被人堵在路上。

    花點錢就花點錢吧,至少讓顧竹佩安心一些。至於金小姐的事情……他隻能先盡力,看看對方什麽態度吧……

    “這個辦法好,就是要麻煩高老板了。”顧竹佩點點頭,高英傑的意思她聽懂了。

    一來是為了避免再有人堵門,二來嘛,天氣也漸漸冷了,津門的冬天不比江口,冷不說,風還大。一進一出都擔心受風寒。

    說話間,劉江臣走進客廳。他低著頭,在房間的角落站定。他想了會兒,還是要出來聽聽看,母親打算怎麽處理這事兒,別到時候自己兩眼一抹黑。

    跟著高英傑來的幾個人見劉江臣站在一邊捏著拳頭一語不發,心裏各有想法。有憐惜他的,有幸災樂禍的,還有等著看戲的。

    劉江臣忽然崛起,讓後台很多人都紅了眼。按照顧竹佩的要求,劉江臣以後可就少了個捧他的老座兒了,那得虧了多少銀子?想想都肉疼。

    不過,這錢又不進自己袋袋,那就當作看戲吧。

    顧竹佩點點頭,再次謝過高英傑,目前也隻能這樣了,畢竟自己的要求有些過分。

    高英傑正要告辭離開的時候,被顧竹佩叫住了。

    她看了眼耷拉著頭的劉江臣,開口道:“高老板不急著走,我還有件事情麻煩高老板。”說話間,讓高英傑再次坐下。

  ??第六十四章 萬年歡

    “高老板,是這樣,我們初到津門,人生地不熟的,也不認識什麽人,高老板能不能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姑娘介紹一下,我打算讓江臣快點成親。

    這要求嘛,也沒什麽,隻要對方家裏家事清白,孩子端正,孝順,最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高門大戶這種人家……我們家攀不上。”

    顧竹佩的一段話,猶如一顆炸雷,在屋子裏炸開。

    什麽?成親?

    所有人都被炸得不知如何是好,麵麵相覷。

    劉江臣猛地抬頭,紅著眼眶看向顧竹佩。母親,這就要讓他成親?剛才說的事情,真的一點機會也不給了?

    “娘……”他忽然覺得自己像是被撈上岸的魚,嗓子很幹,腦子很空,渾身顫抖。

    “這事兒沒商量。”顧竹佩也沒看他,繼續看向高英傑。

    “高老板,這事兒盡快,最好這幾天能給我信兒,您看……方便麽?”

    “啊?”高英傑這會兒還被這個炸雷炸得外焦裏嫩,這個事兒,怎麽忽然落到自己頭上了。

    “隻要家事清白,姑娘懂事就好,別的,我都不求,還是那句話,高門大戶的人家,我們劉家攀不上,這點自知之明嗎,我還是有的。”顧竹佩擔心之前自己沒說清楚,又找補了兩句。

    高英傑木然把頭轉向劉江臣。

    劉江臣這會兒瞪大眼睛,紅著眼眶正盯著劉家太太,他們娘倆剛才不是出去說了會兒話,怎麽說完話回來就多了個相親?看樣子,她是知道金鳳卿的事情了,可是吧,這……相親的事情是怎麽忽然出來的?

    難不成劉江臣對金鳳卿有意思?

    顧竹佩特地把“高門大戶攀不上”提了兩遍,他就算再傻,想一想金鳳卿今天在後門做的事情,也知道這劉家太太要斷了金鳳卿那攤子事兒吧。

    其實,金鳳卿的事兒,這段時間他也去了解了一些,知道得七七八八了,金家大小姐,又是這樣的容貌,配劉江臣簡直是綽綽有餘……

    但……她背後藏了個海光寺啊,這就不好說了。難道這劉家太太知道了海光寺的事兒?不能把,畢竟她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婦人,而且在津門也沒有人脈,說不過去啊。

    那……她這是怎麽來了這麽一出呢?

    “高老板?”顧竹佩看高英傑在思索著什麽,也不知道他有什麽計較。

    “哦,伯母……這事兒有點突然,我正想著誰家丫頭合適。”高英傑被顧竹佩從剛才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這樣,您給我點時間,我好好盤算一下,您也知道,這相看的事情,馬虎不得不是?”

    “那就太感謝您了!”顧竹佩仍然沒理劉江臣,笑著對高英傑說。

    “成,那我就先走了,得回去好好琢磨一下這事兒,這幾天給您個單子,您仔細看看,到時候我們再商量。”既然顧竹佩把這事兒交到他手上,也算是對他的信任和認可。

    別的不說,至少他來的時候,心裏擔心的顧竹佩跟他生分這種事情沒發生,還行,還行。

    邊說著,高英傑邊站起來,跟顧竹佩道別。見劉江臣沒理他,他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劉江臣的肩膀,歎了口氣,帶著眾人離開了。

    送高英傑他們出了門,顧竹佩回到客廳,劉江臣還站在那裏。

    “娘,你不能……”劉江臣現在一點都不想結婚,一點都不想!他還想著是不是能和她有可能,他想跟她在一起啊!

    “那個姓金的,你別想了!好好娶個媳婦,安安心心過日子,就這樣吧!”說完,轉身,回了自己屋子。

    夜,漸漸深了,劉家小院兒裏,雖然熄了燈,但顧竹佩沒睡,劉江臣也沒睡。

    顧竹佩翻來覆去睡不著,她不是不想讓兒子找個喜歡的姑娘,和和美美地過日子。她隻是單純的,不想讓他的生活複雜起來,也不想讓他步她和劉禮的後塵。

    可這些話,她沒辦法開口跟劉江臣說。想著兒子剛才倔強的目光,顧竹佩閉上眼。

    這些年,後悔麽?在江口的那些年裏,她經常這樣問自己。

    抱著繈褓中的劉江臣給劉禮辦葬禮時問過;

    夏天暴雨,屋外大雨,屋裏小雨的時候問過;

    病得下不了床,卻還要給人漿洗縫補時問過;

    在後台,一個人燒老虎灶,被煙嗆到,咳得直不起腰,滿臉淚水時問過。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後悔了。但……都已然這樣了,後悔能有什麽用?不如咬著牙,往前走。

    好不容易,拉扯著劉江臣,走到了今天,她隻想好好地,安安穩穩地過日子而已。

    金小姐什麽的……太複雜的人家,她真的,不敢高攀,也高攀不起。還是盡早讓劉江臣斷了這份念想吧。

    劉江臣這會兒毫無睡意,坐在桌上,眼珠不錯神地看著眼前擺的三樣東西。雖然熄了燈,但是,他還是看得很清楚。

    一個發黃了的狗尾巴草編的鐲子,一張紙條,半顆盤扣。

    這些東西,都是她的。

    她給他的,或者,是他偷來的。

    今天,她沒來。

    是啊,她大概是惱了他吧,下午的時候,如果當時他伸手把她護住,如果當時他過去,把她扶起來,是不是……會不一樣?

    他傷成那樣了,又淋著雨,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病了,有沒有人給她包紮傷口,有沒有吃藥?

    劉江臣忽然站了起來,快步走到衣架邊,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他想去看看她,看看她現在怎樣,去親口問問,她是不是惱了她。

    衣服穿了一半,他忽然停下來,自嘲地笑起來。

    他連她家在哪兒都不知道,要去哪裏看?他都要準備相親了,惱不惱的,還重要嗎?

    看著桌上的東西,想著今天母親的話。在進客廳的時候,好像聽到母親說,以後不讓她來新民大戲院了!

    如果以後,她真的不來了,那他是不是再也見不到她了?

    一念至此,劉江臣心口一抽,疼得他屏住了呼吸。好容易挨過去,大口吸了兩口氣,忽然,就覺得好冷。

    一股寒氣,從肺腑蔓延開來,冰得徹骨,凍得他打起了哆嗦。

    劉江臣拖著步子,爬上床,用被子把自己緊緊裹起來,卻仍然感覺不到半點暖意。

    津門的冬天,好冷!

  ??第六十五章 將軍令

    土肥原田二沒在太平街待太久,找程媽問完話,又囑咐跟著來的人把海光寺的醫生帶來,這才離開。

    程媽哆哆嗦嗦送土肥原田二出了門,便回去照看著金鳳卿了。

    雖然沒見過,但是土肥原田二的名字她聽了無數次。她真擔心,一句話說得不好,就被拖下去幹掉了。

    直到送走這尊佛,她心裏才稍微定了一些。重新打了盆水,從金鳳卿頭上拿下已經溫了的帕子,在冷水裏過了一把,擰幹,再給她搭上去。

    看著金鳳卿通紅的臉,程媽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她家小姐太不容易了,本來應該是無憂無慮,被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小姐,怎麽就過成了這樣。

    金鳳卿睡得極不安穩。她又夢見了那棵柿子樹,夢見那場洪水,夢見在柿子樹下呆呆等著的姑娘。

    隻是這次,這個沒有結局的故事,往後延伸了。

    她看見滔天的洪水不斷上漲,沒過了那個獨輪車,夢裏的姑娘隻得爬上車,繼續等。

    沒過多久,水已經漫過了姑娘的膝蓋,她四下看看,便攀上柿子樹的樹枝,爬到樹上。

    柿子樹高,視野也好。

    忽然,視線裏出現了一條小船。向她的方向劃過來。

    姑娘漸漸看清來人——就是她一直在等的人。

    姑娘很是興奮,朝著船揮手大喊,一個不察,差點掉下樹去。

    可船上的人,並沒有看向她,隻是坐在船尾,翻看起自己手裏的書來。

    姑娘很著急,怎少年怎麽沒看向她呢?她一直在等他回來,這……

    人回來了,怎麽沒見他找她,叫他也不理?

    他聽不見她麽?

    姑娘繼續朝那隻船大喊,想讓少年發現自己,想讓這艘船能靠過來。

    但,少年仍然沒理她。

    眼看著,船到了柿子樹下,到了之前小推車的位置,姑娘的嗓子已經有些沙啞,她快喊不出聲了,她不停搖動樹枝,希望能引起少年的注意。

    可……少年沒發現異樣,

    於是……

    這艘船,

    就這樣,

    劃走了。

    姑娘很著急,探著身子向前,不顧嗓音已經幹枯喑啞,仍然大叫著少年的名字。

    “喂,你聽得見我嗎……”

    船漸漸遠去了,姑娘在樹上晃動的幅度更大,也更激烈了。

    一個不小心,她站的那根樹枝斷了。

    她就這樣,落入水中。

    她想向少年求救,但水無孔不入地從她耳朵裏,鼻子裏,嘴裏灌進去。她體力不支,漸漸沉了下去。

    在水中,她看見少年乘的那艘船的船底。

    陽光,不知何時灑了下來,照得水麵金閃閃的。那白色的船底,也仿佛被繞了個光圈,漸漸離她遠去了。

    隨著姑娘漸漸沉下去,這世界仿佛慢慢安靜下來。

    隻剩下包住她的水,和無邊無際的黑暗。

    原來,他看不見她,也聽不見她呢……

    好黑!

    好冷!

    好絕望……

    一滴淚,從金鳳卿眼角滑下。

    不知道是為了夢裏那個姑娘,還是為了她自己。

    比起劉家小院兒和太平街院子裏的人,南城雲子倒是一夜好夢。

    打開窗戶,做個深呼吸。壓在她頭上的金鳳卿,終於是要被送走了!她想慶祝一下。

    吃點好的?喝點好的?找個舞場去玩耍?不行不行,這些都太日常了,得想個更棒的方法慶祝。

    呀,不如給金鳳卿送點結婚賀禮吧!反正她沒什麽朋友,送點啥好呢?得好好想想。

    說動就動,南城雲子開始翻箱倒櫃地找起來,箱子櫃子裏的東西,都被她翻出來。看這個不合適,那個也不舍得。

    她正在興頭上,有人來敲門,說土肥原田二找她,讓她馬上過去一趟。來不及仔細看被翻得亂七八糟的箱子,她整了整衣服,便跟著來人走了。

    見到土肥原田二的時候,他正在吃早飯。

    南城雲子打了報告後,便站在一旁,看著慢條斯理吃飯的土肥原田二,腦子裏還在琢磨著,要找個什麽東西送過去,能氣到金鳳卿,讓自己更開心一些。

    喝完手上的漿子,土肥原田二放下碗,讓人把桌子撤了,沏了壺茶來。

    “雲子,你昨天中午幹什麽去了?”土肥原田二開口,讓南城雲子意外的是,他居然說的是東洋語。

    在她印象裏,到津門這麽久了,第一次聽見土肥原田二對她說東洋語。

    “昨天中午?報告大佐,昨天中午我去太平街了。”南城雲子稍微想了想,立正站直,用東洋語回答道。

    “去找金鳳卿了?”土肥原田二低著頭,端著茶杯,吹著茶杯上騰起的嫋嫋白煙。

    “是!”南城雲子應聲。

    “你去找她說什麽了?”茶有點燙,土肥原田二繼續吹著茶湯。

    “我……”一個我字剛出口,土肥原田二一眼看過來,嚇得南城雲子急忙改口:“在下去告訴金鳳卿,讓她準備準備嫁給褚三林!”

    “哦?讓她嫁給褚三林啊?誰讓你去的?”土肥原田二的嘴唇碰了碰杯簷,抿了口茶,嗯,還是有點燙。

    “呃?不是大佐和我說的麽?”南城雲子一慌,看向土肥原田二的眼光帶著詢問。

    “我說什麽了?”

    “您不是說,褚三林想要金鳳卿的事情您……都打算好了麽?”南城雲子有些懵。

    不對啊,昨天早上,不是說好了把金鳳卿送過去的麽?

    現在仔細回想一下,她一直在給土肥原田二說要把金鳳卿嫁過去,但土肥原田二一直說他有了打算……

    難道?難道他根本就沒想過要送金鳳卿出去?這個念頭,如同一道霹靂,震得南城雲子愣在當場。

    不不不,一定是哪裏搞錯了,金鳳卿不就是該被送給褚三林麽?

    的確,土肥原田二從來沒有想過把金鳳卿送出去。在他看來,褚三林是來求著他合作的,既然有求於他,又哪裏給他送人的道理?

    再說了,金鳳卿這幾年正和用,用得這麽順手的人,為什麽要送出去?就算真的要送個人過去,也不可能是金鳳卿啊!

    土肥原田二呷了口茶,嗯,現在這個溫度好了,天冷了,果然是熱茶喝著舒服啊。

    “既然,你蹦躂得那麽歡,不如,你就頂著‘金鳳卿’的名字嫁過去吧!反正金鳳卿也不叫金鳳卿,這個名字你拿去頂著也無所謂。”

  ??第六十六章 風攪雪

    “這……我……您……”南城雲子慌了。

    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為什麽土肥原田二要說這樣的話?她分明一心為了東洋,為了大佐的大東洋共榮啊,怎麽這會兒,成了她替金鳳卿嫁?

    土肥原田二放下手裏的茶碗,“啪嗒”一聲,如同攝人魂魄的擂鼓,把南城雲子想說的話全部堵死在喉嚨裏。

    “南城,你是我帶來的人,你的小心思,別以為我不知道。

    我能允許你蠢,但不允許你的蠢誤了我的事。

    這件事就這樣……”

    南城雲子木訥地聽著土肥原田二的話,但腦中隻一遍遍過著“你就頂著‘金鳳卿’的名字嫁過去吧……嫁過去吧……嫁過去吧”

    好不容易熬到回屋,看著剛才為了給金鳳卿翻結婚賀禮,被自己翻亂的屋子,南城雲子氣不打一處來,眼見之處所有的東西,都被她打翻,砸碎!也不管邊上的人看見了會不會告訴土肥原田二。

    她不要離開海光寺!她不要去北方軍!她不要去守著褚三林那個莽夫!她不要!她從東洋來,不是為了來“和親”的!

    哦,他剛才說什麽?說她是自己的心腹,一切要為了大東洋共榮……他說到了褚三林那裏,要成為他的眼睛,替他好好看著北方軍的一舉一動……他說這種事情,他隻信任她……

    這是什麽話?不就是因為她想把金鳳卿推出去,他反手來教訓她麽?

    金鳳卿啊!好個金鳳卿啊!

    金鳳卿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月上中天了。她費力地轉了一下頭,額頭上掉下來一個濕漉漉的帕子,正落在臉邊。

    她想從被窩裏伸手去拿,卻發現四肢軟綿綿,一點力氣都沒有。

    轉了轉眼睛,這是她自己的屋子,頭頂是自己的床頂。

    發生什麽了?她隻記得自己在大雨裏漫無目的地走,好像還聽了歌?怎麽醒來,就在床上了?現在是什麽時辰了?程媽呢?

    程媽正從廚房往回走。早就熬好的粥軟軟糯糯,這時候正放在灶上,隔水熱著。醫生說醒了讓她先喝點。

    正在圍裙上擦著手,見金鳳卿正盯著門口,看著自己,程媽三步並作兩步,奔到金鳳卿窗前,嘴裏叫著“小姐你醒了!”

    把濕帕子拿來,又用手背在她額頭上試了試溫度,程媽才舒了口氣。

    “好些了,沒那麽燙了。小姐,你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大夫交代了,您醒了吃點東西,再把藥吃了……”

    “好……”金鳳卿開口,但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小姐別急,大夫說,您燒得厲害,嗓子肯定受影響,我這就去給您盛一碗粥,填填肚子,也潤潤嗓子……您稍等我……”說完,便急著跑了出去。

    金鳳卿現在腦子裏一團亂,她盯著床頂,可眼前一片迷蒙,怎麽也看不清。下意識地,她想把手抬起來,擦擦眼睛,費力抬起手來,卻發現,手被裹成了粽子。

    哦,對,她想起來了,手在推搡中受傷了。

    看著纏著紗布的手,不知怎麽的,金鳳卿想起了之前那個夢,想起夢裏那姑娘漸漸沉下去的樣子……

    也想起之前,在新民大戲院後門,她被推倒後,劉江臣看著她的眼神。

    恍惚間,這兩個畫麵被並在了一起,仿佛是劉江臣就這樣,冷冷看著這姑娘一點點沉下去似的。

    一時間,不知為何,悲從中來。

    “小姐別動,大夫交代了,您這手,得過幾天才能拆!”程媽端著粥,走了進來。見她盯著手看,趕緊開口解釋。

    米香一下子在屋裏蔓延開來,金鳳卿吸了吸鼻子,好香。

    “小姐,您昏睡一整天了,肯定餓極了。我們喝點粥,喝完再吃藥……”程媽絮叨著,拿過一個大迎枕,扶著金鳳卿坐起來,把迎枕墊在她身後。端過碗,小心吹著粥,喂金鳳卿一口口吃下去。

    程媽的動作被金鳳卿看在眼裏,她旋即笑出了聲:“程媽,我不是小孩子了,您怎麽還哄著我呀。”她的嗓音沙啞。

    “小姐可不就是小孩子?小姐你就算成了老太太,在我眼裏啊,您還是小孩子!”程媽把勺放回碗裏,用手背蹭了蹭眼睛,又拿起勺子,喂了金鳳卿一口粥。

    “喝完了咱們稍微歇會兒,把藥吃了您再睡。明兒一早,我去買隻老母雞,加點黨參,小火慢慢燉,給您補補身子……

    昨天我看著街上的柿子不錯,買了幾個回來,應該都軟了,回頭啊,用勺子給您舀著吃……

    秋螃蟹也下來了,我看了,個兒頂個兒的漲,上次跟您說了,我學了江浙的熗法,明兒就給您做,等您不吃藥的時候,差不多螃蟹就好了……”

    程媽的輕聲絮語在金鳳卿耳邊不停滑過,就好像是魔法一般,把金鳳卿的情緒從低沉的穀地拉了出來。

    有家回,有人等,有飯吃……

    這樣的溫暖真是讓人眷戀……如果可以的話,她想就把時間停在這一刻。實在不行的話,就讓這一刻過得慢點,再慢點吧。

    “對了!”程媽忽然想起來,趕緊跟金鳳卿說:“小姐!您昏迷的時候,海光寺來人了。”

    “啊?”果然,繾綣不過一小會兒,老天爺也不可能讓她真的像她想象得那樣躲悠閑。

    “海光寺?誰?”除了南城雲子,金鳳卿想不到還有誰會來這裏。

    “是……是那個叫土肥原的!”一碗粥吃完,程媽收起來,拿來帕子,給金鳳卿擦了擦嘴角。

    “土肥原田二?他來……他怎麽來了?”金鳳卿有些反應不過來。不知是昏睡一整天沒清醒過來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看樣子,他是來看您的,哦,對了,我告訴他那個女人來過了……”接著,程媽便把土肥原田二從進門到離開的整個過程,事無巨細地說了個清楚。

    見金鳳卿低頭沉思起來,程媽端過藥和一杯溫水:“小姐,您別想了,現在想估計也想不出來什麽,不如您先吃了藥,好好睡,等睡好了,有精神頭兒了,再來想吧。”

  ??第六十七章 彩匣子

    盤亙在津門上空那厚厚的雲層終於是散了。陽光再次普照,照亮了津門的每一個角落。

    雖然是晴空萬裏,但冬天的厚重感卻撲麵而來。滿街的人都穿上了厚冬衣,係上了大圍巾。

    金鳳卿在床上躺了三天,終於被程媽允許下床,在院子裏走走了。手上的厚紗布也被拆了下來,換成了薄的。

    大夫給的藥膏極好,傷口恢複得很快,這時候的傷口有些癢,金鳳卿忍不住把左手搭在右胳膊上,小心地蹭著。

    海光寺那邊傳來了消息,說是讓她休息幾天,等病好了,再過去。她也想歇著,可是,她知道,自己沒時間了。

    給鄭遠東的情報早被程媽通過胭脂鋪送了出去,這幾天,也該能收到回複了。

    “程媽,我在屋裏實在待得悶,我們去逛街吧!難得今天天氣好!”金鳳卿伸了個懶腰,看著在屋裏忙來忙去的程媽。

    聽到金鳳卿的撒嬌,程媽抬眼朝窗外看過去,想了想:“小姐,等太陽再高一點吧,暖一點。”這是哄孩子的口氣。

    “好”金鳳卿笑著應。

    午飯後,金鳳卿挽著程媽出了門。她們這家看看,那家轉轉,花了一段時間後,走進了胭脂鋪。

    櫃台上,小姑娘正在哈著手寫大字,見金鳳卿進來,便扯開嗓門,喊道:“爹,金姐姐和程媽來啦!”

    話音剛落,中年漢子挑簾出來,和她們打著招呼,走進櫃台。

    小姑娘停下手裏的大字,抬頭看向金鳳卿,她今天頭上戴的梔子花真好看。這個季節應該沒有真花了,是絹花?還是別的什麽?

    中年漢子在小姑娘頭上拍了一下,讓她回神。小姑娘撇撇嘴,把毛筆丟到一邊,抱過硯台,開始一邊磨墨一邊埋怨:“你每天就知道讓我寫大字,寫了這麽多,也沒見有什麽用啊!這麽冷的天,你不讓我烤火!手冷就算了,這墨都要凍住了!”

    中年漢子搖搖頭,揮手讓小姑娘下去:“把你的東西帶走,在裏屋繼續寫!不寫完沒晚飯吃!”

    小姑娘撅著嘴,一臉愁容地“哼”了一聲,慢吞吞拿起筆墨,從中年漢子背後繞過去,挑簾進去了。

    “見笑見笑,小女不懂事,讓金小姐笑話了。”中年漢子麵露尷尬,衝金鳳卿和程媽笑道。

    “沒事,孩子嘛……對了,老板,上次我程媽來定的胭脂到了沒?”金鳳卿在櫃台外的凳子上坐下,垂著頭,看著櫃台裏的胭脂,漫不經心地問道。

    “哦,您的那批,到了到了,別的早都到了,就是您要的梔子花頭油,耽誤了點時間,今兒一早才拿到貨。”中年漢子連忙點頭。

    梔子花是她和鄭遠東的暗號。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情報已經送到了,而且就在今天早上,有了回信。

    “哦?快拿來我看看!”金鳳卿一喜,和程媽對視了一眼。

    “您稍等,麻煩幫我看下櫃台,我去去就來。”中年漢子告了個罪,轉身進去了。

    “程媽。剝顆瓜子我嚐嚐。”金鳳卿伸下巴點了點櫃台上招待客人的瓜子。

    剛才,程媽悄悄撞了她一下,示意她往外看。她便順嘴提了個要求,反正她的手現在沒辦法用。

    金鳳卿轉過身,背靠在櫃台,假裝看著外麵賣的糖炒栗子。餘光瞥見在胭脂鋪門外,站著人。見金鳳卿轉過身過來,也不避開,仍然麵對鋪子,大剌剌站在門口。像尊門神。

    現在盯著她的人,都這麽不遮掩了麽?

    “金小姐,久等了!”中年漢子抱著一個大盒子出來。把盒子放到櫃台上,後,將裏麵的小盒子一個個拿出來。

    “金小姐,您看看,您要的這些東西啊,津門本地的不多,這些好看的壓花樣式,大多數是滬城和京城來的,要不是我有些門路,可能還真是湊不齊。您可得保護好了,萬一磕了碰了,我這兒補貨不方便了。”

    金鳳卿拿起一盒胭脂,拆開看看,聞聞,放下,又拆開另一個,重複著這樣的動作。直到把胭脂都看完。

    “這個梔子花頭油啊,作坊說最近家裏有事,沒辦法出貨,這是最後兩瓶兒,您都拿走好了。”中年漢子推過來兩個小瓷瓶,示意金鳳卿打開聞聞。

    這話裏的話,金鳳卿明白了。

    之前遞過去的情報是關於土肥原田二想用梨園中人搞事情的。結合起來,大概意思是讓她好好保護劉江臣。

    然後是說最近兩個月內,鄭遠東那邊有些事情,情報傳輸可能會延誤,讓她少安毋躁。

    金鳳卿點點頭,讓中年男人把東西包起來,程媽付過錢後,抱著大盒子出了胭脂鋪。

    既然情報已經拿到了,就沒有必要再在外麵待著了。二人又買了點吃的,才慢悠悠往太平街走。

    快走到門口的時候,有人飛快跑過來,差點把程媽撞倒,程媽手上的東西撒了一地,大盒子裏的東西“嘩啦”一聲全掉出來了。有些小圓盒子骨碌碌滾出好遠才停下來。

    幾盒胭脂掉下去,有些摔壞了盒子,裏麵的胭脂裂成幾塊,有些粉則完全灑到還沒幹透的泥地上,沒法撿了。

    “哎……”程媽一下反應不過來,想喊住撞他的人,又想著金鳳卿的手還沒好,剛才是不是被撞到了,還想著地上這些東西,要趕緊撿起來……猶豫間,那人跑遠了。

    程媽還沒來得及做出下個動作,那個一直跟在他們身後的東洋人便走上前來,幫程媽一點一點撿起地上的胭脂。

    程媽氣個半死,這哪是幫著撿東西,這是明目張膽的檢查啊!怎麽,是擔心這裏有什麽夾帶的情報麽?!

    她焦急地看向金鳳卿,但金鳳卿正看著蹲在地上“撿”東西的東洋人。

    今天的這些事情,明擺著海光寺對他起疑了,奇怪,是什麽事情讓土肥原田二做成這樣呢?這麽粗糙的做法,不像他的手筆啊。

    看來得盡快去一趟海光寺了,今天是不行了,現在去,有興師問罪的嫌疑,不如明天吧。明天中午就過去一趟!

  ??第六十八章 西廂記

    金鳳卿離開胭脂鋪的時候,高英傑揣著兜裏的紅紙,後麵跟著吳佳琪,剛好邁進劉家的院子。

    這張紅紙上寫的東西是他跟媳婦兒商量了兩天,才琢磨出的名單。

    雖然不確定顧竹佩是不是心血來潮讓他去找適合跟劉江臣相親的姑娘,但……既然她開口了,就先去做吧。

    “伯母,這個你看看,您之前說了,高門大戶的人家不看,我找得就都是一些樸實,也還算過得了日子的人家。

    您看這個……”高英傑指著紅紙上的一個名字,說道:“這家呢,跟我是鄰居,他們家有個包子鋪,生意還不錯,家裏三個孩子,這姑娘比江臣小一歲,是家裏老大,下麵還有兩個弟弟。

    姑娘長相還行,人品也不錯,就是有時候想事情一根筋。

    這家呢,我和這姑娘的父親是至交,他家有個家傳的醫館,主要是做跌打損傷這些外傷的。您也知道,我們這行經常或多或少都會有些筋骨上的毛病,都是找他的。他家裏四個孩子,她是老三,下麵還有個妹妹。

    他家姑娘和江臣一樣大,心思很細,不太多說話。

    這家,這家呢,孩子娘去得早,留下三個孩子。當爹的不容易,也沒續弦。早先幹活兒傷了根本,隻能做一些輕生的。家裏的大哥兒之前在碼頭上做雜工,因為得力,去年升了管事,日子也算是熬出來了,老二在學堂讀書。

    這姑娘呢,是家裏老幺,也跟老二一起在讀書。這姑娘聰明,真是聰明,聽說老大之所以能在碼頭風生水起,少不了她的出謀劃策。”

    高英傑一口氣把單子上三個姑娘的家事狀況都說給顧竹佩聽了,看看她有什麽想法。如果都不滿意的話,隻有托人再去找了。

    顧竹佩看著名單,心中很是熨帖。她知道,這麽短的時間裏,高英傑能在這麽小的範圍內找出來這三家已是不易了。

    第一家看著不錯,但是這姑娘下麵還有兩個弟弟,不知道是什麽狀況,而且一根筋的姑娘,未來會不會跟兒子好好相處,要仔細琢磨一下。

    第三家的姑娘是個好的。但感覺太聰明,也可能有些強勢。江臣平日裏像個鋸嘴的葫蘆,萬一媳婦兒太厲害,他的日子也不好過。

    這第二家看起來……倒是蠻好的人家。有家傳的人家,禮儀教養不會差……

    看著顧竹佩半晌不說話,高英傑心裏打起鼓來。是不是顧竹佩都不滿意啊?

    “伯母,或者您心裏有沒有人選?有的話您提,我去幫您仔細打聽。”

    被高英傑一提,顧竹佩倒是想起一個人來,仔細琢磨了一下,便笑著搖頭道:“我倒是遇到過一個姑娘,挺喜歡的,進退有禮,脾氣也好,可惜了,當時忘了問姑娘姓氏名誰,家住哪裏了。”

    之前在百貨公司遇見的那個跟她分那套珍珠飾品的姑娘真不錯。現在想起來,有些後悔了,當時怎麽就忘了問呢?

    “不過我覺得,這第二家挺好的。”顧竹佩指著紅紙上,第二家的名字說道。

    “那就好,您看什麽接下來是怎麽辦……哎,對了,江臣呢,這個要不要讓他也看看?”高英傑忽然發現,屋裏隻有他們幾個人,並沒看見劉江臣。

    “不用問他了,就這家吧,這事兒得盡快,要不……明天?明天你帶著我,我們直接去提親好了。

    對了,津門提親有什麽講究麽?時間太倉促,我得準備起來了……”

    顧竹佩就是這樣的個性,做了決定,就盡快執行。再說了,得讓劉江臣盡快死心,這事兒萬一耽擱下去,夜長夢多。

    高英傑沒想到居然顧竹佩就這樣敲下來,他點點頭,跟她講了一些津門提親的規矩,末了,他加了一句:“當然,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些東西是可以變通的。再說了,他們家跟我這邊關係也好,這事兒,沒跑!”

    “該走的還是要走,就是速度快一些罷了,人家姑娘好歹也是要嫁進我們家,該有的禮儀尊重還是要有的。”顧竹佩笑著點點頭,把那張紅紙推給高英傑。

    “說到這個,我想問問高老板,之前說的那個五號金姑娘的事情,解決了沒?”既然一件事情差不多落定了,另一件事情,也得趕緊了。

    “她啊,她這幾天沒來,我還沒見到她。”高英傑歎了口氣,回道。

    他也想快點解決掉這些事情,但,金鳳卿不出現,他也沒辦法,總不能跑到海光寺去蹲著吧!

    當然,在他心裏,有一些小慶幸。慶幸的是,這幾天金鳳卿沒來……至少,自己不用直麵她,這種事情,雖說是伸頭一刀縮頭一刀,但……能躲一天是一天吧。

    金鳳卿最近幾天沒來新民大戲院這件事兒,除了高英傑,還有好些人掛著心。

    最掛心的,就是劉江臣了。他這會兒在自己屋裏坐著。

    知道高英傑今天要來和母親談相親的事情,他刻意避開了。這幾天,每次看到顧竹佩,他都想跟她聊聊金小姐的事情,聊聊自己現在不想結婚的事情。

    但,顧竹佩都避開了。不是不接話,就是不理他。這讓他很難過。

    後門事發第二天,他忐忑地在上場門邊瞄了很久,想著如果她來了,問是不是找個機會去問問她手上傷怎麽樣,問問她淋了雨是不是受了風寒……還想跟她就自己當時沒有第一時間衝出去護住她道歉。

    但……直到散場,五號包廂都是空空如也,她沒來!

    昨天,她仍然沒來。

    他本以為她是被高英傑拒之門外了,讓北堂去問了才知道,是她壓根兒就沒來過。

    怎麽辦?去找她?但……他根本不知道她的任何信息,而且……母親也不會給他空間讓他去見她的。

    所以……如果她再也不來新民大戲院,他是不是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這種假設讓劉江臣慌了。這種突如其來的惶恐讓他坐立不安。

    他衝到床邊,從枕頭下摸出那半顆已經被他仔細擦拭過的盤扣,緊緊握在手中,再捧到胸口。

    仿佛隻有這樣,才能讓自己感覺離她近一些,也能讓自己平靜一些。

  ??第六十九章 粉孩兒

    新民大戲院後門對麵的茶樓裏,金鳳卿和高英傑對麵而坐。看著桌上的四百個大洋,二人都沒說話,就這樣僵持著。

    臨開場之前,金鳳卿到了新民大戲院,門口的小販們熟稔地和她打著招呼,紛紛上前問她為何最近沒來,賣水果的小姑娘羞答答地跟她說想她了。

    她笑著一一回過,從包裏拿出五號包廂的木牌,正打算驗票進門,卻被門子攔住了。門子跟她說讓她在對麵的茶樓裏稍待,他們老板有事情找她。

    她愣了一下便反應過來,這個大概是那天堵後的後續,畢竟那天,她沒化妝,就那麽不管不顧地衝了出去,任誰都知道,那天,是她。

    一個門子恭謙的領著她,走進茶樓,進了個包廂,叫了茶後告訴她讓她稍等,老板馬上就來。

    既來之則安之,雖然不知道新民大戲院要怎麽處理這事兒,但……見招拆招,盡快解決就好了,畢竟要開場了,中途進場也不禮貌。

    沒等多久,高英傑就風風火火地來了。

    讓她沒想到的是,高英傑進來的第一句話便是:“金小姐,實在是抱歉,有些事情,要得罪您了。”

    說著,便拿出一個小箱子,箱子打開,把裏麵的四百個大洋拿出來,放在桌上,跟她說這是退給她的包廂錢,然後並不委婉地告訴她,以後讓她別來新民大戲院了。

    “高老板,你這樣,不太好吧?”金鳳卿的手揣在口袋裏,並未拿出來。畢竟手上還纏著紗布,不方便。

    “這麽久看下來,金小姐是敞亮人,我也就直說了,這些錢,除了退給您五號包廂的費用以外,還有醫藥費和我們新民大戲院對您的補償。

    畢竟前幾天,我的人太粗魯,讓金小姐的手受傷了。”

    高英傑想好了,就事論事,也不提海光寺的事情,隻要金鳳卿她不提,他也就不提。畢竟這事兒提出來了,最後被為難到的人是他。她真要以勢壓人,他也無能為力。

    大不了回頭去跟顧竹佩說這事兒的時候,兩手一攤,讓顧竹佩自己想辦法解決去吧。

    不過,不管怎麽樣,氣勢要有,他高英傑好歹也是腳踏津門黑白兩道的人物,總不能輸了場麵,至於海光寺……嗯……

    嗨,輸人不輸陣!

    “您覺得,我是缺這點錢用的人?”瞥了一眼那些紅紙包成條的大洋,金鳳卿輕笑。

    “我當然知道金小姐不缺,但,一碼事是一碼,這些錢,我們還是要退出來的。”高英傑見她麵色不虞,想了想,回答得滴水不漏。

    “給我個理由!”金鳳卿也不多說,直奔主題。

    “是不是我給了金小姐理由,金小姐就能放在下一馬?”忽然她已經這麽說了,不如,就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不讓她進園子,也不是他的主意。

    “那要看這個理由夠不夠充分了。”金鳳卿身子向後一倒,靠在椅背上,手仍然插在大衣兜裏,斜著眼,帶著笑,看著有些局促的高英傑。

    “其實,我以為,金小姐知道理由。”雖然他已經決定把鍋甩出去,但……能打馬虎眼還是打一打。

    “哦?我知道?那我猜一下吧。”既然已經進不了園子了,她也不急了。慢悠悠站起來,走到窗前,從口袋裏伸出纏著紗布的手,將窗戶推開。

    “因為劉江臣?”雖然不著急了,但是不意味著她想跟高英傑繞圈子。

    聽到金鳳卿自己說出劉江臣的名字,高英傑豎起大拇指:“金小姐聰明。”

    “哈,這有什麽聰不聰明的,事情顯而易見啊,畢竟……高老板也不想自己園子少一個打錢爽快的老座兒啊,更別說,還要貼上這些銀錢。”金鳳卿靠在窗邊,笑著用剛才拿出來的手指了指桌上的大洋。

    這扇窗的窗口剛好掛著一盞燈,淺黃色的燈光打在金鳳卿的身上,拉出一道影子投在包廂裏。加上包廂裏燈光也不弱,一時間,穿著黑色風衣的金鳳卿,被幾個方向的燈合起來散出了好些影子。

    不知為什麽,這樣的金鳳卿在高英傑看起來,有些發怵。她伸出來的那隻裹著白色繃帶的手,讓高英傑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可能,錢,準備少了!

    “讓我繼續猜猜,是劉家那位太太吧?”金鳳卿沒管高英傑的反應,顧自說了下去。

    “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一個寡婦,帶著個兒子,能把日子過到這麽紅火,也是不易了。”金鳳卿歎了口氣,從窗邊走回椅子邊坐下,看著高英傑。

    “說到兒子,高老板的兒子挺可愛的,帶上紅色花紋的虎頭帽子,簡直就像年畫裏的送財童子了啊。”金鳳卿心念一轉,既然事已至此,不如先把高英傑拉到自己的船上,未來,指不定還有些用處。

    啥?兒子?高英傑懵了。前段時間,媳婦兒的確給兒子買了個虎頭帽,他當時還說,這個紅色條紋看起來跟抹布似的,醜了吧唧。

    但是!這個帽子還沒戴出來過,還放在箱子裏!畢竟現在的天氣,戴這個帽子還有些誇張。

    可是,金鳳卿怎麽知道的!她這個時候說出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是在威脅他麽?一時間,冷汗順著他的脊背流了下去。順帶著,她看金鳳卿的眼神都變了,開始變得卑微閃躲。

    感覺到高英傑的變化,金鳳卿笑了。果然,適當威脅一下,效果真好。算了,過猶不及,嚇唬嚇唬他得了,今天先這樣吧。

    高英傑現在一句話都不敢說,滿腦子都是自己兒子,他來時其實是做好了準備金鳳卿會用海光寺威脅他,但沒想到,她壓根兒沒提海光寺,直接把他兒子拎出來溜了一圈。

    “高老板不想說點什麽麽?”金鳳卿開口。對麵的人現在嚇得跟鵪鶉一樣縮了起來,實在是有意思得很。

    “金……金小姐……我兒子,還……小……那啥……不是有句古話叫……叫……‘禍不及妻兒’嘛……”高英傑斷斷續續說著,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第七十章 千秋歲

    伴隨滋啦滋啦幾聲響起,包廂裏的燈突兀閃了下,滅了。包廂裏的光線忽然暗了下來。

    但窗外的燈還亮著,光線從窗戶中鋪進來,打在金鳳卿側臉上,晦澀不明。

    高英傑艱難地咽了口口水,想開口,不敢。他悄悄抬眼,不安地看向金鳳卿。卻發現金鳳卿帶著笑看著她。

    這笑容明明很好看,但在這時候的高英傑看來,這表情卻像是斷頭前的風景。他慌忙收回視線低下了頭。

    脊背上的汗流得更厲害了,一滴滴汗,像是一個個秤砣,把他的背一點點的壓彎下去。

    “高老板這是怎麽了?感覺像我欺負你一樣?”金鳳卿笑意更深了。

    “行,今天就這樣吧,錢嘛,我收下了。”說著,她從包裏拿出那個五號包廂的牌子,放在桌上,推向對麵的高英傑。

    “我是個心軟的人,不為難你了……不過這事兒啊,高老板,你記得,欠我個人情啊。”

    “哦哦,好好,是是……感謝金小姐高抬貴手!”都這狀況了,高英傑不覺得自己還有什麽籌碼可以跟金鳳卿講條件,反正她說什麽就是什麽。至於欠人情這種場麵話……他不得不聽啊。

    欠人情的事兒?能讓人欠海光寺一個人情,多少人巴不得吧……

    “你先走吧,我再坐會兒……對了,走的時候把茶錢結了。”金鳳卿悠悠的笑著,戳了戳桌上杯子,看看高英傑。

    高英傑如蒙大赦,趕緊站起來,賠著笑,向金鳳卿哈著腰:“那,金小姐,我先走了,這就去結賬。”說著,他麵對金鳳卿,慢慢往包廂門的方向挪動。

    當他好不容易移動到包廂門口,摸到門,轉身,打開門準備走的時候,聽見背後傳來一聲帶著笑意的話:“放心,我對小孩兒沒興趣!”

    這句話嚇得高英傑一個踉蹌,落荒而逃。

    結了茶錢,走出茶館,高英傑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瞥了一眼那扇還開著的窗戶,心裏感歎,金鳳卿這個女人真不是個簡單的。不過,轉念一想,跟海光寺打交道的人,有幾個能是簡單的呢?

    算了,先不管了……晚上回家就叮囑媳婦兒把兒子看牢了!

    至於欠金鳳卿說的欠她的人情……高英傑無力地翻了個白眼。雖然不知道最終會落到什麽事兒上,哎……到時候再說吧。

    不管怎樣,顧竹佩拜托她的兩件事情,他都做完了,甩了甩雙手,把手背在背後,挺直腰杆,踱著步子,繞了個圈,往新民大戲院正門走過去。

    這時候的高英傑完全想不到,還金鳳卿這個人情的機會來得那麽快,而且,因為他的守信,還救下了三條命。

    今天的戲已經開場了。高英傑把五號包廂的牌子甩給票房,告訴他們明天可以往外賣的時候,在場所有人都傻了。

    一群人看著桌上的牌子,麵麵相覷,沒人敢拿起來。這是咋了?五號包廂不是給包出去了一年麽?

    這個八卦很快傳到了後台,還沒等演完,大半個後台的人都知道了。

    眾人三兩做堆,湊在一起,八卦著五號包廂的事兒。

    “你說,這‘五號’咋了?”

    “估計是那件事兒太丟人了,沒臉來了?”

    “‘五號’不來,劉老板損失不小吧……”

    “嗨,捧劉老板的人又不少,錢有不進你兜兒,瞎吃蘿卜淡操心!”

    “爺們兒,你說那這牌子怎麽回來的啊?人可是給了錢包一年呢!”

    “不對啊,我怎麽聽說是劉老板的娘跟高老板說不讓她來啊?”

    “啊?嘛?快展開說說……”

    “……”

    劉江臣下場的時候,就看到後台的人三輛紮堆,不知道在聊什麽。看到他,都不約而同住了嘴,看向他的眼神,也奇怪得很。

    他隻是瞥了一眼就低頭往自己化妝間走。他們這樣的眼神,這幾天他已經習慣了。

    五號今天,仍然沒有來。劉江臣心裏很亂。他感覺自己像個在海中央溺水的人,連撲騰,都不知道該往什麽方向劃。

    北堂私底下問過他,現在的情況,他想怎麽辦。

    其實,他仔細想過,自己如果不能出去的話,就寫封信,讓北堂帶給金小姐。信已經寫好了,放在北堂身上,隻要金小姐一來,就讓北堂遞出去。

    可是……

    直到今天,她也沒來。

    高英傑走後,金鳳卿仍然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燈光從窗外投進來,打在她臉上

    她認真想著這幾天發生的事,雖然很多事情脫離了之前的控製,但現在看來,有些事情,換一個方向去解決,也是不錯的。

    比如剛才高英傑來說的事情。其實,她之所以在新民大戲院一擲千金,就是為了引起劉江臣的注意,讓他知道有她這個人而已。

    到現在這個地步了,再跟他死磕要不要去新民大戲院,已經沒什麽意思了。倒不如順水推舟,還讓高英傑欠他個人情,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至於以後要怎麽辦呢……金鳳卿還沒有章法。所有的事情都需要等她明天去了海光寺才能清楚。

    從上午的事情來看,估計土肥原田二對她起了疑心,也怪自己當時衝動,得想個辦法把他的疑慮打消掉才行。

    但現在在她麵前有個很頭疼的事情——那就是褚三林。

    南城雲子之前跟她說的褚三林來抬她過去的時間過去好幾天了,那邊一點都沒有,這本身就很奇怪。

    就算先不說這件事情本身是不是奇怪,如果這件事情是真的,她就要被派去北邊!那鄭遠東交給她的保護劉江臣的計劃就沒辦法執行了!

    如果是假的……那土肥原田二的計劃還是讓她繼續做,那劉江臣……她還是需要繼續去接近的。

    劉江臣啊……

    金鳳卿看著自己抱著杯子的纏著繃帶的雙手,眼光黯淡下來。

    她本覺得,自己往後餘生可能跟他也不會有什麽關係了,他不值得自己喜歡,也不值得自己去救。

    沒想到,中午居然拿到的任務居然是要保護他……

    這人呐……

    要無牽無掛,怎麽這麽難?

  ??第七十一章 鳳點頭

    在茶館裏想好了第二天應付土肥原田二的方法,反複在心裏演練了幾次,琢磨好想過各種可能的性後,雙手抱著裝著大洋的箱子,金鳳卿離開了茶館。

    站在新民大戲院的門口抬頭看了一眼,“新民大戲院”的招牌燈在暗夜中閃爍著。門口水牌子上還戳著今天的戲,劉江臣的名字,躺在水牌子頂頭。【注①】

    這時候,應該還沒散場吧。也不知道劉江臣是不是還在台上演……算了,她自嘲地搖搖頭,不想了!至少,今天,不想想了。

    可是,她現在也不想回去。

    轉頭看看身後,金鳳卿向前幾步,轉進小胡同,叫過一直跟著他的人,把箱子遞給他,讓他先送回太平街去。

    這人斜著眼,看著金鳳卿,不願意離開。畢竟今天隻有他一個人跟著她,他要是走了,誰盯著呢?

    “我手傷著,沒法拿……明天要去海光寺,這會兒去趟育德街。”知道這人的顧慮,金鳳卿解釋。至少他知道自己待會兒的去處了。

    不一會兒,金鳳卿出了小胡同,走到大路上,抿了抿頭發,把被風吹亂的頭發撥到耳後,叫過一輛黃包車,去了裕興舞場。

    一進裕興舞場,就見到了在門口送人出門的陳經理。

    “喲。金小姐,好久不見了啊!”陳經理笑向金鳳卿打招呼。

    “陳經理好啊,最近生意怎樣?”

    “托您的福,還成……不過金小姐多來幾次,我生意就更好了。”陳經理衝著客人離開的車揮了揮手後,看著金鳳卿。

    “您這話說的,我不是來了麽。”兩人說著,一起往裕興舞場裏走。

    “哦,還沒恭喜金小姐呢,以後成了褚夫人,可別忘了我們啊!”陳經理語氣輕快。

    金鳳卿腳下一頓,嗯?褚夫人?褚三林?這是什麽事兒?

    看著金鳳卿低頭停住,陳經理也站住了。以為金鳳卿她害羞了,便接著開口了:“這事兒不少人都知道了。都等著喝您的喜酒呢!先說啊,我們可得算是娘家人啊!”

    金鳳卿抬頭,看向高她兩層台階的陳經理,麵帶疑惑:“不少人都知道了?”

    “對啊,這幾天都傳遍了啊……”陳經理點頭。金小姐果然是害羞了。

    就在這時,一個金鳳卿以前認識的做海運的王老板從裕興舞場門口,越過金鳳卿,走向大門。

    “哎,金小姐!”王老板忽然停住,轉身過來看向金鳳卿。

    “我還以為認錯了,還想著這時候您不得在家裏準備東西麽?沒想到……果然是金小姐您啊!”

    準備?準備什麽?金鳳卿還琢磨著剛才陳經理跟她說的“很多人都知道了”的事情,一下沒轉過來彎。

    “我先進去了,有朋友在等我,到時候,王某人肯定是要來討杯酒喝的!”說完,衝金鳳卿和陳經理揮揮手,先進去裕興舞場了。

    金鳳卿盯著王老板的背影,想著陳經理的話,腦子轉得飛快。

    先不管事實如何,但現在津門的很多人都知道,她要嫁給褚三林了。

    但……作為當事人,為什麽她不知道?

    舞場裏的歌聲飄了出來,門口有客人進進出出出,門童不停點頭哈腰和客人們打招呼,說著“歡迎光臨”……

    金鳳卿就站在那裏,揣在兜裏的雙手下意識想握成拳,卻不想,手指碰到還沒愈合的傷口,疼得她一激靈。

    “金小姐,怎麽不走了?”陳經理跟客人打招呼的間隙,看見金鳳卿還立在剛才的地方。

    “嗯……我忽然想起點事兒,先不進去了,陳經理你去忙吧。”金鳳卿抬頭看著陳經理,展顏一笑。

    這笑容,被裕興舞場不停閃爍的招牌燈點亮,晃了陳經理的眼。

    陳經理在心裏歎了口氣,這樣的姑娘,可惜了。

    他忽然想起前段時間,那天下午南雲和褚三林在這裏喝茶的事兒,不對啊,他分明看著,褚三林有興趣的是南雲啊,但為什麽結親的女主角現在變成了金鳳卿?

    啊,說到南雲,好像自打那天之後,南雲也沒來過了。真奇怪,這兩件事兒是不是有什麽關聯?

    沒等陳經理細想,便被員工打斷,說有客人找他。

    看著金鳳卿一步步走下樓梯,陳經理搖了搖頭,算了,這世道,自己好多事兒都還想不過來,哪還有多餘的心思去想別人的事兒?

    回到太平街後,金鳳卿把手裏的包遞給程媽,自己在小院兒裏坐下,想著剛才裕興舞場的事情。

    “小姐,您要不進屋?外麵有點冷,您剛好……快進來,我給您手換藥吧。”程媽端著換藥要用的紗布和藥膏,在房間門口看著金鳳卿。

    “不了,就這兒吧,你拿個墊子給我,我在這兒坐會兒。”外麵冷,冷一點挺好,適合集中思維想事情。

    程媽本想再勸勸,但想到金鳳卿的性格,還是順了她的意思。

    看著程媽小心翼翼地捧著她的手,拆著紗布,金鳳卿忽然想起之前在茶館裏做的決定。

    “之前我們在英租界的院子現在怎樣?有人打理麽?”金鳳卿問。

    “那套院子啊……一直都有人照看,隨時能進去住。”程媽不明白為什麽金鳳卿忽然問起這個院子,程媽有些疑惑。怎麽?要從太平街搬過去了麽?

    不過無所謂,小姐在哪兒她就在哪兒,小姐讓她幹什麽,她就去幹什麽。雖然沒辦法為小姐做太多,但她要盡她可能去護住小姐。

    “這樣啊……程媽,有個事兒你得幫我個忙。

    明天我去海光寺以後你去一趟鋪子,讓人去法租界弄個小院子。

    院子不要大,和這兒差不多就行……屋裏的東西稍微置辦一下,打理好,做好隨時住人的準備。”

    金鳳卿邊想著,邊給程媽布置了事兒。

    不管怎樣,很多事情,防患於未然是必要的的。

    “好,您出門以後我就去。”程媽點點頭,手上的活並沒有停下來,她用用棉簽沾了藥膏,輕輕塗到金鳳卿手心的傷口上。

  ??第七十二章 撲燈蛾

    金鳳卿從海光寺回來的時候,程媽還沒回。她邁步進屋,提起早上程媽給她泡好的茶,倒了一杯出來,雙手捧著杯子,倚在門上,看著院子裏那排已經沒有葉子的薔薇,想著之前在海光寺發生的事情。

    她到的時候,沒有看見南城雲子,狀似無意地問了問土肥原田二,卻意外得知她在備嫁,不方便見人。

    看她瞪大眼睛看著他,土肥原田二沒多說,隻是告訴她過幾天,南城雲子要頂著她“金鳳卿”的名字嫁給褚三林了,至於她嘛……本來也就不叫這個名字,要麽再改一個,要麽用回之前的本名。

    原來是這樣,這樣她就明白昨天在裕興舞場裏劉經理他們的話了。

    他們說的沒錯,的確,是有人要嫁給褚三林了,也的確是“金鳳卿”要嫁過去了。

    隻是,那個要嫁給褚三林的“金鳳卿”並不是她。

    她想問為什麽要這麽安排,但土肥原田二擺了擺手,示意她別多問。

    “她太蠢了。”他留下這句話,斬斷這個話題。

    當時,金鳳卿來不及細想,便主動跟土肥原田二說了在新民大戲院後門堵劉江臣的事情。

    但現在再來看,一切都通了!

    因為南城雲子來太平街跟她傳遞錯誤的消息,讓她以為自己要嫁給褚三林,才導致後麵一係列事情的發生。

    臨走的時候,她問土肥原田二,如果沒有南城雲子傳話這件事兒,那最終,褚三林的事情怎麽解決。

    土肥原田二搖著頭,笑著說不會有人去的。他說現在是褚三林求著他,沒理由他還送人過去!

    稍微琢磨了一下,金鳳卿就知道,土肥原田二說的是事實。依他自負驕傲的個性,的確能幹出來這樣的事兒。

    至於堵後門的事兒,她也就大方解釋為“自己慌了”。

    “雲子小姐給我說完,我就慌了。不瞞您說,我不想嫁褚三林……但,是您下的命令,我便不得不嫁。

    至於劉江臣,是您給我布置的任務,本來是跟他約好再過兩天見麵……可是來不及了,我想著要不要提前去找他,看能不能把我走以後的事情安排下去。

    沒想到,他身邊多了那麽多保鏢……我……

    我也不想把事情變成這樣……”

    這是她想了很久的說辭,說完後,土肥原田二顯然是信了。他也沒多難為她,又聊了兩句,囑咐她注意身體,便讓司機送她回家了。

    這些年裏,她仔細觀察了土肥原田二,他在想事情的時候,會下意識地摩挲手上戴的那個扳指。

    先前和她對話的時候,他全程沒有摸過扳指,所以,他對她的懷疑,大概率是打消了。

    目前看來,海光寺的危機是暫時解除了。但是,現在又有一個新的問題擺在了金鳳卿麵前。

    這個問題叫做“劉江臣”。

    本來以為,如果土肥原田二要把她送到北方軍的話,她和劉江臣也就不會再有接觸……

    那幾天,一想到未來可能就見不到劉江臣了,金鳳卿蒙在被子裏哭了好久。她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去遠離,去忘記一個人……好不容易揮劍破了自己親手織了這麽多年的夢……

    沒想到,居然會有這樣的神轉折。

    這是造化弄人麽?

    昨天晚上,她讓程媽再去弄個院子,其實,就是為了劉江臣。

    英租界裏的院子是在金瑜生被帶進海光寺沒多久就買好了的。她想著如果有一天,能把弟弟救出來時候,就把他先藏到那裏去。至少,在英租界裏,東洋人不敢太放肆。

    沿著這個思路。她就想到了萬一到時候有問題,劉江臣要往哪裏藏?她不太敢也讓劉江臣去英租界,畢竟不能把所有的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裏。

    這才有了在法租界再弄個地方的想法。隻要先把人弄出東洋人的地盤,就能給之後的操作留些餘地。

    劉江臣啊,昨天晚上她就想過了,既然現在新民大戲院去不了了,那就得用其他的方法。目前最方便的,就是去他家附近看看。

    看看是不是有機會能抓到劉江臣落單的時候,隻要能見到麵,什麽都好說了。

    說走就走,放下茶杯,金鳳卿略微收拾了一下,便往門口走去。

    剛打開門,就見在門口站著的程媽。

    “小姐,你回來了?這是……要出去麽?”程媽看著門裏的金鳳卿問道。

    “嗯,出去有點事兒……”金鳳卿正要跨門檻而出。

    “小姐,您先別出去,我有事兒跟您說。”程媽攔住金鳳卿,邁步進來。

    “什麽事兒?著急麽,不急的話等我回來?”金鳳卿問

    “急!”程媽說著,急忙扳過金鳳卿的肩膀,把她朝屋裏推了兩步,再轉身,把大門關上。

    “小姐小姐,您知道麽,老宅大火的事情,有眉目了!”程媽想去抓金鳳卿的手,剛抬起手卻想起金鳳卿手上有傷,便雙手拽住她的胳膊,激動不已。

    “真的?你快說!”金鳳卿大喜過望,催程媽趕緊說。

    早上,金鳳卿出門一會兒以後,程媽便也出門,往鋪子去了。雖然身後有尾巴跟著,程媽也沒在意,畢竟小姐的衣服都是在鋪子裏做的,來來往往,也是正常。再者,海光寺應該不知道鋪子和金鳳卿的關係。

    到鋪子後,程媽給金鳳卿定了一件披風和一件大衣,借著選料子的機會,她程媽把金鳳卿的要求傳了過去。

    夥計點點頭,跟他說最多三天就能搞定,讓她三天後再來一趟,把地址拿走。

    既然三天後還要再來,為了避免跟著的尾巴起疑,程媽就又定了圍巾帽子之類的幾個小件兒,三天後來取。

    一切順利,正要走的時候,店鋪老板風風火火地回來。見到程媽,一把拉住她,跟她說裁縫做出了幾個好樣子,他剛把圖帶回來,讓程媽看看再走。

    “您還記得,鄭先生答應您的,幫您查老宅大火的事情吧?”程媽拽著金鳳卿走到屋裏,來不及坐下,便開口問。

    金鳳卿點頭。

    上次見麵的時候,鄭遠東擔心她自己查這件事情太麻煩,也怕她有危險,便把這件事情攬過去,說讓她等消息。

    “鄭先生要真能耐,這麽多年的事兒,居然也能查出來!小姐,我跟您說我現在這個心裏,都不是滋味兒啊……

    四老爺,金文季,他真的,不是人啊!”

  ??第七十三章 死戲活人唱

    程媽很是激動,她攥著金鳳卿的手在發抖。想著剛才在鋪子裏拿到的消息,這會兒不知道要從何說起了,隻能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小姐,您也知道,之前大火的卷宗已經被燒了。鄭先生那邊找到了一些當時參與救火人員和事後清理老宅的人,還有後來去給老宅做修複的人。

    他們說,當時有個很奇怪的事情,起火點在後院的廚房,老宅的大部分地方沒有被燒到,隻是被煙熏了……當時修複起來,也不難

    然後……然後所有的死的人,都在廚房!都在廚房啊!

    那會兒清理的人說……他們還挺納悶的,金家這麽多人,怎麽都擠到廚房去了,還都死了……

    然後……然後他們檢查屍體的時候,發現他們……老爺太太他們……根本就是不是被燒死的!

    大概率是……是被……所有人都被綁到廚房裏,然後,然後在廚房裏被殺了以後……才……才被火……燒的!

    他們還說……廚房周圍有好些浸了煤油的木頭,火很快就竄起來了……他們說……說是這樣可以……嗯……哦,是說讓火燃得快,還不會波及太廣”

    金鳳卿忽然想起了程媽給她說的金瑜生的那塊玉佩。好像所有的事情都連在一起了,但是又覺得缺了點什麽。

    程媽這個時候,已經泣不成聲了。但是,她必須盡快把所有事情都告訴金鳳卿。她擦了擦眼淚,掏出手帕擤了鼻涕,帶著濃重的鼻音,繼續跟金鳳卿往下說。

    “他們還說,當時巡捕房的人看過現場後,私下裏還笑,說是殺人的人真是愛惜這個宅子,要殺人還都圈到一起殺,大概是……是怕血流的到處都是……不好……不好清理。

    驗屍的看了,說……說老爺太太他們……死於刀傷……不是槍……是刀……然後……說是擔心槍聲會麻煩……

    小姐……我的小姐……如果我們當時沒有溜出去……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也一起……”

    “被殺了”三個字程媽沒說出口。

    整件事情忽然理順了。

    但是……還差一點……她還理不順。

    “哦,還有,小姐,火剛起的時候,有人看見四老爺從後門出去了!”

    怪不得當時他來得這麽快!原來他根本就沒走遠啊!

    “放火這事兒,金文季幹得出來。但是殺人……”金鳳卿還是有些疑惑。金文季雖然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但是,她記得他從小就怕血,有一回她親眼見著他暈血暈過去了。

    雖然現在大的事情框架可以拚湊出來了,但一定還有些東西是她不知道的。如果人不是金文季殺的,那是誰呢?

    先不管別的,現在看來,殺人的時候,金文季是在老宅裏的,他大概率是夥同了其他人……

    “程媽,鄭叔叔那邊有查出來當時巡捕房裏的檔案是怎麽燒掉的嗎?”燒檔案的人大概率就是和金文季串通一氣的人。

    金鳳卿提起水壺,想給程媽倒杯水。程媽連連搖頭,沒讓金鳳卿動,自己倒了杯水,一口喝幹。

    “說了!”程媽用手背抹掉嘴上的水漬。

    “說是東洋人。”

    無數過去的片段在金鳳卿腦中盤亙,她想起老宅大火當天,她和金瑜生就被金文季接走,想起葬禮的冷清,想起在老宅裏做法事的那些法師,想起金瑜生的玉佩,金文季對土肥原田二的態度,對他們姐弟的態度……

    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就很清楚了。

    大概率就是,金文季和海光寺達成某種協議,土肥原田二幫金文季把金家上上下下都殺了,讓他理所當然地掌控金家,然後,這個金家,就成了海光寺在津門的支持和代言人!

    金鳳卿把她的想法說給程媽聽,程媽點頭:“嗯,就是這樣,在鋪子裏,掌櫃的也是這麽跟我說的。然後,掌櫃的問我,讓我問問您的想法,您打算怎麽做。

    讓我過兩天還要過去的時候跟他們說。

    小姐,我們……我們要去找金文季對峙麽?”

    金鳳卿搖搖頭:“暫時不用,不要打草驚蛇,讓我好好想想……”

    ,,,,

    “這還有什麽好想的?我要是能知道怎麽辦也就不用來找您問了呀!”金文季煩躁地搓著手,看著土肥原田二。

    “您別不說話啊,我也不知道現在在查當年事情的人是誰,是不是那丫頭在查,如果是她,她哪兒來的這麽大能耐?如果不是她,那是誰?

    成,不管是誰吧,但凡這人查出來了,跟那丫頭一講,我總覺得,這事兒……就沒法兒收場了啊。”

    “你在擔心什麽呢?”土肥原田二靠著椅子,蹺起二郎腿,看著眼前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的金文季。

    “我?我擔心的可多了!您看啊,這丫頭在我們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如果真的是她在查,那她哪兒來的力量?哪兒來的人手?她還背著我們幹了什麽?

    先不說這個,如果她知道了,去找族裏的人申冤,那我還怎麽把著金家?您別笑,如果真這樣,我可就一個子兒都沒了!”

    言下之意就是,我沒錢了,你也別想有了。

    “你還擔心什麽,一起都說出來吧!”金文季的這些擔心,在土肥原田二看來,完全都不是擔心。

    金鳳卿不管怎樣,都逃不出他的五指山,畢竟他手頭有金瑜生,她可得掂量掂量。再說了,如果金鳳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還能成事,那也挺厲害的。這樣一個人聰明人,用起來,更舒服。

    至於金家?金家現在已是強弩之末,被他搬的差不多了。金文季又不善經營,也沒啥營收,如果真的能換一個懂得經營的人來,指不定能拿到的利益更高。

    不過……他又不開善堂,一個金家沒了就沒了吧,反正是被自己子孫敗了,跟他也沒關係。

    沒有了金家,還會有趙家、李家、陳家啊。

    “大佐啊,你想一想,這事兒是我們一起幹的,如果金瑜卿那丫頭到時候來找您對峙,這不是……不好辦了嘛。”

  ??第七十四章 三鑼鳳點頭

    當年,他太緊張,土肥原田二讓人把他們都抓走以後,他就往大房二房屋裏跑,搜走了屋裏的金銀首飾這些細軟,然後,就躲到離廚房最遠的屋子裏瑟瑟發抖。

    咬著牙顫抖地點了火後,就帶著那些東西沒命地往外跑,根本沒注意,該死的人少了兩個人。要是那會兒自己注意一下,現在哪裏還能有這麽多事兒?

    但,陰差陽錯,這兩個人居然還有點兒用。特別是那丫頭。

    土肥原田二多看重南城雲子啊,但因為南城雲子在那丫頭麵前搬了是非,土肥原田二就把南城雲子扔給了褚三林。

    看來,這丫頭是很得土肥原田二器重。可萬一因為這事兒鬧開了,大家都難堪嘛。

    土肥原田二聽罷盯著金文季看了一陣子,看得金文季渾身發毛,卻又不敢說話。

    “你們都姓金,都是一家人,你怎麽就沒她的一半聰明呢?”

    “大佐,您這話是什麽意思?”金文季不解。

    “金先生啊,你有沒有想過,當年的事情,是你計劃的吧?

    是你跟我說你們這裏人有個說法,弑父弑凶,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吧?

    也是你求著我,說你下不了手,我才來幫你的吧?”

    土肥原田二冷笑一聲,狀似無辜地聳聳肩

    “怎麽,到了這會兒,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哎……大佐,話不是這麽說的啊……人是您殺的啊!”金文季急眼了,土肥原田二話裏話外就是在推責任啊。

    這個責任怎麽推得掉呢?金家裏裏外外那麽多人,都是他殺的啊!怎麽這會兒,能把自己說得這麽無辜啊!

    “人啊?人是我殺的沒錯啊……但是……金先生,這人可是你求著我幫你殺的啊?管我什麽事兒?

    而且……金先生,這火是你自己放的呀,是我逼你的?”

    土肥原田二摩挲著扳指,看向書桌。桌上有剛送來不久的金瑜生的作業。這孩子,是個可塑之才。他開始琢磨,是把金瑜生放在自己身邊親自教呢,還是送回東洋去?

    “那……那……那金家的錢你也拿了啊!大半個金家你都拿走了啊!怎麽能不關您的事兒呢?”哎,事情不該這麽發展啊,他怎麽就死活都不接茬呢?不是說好了大家是盟友麽?金文季瞪著土肥原田二,感覺自己滿身的理,但,怎麽就說不通了呢?

    “錢?我又不知道那些錢是哪裏來的,不都是你給我的麽?你一趟趟送過來給我的呀?”土肥原田從書桌上收回視線,雙手一攤,笑得更厲害了。

    “哎……這……那……不是……我……”聽完土肥原田二的話,金文季風中淩亂了。他來之前是怎麽想的來著?他覺得,不管怎樣,土肥原田二會幫他一把,或者是說,能出個什麽對策。

    沒想到現在,他把所有屎盆子都扣在了自己頭上,這……他金文季不是怕那個丫頭啊,隻是,這丫頭不是個省油的燈啊!萬一搞些幺蛾子出來,還不得煩死他。

    而且……當年收家裏財物的時候,大房的所有東西,幾乎都被他收走了。後來他騙金鳳卿,說東西一場火都沒了,這要是她來跟自己討要可怎麽辦?畢竟這些東西早就被他花得差不多了啊!

    看著金文季眼珠子不停轉,土肥原田二笑著搖頭。的確,他可以不管這件事情,也能在金文季被金鳳卿弄下去以後再去扶持金家另外的人。

    但是,金文季對他還算忠心的,在費時費力在金家上,也沒什麽意思。

    “好了,我還有事兒,就不多留你了。”土肥原田二從椅子上站起來,往書桌走去。走過金文季身邊的時候,他拍了拍金文季的肩膀。

    “你放心,你這侄女可比你想得聰明。她不會來問的。至於你嘛……”

    見金文季眼巴巴看著他,土肥原田二加重了手裏的力度,握了握金文季的肩:“你放心,要是我不管這事兒的話,當初英租界巡捕房裏的東西,也不會派人去處理了!”

    金文季聽到這個話,心裏的大石頭總算落了地。隻要土肥原田二會出手管這件事就行,那丫頭也就翻不出什麽大浪了。

    程媽一口氣自己剛拿到的消息後,扯著手帕就去了廚房。金文季可真不是個東西啊,要不是他勾結東洋人,小姐這會兒怎麽會在太平街過著這樣的日子!想到這裏,他恨不得把金文季給撕了。

    “對了,小姐,還有個事兒要跟您說……”程媽走了以幾步,忽然想起還有事情沒說,便折回去。

    “小姐,那邊說,查的時候找的人有點多,很有可能這事兒四老……不,金文季已經知道有人在查這事兒了。您說,他會不會想到您?”

    “會也不會吧……”金鳳卿這會兒正盯著自己手。目光雖然在手上,但是腦子裏已經把整件事情梳理清楚,也把後麵可能發生的事情想了個透徹。

    “他可能會懷疑是我在調查,但是,沒證據啊。不過,這件事情,目前除了我,其他人也沒可能去查,所以……他會懷疑我,很正常。”

    “啊?懷疑您的話,他會不會對您不利啊?”程媽有些緊張了。

    “暫時不會,畢竟他沒證據啊……再說了,現在他應該擔心的是,如果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會不會去對付他。”金鳳卿把兩隻手都舉起來,看著手上的紗布。

    大夫說傷口恢複得很好,現在已經可以不用纏紗布了,但,傷在手心,平日裏萬一磕碰了,二次受傷總是不好。不如等差不多好了再說。

    “那我們現在要去對付他麽!這口氣我真的咽不下去啊!”程媽咬著牙,隻要金鳳卿點頭,她肯定先衝出去把金文季打死。

    “程媽不急,仇我肯定要報,不過,現在急不得。而且……”金鳳卿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性,笑了起來。

    “程媽,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知道是我在調查,也知道我要對付他,他會不會每天都擔驚受怕,惶惶不可終日?

    就讓他這麽死了,太便宜他了!”

  ??第七十五章 大鑼水底魚

    “小姐你說得有道理……但是……您之前不是說不要打草驚蛇麽……怎麽這會又變了?”程媽想不明白了。

    “對啊,我說過呀,但是這兩件事情沒有關係啊。”金鳳卿笑著站起身來,推著程媽往廚房走。

    “您就這麽想,這個草,一定是要打,可不是我去打!”

    “哎小姐,您這說的是什麽繞口令啊,把我都繞糊塗了……”

    “不是繞口令!程媽,我心裏有個想法,你讓我再想想,我現在好餓……你先去做點吃的吧,吃完了我跟你說。”說話間,金鳳卿已經把程媽推到了廚房門口。

    聽金鳳卿餓了,程媽趕緊進廚房,趕緊給金鳳卿做吃的。

    “程媽,你後天再去鋪子的時候,讓他們做點事兒……”金鳳卿低聲把自己的想法跟程媽說完,程媽眼睛都亮了。

    “小姐,這個辦法好哎!”程媽連連點頭。

    小姐說得對,當年金家大火死了那麽多人呢,還不允許別人報複了?反正能把小姐摘出去就行。

    “那就先這麽定,具體怎麽辦我這幾天再想個章程,肯定不耽誤後天去鋪子傳話。”

    吃完飯,金鳳卿收拾了一下,拿上包,準備出門。她要去一趟劉家。想去看看劉江臣現狀如何。

    如果有機會,還是要跟他囑咐幾句,讓他快點離開津門。

    至於別的,她已經不想去想了。

    “任務,這是任務……任務!”金鳳卿不停在心裏跟自己說著。

    至於她心裏到底是怎麽認為的,應該已經不重要了吧。

    高英傑腳下生風地走進劉家小院兒,笑眯眯地接過傭人遞過來的茶,放在手邊,對顧竹佩說道:“伯母,我今兒來,是兩件事兒要跟您說。”

    顧竹佩見他滿麵春風,估計是有好事兒,便點頭道:“您先別急,喝口茶歇歇,咱們慢慢說。”

    “慢不了慢不了,伯母是這樣,您看上的那家人家我去說過了,她家人都挺高興的,老爺子說下聘什麽的,看您時間,那邊兒都成。”

    “胡家人沒提什麽要求麽?”顧竹佩想起來,之前她看中的那家人姓胡,那姑娘叫胡雪廬。這名字倒是文雅,看八字,她是冬天生的,怪不得會有這個名字。

    “沒有沒有”高英傑擺擺手,“胡家人說劉家也是外地來的,不用刻意守著津門的規矩。”

    顧竹佩搖頭:“那不行……啊,胡家替我們家著想,我們不能不懂事兒……嗯……要不這樣,我們待會兒一起去一趟胡家,把之前準備的東西都帶好,去提親吧,至於後麵再怎麽過,我們兩家商量商量,您看呢?”

    “我看行,那咱們就一起去一趟!那個……伯母,江臣跟我們一起去麽?”高英傑想著,之前看人家的時候,沒讓劉江臣跟著看,現在已經準備上門了,是不是得帶著他一起過去?畢竟這是他的終身大事啊。

    “嗯……不用叫他去了,今兒園子裏不是響排麽,再說了,他現在去也沒什麽用。”顧竹佩想了想,搖搖頭。

    最近這段時間,劉江臣一直在跟她鬧別扭。她知道,他心裏有氣。但,他有沒有氣能管什麽啊,能管他後半輩子麽?

    他鬧就鬧吧,反正他也擰不過自己。

    “對了,五號包廂怎樣了?”想到兒子和她鬧別扭的原因,顧竹佩問道。上次問的時候,高英傑說那個金小姐一直沒去,也不知道現在怎樣。

    “對,還正要跟您回這事兒,昨天她來了,我跟她聊了。我給她補了包廂錢和醫藥費什麽的,她把牌子給我了。來之前,我已經把牌子給票房了,今天能往外賣座兒了。”

    提起金鳳卿,高英傑是滿肚子感慨。他現在隻能祈禱金鳳卿把他忘了,最好連著他兒子,一起忘了。

    “您退了她多少錢?我給您補上。”顧竹佩知道,自己的這個要求有些無禮,畢竟是人家園子裏自己的事情,她橫插了一杠子,還讓人家賠錢了,心裏過意不去。

    不過好歹,這個女人,至少不會再出現了,挺好的。

    “嗨,您跟我提什麽錢呐,反正這包房還能往出賣,這事兒就算過了,您也別提了。”

    四百個大洋,高英傑雖然肉疼,但也就是一咬牙的事兒,現在對他而言的當務之急,是把顧竹佩給安撫好了,讓劉江臣好好地在園子裏唱戲就成,用不了多久,也就能賺回來了。

    “這怎麽好讓您貼錢,之前我說好的,您去幫忙辦這事兒,我總是要幫您找補些銀錢的。”邊說著,讓傭人把早已準備好的錢拿出來。

    “您也不告訴我多少錢,我自己琢磨了一下,這是五百塊,一半呢,是貼補園子裏的損失,另一半呢,是謝媒人的錢。”擔心高英傑不要錢,顧竹佩換了個說法。

    “啊……這……這如何使得!”看到這些錢,高英傑愣了一下,本來都做好這四百塊虧了的準備,沒想到,顧竹佩給的居然比他花出去的都多!

    二人讓了一會兒之後,高英傑也就不矯情了,收下了顧竹佩的錢。這時候,劉江臣也差不多要準備出門了,跟北堂一起來向顧竹佩辭行。

    見到高英傑和吳佳琪在堂屋裏,劉江臣一頓。奇怪了,這個時候,高英傑來幹嘛?

    傭人給顧竹佩遞過一個大鬥篷,給她穿好。係好頜下的帶子,顧竹佩轉向劉江臣,伸手把他外套的毛領子順了順。

    “娘剛要跟高老板去給你提親,這幾天親事兒就能定下來了。你好好演,別的事情,娘給你操心就行……以後這些事情啊,就是你媳婦兒給你打理了。”

    劉江臣看看顧竹佩,再看看高英傑。

    昨天晚上顧竹佩跟他提了吳家姑娘的事兒,他沒應聲。畢竟他不想結婚,也不想娶這吳家這個姑娘!

    結親這麽大的事兒,劉江臣想著,應該要很長時間才能定下來,沒想到這事情進展這麽快麽?這才幾天時間,怎麽就到了要上門提親的地步?

    不行,他還沒找到機會去見金小姐,跟她把誤會解開,怎麽就……

    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看來要想點辦法了,無論如何,他要盡快見到金小姐!

  ??第七十六章 誰在撒狗血

    本來都是要出門的,屋裏的一群人就一起走出了院子。胡家離新民大戲院不遠,四人就一起上了車,往新民大戲院駛去。

    劉江臣按了按眉頭,癱坐在車上。想著要怎樣才能見到金鳳卿。他不知道該去找誰,總不能直接找高英傑吧。誰能幫忙呢?

    他煩躁地扭頭,忽然發現,車窗外,馬路對麵,有個姑娘。

    這姑娘穿著淺灰色的大衣,雙手揣在大衣口袋裏,深灰色的長裙直到腳麵。長發綰起,鬢角邊別著一個珍珠發卡。

    她正看向他。

    他一個激靈坐起來,眼不錯珠地看著那姑娘。

    金小姐!沒看錯,這人一定是金小姐。她來了!她到他家附近,是來找他的麽?他想下車去跟她打招呼。

    但,他不能。

    察覺到劉江臣的動靜,顧竹佩看了一眼他,順著他視線看過去,也沒什麽啊,馬路對麵是個賣雜貨的小店,店門口是個糖炒栗子的攤子。

    “怎麽,想吃糖炒栗子?”顧竹佩問道。

    “……嗯……”劉江臣扭頭看了看母親,木訥點頭。

    等他再轉頭的時候,金小姐忽然不見了。難道是眼花看錯了?劉江臣用力揉揉眼,再看過去,還是沒看見那個身影。

    車緩緩開動,他扭著身子,盯著剛才她站的地方看,可是直到車拐彎,他都沒再看見她。

    安撫好程媽的金鳳卿從家裏出來,叫了個黃包車到來離劉江臣家兩個路口的地方,付了車錢後,慢慢往劉家走。

    這趟出來,其實她並沒有什麽目的性,隻是做給身後跟著她的海光寺的人看。讓海光寺知道,她這積極想辦法找補之前衝動犯下的錯誤。

    說實話,直接衝進劉家,跟劉江臣的母親把事情和盤托出不是不行,但是,她沒有一絲一毫的把握。

    沒把握劉家太太會信任她,沒把握劉家人不把這件事情說出去,也沒把握這樣讓他們離開津門。

    既然沒把握,便隻能再看看,再等等,再想想。

    站在劉家對麵的鋪子邊,她餘光已經瞥見海光寺跟著她的人到了附近,閃身進了邊上的胡同。

    她真想著下一步要怎麽辦的時候,忽然發現劉家的大門打開了。她本應該避到鋪子裏窺視狀況的。但,她站在那裏,一步都動不了。

    她看見了穿著天青色長衫,黑色馬褂的劉江臣從門裏走出來,上了車。

    在這一瞬間,那些和他一起進出的人,都成了黑白的背景板,她的視野裏,隻剩下那一抹天青。

    當對上劉江臣視線的那一刹那,金鳳卿慌了。

    她轉身躲進雜貨鋪,狼狽地按住心口,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把那亂跳不止的心給安撫下來。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她不是已經想明白,也做好決定不去喜歡他了麽?怎麽對上他視線的時候,還會如此狼狽呢?

    她想不通。

    收拾好情緒,走出雜貨鋪的時候,金鳳卿下意識向劉江臣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急忙收回目光,低著頭,匯入人潮。

    汽車在新民大戲院後門停下,劉江臣和北堂下車了。高英傑和他們招呼了兩句後,便帶著顧竹佩,往吳家去了。

    “北堂啊,你說,有什麽辦法能聯係到金小姐麽?”想著剛才看見的“幻影”,劉江臣扒了扒頭發,站在門口,問北堂。

    “有啊!”北堂從劉江臣給他那封信起,就在想這個問題,也在等著劉江臣問。沒想到,他居然能忍到現在才問。

    “哦……啊?”劉江臣原以為北堂也沒辦法,問了也是百問,但是……還得問一問,雖然知道他也不知道。

    沒想到,北堂居然有辦法!這讓劉江臣喜出望外。

    “什麽辦法?”

    “找高經理啊,他跟金小姐打了幾次交道,我覺得,他怎麽的都知道一些金小姐的事情吧,找他最方便啊!”北堂上前敲了敲門。

    “……要你說!我就是不想找高經理啊!”劉江臣白了他一眼,這個辦法他早就想過了,但是,現階段,不可行。

    “哦,不行麽?那就去找謝劍鋒啊。”

    門從裏麵被打開,北堂邁步就往裏走。

    “謝劍鋒?找他幹嘛?”劉江臣愣在原地沒動。謝劍鋒?他能和金小姐有什麽關係?

    北堂伸手,把劉江臣拉進門,跟他解釋:“你還記得之前那個鐲子麽?劉媽媽不是說要還給金小姐麽?那時候高老板讓謝劍鋒去做的這事兒啊,你忘了?”

    被北堂這麽一提醒,劉江臣想起來了。的確有這麽一碼事兒,隻是他當時沒注意是誰把鐲子送還的。

    知道這事兒的時候,他隻想擔心金鳳卿會不會因此生氣,不來園子了。

    “謝劍鋒能聯係到金小姐麽?”劉江臣有些擔心,這麽看來,估計謝劍鋒和金鳳卿也就一麵之緣吧,不一定能不能問到。

    “嗨,先去問問吧,這園子裏裏外外也就這麽些人,也就這兩人有可能性,你又不去找高英傑,死馬當作活馬醫唄!”

    正在台上跟著其他演員排練的謝劍鋒忽然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他揉揉鼻子,不對啊,這幾天衣服加得挺及時的啊,不能傷風啊,難道是有人在念叨他?

    正好,說是休息一會兒,讓大家喝口茶再繼續。他回到後台,端起自己的茶杯,正要往嘴裏送的時候,聽見有人叫他,一轉頭,是北堂,旁邊站著劉江臣。

    “謝師兄啊,我有點事兒問你。”北堂看了劉江臣一眼,開口問道。

    謝劍鋒一看這兩人過來了,心裏警鈴大作。難道之前的事情穿幫了?是哪一件?信?還是闖後台?還是都是?

    心裏驚濤駭浪,但他故作平靜,吹了吹杯子上不存在的茶葉沫子後,衝他們二人笑笑:“哦,北堂啊,嘛事兒啊?”

    “嗯……”北堂左右看看,確認四周再也無人,便壓低聲音對謝劍鋒說:“謝師兄,當時高老板讓你去給金小姐還鐲子那事兒你還記得吧?”

    謝劍鋒眯了眯眼睛,原來是鐲子的事兒啊……不過這事兒有點麻煩,看他們怎麽問再怎麽說吧。

    他喝了口茶,點了點頭。

    北堂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說:“那……謝師兄,您既然見過金小姐了,我有個問題哈……您能……能聯係到金小姐麽?”

    謝劍鋒一口水,嗆在嗓子裏,咳也不出,咽也不下,擠得他心口生疼,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第七十七章 先打閃,後打雷

    北堂剛才問他啥?能不能聯係到金鳳卿?這……這……北堂說的話大概率是代表了劉江臣的意思啊,畢竟這劉江臣可就站在這裏啊。

    “金小姐?你是說五號的那個……金鳳卿?”謝劍鋒覺得,他好像聽錯了,需要確認一下。便忍者胸口的難受,問道。

    “噓,小聲點……”北堂恨不得捂住謝劍鋒的嘴。後台現在人可不少,這但凡讓其他人聽見了,可是麻煩事兒。

    “哦……哦哦……”謝劍鋒這才發現剛才自己失態了,聲音大了一點。好在偷偷看看,沒人注意到他們。

    “嗯,就是‘五號’,謝師兄你能聯係到她麽?”北堂點點頭。

    “你們找她幹嘛?”謝劍鋒想了想,看了看站在北堂身後的劉江臣,舔舔後槽牙,問北堂。

    北堂看了一眼劉江臣,想了想,道:“師兄別管什麽事兒,您就說能不能聯係的到吧。”

    所以說,真的是劉江臣要聯係金鳳卿?

    啊……這個世界怎麽了?

    如果這時候能有一陣風吹過,就能徹底詮釋謝劍鋒此刻“風中淩亂”的心情。

    早知道劉江臣跟金鳳卿可能會勾搭……不對,是串聯……也不對,是……哎呀,早知道劉江臣也會找金鳳卿,當時倒不如直接把金鳳卿的信給劉江臣了!

    謝劍鋒現在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

    自己忙活這麽久幹啥?

    想起金鳳卿手上那一遝他寫的“回信”,想起那天他被金鳳卿威脅得跟孫子似的……

    哎呀……

    哎呀……他到底在幹個啥呀?

    “師兄?”見謝劍鋒皺著眉頭半天沒說話,北堂撞了撞他。

    “哦,金鳳卿啊,我是跟她見過,但……說不上有聯係,畢竟是她在包廂裏的時候,我去找的她。”謝劍鋒現在恨不得立馬去做點什麽平複一下自己狂躁的心情,但現在隻能忍下,低聲回道。

    “那……園子之外呢,比如怎麽能聯係到她,或者她家住哪裏?師兄知道麽?”北堂湊到謝劍鋒的耳邊,小聲問。

    謝劍鋒一聽,連連搖頭。他怎麽可能知道,之前他們有聯係的時候是因為寫信來往,定期茶館見。

    這信的事情被拆穿以後,就沒必要再見了。安排她闖後台以後,他就再沒見她。

    見謝劍鋒搖頭,劉江臣眼裏燃起的那點希望之火瞬間滅了。他低下頭,搓著手指,想著接下來要怎麽辦。

    北堂見狀,攬過謝劍鋒的肩,向邊上走了兩步,低聲說:“師兄,謝了,這誰讓您別跟任何人說啊,改天我請您吃飯。”

    “嗯……我懂!”謝劍鋒點點稱是。

    就在這時,有人喊繼續排練了。

    謝劍鋒衝二人揮了揮手,往上場門走去。他現在有點難過,他現在有點躁動,他現在想去喝點酒……但是……算了,先排練吧……哎……

    北堂去後台對劉江臣加入響排的時間,劉江臣則自己回到了化妝間。

    打開門,呆呆站在門口,向屋裏看去。

    他忽然覺得,這擺滿東西的房間變得空蕩蕩的。

    奇怪,少了點什麽呢?

    今天台上的第一場戲劉江臣不用上,所以,他到後台的時候,已經開演了。

    眼見著台上的演員從下場門下來,他定定心神,待鑼鼓點響起,挑開上場門,走上舞台。

    九龍口一個亮相,劉江臣抬頭,忽然發現熟悉的五號包廂有些問題。

    平日裏五號包廂裏隻有金小姐一個人,這幾天,金小姐沒來,五號包廂空了幾天,但是……現在五號包廂裏卻有好些人。

    劉江臣一眼掃過去,包廂裏至少有五個人,有男有女,說說笑笑……

    他忽然有點暈。

    如果不是金小姐把五號包廂借出去了,就是她不來了……對,不來了……他隱約記得之前母親跟高英傑提高求,說是讓金小姐不要再來新民大戲院了。

    他但是還在想,這種要求高英傑怎麽能答應?

    現在看來,好像真的給她退票了。

    她,難道,真的……

    不來了?

    恍惚間,他忘了張口唱。眼光死死盯著五號包廂。直到胡琴又走了一遍他才緩過神來。

    這場戲,是他這麽多年,唱的最累的一場。堪比當年替師父上的《武家坡》。

    海光寺

    土肥原田二背著手,看著淩亂不堪的屋子。揮揮手,想揮手屋裏奇怪的味道。左右看了看,陶瓷碎片、胭脂、書本、茶葉、飯菜滿地都是。

    南城雲子趴在桌上,並沒抬頭看他。

    “我說了我不吃!”聽到有人開門進來,南城雲自以為是來送飯的。趴在桌上的低聲吼了一句。

    就在不久前,廚房給她送飯,她把那些杯盤碗碟全砸了。吃什麽吃,每天氣都氣飽了,還怎麽吃得下。

    “你沒聽到我說話麽?滾出……!”等了一會兒,見來的人沒動靜,南城雲子撐起身子,衝來人罵道。

    一抬頭,卻看見土肥原田二鐵青著臉,站在門口。

    她一驚,本想站起來行禮,但想了想,仍然坐著沒動。

    “好大脾氣啊?”土肥原田二冷笑一聲。低頭看看滿地狼藉,他懶得再往裏走,就站在了原地。

    南城雲子沒說話,但也沒站起來,她把臉撇到一邊,不去看土肥原田二。

    自從那天土肥原田二跟她說讓她嫁褚三林後,就被關在屋裏好幾天沒讓她出去了。

    “褚三林跟我說最近在北邊過不來,大概小半個月把,就過來把你接走……”

    “我不嫁她!”南城雲子猛地拍著桌子站起來。

    站起來之後,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錯,不應該在土肥原田二麵前拍桌子,可是已經拍過了……

    “長本事了?我跟你說過讓你去的原因,你還在別扭什麽?”土肥原田二冷哼一聲,眼光射向南城雲子,嚇得她一哆嗦。

    他之前仔細跟南城雲子分析過,為什麽讓她去。其實南城雲子細想一下,是這個道理:他需要有一個人在北方軍,幫他盯著北方軍。

    這個人必須是他的心腹,需要潛入北方軍內部,弄清楚所有的事情。畢竟不久的未來,土肥原田二是想把北方軍收入囊中的。

    南城雲子想了很久,接著褚三林進北方軍的確是很輕鬆的一招,但是……現在看山來是她得罪了金鳳卿,才被“貶”走的,讓她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第七十八章 順手搭鋪墊

    如果說,嫁給褚三林從而進入北方軍是個任務的話,南城雲子不會太大反應,畢竟她從小就被教育“大東洋帝國萬歲”,為了帝國的複興,她可以做一切事情。

    但現在,南城雲子不舒服的問題在於,她居然要頂著“金鳳卿”的名字去北方軍,這是什麽事兒啊,她自己沒有名字麽?

    “我自己有名字!為什麽要用那個女人的名字!”南城雲子想到這裏,眼眶發紅,她委屈大了。

    她話音剛落,就傳來了土肥原田二的笑聲。

    “要不是你到處說金鳳卿要嫁褚三林,你也不必改名字啊?”

    “為什麽就不能是金鳳卿,為什麽不讓她去!”被戳到痛處,南城雲子哭著質問土肥原田二。

    “我說過,她有別的事情。”土肥原田二垂下眼,看著手上的扳指,摩挲起來。

    “我……”南城雲子還想為自己爭辯些什麽,卻無從開口了。畢竟她對麵的人是她的長官,剛才衝他吼已經是大不敬了。

    “這段時間你休息一下,看一下北方軍的資料。”土肥原田二有些不耐煩了。

    剛才有人來報,說南城雲子在屋裏砸東西,一天沒吃東西,剛才還把送去的晚飯給摔了。

    他本不打算來,但是想想,這是自己的下屬,還要去為他執行任務,便過來看看。

    南城雲子“嗯”了一聲後,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抬頭問道:“我能出去走走麽?”

    這幾天她一直被關在屋裏,哪兒都不許去,門口也有人把守,說是土肥原田二讓他們看著她。

    “行吧……反正也要再給你準備點東西,你別亂跑就行。”土肥原田二的重音放在了“亂跑”上。

    他之所以讓人看著南城雲子,就是擔心南城雲子再跑去給金鳳卿那邊的事情添亂。

    說完,土肥原田二看了一眼亂七八糟的屋子,對站在門口的兵說了句“收拾了”,便轉身走了。

    南城雲子坐在燈下,看著在屋子裏收拾的人,咬著嘴唇,心裏把金鳳卿罵了無數遍都沒辦法解氣。

    要不是因為金鳳卿,她怎麽會到這步田地?

    她從未想過未來會嫁一個怎樣的人。畢竟她心裏清楚,她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

    但,沒想過不代表願意嫁聲名狼藉的褚三林啊!

    南城雲子計劃著要怎樣才能報複金鳳卿,最好是在報複她的同時,還能向土肥原田二證明她比金鳳卿強那就更好了。

    為什麽不是她嫁!為什麽不是!有別的任務?哼,不就是劉江臣麽!一個戲子,這麽久都拿不下來,還有什麽可嘚瑟的?

    來收拾的人把東西歸位,打掃完後,就離開了。

    “劉江臣啊……讓我想想……”看著被關上的門,南城雲子陷入沉思。

    顧竹佩和高英傑從胡家離開的時候,新民大戲院已經開場了。

    司機在新民大戲院門口把高英傑放下後,就送顧竹佩回去了。

    這趟胡家之行,比顧竹佩想得好太多了。

    胡家的老爺子是個爽利人,跟高英傑也是很多年的朋友,更是認識劉江臣,對劉江臣也極其滿意。

    胡家姑娘她也見了,雖然這丫頭一直害羞地低著頭,但看起來不錯,是個柔順的性子。

    雙方也就順其自然聊到了下一步。結親嘛,畢竟還是有些流程儀式要走。不過,今兒談完後,這婚事也差不多就板上釘釘了。

    希望兒子能明白她的苦心吧。

    什麽金小姐銀小姐的,就不要再去想了,他們這小門小戶小人家,就安安靜靜過小日子吧。

    津門今年的秋天,比往年都短,好像就兩三天的光景,就入了冬。

    入冬早也就算了,雨水還特別多。感覺三天兩頭就下場雨,真是折騰人。

    程媽從鋪子回來的時候,天已經暗下來了。分明才剛過晌午,屋裏居然要開燈了。

    “小姐,消息都帶到了。”程媽把新拿回來的圍巾拆開,遞給金鳳卿。

    “新租的那個房子也弄好了,我沒去看,但知道那個地方,那片兒跟這兒差不多,租個房子不打眼。

    對了,您跟我說的那個事兒,我也跟他們說了,您猜,他們怎麽說?”程媽把另外一條紅色鑲黑色邊兒的圍巾在金鳳卿臉邊比了比,一臉神秘。

    “嗯?居然還要猜?還是直接說吧,猜著費腦仁兒。”金鳳卿笑著把程媽手裏的蠶絲圍巾接過來。

    她這幾天都在琢磨要怎麽見到劉江臣,想得腦仁兒都疼了,卻還沒有頭緒。

    “小姐真是……”程媽埋怨一聲後,笑著說:“他們說,給您找了個幫手。”

    “幫手?”金鳳卿疑惑地看著程媽。

    這幾年來,為了保護她,跟鋪子那邊的聯係都很隱秘,這幫手……是要鬧哪樣?

    “對啊,幫手”程媽點頭。

    “還說這幾天就會來家找您,我也納悶兒呢……咱們的情況他們又不是不知道,居然還能有人能上門來?”程媽衝屋外指了指說道。

    這個院子海光寺的人一直盯著,到底是什麽“幫手”能這麽正大光明呢?

    “算了,既然那邊不說,也就別想了,等那“幫手”出現了再說吧!”金鳳卿想想,索性不去想這件事情了。

    畢竟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想想,要怎麽接近和保護劉江臣。

    第二天一早,下起了毛毛雨。

    太平街的小院兒門口響起了敲門聲。

    “誰啊?”程媽很是疑惑,這一大早的,誰回來?這敲門聲聽著挺有禮貌的,不太像是門外監視他們的人啊。

    “吱呀”一聲。

    門打開了。

    門口站著一個年輕男人。

    男人穿著米色立領襯衫,灰色馬甲外套著三顆扣子的西服外套,最外麵是件褐色呢子大衣。一手提著個藤編的小箱子,一手撐著黑色的雨傘。

    “程媽。”門口的年輕人叫了程媽一聲。

    程媽看著門外的年輕人,愣在原地,半天沒反應過來。

    “程媽?我回來了。”年輕男人見程媽一臉驚訝,歪著頭,笑著又說了一句話。

    “你……你……”程媽這才反應過來,也不管年輕人還站在門外,拔腿就往屋裏跑。

    “小姐……小姐……快出來!斯宇少爺回來了!”

  ??第七十九章 對坐相見歡

    青年人出現在太平街不久,就有人把這件事情報到了海光寺。

    土肥原田二皺著眉,聽著來人的話,手敲著椅子把兒,琢磨起來。

    之前金文季不是跟他說過金鳳卿沒親戚了麽?這時候怎麽跳出來個年輕人?

    “你聽程媽叫的是什麽來著?”土肥原田二問。

    “報告,叫的是‘斯宇少爺’!”

    少爺啊……這就奇怪了,金家居然還有位少爺是他不知道的。

    而且聽說這位少爺看起來氣度不凡?那就奇怪了,這少爺是哪裏冒出來的?

    “你去,仔細查一下,這個少爺是什麽身份……嗯……算了,你去把金文季給我叫過來,問他比較合適。”土肥原田二吩咐道。

    “是!”來人正準備離開,又被叫住。

    土肥原田二摩挲著扳指。他很討厭這種有事情脫離他控製的感覺。

    “查還是要查,你盡快去辦吧。”

    ———————

    “查?查唄,還真不怕海光寺那邊查!”鋪子掌櫃放下端著的茶杯,背著手,老神在在地在屋裏踱步。

    “掌櫃的,這是啥意思?這少爺是誰啊?”小夥計從兜裏抓出一把瓜子,亦步亦趨地跟在老掌櫃背後,像是跟著鴨媽媽的小鴨子。

    “你知道我們這家店是誰家的麽?”老掌櫃被小夥計跟的煩了,走回櫃台前的桌子邊坐下。

    “不是金小姐的麽?”小夥計被問的一愣。

    “對,也不對!”老掌櫃摸著手邊的布料,回憶起了很多年前的往事。

    這家鋪子本來姓薑,是當年薑家小姐嫁到金家的陪嫁。金家出事以後,這家鋪子就自動到了金小姐手裏。

    萬幸在於,當年薑家的陪嫁,金家知道的人不多,就算是金家知道了,也無能為力,畢竟是嫁妝,金家根本插不上手。

    老掌櫃嘴裏的那位少爺,就是薑家的二少爺。

    “啊?薑家二少爺?那以前怎麽沒見過啊?”小夥計疑惑了。

    “金家出事前,二少爺一家就搬走了,好像是去了法蘭西。這麽多年,一直就沒回來。”老掌櫃想起了當年的事情,很是唏噓。

    二少爺走的時候才十二三歲吧,一晃,也過去十幾年了。

    “啊?那怎麽又回來了?”小夥計甩了顆瓜子在嘴裏,順著老掌櫃的話問下去。

    “就你事兒多!”老掌櫃站起身來,拍了小夥計的頭一下,沒理他,撩簾回了後堂。

    穿過小屋,走過小院,老掌櫃來到一間小屋前。在門口站定後,閉上眼,緩了緩神,推門進去。

    今天天氣不好,沒什麽光線,老掌櫃也沒開燈,徑直走到供桌邊上,抽出三隻香,點燃。

    閃爍的洋火映在他的臉上,他麵容微慟,滿眼淚光。

    將香插在香爐上後,老掌櫃在供桌前的蒲團上跪下。

    “老祖宗,斯宇少爺回來了!

    小姐,您不用擔心了,斯宇少爺回來後,小小姐就不是一個人了,他會好好照顧小小姐的。

    老祖宗,小姐,你們知道嗎?鄭先生派人來跟我說小小姐這次事情很凶險,會派個人來幫小小姐。

    老奴還想著,來人是什麽樣的,會不會跟小小姐合不來,但沒想到……是斯宇少爺啊!

    老祖宗,小小姐,你們的在天之靈要好好保佑他們,讓他們好好的啊……”

    太平街小院裏,程媽正拽著年輕人左右打量。

    “哎呀,這麽多年沒見,斯宇少爺長高了,也壯實了……哎呀,您在海外過的好不好啊……就您一個人回來了麽……您現在住在哪裏啊?家裏缺不缺什麽東西啊……”

    程媽一番碎碎念,金鳳卿掩嘴笑了,這下好了,表哥回來了,有人陪她一起被程媽念叨了。

    年輕人放下手裏的箱子,大大方方任由程媽打量著。

    見程媽嘮叨沒完,便笑著說:“程媽,您一下子問這麽多,我先回答哪一個啊……這次回津門,我就不走了……要不……您一個個問題問,我慢慢給您答?”

    程媽這才發現自己失態,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發紅的眼睛,“那少爺在家吃飯不?”

    年輕人點點頭。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您和小姐先聊聊,我……我去買菜,也不知道少爺這麽多年在外,口味變了沒有……少爺您想吃什麽?”程媽問得急切。

    “口味倒還好,您看著安排吧,家裏做的,我都喜歡吃。”少年語氣溫和。

    聽到“家裏做的”幾個字,程媽沒忍住,眼淚一下就湧出來了。

    家啊,斯宇少爺當這裏是家呢。

    真好!

    程媽走後,年輕人便在金鳳卿對麵坐下。

    “沒想到是我來吧!”青年人笑道。

    金鳳卿點點頭:“真是個大驚喜!這麽多年,感覺表哥沒怎麽變。”

    這青年人姓薑,名逢。外公給他取了個字,叫斯宇。

    他去法蘭西之前,和金鳳卿最是要好。他經常帶著金鳳卿玩。

    有一回,他教金鳳卿認他的名字,結果金鳳卿來了一句:“我知道,哥哥姓薑,美女薑!”

    他糾正了她很久,不能說“美女薑”,要說“薑子牙的薑”。

    “不都是一個字麽?為什麽不能說是‘美女薑’?”金鳳卿眨巴著大眼睛,一臉無辜。

    從那時候起,金鳳卿便叫他美女哥哥,叫了很久看在麥芽糖和花燈的份兒上改口。

    “小哭包,我給你說,組織跟我說要我回津門,輔助當地一位同誌……

    當時也沒跟我說是你,直到在回來的船上,我拿到接頭地點的時候,才知道。

    你知道嘛?接頭地點居然是大姨的鋪子!

    你知道嘛?我當時欣喜成什麽樣了嘛?我在船上從船頭到船尾跑了好多圈!

    我本來還在想,回來肯定是要找你的,沒想到……

    其實,我上周就回來了,這些時間都在整理東西,認識人,弄工作,昨天下午才弄好。

    弄好了就去了老宅,結果他們告訴我,你在這裏。

    我本來昨天就要來找你,但是那時天色晚了,擔心影響你休息,便忍到現在才來!

    哎呀,小哭包,你是不知道啊……我真是太難了!”

    金鳳卿扶著額頭苦笑……

    “小哭包”這個外號多少年沒有聽到了……

    斯宇哥哥這話癆的屬性,真是……

    一點都沒變啊!

  ??第八十章 滿宮滿調

    金鳳卿在金家算是最大的孩子了,她小時候沒什麽同齡人一起玩,如果一定要說有,就是薑斯宇了。

    薑斯宇比金鳳卿大六歲,那時候,兩家都在津門,走動得也頻繁,兩個人經常在一起玩。

    在大人們眼皮子底下,薑斯宇會很正經的教金鳳卿認字,看書,教她做手工……

    而在大人們看不見的時候,薑斯宇則帶著金鳳卿爬牆,抓鳥,溜出去買好吃的。

    到後來,金鳳卿之所以會三不五時帶著金瑜生偷摸出去玩,薑斯宇功不可沒。

    大概是因為這個表妹貼心可愛,他喜歡把生活裏的經曆事無巨細說給金鳳卿聽。

    平日裏小大人一樣,不苟言笑的薑斯宇在金鳳卿麵前則像個老媽子,聒噪且話多。

    “停……停……”金鳳卿止住了薑斯宇的話頭,給他倒了杯茶。

    “既然你回來就不走了,這些事情有的時候說,你先喝口水,潤潤喉嚨。”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金鳳卿都替他口渴。

    薑斯宇接過金鳳卿的杯子,抿了口茶,便把茶杯放下,將剛才提在手裏的箱子拿過來。

    “我給你帶了點小禮物……嗯……其實我帶了很多給你的禮物回來,多到裝不下。

    剛到法蘭西的時候,我看什麽都新奇,覺得你都會喜歡,然後就不知不覺賣了好多好多……

    但後來聽爹娘的意思是可能就不回來了,我難過了好久,那些禮物也沒辦法送到你手裏。

    不過,我也沒丟掉,一直放著。

    想著萬一未來有一天能見到你呢?不過,我也不知道,到了那個時候,這些東西你還喜不喜歡。”

    邊說著,薑斯宇邊把箱子打開。

    “呀!嗨!看我這記性,早上走的時候還仔細照了鏡子,怎麽就沒想起來這個!”

    他說著,拿出一副金絲邊眼鏡,架在了鼻梁上。然後站了起來,退後幾步,把手插到褲兜裏,歪著頭,笑著看向金鳳卿。

    不得不說,薑斯宇真是個精神帥小夥。聽長輩們說,小時候在學堂裏,特別受小女生歡迎。

    在金鳳卿看來,這樣的表哥就好像是一把未出鞘的劍,沉穩內斂。戴上眼鏡後,這種淩厲被遮掩,給他增了不少書卷氣。笑起來更像溫潤君子。

    但!這一切都架在他不跟她說話的前提下。隻要他一開口,所有的濾鏡就全碎了。

    想到這裏,金鳳卿撲哧一聲笑了。她忽然覺得,雖然十幾年不見,但……

    兄妹二人的相處並沒有任何變化,還像小時候一樣。

    她忽然有種錯覺,覺得表哥好像從來沒離開過津門,沒有離開過她。

    “你樂什麽?”薑斯宇麵子掛不住了,大刀金馬地坐回椅子上,瞪著金鳳卿。

    “我沒樂啊……我隻是在想斯宇哥哥,你這麽多年,禍禍了多少姑娘啊?”金鳳卿趕緊岔開話題。

    “你別亂說話啊,我就禍禍了你嫂子一個!”薑斯宇比了一個手指頭在金鳳卿麵前。

    “呀,嫂子?是法蘭西人麽?跟你一起回來了麽?”金鳳卿興奮的八卦起來。

    “嗯……先不說這個……說說你吧”薑斯宇的眼神閃了一下,很快把話題岔開。

    金鳳卿敏銳捕捉到了薑斯宇一閃而逝的表情,並未點破。

    看來,他現在不想說這個話題,那就算了,這是他的私事,等他想說的時候,自然而然會說。

    “金家的事情我知道一些,但是不全麵,你說給我聽聽……聽說你這個院子是海光寺給你置辦的?沒問題吧?

    我來的時候注意到裏這附近有人盯著,也是海光寺的人麽?

    土肥原田二那邊是什麽狀況?

    新民大戲院那邊是什麽情況,我看看要怎麽接進去……

    對了,我被安排在銀行工作,可以經常出差,你要是有什麽需要離開津門去辦的事情,可以交給我……

    ……”

    “表哥,你一口氣問這麽多,我先回答哪一個?”金鳳卿看著恨不得把一肚子話全部一口氣說完的薑斯宇,歎了口氣。

    本來見到他的時候還挺激動的。可現在這些小激動已經被深深的無奈打敗了。真是……哥哥啊!

    嗯,表的!

    薑斯宇聽到金鳳卿的話,忽然停下來。他開始認真思考,滿肚子的問題,哪一個最重要,得放在第一個問。

    “斯宇哥哥,你看哈,你剛進門的時候,跟程媽說話的那個狀態就不錯,你要不保持一下?”金鳳卿皺眉苦笑著看著薑斯宇,一字一句說道。

    “哎?”薑斯宇一下子沒明白金鳳卿的意思。

    想了一會兒後,他一拍桌子指著金鳳卿笑罵道:“哎呀,你居然又嫌棄我!”

    程媽從外麵回來的時候,就聽見兄妹倆的笑鬧聲。

    真好!

    小姐有哥哥護著了呢。

    放下太平街兄妹二人鬥智鬥勇不提。

    此時,一封信,經了郵差的手,送到新民大戲院的票房。

    信封上寫著收件人:北堂

    沒過多久,北堂和劉江臣到新民大戲院後,這封信又借由門子的手,轉到了北堂手裏。

    北堂疑惑地看著信封。

    信封上沒有寄信人的任何信息,也沒有郵票和郵戳,隻有收件地址和他的名字。

    “奇怪了,這是個什麽?”北堂把手裏的信遞給劉江臣。

    “怎麽了?”劉江臣看了看北堂,才接過信封。

    “我在進門也沒認識的人啊,怎麽會有人給我寫信啊?而且很奇怪啊,我剛才去問了,說是郵差送來的,可是……郵差送來的,不該有郵戳麽?”北堂周折眉頭,想不明白。

    “嗨,算了,我先拆了就知道了!”

    劉江臣也有些好奇,便將信封還給了北堂。

    信封拆開,裏麵居然還有一個小一些的信封。

    上寫著:煩請轉交劉江臣

    二人看著這小一些的信封,都愣住了。

    “奇怪了,難道是喜歡你的觀眾給你寫信?那怎麽不寫你的名字,要寫我啊?”北堂看向劉江臣,說著話,把信封遞過去。

    小信封沒有封,劉江臣狐疑地看了看封口,將裏麵的信紙倒出來攤開。

    信的內容他還沒看,下意識先看了落款。

    看到落款的一霎那,劉江臣眸子猛地一縮!

    三個字映入眼簾

    金鳳卿

  ??第八十一章 天降鴻門宴

    劉江臣的注意點在落款上,北堂則更重視內容。

    他很疑惑,是什麽事情要讓人大費周章這麽送信到劉江臣手上,而且還扯上了他。

    這封信很短,基本上一眼就掃完了。但信上的內容可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消化的。

    劉江臣先生:

    邀請您本周六中午一點,和平飯店 803房間見

    不見不散

    另:江口最近天氣很好,肉漲價了。

    金鳳卿

    北堂第一眼看的時候,還有點竊喜,感覺是金小姐約劉江臣見麵。

    上次跟謝劍鋒聊的時候,他告訴了他們金小姐的名字。

    仔細一看,不對!約在和平飯店沒什麽問題,和平飯店的咖啡廳是很出名的……但是,803房間?房間是個什麽東西?

    再仔細想一下,既然要約劉江臣,為什麽扯到江口?天氣很好?肉漲價了?

    北堂忽然想起什麽,猛地抬頭,就看見劉江臣也瞪著驚恐的眼睛看著他。

    這哪是一封求見麵的信?分明是威脅!

    赤裸裸地威脅!

    江口!現在跟劉江臣和北堂有很深關係的,又在江口的隻有劉江臣的師傅——周信華!

    且跟周信華熟的人都知道,他是個無肉不歡的人,一餐沒有肉,就渾身不舒服……

    所以,這封信到底是哪裏來的?

    打著金鳳卿的名頭,卻在拿周信華威脅劉江臣。

    這封信是手寫的,一看就是女子的字跡。看著落款的簽名,劉江臣根本沒辦法把這封信和那個如煙如畫的姑娘聯係在一起。

    “這……怎麽辦?”劉江臣還在懵,北堂很快反應過來。

    “什麽怎麽辦?”花了點時間,劉江臣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你去不去?我總覺得,這是個坑,要不別去了?”這封信明顯是來者不善,北堂擔心劉江臣去了會有危險。

    但,他知道,衝著這個署名,劉江臣大概率會去。他擔心地看著劉江臣。

    “我也不知道……”劉江臣抬頭,神情木然。

    周六,周六可不就是明天了?

    北堂煩躁地扯了扯衣領,不去吧,他擔心對方會對周信華不利;去吧,他擔心劉江臣會出事。

    “這樣,不管去不去,我先去給江口派個電報!讓老板注意些……至於這個……等下了場我們一起想把,你先化妝,我去去就回。”

    劉江臣沒說話,點點頭,眼光卻還在那封信上,

    北堂說動就動,離新民大戲院不遠有郵局,一來一回,費不了多少時間。他本想等到開場了再去,但開場的時候,郵局就下班了。

    看著信,劉江臣拿著信的手有些顫抖。他不明白,為什麽?

    是,他現在非常想見金鳳卿,他甚至也隱約感覺到,金鳳卿也想見他,不然她不會出現在他家附近。

    但,這樣的信,這樣的口吻算什麽?

    他迷惘了。

    眼前的一切仿佛被一團霧氣籠罩,他看不真切,隻能被困在霧裏,無能為力。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呢?

    如果這個時候,謝劍鋒在現場,他一眼就能認出,信上的字跡不是金鳳卿的。但,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

    這時,海光寺。

    南城雲子哼著小調,出門,往土肥原田二那邊走去。

    算算時間,那封信應該到了劉江臣手裏吧。

    她想了很久,才下筆寫的那封信。趁著出去買東西,把信遞給一個郵差,又給他不少好處費,讓他送去新民大戲院。

    隻要這封信到了北堂手裏,她便有把握,劉江臣一定會去和平飯店!

    她不能確定金鳳卿和劉江臣現在關係到了什麽地步,也不知道二人私下見過多少麵,土肥原田二不讓她過問。

    但南城雲子私下打探了一下,發現二人現在也就這樣,不溫不火,沒什麽動靜。

    前幾天金鳳卿去堵新民大戲院的後門,還被保鏢被趕走了,說是當時劉江臣也在現場,都沒出手幫金鳳卿。

    她一點都不擔心土肥原田二知道她去打探這事兒,畢竟這件事情鬧得很大,聽說,新民大戲院都不讓金鳳卿進了。

    就這麽點小事兒,金鳳卿都做不好,虧得土肥原田二還那麽信任她?本來就討厭金鳳卿的南城雲子對金鳳卿更看不上眼了。

    嘖,也真是難為他了。男人這種東西,該威脅的時候就威脅,該打殺的時候就打殺,弄那麽仁慈幹嘛?又不是開善堂?

    有這個想法的時候,南城雲子想了很久,要怎樣才能讓劉江臣一定會出現在和平飯店803房間……

    劉江臣在意的,無非就是他媽和他師父啊,大家都是女人,暫時不互相為難的話,把他師父拉出來遛遛,逼他就範不就成了?

    反正她都要去北方軍了,不如在臨走的時候“幫”金鳳卿一把。

    一來呢,算是她頂著“金鳳卿”這個名字的回禮,二來呢,是讓土肥原田二看看,金鳳卿這麽久沒做到的事情,她一封信就解決了。

    既報複了金鳳卿,又在土肥原田二的麵前證明了自己,一舉兩得的事情,何樂而不為。

    哼,反正她也不圖金鳳卿謝謝她。

    “大佐,咦,金先生走了?”南城雲子走到土肥原田二院子,敬了個禮後,發現屋裏沒其他人。

    “嗯,走了。”土肥原田二點點頭。

    “聽說太平街有事兒?”南城雲子繼續問。

    “嗯”土肥原田二鼻子裏嗯了一聲,算是回了南城雲子。

    金文季來告訴他,這個剛出現在太平街的年輕人叫做薑逢,名字是雙姓。這人是薑家的,母親姓馮。

    開蒙以後,薑家老爺子給他起了個表字,叫“斯宇”。從詩經裏的《螽斯羽》期望家族綿延瓜瓞,子孫滿堂。

    對於薑逢,金文季知道的也不多,畢竟是大嫂子娘家人,他也沒怎麽接觸過。但他知道,金鳳卿小時候和這位表哥極其親厚,但十幾年前,全家搬到法蘭西去了。

    更多的,金文季也不知道了,甚至告訴他“斯宇哥哥”這個稱呼後,金文季都是花了好久才想起來的。

    畢竟本來就不是什麽正經親戚,又多年未見,還在海外,誰還會想著……有朝一日,這樣的人會回來呢?

  ??第八十二章 這個女人,不尋常

    金文季來之前,這位薑逢少爺的一些基礎信息就已經被送到了金文季麵前。這個人很好查,也很簡單。

    半年前,他的未婚妻因病去世了,處理完妻子的後事以後他不想待在巴黎,打算換個城市。跟父母溝通過以後,父母也同意了。

    剛好,這時候有一家洋行的老板找到他,說是要在滬城做生意,問他要不要回國去滬城,他沒多想,就答應了。

    於是這個洋行老板就把他介紹給了自己的生意夥伴,其中一個銀行家也看中了薑逢。

    這位銀行家缺人的銀行在津門,銀行老板就跟洋行老板商量,借薑逢半年,半年之後,再讓他去滬城。

    於是,薑逢就這樣,來了津門。

    其他的消息暫時沒查到,不過,大概就是金文季說的那樣了吧。

    土肥原田二思索著手下人帶來的消息,覺得有問題,而且問題不小。

    畢竟這個人出現在金鳳卿身邊,且他的信息又太好查了,就好像是擺在桌上任他取閱一般……

    這個世界上,看起來最簡單的事情,往往最複雜。

    “哦,叫你來是有事情要告訴你。”土肥原田二沒把思緒在薑逢上停留太久,反正已經安排了人往下查。

    “請您吩咐。”南城雲子的語氣是這段時間裏少有的輕快。

    土肥原田二疑惑地看了南城雲子一眼,她的情緒變化太快,總覺得有問題。

    “是這樣,褚三林後天會來接你走,你這幾天就別往外跑了,準備一下。”剛收到褚三林的電話,他說會來。

    電話裏,褚三林很是興奮,他沒想到,土肥原田二真的會把金鳳卿安排給她。他之前就無意間提了一句!

    想起之間在布店外的驚鴻一瞥,真是……太好了!

    不過,土肥原田二沒有瞞他,告訴了他要去的人是南城雲子,而不是金鳳卿本人,隻是南城雲子頂了金鳳卿的名字。

    沒等褚三林問,土肥原田二便直說金鳳卿現在沒辦法放走,但既然他喜歡那個類型的姑娘,南城雲子倒是不錯的人選。

    至於為什麽要頂著金鳳卿的名字,土肥原田二的解釋是,畢竟南城雲子是個東洋人,用這樣的名字出現在他身邊,也不妥。

    隨後,褚三林說三天後過來接人。

    “啊?不能出去了麽……可是我明天約了人……”南城雲子咬著下唇,麵露難色地看著土肥原田二。

    哼哼,裝無辜誰不會啊!又不是她金鳳卿的專利。

    “約人?什麽人?什麽時候?”土肥原田二皺眉,問道。

    “嗯……明天下午和平飯店……我約了幾個關係好的朋友喝茶,畢竟是要離開津門了……”南城雲子小聲說道。

    褚三林後天會來,南城雲子一點都不意外,反正都說定了的事情,早晚都要來,隻是沒想到這麽快。

    這樣一來,這場自導自演的戲看不到結局,真是……心裏不舒坦呢。

    “行吧,你快去快回。”土肥原田二沒在這件事情上糾結,便點頭答應了她。

    得到應允的南城雲子乖巧地點點頭,告了罪以後,離開了土肥原田二的院子。

    回去的路上,她走的腳下生風,嘴角止不住地上揚。腦子裏想著,明天要穿件衣服,配什麽飾品——雖然預定明天要穿的衣服在昨天就已經定好了。

    金鳳卿!我們走著瞧!

    新民大戲院這會兒剛散場,已經脫了蟒,摘了靠,謝完幕的劉江臣回到化妝間,接過北堂手裏的茶壺,喝了一口茶,癱倒在椅子上。

    從下午收到那封信開始,他就心神不寧,為了不影響台上的演出,他費了比平時多至少一倍的精神。

    一場下來,身心俱疲。

    “江臣,明天怎麽辦?”郵局的人有些多,等北堂排完隊,發完電報回到新民大戲院的時候,劉江臣已經到了後台。

    後台人多嘴雜,他們說這事兒,隻是相對視一眼。他們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安。

    “還是去吧!”劉江臣歎道,畢竟該來的躲不掉,去看看就知道是什麽事情了。

    “那萬一要有人對你不利怎麽辦?我跟你一起去!信上也沒寫隻能你一個人去啊!”北堂不放心。

    “我想過了,你陪我一起去,我上樓,你在樓下等我。”劉江臣想思索了一會兒,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那怎麽行,萬一你一個人在樓上發生了什麽事情怎麽辦?”北堂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嗯……北堂……你覺得,這封信,是金小姐寫給我的麽?”

    “哈?嗯……是……不是……嗯……我也不知道……”

    北堂出去後,劉江臣仔細想過,如果這封信是金鳳卿寫的,會把口吻寫得如此強硬,大概是怕他不去?

    如果不是金鳳卿寫的,那肯定是有人要對師父不利,作為徒弟,他肯定是不能不去看看的。

    所以,於情於理,他都要去。

    金鳳卿啊……

    劉江臣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之間和胸口同時傳來的異物感忽然讓他安心不少。

    他把那半顆盤扣洗幹淨,穿起來,貼身掛在了胸口。

    雖然,這樣做,現在看來,沒有任何用處……但在劉江臣看來,隻有這樣,才能讓她離自己近一點。

    在自己說“對不起”的時候,她能聽到。

    北堂還想再勸劉江臣幾句,不讓他單獨上樓,但他想了想,還是沒開口。

    他知道,劉江臣主意已定,現在怎麽勸估計都沒用了。

    “那……江臣,這事兒……我們要告訴夫人麽?”

    劉江臣聽罷,急忙坐直身子搖搖頭。

    也對,依現在劉媽媽的態度,她對金鳳卿恨得牙癢癢,萬一讓她知道劉江臣去赴金鳳卿的約,還不得氣出個好歹來?

    “萬一有危險呢?”但是不說吧,萬一出點什麽事兒,他擔待不起。

    “嗯……這樣,還是按照我之前說的,你在樓下等我,我自己上去……萬一有事情,你就來園子找高老板搬救兵。”

    母親那邊,還是瞞著得好,不管明天這個局到底是怎麽回事,總不能讓她太擔心。

  ??第八十三章 要讓人拿戲

    不管人們願不願意,地球還是用自己的頻率轉著,明天還是會來。

    就像有人說的那句話:“明日複明日,明日有的是”

    所以,縱使北堂心裏一萬個不情願,第二天還是來了。

    吃過午飯,二人找了個借口,說園子裏有事,便離開了。

    “真的沒問題麽?”北堂咽了口口水,也不知道怎麽了,嗓子有些幹,大概還是因為秋燥吧。

    “嗯……”劉江臣低著頭,心裏也沒底。

    “要不……咱們還是別去了?”北堂拽住劉江臣的袖子。心裏一陣陣虛。萬一真出了什麽事兒,後果誰都擔不起。

    “嗯……”被北堂拽住,劉江臣停下腳步。

    從劉家到和平飯店不遠,出門的時候原計劃是坐黃包車的,但今天很奇怪,街上居然沒有看到空的車和等活兒的車夫,二人便往和平飯店走。

    “晚上你還有場,這萬一出點什麽事兒,誤場了……就瞞不住了啊。”今天去和平飯店的事情,他們兩人跟誰都沒說。

    畢竟劉江臣是打算私下解決的。

    “嗯……”劉江臣拍拍北堂拽著他衣服的手,繼續低頭朝前走。

    “你別老嗯啊嗯啊的!說句話啊!我這心裏沒底啊!”北堂鬆開手,雙手插在衣服兜裏,聳著肩膀,快走幾步追上劉江臣。

    劉江臣深深看了北堂一眼,他不是不想說話,他是不知道說些什麽。他現在腦子裏轉的都是“到底是不是金小姐”這個謎團。

    既然北堂已經給師父派了電報,那師父應該會重視起來,這樣他的安全就沒什麽大問題。

    現在唯二的問題是:那人是不是金小姐,以及,那人要找他幹嘛。

    一整夜,他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但是一點頭緒都沒有,到現在頭都是暈乎乎的。

    “我也沒底啊,你問我,我也不知道怎麽回……至於……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萬一真出事兒了,就出事兒了再說!”劉江臣站定,閉著眼睛,歎了口氣。

    不多時,他睜開眼睛,伸手拍了拍北堂的肩膀。

    “走吧……”

    到底是不是金小姐,總歸見了才知道!

    

    吃完午飯,程媽送薑逢和金鳳卿從太平街小院出來。

    “少爺,晚上還過來吃飯麽?”二人跨出門檻的時候,程媽開口問。

    薑逢是午飯前來的。昨天約好了,來吃過午飯後,讓金鳳卿帶他四處走走,然後再看著給他現在住的地方添置一些東西。

    “嗯……不了,我請小哭包在外麵吃好了,程媽不用準備了。”薑逢看了眼金鳳卿,對程媽笑著說。

    “說了多少次,別說‘小哭包’!”金鳳卿白了薑逢一眼,這種小時候的小外號,現在拿出來說,丟死個人了!

    程媽看著金鳳卿和薑逢的互動,笑的不見眉眼。

    真好,斯宇少爺回來以後,小姐才有了點小姑娘的樣子,有了這麽多鮮活的表情。

    畢竟她才十七呢。

    “程媽我們走了。”金鳳卿轉過身,衝程媽揮揮手,也不理薑逢,顧自走了。

    “程媽回見!”見金鳳卿走,薑逢笑著跟程媽打了招呼,快走幾步,追上金鳳卿。

    這表妹跟小時候一樣,不經逗,一逗要麽就撂臉子,要麽就哭……反正就這兩樣。

    看來,現在長大了,不哭了。不過,撂臉子倒還是熟練的很。

    看著身側的金鳳卿,薑逢臉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來。

    表妹這些年的經曆,他都看過了。他憤怒的同時,還很心疼。在敲開太平街小院大門之前,他給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

    他不知道自己的出現會不會讓表妹想起之前的那些不太好的經曆。畢竟,對她而言,他是舊人。

    舊人雖然讓人欣喜,但,舊人很多時候,代表著的,也是舊事。

    看到她改名字叫“金鳳卿”的時候,他想了很多。甚至不知道見了麵,要稱呼她什麽。

    金瑜卿?好像不太妥當,這雖然是她的本名,但也是她現在不想用的名字。

    金鳳卿?更不妥當,這個名字是什麽背景下改的,他知道……既然知道,實在是不想這麽叫她。

    索性,還有小時候的外號,不如先這麽叫著吧。

    “小哭包怎麽了,我覺得挺好啊,再說了,叫順嘴了,懶得改。”食指指腹輕輕向上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薑逢笑了。

    金鳳卿站住,抬頭看了看身邊的表哥。

    多年不見,他長高了好多。當年她隻比他矮一點點,可現在,她隻到他的肩膀。

    看著這麽無賴的薑逢,她忽然想起小時候,那個踮著腳,摸著她的頭,嘴裏叨念著:“小哭包不哭不哭,哥哥給你買糖吃,不哭哦~”的小大人。

    忽然,心中一暖。

    “實在不行,你還是叫我……算了,隨便吧……你高興就好……”

    金鳳卿本來想說,實在不行,讓薑逢叫她“小魚”,話到嘴邊她想起來,她現在叫的“小魚”是弟弟金瑜生。

    也對,薑逢叫她“小魚”的時候,還沒有金瑜生什麽事兒呢。

    但如果現在這麽叫她,她會覺得有些怪啊。

    陰了幾天的津門迎來了久違的陽光,很多人趁著吃完午飯的檔口,在門口曬太陽,三兩成群,聊著天。

    二人就這樣並肩走出小院,立即引來了眾人的注目。

    呀,好養眼的一對啊!

    當他們看清二人的樣貌,認出來金鳳卿時,不少人撇撇嘴。

    這個女人,居然又勾搭了一個。

    感受到周圍不善的目光,金鳳卿低下頭,有些尷尬。雖然平日裏並不在意這些,但……現在身邊有表哥在啊。

    也不知道會不會連累他的名聲受損。

    薑逢推了推眼鏡,把腰背挺得更直了,像沒感覺到周圍人的目光一樣,嘴角噙著笑:“小哭包,我們先去哪兒?”

    “歡迎光臨”和平飯店的門童見兩位先生踏上門口台階,帶著職業性的笑容,為他們開了門。二人低頭走進去。

    “那個,江臣,會不會有人認出來我們啊?”北堂有些緊張。

    “應該不會,沒什麽人見過我這樣。”劉江臣左右看看,回答道。

    “那……我……我坐那邊等你?”北堂一隻手指著喝咖啡的區域,另一隻手則在口袋裏伸開,狠狠擦了擦手汗。

    “嗯……”劉江臣點頭,和北堂分開後,就走向飯店前台。

    “請問,有人約我,在803房間,我要怎麽過去?”

  ??第八十四章 別讓戲拿人

    小服務員領著身後的人,往電梯間走去。

    他邊走邊往後瞟,身後的這個年輕人極有可能是他的偶像哎!

    剛才在接待處,看他簽名寫下“劉江臣”的時候,就倒吸了一口氣。這人居然會和劉老板同名啊!

    之前他得到的消息是,“如果有一位劉先生要去803房間,就帶他上去。”

    “劉老板這邊請。”他走出接待處的桌子,準備引年輕人去八樓。

    年輕人衝他點點頭:“勞煩了”。

    站在電梯間等電梯的時候,他仔細觀察了這人,這走路姿勢,這個年紀,這個名字!沒錯了!就是劉江臣劉老板!

    他知道劉江臣很年輕,沒想到這麽年輕哎!

    在和平飯店,雖然能夠遇到各種名人,但……劉老板哎!他敢打包票,津門見過劉老板常服的沒幾個!

    真是棒!不過……可惜了,現在是上班時間,如果不是的話,倒是很想讓劉老板給他簽個字的。

    沒等他多想,電梯就到了八樓,門打開後,發現有人在電梯門口等著。

    “劉老板是吧。”門口站著的黑衣人問。

    劉江臣點點頭。

    “您這邊請”說著,就把人帶走了,離開時看了小服務員一眼,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小服務員忙點頭,退回了電梯,按了一樓。

    電梯向下,小服務員還在納悶著,奇怪了,剛才那個男的是誰?好像不認識啊?是新來的樓層經理麽?

    再說劉江臣,被黑衣人帶到門上貼著803的房間門口,輕輕敲了幾下門後,按下門把手,把門打開。

    “劉老板,請!”

    站在門口的劉江臣沒動,不進,也不退。

    邊上的黑衣人就保持著開門的姿勢,不催,也不走。

    做了兩個深呼吸,他需要調整一下自己的心神。

    是的,他雖然來了,但是……卻有些怯了。

    這扇門開了,門裏很是安靜。

    這是個套房,屋子裏很暗。

    從門口看進去,除了玄關裏一些必要的家具櫃子之外,什麽都看不到。就如同一個怪獸,張大了嘴巴,等他自己跳進去一般。

    走廊上沒人,門裏視線可及的地方也沒人,這樣詭異地安靜在劉江臣看來,不比刀山火海好。

    調整了一下心神之後,他側頭,看向看那個手還推著門的黑衣人。黑衣人也正看著他。

    收到劉江臣的視線後,黑衣人並未作聲,隻是把做邀請姿勢的手又動了動,示意劉江臣,可以進去了。

    算了,伸頭一刀縮頭一刀,劉江臣提了一口氣邁入房間門。

    待他進去,黑衣人把手一鬆,往後一退,門,在劉江臣門口關上了。

    “砰”的一聲,關門的輕響,嚇得劉江臣心肝一顫。

    他知道,找他的人,在更裏麵,他隻要往裏走幾步,轉個身,就能看見。

    劉江臣就在門前站著,本來是做好了心理建設,來看看到底是誰約他見麵的。但這個時候,不知怎麽的,他卻邁步動步子了。

    “劉老板來了,怎麽不進來坐?”一聲溫婉的女聲從黑暗中傳來,似乎帶著笑意。

    劉江臣沒接話,硬著頭皮往屋裏走了幾步。

    不知道是屋裏太暖還是他太緊張,額頭上已經出現了細密的汗珠。

    轉過玄關,他看見在書桌前,坐著一個女人。

    大概是眼睛已經習慣了屋裏的昏暗,他看見這女人穿著一身旗袍,頭發燙成大波浪披散下來,斜斜的劉海用發卡別在耳後。

    女人手中捏著一個高腳杯,杯中有些東西。在她手邊,放著一個紅酒瓶子,這樣推測下來,高腳杯裏,是紅酒。

    她低著頭,看著手裏的杯子,但並沒有把紅酒杯往嘴邊送,隻是晃動了兩下杯子,然後,歪著頭,饒有興趣地看向劉江臣。

    “你是誰?”劉江臣這時候才發現,屋裏紅酒的味道有些膩,讓人有些暈。

    “我以為……信上寫得很明顯呀,劉老板……還何出此言呢?”那女人收起笑容,一臉無辜。

    “你到底是誰!”劉江臣站在原地,警惕地看向那女人。

    乍一眼,她的確像金鳳卿,很像!

    不過仔細一想,還是有很大區別。

    至少,金鳳卿的眼神,不是這樣的,聲音,也不是這樣的。

    雖然沒有和金鳳卿怎麽接觸過,他幾乎沒怎麽跟她對視過,但金鳳卿的眼神劉江臣不會認錯。

    這段時間,頻繁出現在他夢裏的眼神,不是這樣的!

    再說到聲音,雖然他隻聽金鳳卿說過幾句話,但她的聲音比這個姑娘音調更清脆,也更硬朗。

    原來,約他的人不是金鳳卿啊,他有一點小失落……但現在不是失落的時候,眼前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麽來路,要做什麽?

    而且,這個女人用師父威脅了她。那她是什麽身份?他現在人在津門啊!

    津門江口遠隔幾千裏,在津門能用一個在江口的人去威脅他,想一想,也不是個簡單人物。

    “咦?你這麽確定啊……奇怪了,我分明好好查過,你們沒見過啊……哦,不對,見過一次……在新民大戲院後門?

    那也就這麽一麵而已啊……

    居然就這麽認出來了……

    真是……沒想到啊”

    這女人像是在跟劉江臣說話,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這人居然查過他,還查過金鳳卿?他為什麽要用金鳳卿的名義約他來?

    她是誰?

    雖然不知道這女人出於什麽目的,但劉江臣下意識覺得不對,腦中警鈴大作,扭頭往門口走去。

    他握住門把手,想把門打開,一拉,沒開,再拉,還是沒開。

    難道這個門是往外推麽?剛才那個黑衣人好像是往裏推開的啊!

    想到這裏,劉江臣更慌了,壓住把手,往外推,用力推,一次,兩次……

    門依舊關著,紋絲不動。

    汗水從他鬢角落下,他仿佛變成了一隻困獸,和門搏鬥著。

    可這門,卻沒有一點反應。

    “唰”的幾聲,屋裏亮了起來,是那女人把窗簾拉開了。

    她端著酒杯,踩著高跟鞋,踱步到玄關口,靠著牆,啜著杯中酒,饒有興趣地看著忙忙碌碌劉江臣。

    就像勝券在握的貓,看著不停蹦躂的老鼠一般。

  ??第八十五章 旦角要媚不要美

    “這門……”劉江臣不停按著門把手,忽然意識到,門應該是被反鎖了,但他仔細看過,把手上除了個鎖孔,沒有任何能反鎖的東西。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行,先不管門,現在最要緊的是要從這屋裏出去,得找人……

    “有人在嗎?有人在嗎?”他衝著門大叫幾聲,希望門外能有人聽見。等了一會兒,毫無反應。

    劉江臣看向靠牆看戲的女人。腦子飛速旋轉著要怎麽才能逃出去……

    對了,電話!打電話!

    電話在哪裏?

    他環視一圈,玄關沒有電話,那就在裏麵……三步並作兩步衝進屋內。看見書桌上的電話,他眼前一亮,撲到桌邊,拿起電話,放在耳邊:“喂……喂……”

    可電話那一頭,什麽聲音都沒有。

    “喂?喂?喂?!”

    “別叫了,電話啊,壞了。”女人端著酒杯,笑笑地看著劉江臣。

    “我好不容易把劉老板請來,您幹嘛這麽急著走?”

    女人說著,優雅地走到玄關的櫥櫃邊,打開抽屜,拿出另一個紅酒杯,又踩著貓步,走回到書桌邊,看著滿臉驚恐的劉江臣。

    “劉老板,要不要先喝一杯?”

    

    和平飯店的門童覺得今天自己的運氣一定是好到爆炸!上午迎接了一個好漂亮的姑娘,這會兒又來了一個!

    啊,看美人真的好養眼啊,看她一顰一笑,簡直舒坦至極。

    更別提美人身邊還有一個好帥氣的大帥哥。

    大帥哥好看的眼睛雖然被金絲邊眼鏡擋住,但不影響他周身矜貴的氣質。這兩個人站一起,看著太賞心悅目了!

    以至於,他完全忘記迎上去開門。

    到二人走到他身邊他才猛地意識到,自己失態了!

    “歡迎光臨”他不好意思地笑著,拉開了和平飯店的大門,二人從他身邊走過,並沒責怪他,反而都看向他,禮貌地笑了笑。

    啊……這笑也太好看了吧!他看著二人走向咖啡廳,直到看不見了,才收回目光。

    呀!他忽然心虛的四處看看,也不知道經理在不在附近,萬一知道他上班開小差,可是要被扣錢的啊!

    美色誤我!誤我啊!

    “要不晚上在這兒吃飯?”薑逢接過金鳳卿遞過來的大衣,放在沙發靠背上,自己才脫下大衣。

    “這裏吃啊?表哥你好歹剛從法蘭西回來,津門的西餐……”金鳳卿沒把話說完,她覺得,薑逢隻是懶了,不想換地方。畢竟今天走了不少路。

    “我就這麽一說,你想帶我吃什麽?”接過服務生遞來的菜單,薑逢翻開掃了一眼,“咦,這個紅酒不錯,要不我們開瓶酒?”

    “大哥,現在才幾點?你是要喝中午酒麽?”金鳳卿白了薑逢一眼,點了兩杯咖啡後,把菜單還給服務生。

    兩杯咖啡,她一杯,薑逢一杯。

    薑逢摸了摸鼻子,笑笑沒作聲。

    他知道,從太平街出發,他們身後就有人跟著。而且當中還換過一波。這些人,應該是海光寺的人。

    走在路上,他悄悄問過金鳳卿,她出門的時候,是不是都被人這麽跟。金鳳卿無所謂地點點頭。

    “習慣了”她當時是這麽說的。

    習慣?這樣被人監視著的生活能習慣?他正想說什麽的時候,金鳳卿卻把話題岔開,顯而易見,她不想跟他就這個話題聊太多。

    畢竟背後還有人跟著。

    一路走來,津門還是老樣子,但是很多地方也已經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他們一邊走,一邊聊,真像是離開故土十幾年後回歸的樣子。

    就這樣,他們在新民大戲院門口站了會兒,又去了育德街。

    本來,金鳳卿說邀請他在育德街的裕興舞場喝下午茶的。被他拒了。

    他知道這時什麽地方,也知道金鳳卿在這裏有怎樣的過往……在這裏喝下午茶?他心裏有點別扭。

    既然是下午茶,他索性就提議了和平飯店。畢竟和平飯店的下午茶也是津門出了名的。

    薑逢和金鳳卿討論下午酒的時候,薑逢就注意到了他們後一桌坐著的人。

    這人坐的位置和金鳳卿順邊,能看見金鳳卿的背影,麵對著薑逢。從他的視角,正好能看到電梯間。

    每次電梯間有人進出,他都會抬頭看一眼。他的動作薑逢早就看在眼裏了。這人,是在等人吧。

    不過無所謂,他在他們之前到,應該和他們沒關係。

    如果,金鳳卿和薑逢換個位置,金鳳卿就認出,坐在後一桌的人是北堂。她往過走的時候,北堂恰好用報紙擋住臉,盯著電梯間看。

    雖然他從縫隙裏偷眼看了過來的一男一女一眼,但,他並沒有認出金鳳卿來。

    畢竟,他也沒正兒八經見過金鳳卿。

    抬頭看了一眼和平飯店的鍾,已經三點了,劉江臣上樓兩個小時了,怎麽還沒下來?要是四點再不下來的話,就要誤場了!事情也就瞞不住了。

    他要怎麽辦?

    是衝到803去救他,還是回去找高英傑幫忙?如果找了,高英傑會不會告訴劉媽媽……

    這件事兒劉江臣就是想瞞著劉媽媽啊……怎麽辦怎麽辦?

    北堂坐在大堂的沙發裏,心下熬煎。

    劉江臣坐房間的沙發裏,也在煎熬。

    那女人問過他要不要紅酒,被他拒絕以後,屋裏就沒人說過一句話。

    南城雲子饒有興趣地看著坐在沙發角上的劉江臣,小口啜著紅酒,一瓶酒,已經下去一大半了。

    她很好奇,明明調查得很清楚,他和金鳳卿沒怎麽見過,他是怎麽發現自己不是的?

    之前金鳳卿就算去新民大戲院,她也知道,金鳳卿在一個角落裏的包廂,且每次不等謝幕就走了。

    真是奇怪了。

    她想問問,但是……忍住了。

    她知道,這時候,劉江臣也有一肚子疑惑要問,既然他不動,那她也就不動,看誰能耗得過誰!

    反正她是做好了今天在這裏過夜的準備,但劉江臣麽……他七點還得上台呢。

    “這位小姐,你把我騙來,有什麽事麽?”劉江臣先沉不住氣了,他不能在這麽待下去了!

    他要離開。

  ??第八十六章 你在戲裏就不僵

    “沒事啊,隻是想見見劉老板而已。”南城雲子輕笑。

    劉江臣看向她,眼裏滿是防備。

    “劉老板別怕,這兒又不是盤絲洞,我還能吃了你不成?”南城雲子笑意更甚。

    “你看也看了,我能走了吧!”劉江臣站起身來,把目光撇開。這女人看他的眼神,讓他很不舒服。

    “走?劉老板這就想走了,我可還沒跟劉老板好好聊聊天呢。”南城雲子拿過紅酒瓶子,給自己倒了一點,又倒了一點到剛才拿過來的空杯子裏。

    “要走也行啊,劉老板,陪我喝完這杯。”南城雲子語氣輕佻。

    “我不喝酒!”劉江臣想也沒想就拒絕了,誰知道這酒裏有什麽?

    “不喝呀,不喝的話,劉老板要不就再坐坐?”南城雲子也沒在意劉江臣的不悅,反正,人都來了,她不讓走,他也走不掉。

    “你……”劉江臣有些怒了。

    被關起來的恐懼還沒散去,怒火又起……但現在,他除了生自己的氣,卻是毫無辦法。

    “劉老板別緊張,我們聊聊吧。”南城雲子說著,一手拿著一個酒杯,走到沙發邊。

    把兩個杯子放在茶幾上後,雙手食指拇指捏著兩邊旗袍的岔,曲起的無名指往前一推,旗袍後擺服貼地跟著她坐下的動作一起,平整地貼在了沙發上。

    坐好後,南城雲子把給劉江臣準備的紅酒推到他麵前。

    看到南城雲子的動作,劉江臣往後退了幾步。

    之前南城雲子坐的位置背著光,現在走過來了,劉江臣才看清楚,她身上這件月白色的旗袍,金鳳卿好像也穿過一件差不多的。

    見劉江臣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衣服上,南城雲子笑了。

    “這旗袍?是啊,我特意找了一件和她一樣的……嘖……早知道你一眼能看出來,我就不這麽費力打扮了。”

    為了讓自己模仿金鳳卿更像一些,她的確下了很大功夫。可惜沒騙到人。

    “你是誰?你認識金小姐?”劉江臣緊繃的神經再一次被撥動。這個女人能以金鳳卿的名義來約他,勢必是認識的。

    “對啊,我認識金小姐啊。”南城雲子沒回答劉江臣第一個問題,隻是在“金小姐”三個字上,咬得很重。

    “我用她的名義約你來,你生氣了?

    啊……不對,你生氣應該是在提了江口吧?

    安心,我不會對周老板做什麽的~

    我這不是怕你不來麽?

    萬一你跟她不熟……

    我總得加點碼,保證您來是不是?”

    南城雲子這次的重音,放在了最後一句的“您”字上。

    “不過,到目前為止,你也沒問我江口的事情,看來……我是多此一舉了,‘金鳳卿’三個字,大概就夠了吧。”

    晃著杯子裏的紅酒,南城雲子透過杯子,看著對麵麵色通紅的劉江臣。

    不知道這他這臉色是被她氣到了,還是杯子掛杯的紅酒映出來的。

    “這位小姐,我們不認識,你要不直接說,找我幹什麽吧!”劉江臣用了點時間,把心裏翻騰的情緒壓下去。

    “怎麽能說不認識呢?劉老板在津門紅透半邊天,誰會不認識呀?”南城雲子故意繞著彎子似是而非地回答著劉江臣的問題。

    反正還要拖一些時間,閑著也是閑著。

    “劉老板這麽站著,我要抬頭跟您說話,不舒服,要不,您坐下來,我們慢慢聊?”

    “這位小姐,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還有事,要告辭了。”對麵這女人軟糯的聲音,在劉江臣聽來非常不舒服。

    他仍然站在原地,沒有落座。

    “怎麽?你是衝著金鳳卿來的,發現我不是她,你就急著走?坐會兒都不成?”南城雲子放下手裏的杯子,似笑非笑看著劉江臣。

    “劉老板有沒有想過,我這門,好進,可不好出啊!”南城雲子依舊帶著笑,隻是聲音變得冷清。

    她今天的目的本來隻是想把劉江臣在這裏困上一段時間,但他好像不太配合?

    “好,我換個方法問,這位小姐,你想要我怎樣才能放我離開?”

    劉江臣掏出懷表,已經三點四十了,隻剩下二十分鍾,他必須盡快離開,不然事情就會鬧大了。

    他歎了口氣,走回沙發邊,在離南城雲子最遠的位置上坐下去。

    “沒什麽,劉老板賞個臉,把這杯酒喝了,我就讓您走。”金鳳卿往劉江臣那邊探探身子,笑得一臉無辜。

    看時間?嗬嗬,是急著回新民大戲院吧。

    她又不是不讓他回,看把他急得……

    劉江臣的目光在酒杯和南城雲子之間來回逡巡,自從踏進這扇門,這女人就一直在勸他喝酒,難道這酒裏有東西不成?

    “劉老板放心,這酒一點問題都沒有,沒見我都喝了一大半了?”

    見劉江臣沒有動作,她繼續說道:“我說話算話,這點酒,劉老板陪我喝了就成。”

    說著,南城雲子又端起酒杯,看著劉江臣。

    這酒真的沒問題,她沒下藥。

    隻是……她需要劉江臣喝一點。

    劉江臣被逼到牆角了,隻是這麽一點紅酒的話,問題不大,而且……那個女人一直在喝,也不會有問題。

    除非杯子上做了手腳。

    但……現在看下來,這女人好像不是衝著他的命來的,那……就算是杯子上被塗了藥,也不致命吧……

    邊想著,劉江臣的手邊向杯子伸去。

    “我喝了就放我離開?”握著杯子,劉江臣看向南城雲子,等她回答。

    “那是當然。”南城雲子滿意地點點頭,接著,她把酒杯向劉江臣的方向舉了一下,像是隔空在和他碰杯。

    “劉老板,幸會。”說完,一口幹掉了杯中酒。

    見南城雲子喝完,劉江臣也心一橫牙一咬,閉上眼,把紅酒幹了。

    就在這時,鋪著厚厚的地毯的走廊裏,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劉江臣完全沒聽見,但南城雲子捕捉到了。

    她放下杯子,眼神略顯遊離地走到劉江臣和玄關之間。

    劉江臣平日裏不怎麽喝酒,他一喝酒就會臉紅。這會兒,這口酒的力氣上來,從脖子開始,往臉上泛起紅潮來。

    他左右看了看,想找杯水壓一下翻起來的不適。

    就在這時,敲門聲響起。

    劉江臣猛地抬頭看向大門!

    太好了,有人來救他了!

  ??第八十七章 張口為驚,閉口為恐

    在樓下的北堂越坐越難受。在不知道第多少次看電梯間後,他終於站了起來,向電梯間走去。

    快四點了,他得上去看看狀況。

    一來,萬一有什麽事,他看看能不能搭把手。

    二來,如果沒什麽事兒,他得趕緊帶劉江臣回去。

    其實,他心裏覺得大概率出事了,而且,事情還不小。不然劉江臣不可能現在還不下來。

    電梯很快就到了八樓,從電梯裏出來,北堂一下懵了,不知道要往哪邊走。電梯出來左右兩邊都有房間。

    他下意識走向左邊,抬眼看向正對著電梯間的房間,一看,門上貼著門牌——803!

    北堂難掩興奮,沒想到第一個房間就是了……快步走上前去,打算敲門,但是想了想,還是放下手。

    左右看看,走廊上空無一人,想了想,他歪著頭,把耳朵遞過去,貼在門上,仔細聽裏麵的動靜。

    聽了一會兒,發現一點動靜都沒有。

    他正在琢磨為啥沒有聲音的時候,忽然發現不對!

    他看向的方向,至少還有七八間房間,為什麽這裏就是803?

    難道這間酒店是從最中間的房間開始牌號的?

    轉頭看向另一邊,也有七八間房間,扭頭看看,電梯廳算是在客房的中央。

    不對!哪裏不對!

    北堂抬腿,迅速跑到隔壁的房間,定睛一看,門上貼著的門牌居然也是803!

    再往前跑,下一間也是803!

    他驚愕地把這邊所有的房間都看了一遍後,被嚇得往後退幾步,靠在牆上,癱坐到地上。

    這邊所有的房間,門上都貼著803!

    這還怎麽找?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的803?

    他忽然想起來,一般上電梯之後,都會有指向標告訴客人客房的方向!他一股腦從地上爬起來,奔到電梯間,卻發現本來應該貼著指向牌的位置上空無一物!

    對啊,對方費了這麽大力氣,把所有房間牌都換了,怎麽還會粗心到留下指向標呢?

    轉頭看向另一邊,正對著電梯間的房間門上,毫無意外也貼著803……

    完了,對方準備得太充分了,他要去哪裏找劉江臣?難道一間一間房間敲門不成?

    那樣太費時間了?要不下樓看看七樓的房間布局?803肯定是在703的樓上的!對方總不能把七樓的房間牌也都換了吧?

    一念至此,他衝過去按電梯,但電梯遲遲沒有到,他一拍腦袋,八樓去七樓,坐什麽電梯?樓梯不是更快麽!

    就在他往電梯間跑的時候,幾聲哢嚓聲引起了他的注意,這聲音應該是從電梯間的另外一邊客房區傳來的。

    這聲音聽起來像是相機的快門聲?

    他立即扭頭朝聲音來的方向奔去。

    繞過去後他看見一間房間門好像開著,門口站著兩個人,一個黑衣人,還有一個端著照相機,閃光燈不停閃著。

    “江臣!”雖然不知道屋裏是什麽狀況,但北堂就覺得,屋裏的人就是劉江臣,而拍照的人,拍的也是劉江臣。

    他衝到屋門口,扒開黑衣人,便看見了站在玄關處的劉江臣。

    隻見臉色潮紅的劉江臣站在門口,懷裏攬著個姑娘,他一隻手正攬姑娘的腰,一隻手抬起來擋住眼睛,大概是閃光燈的燈光太刺眼。

    他懷裏的姑娘好像是受到驚嚇,緊緊拽著旗袍領口,可是,領口還是散開來了,脖子上的幾處清晰可見的青紫色痕跡。

    這時候,她正側著身子,把頭埋在劉江臣懷裏,露出一點側臉。

    這……怎麽會這樣?

    這姑娘不是可不就是金鳳卿?

    他們現在為什麽會抱在一起……

    抱在一起就算了,為什麽……還在被拍……

    這……

    北堂目瞪口呆站在門口,不可置信地看著屋裏的兩個人。

    啊,那封信,真的是金鳳卿寫的啊……

    哢嚓聲還在繼續響著,拍照的人忽然發現衝過來的北堂,趕緊抱著相機就跑,很快就跑到了樓梯間,不見了。

    這時北堂才反應過來,拍照的人大概是個小報記者!屋裏這副樣子……萬一被小報記者報道出去就有大麻煩了!

    他趕緊追到樓梯口,卻發現小報記者已經沒有蹤跡了!

    北堂暗叫糟糕!他想去找這個記者……但……他根本就不知道這個記者是往樓上還是樓下跑了!

    算了,現在首要任務是先去找劉江臣,得趕緊帶他走,後麵的事情……

    媽蛋!

    後麵的事情後麵再說吧!

    等他從樓梯間回來,就看到劉江臣垂著頭站在貼著803的房間門口。

    北堂走上去,小心看看他。

    “江臣?”

    劉江臣抬起眼,看向北堂,但眼眸中卻沒有焦距。

    北堂心道不好,一把拽過劉江臣。

    不管怎樣,先離開這裏再說!

    門外的劉江臣走了,門裏的南城雲子拿過沒喝完的杯子,繼續喝了起來。

    這時的她旗袍口子已經扣好了,臉上的嬌羞也都不見了。

    “南雲小姐,按照您的安排,我們今天晚些時候就把這個新聞見報了!”黑衣人衝南城雲子笑笑。

    “嗯……今晚不行,再等等吧,嗯……等一周吧,下周六發。”見杯子裏的酒光了,南城雲子拿起邊上的紅酒瓶,把最後一點酒全部倒入杯中。

    她在定這件事情的時候,沒想到褚三林會這麽快來,所以,也就沒多想。但現在,如果褚三林就要來了,這件事情,還是往後推一下

    至少,不能人在第一時間懷疑到她身上。等消息爆出來的時候,她人不在津門的話,會好很多。

    哎……可惜了,忙了這麽久,到頭來,為金鳳卿做了嫁妝,也不知道金鳳卿是不是會感謝她。

    噯,還是算了,等金鳳卿知道的時候,她都去北方軍了……算了,她也不圖金鳳卿謝她!

    畢竟這個年代,像她這樣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人可不多了。

    “為什麽還要一周?”黑衣人疑惑。

    南城雲子聽到黑衣人的問題,笑出了聲。

    “不然呢?既然對方的把柄在你手上,你捏一會兒啊,畢竟沒有放出來的招式才叫殺招不是?

    讓他擔驚受怕一段時間豈不更好?

    哦,對了,這個新聞標題我都給你起好了

    就叫……

    《梨園新秀劉江臣和平飯店私會育德街舞女金鳳卿》

    你看如何?”

  ??第八十八章 一轉萬重山

    “南雲小姐,這些東西我就拿走了。”黑衣人指了指客廳茶幾上的東西,問道。

    “嗯,帶走吧,稍微走遠點再扔。”南城雲子點點頭。

    桌上十幾二十個牌子,與和平飯店的房間牌一模一樣,每個牌子上都寫著“803”。

    “好,另外,換鎖的人在樓下了,是現在上來把鎖換了還是等您走以後?”黑衣人找了個袋子,把房間牌都裝了起來。

    “我走了再說吧,反正也呆不久了,得回去吃晚飯了。”南城雲子想了想,對黑衣人說。

    “怎麽?南雲小姐不打算跟我吃頓飯?”黑衣人挑了挑眉毛,看向南城雲子。

    他和南城雲子很久了,他也追了她很久,但是可惜,一直沒約到過他。所以,前幾天,南城雲子找他幫忙,他立馬點頭同意了。

    “今天的事情謝謝你了,但是今天晚飯是真不行……家裏有點事情得回去處理……”

    “就當我欠你個人情?”南城雲子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話。

    “哦?能讓南雲小姐欠人情的人還真不多啊……好吧,我走了,南雲小姐早點回去吧。”

    黑衣人聳聳肩,沒約到吃飯倒是在他意料之內。反正,有了這麽大個新聞,也算是收獲了。

    黑衣男人拎了個袋子走後,南城雲子從沙發上站起來,打開屋裏的燈,走到窗邊,伸了個懶腰。

    為了籌劃這件事情,可真是累死了個人!不過這結果嘛,看起來還不錯。

    雖然中午的時候還是豔陽高照,沒過多久,就又下起雨來。細細的雨絲拍在窗上,迷蒙了窗外的景象。

    玻璃窗此時像是一麵鏡子,映出窗邊南城雲子的臉。

    看著窗上的自己,她笑著摸了摸自己的臉,玻璃上的自己也做起了一樣的動作。

    看著玻璃上映出來自己穿著的月白色旗袍,南城雲子得意地笑了。這件旗袍,她是在金鳳卿經常做旗袍的店裏做的。

    和她的那件,一模一樣。

    花了一點時間,南城雲子把旗袍領子的盤扣改掉了。

    盤扣成了裝飾,真正固定住衣服的,是裏麵的暗扣。

    改好之後,自己在屋裏預演了很多遍,才滿意收工。

    時間回調到半個小時之前。

    那時候,敲門聲忽然響起,劉江臣迅速走到玄關門口,正想去開門。但南城雲子快他一步,飛速卡在了劉江臣和門之間。

    門被打開的一瞬間,她左手拉開領口,右手摟著劉江臣的腰,就這樣撞到他懷裏。

    哦,臉不能全埋進去,至少得留個側臉,讓人看清楚劉江臣懷裏的人是誰。

    她和金鳳卿的側臉本就有幾分相似,再加上同樣的衣服,很容易讓人把她認成金鳳卿。

    閃光燈閃起的時候,她特地把領口往邊上拉,但手肘往裏縮,做成了要擋住領口的樣子,實際上,她是有目的的。

    第一個目的,是把暗扣子拽在自己手裏,讓鏡頭拍不到。

    第二個目的,當然是要露出來自己脖子上的痕跡。

    要知道,在劉江臣來之前,她可是對著鏡子,自己下手掐出來的。如果不漏出來,豈不是對不起疼的那幾下?

    第三個目的麽……則是要做出一副被劉江臣非禮的委屈模樣,女人嘛,這樣很容易博取同情。

    至於劉江臣?根本不需要他配合自己。

    或者說,他唯一需要配合的事情,就是把那杯酒喝下去。

    通過之前的調查,南城雲子知道劉江臣極少喝酒。而不喝酒的原因,是因為他酒量極淺,容易醉,且喝酒很容易上臉。

    南城雲子需要的,就是在讓他暈乎一點,在她撲到他懷裏的時候,他反應不過來。

    隻要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就行了。在被閃光燈閃一閃……他根本不可能在第一時間把她推出去。

    當然,他臉紅一點,就更容易讓人相信他是酒後失德。

    隻要有這點時間,就足夠了。

    足夠照片拍好了。

    也不枉費這三個小時裏,她一直給他壓力,讓他一直提心吊膽。

    他以為敲門聲是來救他的?殊不知,那才是她計劃裏最精彩的東西。

    南城雲子把窗當鏡子,轉了個圈,今天她就當一回“金鳳卿”又怎樣呢?

    說回劉江臣。

    北堂拉著他上電梯以後,他才反應過來,自己被算計了!

    但是,到現在他都不知道算計他的那個跟金鳳卿很像的姑娘是誰。

    北堂看著低著頭的劉江臣,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味,一肚子的問題想問,卻問不出口。

    算了,趕緊先把他帶回新民大戲院最要緊!看他這個魂不守舍的樣子,也不知道晚上他上台會不會出問題。

    電梯很快到了一樓,北堂拽著劉江臣就往外走,走到門口,才發現,下雨了。

    “呀,怎麽下雨了?”他們沒傘。

    算了,雨也不大,兩個大老爺們兒淋點雨也沒什麽。

    走出和平飯店大門口後,北堂招招手叫來兩輛黃包車,囑咐拉車的快點往新民大戲院去。

    被北堂推上車的劉江臣拍了拍自己的臉,想用冰冷的雨點把自己臉上的燥熱給壓下去。

    他正要扭頭問北堂現在什麽時間了,餘光瞥到一個人……

    不,應該說是兩個人,一時間,他愣在那裏,連拉黃包車的車夫拉起把手,晃了他一下都沒緩過神。

    他看見路邊,有個男人,帶著金絲邊眼鏡,撐著一把油紙傘,正微微低頭,麵帶微笑地聽著身邊的姑娘說著什麽。

    那把傘的顏色他沒注意,但他注意到,傘把是黃色竹節,下麵綴條紅色的流蘇。

    之所以會注意到這個,是因為這流蘇和那姑娘的旗袍顏色一樣。

    那姑娘旗袍外披著一件黑色大衣,身體微微前傾,看起來很頑皮,笑著對撐傘的男人說著什麽。

    一輛車經過,車燈照到那姑娘的臉上,他看見了,她眼裏的光。

    那個瞬間,他好像聽見,那姑娘對男人說:“我說吃魚啊!”

    這聲音,劉江臣聽到過!

    這姑娘,劉江臣見過!

    她就是金鳳卿啊!

    金鳳卿……金鳳卿……金鳳卿?!

    他伸出手,想叫車夫停下車……他要去見金鳳卿!

    但是……

    就算見到了,他要說什麽呢?

    伸出的手隻得緩緩收回來。

    劉江臣回頭,傘下的二人已經和他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他的目光,一直盯著那姑娘,盯著她逐漸遠去……

    盯著她消失在他視野之中。

  ??第八十九章 對台戲開場

    從和平飯店出來的時候,果然下雨了。

    “你看,這把傘買的沒錯吧!

    我跟你說,這個流蘇跟你的旗袍太配了,第一眼我就看上了!

    送你的,不用謝!”薑逢嘚瑟的撐開傘,衝金鳳卿咧嘴一笑。

    “大哥,哪裏有人送傘的!”金鳳卿搖搖頭,忍俊不禁。

    但凡表哥不跟他說話的時候,分明是個風姿綽約的如玉君子……但凡一開口……這形象就立馬塌了。

    “你……”金鳳卿想說你能不能少說話。

    “也就是跟你在一起我輕鬆一點,你要知道,一直端著挺累的。”薑逢煞有介事點點頭。

    “行,你說的都對”金鳳卿無奈。

    “走吧,我們去吃飯,你之前說要帶我去吃什麽來著?”二人下和平飯店門口的台階。

    薑逢很自然地走在了靠街道的一側,把金鳳卿護在了裏麵。

    “我帶你去吃魚。”

    這時候,一輛車經過,車聲有點大,薑逢沒聽清她後麵的幾個字。

    但,他覺得,表妹帶他去吃的,一定是極美味的。畢竟這個表妹吃東西是出了名的嘴刁。

    “你說吃什麽?”薑逢身子向金鳳卿的方向略微傾斜。

    “我說吃魚啊!”金鳳卿抬起臉看向薑逢,聲音稍微大了一點,讓他能聽清。

    二人聊著即將要吃到嘴的美味,完全沒在意和他們擦肩而過的兩輛黃包車,更沒有注意到黃包車上有個人,正轉頭看向他們。

    回到新民大戲院的北堂和劉江臣都鬆了口氣。

    “我去給你泡壺茶,沏的釅一些,再給你打盆冷水,你把臉拍一拍……”二人上樓的路上,北堂跟劉江臣說。

    黃包車一路回來,臉上身上淋了不少雨,也吹了風,把劉江臣臉上的顏色壓下去了一些。但還不夠,畢竟他是喝酒了,可不能帶酒上台啊!

    走到化妝間門口,北堂伸手掏鑰匙,正要去開門的時候,劉江臣忽然麵色古怪地衝到前麵,矮身下來看著門鎖。

    “這是怎麽了?”北堂狐疑地看著臉色急速變幻的劉江臣,一頭霧水。

    “打……打開……我看看……”劉江臣指著門鎖,手有些發抖。

    “哦……”北堂不明就裏地點點頭,嘛……反正他本來就是準備來開門的。

    門打開以後,北堂先走進去,卻看見劉江臣站在他身後,來來回回地撥弄著門,蹲在地上死死盯著鎖瞧。

    這門,是後台進賊那天,高英傑派人給他換的。本來說隻換個鎖,鎖匠沒那麽快找到適配的鎖,就索性連門一起換了。

    來裝門的人說這門很是高級,很多高檔地方都用的這種門……

    “我知道了!”劉江臣忽然站起來,“咣”的一聲關上門,嚇了北堂一跳。

    “這個鎖,就是這個鎖!他們把鎖裏外給換了!怪不得我打不開門啊!北堂,你來看,他們把鎖給換了!”

    看著劉江臣激動地指著門,北堂便想到劉江臣說的是和平飯店了。

    又是門!

    和平飯店八樓所有的房間上都貼著803的事情,他還沒來得及跟劉江臣說,怎麽現在他也在說門?

    “算了,一時半會兒說不清,你先去把茶泡了,水打過來,我們一邊化妝一邊說!”終於弄清心底疑惑的劉江臣冷靜了下來。

    現在最要緊的事情,是待會兒要上台,不能誤場。

    沒過多久,北堂便打來了冷水,茶房也送來了開水。北堂泡好茶的時候,劉江臣剛把頭從水盆裏抬起來。

    臉上脖子上帶著額前的頭發衣服,都濕透了。

    “我給你說,今天這個事情不簡單,我覺得,對方肯定有後招……但問題是,我現在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看著盆架子上的鏡子裏的自己,劉江臣接過北堂遞來的幹毛巾,蓋在了臉上。

    從和平飯店回來的路上,劉江臣就在複盤從他走進803到他離開發生的所有事情。

    那個女人明顯是在設計他,在房間裏所有的事情都想通了,但還有兩個疑點不解。

    一個是門鎖是怎麽回事。

    為什麽他在想逃走的時候,怎麽都打不開門?而且他回憶起來,去的時候,黑衣人是在外麵直接開的門!

    後來黑衣人敲門,門被二次打開的時候,也是從外麵開的,他和那女人都沒有碰到門把手。

    剛才,看到化妝間門鎖的時候,這個問題他已經想明白了。無非就是門被動過手腳,門鎖的裏外反著裝了。

    他當時太慌亂,沒意識到,那時候看了一眼鎖,現在回憶起來,那鎖隻有鎖孔和一個把手!

    所以,這個門能從外麵被直接打開,但是在裏麵,卻怎麽也打不開了!

    第二個就是為什麽要拖延那麽長時間?

    如果隻是要讓他把酒喝下去或者隻是拍照的話,沒必要把他留那麽久。

    算了一下,一點到四點,三個小時!為什麽要用三個小時呢?

    現在看來,那女人的目的就不難猜了,無非就是為了最後的那幾張照片,但這些照片她是要拿來幹什麽用呢?

    劉江臣把自己的猜測和擔心說給北堂以後,北堂也跟他說了那個“八樓全是803”的事情。

    “江臣,你說有個黑衣人在電梯口就把你帶走,直接送到房間去了……這樣做應該是怕你找不到哪個是真的803!

    還有就是……不讓你發現門鎖有問題?”

    劉江臣點點頭。

    化妝間內,二人都沉默了。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這些照片到底是用來做什麽的。

    依照這些照片的內容,劉江臣和北堂都覺得會用來勒索他們的可能性很大。

    但,隻要劉江臣把事實真相說出來,也就不會有問題啊,更何況還有北堂呢,他雖然沒在房間裏,但他也上樓了啊。且目擊了拍照時的狀況。

    “江臣,你說……我隻是個想法哈,你說……如果這些照片到了劉媽媽手裏會怎麽樣?”北堂看了一眼化妝鏡裏的劉江臣,摸了摸下巴。

    “怎樣?我娘估計會打死我?”劉江臣想了想,回答道。

    他知道母親不喜歡金鳳卿,也知道現在正在跟胡家談婚論嫁,如果這種時候這些照片被拿出來,母親肯定會大發雷霆。

    “這樣哦……”北堂繼續皺眉琢磨。

    如果拍這些照片隻是為了給劉江臣添堵,或者是送到劉媽媽手裏,總覺得,對方小題大做了吧。

    畢竟能在和平飯店把鎖換掉,還能把房間牌全換掉,這人能量不小,這個工程量也不小啊。

    那他到底要幹嗎呢?

    這時候的北堂,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

    在未來的日子裏,這幾張照片……

    改變了很多人的人生。

  ??第九十章 舞台方丈地

    黑色汽車停在了新民大戲院門口,劉江臣和北堂一起下車。

    劉江臣徑直往裏走,北堂則沒進後門,往前走幾步,轉了個彎,去了邊上的一條胡同。

    劉江臣化妝間裏的糕點吃完了,他要再買一些放到化妝間裏去,顧竹佩也交代他去買的時候給她帶點蝴蝶酥回去。

    昨天下午和平飯店的時候讓他輾轉反側了一夜,一大早就醒來了。

    坐在客廳裏仔細聽著門外的動靜,不知道昨天設局的人會不會拿著照片上門來勒索。

    可到他們出門,都無事發生。

    要知道,還沒掉下來的那隻靴子永遠是最讓人提心吊膽的。他讓一個保鏢留在劉家小院兒裏盯著,萬一有什麽事情,第一時間去通知他。

    糕點店門口人不多,不過也有人在排隊。北堂腦子裏想著事兒,自動就站在了隊伍的末端。

    買好東西後,他轉身往回走,不料,被一個小孩子撞到,手裏的東西全掉在了地上,包裝紙破了,桃酥都掉了出來,滾了一地。

    小孩的家長一看,連忙賠罪,一邊訓著孩子,一邊蹲下去,把地上的東西撿起來,說是要給北堂再買一份。

    北堂正要說話,就看見之前排在他前麵的那個男人也矮身下去幫他撿東西,然後,將撿起來的紙包遞給了他。

    他抬頭道謝,卻發現,麵前站著的這個男人,好生麵熟。

    “咦,您是……”北堂忽然想起來,這個男人昨天在和平飯店遇到過,他就坐在他旁邊的桌上,兩個人隔空麵對麵坐了好久。

    雖然他當時滿腦子都在擔心樓上的劉江臣,但是架不住對麵的男人太帥氣,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哦,對,這個男人還帶著個女伴。不過,沒看見女伴的正臉。他聽到了他們說話,那女伴說話聲音還蠻好聽的。

    “啊,是您啊,還真是有緣了。”薑逢把撿起來的東西遞給北堂,笑道。

    他在附近辦完事正打算回家,忽然想起來這裏有家點心鋪子,表妹小時候很喜歡他家的糕點,便想著給她買點帶過去。

    沒曾想,居然遇到了昨天在和平飯店和他“麵對麵”了兩個多小時的人。

    “謝謝!謝謝!”北堂疊聲謝道。

    薑逢笑著點點頭,便拎著給金鳳卿買的糕點走了。

    北堂也重新買了糕點,急匆匆趕回新民大戲院了。

    這個短暫的相遇,誰也沒在意。

    回到新民大戲院,北堂放好點心後,就開始幫劉江臣化妝。

    他能看出來,劉江臣和他一樣,昨天晚上也沒睡好,肯定也是在擔心那些照片的事情。

    劉江臣一直沒說話,屋裏安靜得有些過分,北堂便想找點話題打破屋裏沉悶。

    “哎,江臣,這個世界真的很小,我剛才去買東西的時候,居然遇到昨天在和平飯店見到過的個人!”

    此話一出,北堂就後悔了。

    好死不死提什麽和平飯店啊!

    劉江臣何嚐不知道北堂是在活躍氣氛,也沒在意,順著他的話隨口往下接了一句。

    “男的女的?”

    “男的!”北堂回答。

    既然大家都聊起來了,要不就把話題往這個男人身上引,總之不讓屋裏太安靜就行。

    “我會記得他吧,是因為他穿的西裝特別好看,褲子很筆挺,馬甲也好看。他還帶了個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

    我就想著,上次劉媽媽不是給你做了套西裝麽?你什麽時候也穿給我看看?”

    北堂趕緊把話題從和平飯店上引開。

    “你幹嘛不自己穿?”劉江臣笑了。

    “嗨,我這個身材,不行不行,有肚子了就覺得吧,穿不出那個味兒!還是你穿好看!

    到時候肯定滿大街姑娘都看上你!”北堂想了一下劉江臣穿西裝的那個情景,一定會引得津門街上大姑娘小媳婦都看他!

    “穿得好看就能被姑娘看上?”劉江臣不知道北堂腦子是怎麽想的。

    但說到西裝,他忽然想起昨天離開和平飯店的時候,金鳳卿邊上給他撐傘的那個男人,穿的就是西裝。

    想到這裏,劉江臣眼神黯了下來。

    北堂沒發現,他回憶了一下昨天的場景,不置可否。

    “我覺得,會吧,那男人昨天帶著個女的,那女的,我雖然沒見到正臉,但是,絕對是這份兒的!”邊說著,他挑起了大拇哥。

    劉江臣還在沉浸在和金鳳卿擦肩而過的感傷裏,沒接北堂的話。

    “那女的吧,讓我想想啊,背對著我……她頭發……這樣……”北堂用手比了一下大波浪的造型。

    “好像還戴著珍珠發卡……哦,對!我給你說,為什麽是這樣的,她穿個紅旗袍,從背後看,嘿……真這個!”

    比完大波浪後,北堂的手又切回了大拇哥豎起來的姿勢,表示這個女的,從背後看,都超級好看!

    “紅旗袍?”聽到北堂話裏的關鍵字,劉江臣眼睛瞬間亮了。

    昨天,金鳳卿穿的也是紅旗袍。

    “啊,對啊,他們坐下後就把外套脫了啊,我就看見了啊……有問題?”北堂對劉江臣忽如其來的問題有些不適應。

    畢竟他這一天都是蔫蔫的,也不說話。

    “你仔細說說,那兩個人,你還記得什麽?”劉江臣急忙問道。

    紅旗袍一般情況下,穿的人不多,紅色挑人。

    “嗯……我記得他們好像買了些東西……有個長長的不知道是啥,套在布袋裏,他們坐下之前,靠著桌子放,後來還倒下來了,嚇了我一跳。”北堂慢慢回憶著昨天看到的情景。

    “嗯……倒下去的時候我看了一眼,袋子口紅流蘇露出來。那東西……有點像把傘……”北堂摸著下巴,努力想著。

    傘!

    紅色流蘇!

    紅旗袍!

    西服男人!

    和平飯店!

    劉江臣猛地轉身,拽住北堂的胳膊。他很是激動……北堂剛才遇到的那個男人,一定就是昨天晚上走在金鳳卿身邊的那個!

    “北堂,那個男人……那個男人……”劉江臣想問北堂那個男人他有沒有留聯係方式,是不是能通過他約到金鳳卿。

    但冷靜一想,北堂也是第二次見那人,還是無意中碰到的,怎麽可能知道那麽多呢?

    拽著北堂的手無力垂了下來,劉江臣長歎一口氣。

    要找個人,怎麽這麽難呢!

  ??第九十一章 智鬥?

    薑逢給金鳳卿買好點心,也不打算叫黃包車。這麽多年沒回津門,他想好好看看這座城市。

    他目前的打算晃到太平街,再順路去蹭一餐晚飯。

    程媽的手藝是真好,這麽多年了,還是那麽好吃。

    往前走了不遠,便到了新民大戲院的門口,瞥了一眼門口戳的水牌子,就看見“劉江臣”三個字。

    劉江臣啊……這是他這次回來的任務之一,要協助金鳳卿保護劉江臣。

    嗯……雖然手頭的資料很齊了,但,薑逢還是想近距離看看這個人。

    扭頭一看,票房窗上貼了四個大字“今日售罄”。

    他正琢磨著要怎麽辦的時候,一個很有顏色的黃牛湊到他身邊,搓著手,賠著笑:“先生,票要麽?”

    太陽漸漸沒了下去,街巷中飄來一陣陣香味。

    想家的人,會被這種溫馨的味道牽引,回家,去見那一室燈火,一桌好飯。

    當然,最重要的是點燈的人,是下廚的人,是給予他“家”的溫暖的人。

    薑逢端過程媽手裏的湯,笑得不見眉眼。

    “程媽,我再這麽吃下去,可就要發福啦!”

    “表少爺這話說不得!能吃是福!”程媽搖頭。

    她覺得,年輕人,多吃點東西是好事,能吃才能有好身體。

    “你趕緊吃完趕緊去吧。”金鳳卿看著桌上那張薑逢從黃牛手上拿到的票,開口道。

    這張票是一樓的散座,沒有規定的座位,早到的可以早占靠前的座位。

    “哎,要是我早回來幾天就好了,就能跟你一起去包廂了。”薑逢撇撇嘴,有些惋惜。

    金鳳卿白了他一眼,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走了!”薑逢快速喝完湯,擦了擦嘴,把桌上的票揣到兜裏。

    “那啥,點心你記得吃,我明天再過來。”

    “你可以不用來這麽勤的,那邊……”金鳳卿想說,海光寺可能會懷疑他的身份。

    “沒事,他們正在查我,那就讓他們查唄,我這麽多年沒回來過了,跟自家妹妹多接觸幾天怎麽了?

    我要是不來,他們才會起疑呢。”

    拿過程媽遞來的外套,薑逢穿好,和金鳳卿道了別,就出了太平街。

    新民大戲院後台。

    北堂看了看時間,離開場還有二十分鍾。

    從劉家院子走的時候,他留了人在那邊,也吩咐有事來找他。

    不過,留的人到現在也還沒來。

    “江臣,你說,那些人會不會把東西寄到這兒?”他指的是勒索信。

    “嗯……也不是沒可能。”劉江臣正係著倉子靠【注①】。

    “那這樣,我去票房看看!”北堂說走就走。

    新民大戲院所有的信件,都是先到票房,然後票房再分下去給其他人。

    為了省時間,他沒從後門繞,而是從後台走出來到台前,快步走到票房。

    得到“沒有劉老板或者您的信”的回複後,他沿原路徑返回。

    沒有啊……對方是什麽意思呢,為什麽現在都沒動靜呢?這讓北堂百思不得其解。

    晚上的觀眾已經陸續進場了,北堂跟著這些人往裏走。

    忽然聽到有人叫他,一轉頭,是票房的小夥子追出來,給他遞了兩個烤紅薯。

    謝過小夥子後,北堂一轉頭……

    看見了一個男人。

    這男人手裏拿著門票,正左右打量著園子的陳設,站在原地思索著什麽,好像是不知道自己要坐哪裏。

    這人!這人不就是下午在點心鋪子遇到的那個……昨天在和平飯店也遇見了的那個人麽!

    他記得下午跟劉江臣提起這人的時候,劉江臣有些激動,還說了點什麽,隻是……當時他話沒說完,他也就沒追問。

    又看了一眼這男人,北堂小跑幾步往後台趕,他得把這個人來了的事情告訴劉江臣。

    剛到後台,北堂就看見劉江臣已經下來了,在後台等著開場。

    看了一眼劉江臣,北堂走到上場門邊上,從縫隙裏往外看,他得確定一下,那個男人坐在哪裏。

    “江臣”確認那男人的位置後,北堂走到劉江臣邊上,低聲叫他。

    “你還記得我下午跟你說的那個穿西裝的男人麽?他來了,在台下!”

    劉江臣一震,伸手出去拽住北堂的胳膊:“指給我看!”

    “第四排當中那個帶金絲邊眼鏡的,你去看看。”北堂低聲給劉江臣報了個位置。

    劉江臣二話不說,走到上場門邊,往下看。

    一二三……四……第四排……中間……金絲邊眼鏡……

    果然,就是那個男人!

    他離開和平飯店的時候,就是這個男人走在金鳳卿邊上!

    “北堂……你……你去……”劉江臣後退兩步,伸手叫過北堂。

    “你……去找那個男人……

    跟他說……

    說……”

    劉江臣似乎不知道如何組織嚴言語了。

    北堂驚訝於劉江臣的樣子。

    這麽久了,從來沒見過他緊張成這樣。

    “說?”他順嘴接了下去。

    胳膊被劉江臣攥得生疼。

    劉江臣放開北堂的胳膊,看了一眼上場門後,一字一句對北堂說道:

    “你去跟他說,我要見金鳳卿!”

    北堂吃驚地瞪大了眼。

    什麽,這個男人,能見到金鳳卿?

    按照北堂的聰明勁,聽到這句話,他就應該想到在和平飯店,這男人對麵坐著的就是金鳳卿啊!

    但現在,他還一頭霧水地琢磨著,劉江臣你昨天不是見到金鳳卿了麽?

    怎麽還要見?還要通過這個男人見?這男人是不是跟那個陰謀有什麽關係?!

    那個陰謀!北堂差點跳了起來。

    原來這個男人和那個陰謀有關麽?!

    “我現在就去!”

    北堂很生氣!

    “你……避著點人……”

    看到北堂擼起袖子,劉江臣囑咐他一句。

    他哪知道,北堂這一會兒,心裏轉了這麽多彎彎繞。

    北堂搓了搓手,把手搓熱後,雙手拍了拍臉,他得打起精神,去會會這男人了!

    再說薑逢,剛坐下,還在好奇看著新民大戲院裏的布局。上次看戲,還是很小的時候,被老人家抱在膝蓋上那種。

    這麽多年過去了,幼年的記憶早都不知道去哪裏了。

    “這位先生,麻煩您能出來一下麽?”正看著上場門上繡的圖案,有人忽然拍了拍他的肩。

  ??第九十二章 一台無二戲

    薑逢扭頭,發現是下午在糕點店見過的男人,他左右看看,並沒有人在盯著他,遂站起身來,冷著臉,跟著北堂出去了。

    二人走出新民大戲院大門,在轉角的路燈下站定。

    “你找我什麽事?”薑逢沉聲問道。

    回來幾天了,他還沒抽出出手去找別人麻煩,就被人先找了麻煩。

    對,是麻煩,對方看起來不像是要跟他好好說話的樣子。

    他從兜裏摸出煙,抽出一根。

    “我想問問,您認識金鳳卿麽?”北堂按下心裏的怒火,問對麵的男人。

    “怎麽?有問題?”北堂的手頓了一下,把抽出來的煙叼到唇間。

    奇怪了,居然有人問他是不是認識小哭包?

    “我先問問。”北堂明白了,這人是認識金鳳卿的!

    如果不認識的話,第一句話不該是問“金鳳卿是誰”麽?

    他卻沒問這個問題,而是問他為什麽問。

    “嗬……怎麽,新民大戲院好大的排場,不允許她進就算了,連認識她的人也不能進?”

    薑逢嗤笑了一聲,拿出從法蘭西帶回來的砂輪打火機在手上把玩。

    如果他沒記錯,這男人好像是從後台那邊走過來的,應該是新民大戲院的人。

    沒想到,自己這麽久沒回津門,津門的商家都玩起了“店大欺客”了?

    “倒不是這個……我就想問問,你為何要算計劉江臣!”

    現在站在麵前的這個男人,北堂幾乎確定他就是敵人!是做局害了劉江臣的敵人!

    “算計?劉江臣?你在說什麽啊?”薑逢聽完北堂的話,心生疑竇。

    算計?劉江臣遭算計了?

    劉江臣?這個人和劉江臣認識?

    “是!算計!你要是沒算計他,昨天你在和平飯店做什麽?!”北堂指著對麵的人,咬牙問道。

    都這個時候了,這人還裝傻?當他傻麽!

    “和平飯店?”薑逢更疑惑了。

    “和平飯店怎麽了?昨天就去喝了個咖啡,跟劉江臣有什麽關係?”薑逢搖搖頭,點燃嘴上叼的煙。

    “你既然認識金鳳卿,昨天又在和平飯店,那我問你,金鳳卿為什麽會在803,還弄那麽多幺蛾子!”

    這時候的北堂已經被仇恨蒙了心,他完全忘記了劉江臣囑咐他的事情。隻想著先把讓他們提心吊膽一天的照片事件解決掉。

    “金鳳卿在803?你是不是弄錯了?”薑逢蹙眉,他在說啥?

    “我親眼見到還能有假!”北堂攥著拳頭,吼了回去。

    當時803門口,他分明親眼見到了金鳳卿!那個側臉,那身衣服!不是金鳳卿是誰!

    “嗯……這位仁兄,哪裏有誤會了吧?”薑逢想不明白到底哪裏出了問題。但是,他敏銳感覺到,一定出了問題。

    “從你看到我在和平飯店出現開始,金鳳卿就一直在我對麵坐著,她怎麽可能去你說的什麽803?”

    不等北堂再繼續問,薑逢先一步開口,把北堂的話堵在嘴裏。

    “啊?”北堂震驚了!

    他是記得對麵的那個女人的,從一開始就坐在那裏沒離開過……那個女人就是金鳳卿?

    那如果那個人是金鳳卿的話,803的是誰?

    一時間,他愣在那裏。

    “你是說……樓上房間裏還有個金鳳卿?”

    北堂轉不過來彎,薑逢則是迅速思索著北堂給他說的事情。

    一時間,二人都沒說話。就在路燈下對麵站著。

    那根煙,被薑逢夾在手上,頂上的一簇煙灰落下,被風吹散。

    “這位先生怎麽稱呼?我姓薑,薑子牙的薑,單名一個逢。”薑逢先出聲。

    既然事情牽扯到了劉江臣,還牽扯了金鳳卿,他得知道更多細節。

    “薑先生好,叫我北堂就行。我和劉江臣一起的。”北堂有些不好意思。

    這會兒,他確認這個叫薑逢的,好像的確跟那個陰謀關係不大,畢竟……

    當時金鳳卿就在他對麵啊。

    “所以,北堂先生來找我是要問……你們被……算計的事情麽?”薑逢一下不知道怎麽組織語言好,畢竟被算計了不是光彩事。

    “對……啊……不……是江臣,江臣讓我找薑先生的……想問問您,是不是方便安排他和金鳳卿見一麵……”

    北堂發現自己說錯話了,急忙改口。

    “嗯……我想問問,北堂先生剛才說的‘算計’是怎麽回事?畢竟這事情涉及我表妹,煩請告知。”

    他得找一個非常充分的理由介入這件事,省的到時候麻煩。

    不如……就把關係搬出來吧!

    “表妹?”

    “嗯,金鳳卿是我表妹。”

    驚訝之餘,北堂也沒說什麽,歎了口氣後,將昨天發生在和平飯店的事情全盤托出了。

    他想著,在803的女人明顯就是在裝金鳳卿,如果是這樣的話,對方可能會知道樓上那個女人到底是誰。

    既然知道人是誰,大概率也就能知道那個假金鳳卿設計劉江臣的目的了。

    多一個人幫忙,不虧。

    聽完北堂的描述,薑逢對事情了解了個大概,居然有人會冒充小哭包?這人會是誰?

    直覺告訴他,小哭包一定知道!

    得趕快找她去問問。

    “你說,劉江臣要見小哭……要見金鳳卿?”好險,差點把心裏的話說出來。

    “嗯……”北堂點頭。

    “是江臣讓我拜托薑先生安排……不知道薑先生……”北堂撓撓頭,求人得有求人的態度嘛。

    現在事情清晰了,還好之前他沒衝動,不然錯怪了薑逢……要這樣的話可就惹了大麻煩,也就見不到金鳳卿了。

    “怎麽聯係你?”薑逢問。

    “我下午和晚上……嗯……到散場前,我都在園子裏。”看來是有戲了!北堂急忙回答。

    “這樣,北堂是吧,我記住了。

    我晚一點會再來,沒等到我,你別離開……就算散場了,你也拖一下時間。”

    薑逢說完,沒管愣在那兒的北堂,扭頭就走。

    北堂正想開口問薑逢什麽時候會來,要等多久之類的,就見這男人忽然轉過身,揮了揮手上的票:“別忘了,欠我張票!”

    說完,叫了輛黃包車就離開了。

    看著從身邊跑過去的黃包車,看了看地上的幾個煙頭,北堂心裏稍微安定了一點。

    不管怎樣,這件事現在有了點眉目,而且,劉江臣也可以見到金鳳卿……

    哎呀!

    忘了!

    他隻回答了薑逢怎麽聯係他,沒問他能怎麽聯係薑逢啊!

    這要萬一他晚上不來了……

    他不得在園子裏等一晚上啊!

  ??第九十三章 打黃粱子

    看到門外站的薑逢,金鳳卿一臉驚訝。不是說明天再來麽?怎麽這時候出現了?

    “小哭包,我給你說個事兒!”薑逢拽著金鳳卿往屋裏走。天亮了,這小哭包穿的單薄,別受涼了。

    金鳳卿一頭霧水看了眼同樣也有些懵的程媽,被薑逢拽著進屋了。

    “我問你個事兒!”薑逢坐下後,嚴肅地看著金鳳卿。

    金鳳卿被他瞧得有些不做所措,畢竟這麽多年,她從來沒見過表哥有這樣的表情。

    “有沒有一個女人,跟你身形外貌相似,嗯……大概跟你很熟,而且還知道劉江臣?”

    這一路上,薑逢一直在想和平飯店的那個假金鳳卿。

    北堂信誓旦旦地說在客房裏的人是她,那就說明兩人有相似的地方。

    然後他又說了那個冒牌貨穿著跟金鳳卿一樣的旗袍……如果不是非常熟悉的人,絕對幹不出衣服都一樣的事情。

    而且……那個局分明就是針對劉江臣做的,也就是說,那女人是知道劉江臣的。

    還沒等金鳳卿反應過來薑逢說的是什麽,程媽很快接話了:“斯宇少爺說的是南城雲子吧?”

    雖然是個疑問句,但薑逢從語氣裏聽出了程媽的肯定。

    南城雲子?

    這人他知道。

    是土肥原田二那邊的人。

    “表哥你怎麽忽然這麽問,是出什麽事兒了?”雖然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薑逢不會無的放矢。

    薑逢便把剛才從北堂那裏聽到的事情都告訴了金鳳卿。

    “既然當時你跟我一起在大堂,那樓上那個人是誰?剛才程媽說的是南城雲子吧,會是她麽?”薑逢問道。

    如果真是南城雲子的話,那麽這件事情基本上就能確認是東洋人的計謀了。

    “應該不會是海光寺……”像是知道薑逢在想什麽一樣,金鳳卿開口了。

    “按照表哥的描述,應該是南城雲子沒錯,那件月白色旗袍她還特地穿到我麵前炫耀過。

    不過……我想,這件事情,跟海光寺無關,應該是南城雲子自己做的。

    土肥原田二這個人我還算知道,既然他把任務交給了我,就不會再讓南城雲子插手。

    再說了,南城雲子就要被送去褚三林那了,土肥原田二也不會讓她這些。”

    金鳳卿仔細想了想,跟薑逢說了自己的看法。

    可是為什麽呢?

    就為了照片?

    就為了拍下她和劉江臣在一起的照片?

    “我想不明白,那這個照片能幹什麽用呢?”金鳳卿開口問道。

    “北堂跟我說,他們擔心這些照片是勒索劉江臣用的,但到現在都沒有人上門來勒索,他們也擔心得很,所以……”薑逢頓了一下,看了看坐在旁邊的金鳳卿。

    “所以劉江臣托我約你,他要見你。”

    聽到薑逢的這句話,金鳳卿的手猛地一顫,手中茶杯晃動,茶水被晃了出來滿手都是。

    她趕緊站起身來,怕茶水打濕了衣服。

    程媽趕緊拿過毛巾來給她擦手。

    看著程媽的動作,不知怎麽的,金鳳卿心裏有些堵得慌,手上剛結痂不久的傷口隱約開始作痛。

    其實,從薑逢開始說昨天劉江臣在和平飯店遇到的事情起,金鳳卿心裏就一直憋得難受。

    她一直在刻意忽視掉這種酸脹感,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這件事情本身……可沒想到……

    劉江臣要見她!

    她的確是想找機會見他一麵,但……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竟然也在想辦法見她……還是通過這樣的方式。

    一時間,金鳳卿腦子裏一片空白。

    薑逢一直坐在椅子上,看著金鳳卿的動作。

    他又不傻,金鳳卿的表現證明了什麽,他心裏有大致的猜測。

    隻是,金鳳卿不說,他也不方便問。

    可是現在不得不問,畢竟北堂還在等回話,而且,他也在想著要找機會看看怎樣能跟劉江臣搭上。

    畢竟有劉江臣配合的話,他們的任務會好完成很多。

    “小哭包,你要不要見?”薑逢低聲問。

    金鳳卿沒看薑逢,也沒回話,隻是呆呆站在邊上,不知道在想什麽。

    見?見麵了說什麽?她偷偷跑去給他表白了,然後又被他的人推開了,這樣再見,自己會很尷尬吧?

    不見?不見的話,那為什麽她要去他家附近轉悠?

    不見的話……

    她心裏那些無處安放的思念要怎麽辦?

    盡管她之前,已經做好了跟他再無瓜葛的準備。

    “小哭包?”見她遲遲沒有反應,薑逢探身向金鳳卿湊過去。

    這個小哭包,該不會傻了吧。

    “表哥覺得,我見還是不見?”許久,金鳳卿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反問薑逢。

    “我是這麽想的,這個劉江臣呢,我肯定是要見的,畢竟任務在這裏,而且……和平飯店的事情也得好好聊聊。

    至於你嘛……你如果不想去,也可以不去啊……

    但……我覺得你還是去比較好……

    畢竟和平飯店的事情和你也有關。”

    如果你不去,我也不強求。這句話薑逢沒說出口。

    他敏銳察覺到劉江臣和金鳳卿之間有些事情,而且金鳳卿也不是不想見……既然這樣的話,見一麵更好。

    再說了,這都是為了完成任務啊!

    畢竟保護劉江臣,是他們共同的任務。

    “對了,如果我們一起去見的話,海光寺那邊會不會有影響?”

    想起任務,薑逢想起來,海光寺那邊給她的任務就是接近劉江臣。

    “不會。”金鳳卿搖頭。

    就算海光寺知道了也無所謂,本來就是要去接近的人,見到了反而更有利。

    至於跟著一起的薑逢嘛,本來大家就是親戚,介紹異性朋友給親戚認識更好,土肥原田二大概會覺得,這個離“言聽計從”更近。

    “那就是說,你會跟我一起去了?”薑逢笑了,這小哭包這是已經想明白了啊。

    這“不會”回答得真幹脆。

    “我……”金鳳卿想跟薑逢說自己還沒想好,但“我”了半天,沒說出下句。

    “成成成,我知道了,我們一起去吧。

    今天肯定不行了,太晚了,而且散場以後時間太短,沒辦法怎麽聊……

    要不這樣,約他們明天中午吧,最好能一起吃個午飯,這樣時間長一些,你看怎樣?

    吃飯的話,約在……算了,待會兒問問北堂就行。

    好了,那就這麽定了,我還得去一趟新民大戲院找他們,你先睡,不用管我了。

    程媽啊,送我出去後,你把門鎖好,我明天就不過來吃早餐了……”

    薑逢站起身來,顧自做了決定後,離開了太平街。

    他走很久以後,金鳳卿還坐在桌前,睡意全無。

    明天……

    明天能見到他了呀!

    該不會是做夢吧?

  ??第九十四章 看見又看不見

    吃過午飯,劉江臣和北堂就從劉家院子裏出來了。他們的目的地是育德街的裕興舞場。

    地方是金鳳卿定的,她考慮到那裏自己比較熟,而且離新民大戲院也不是很遠,劉江臣回去方便。

    和很多從家裏溜出去玩耍的孩子一樣,他們找了個借口。不然這個時候根本不可能出門。

    借口很簡單,也很常見,是北堂找的。

    他跟顧竹佩說有梨園裏的朋友從滬城過來,約了他和劉江臣見麵。

    顧竹佩問為什麽不請人家吃個午飯?

    北堂隻能說那個朋友午飯已經有約了,便約了飯後一起喝茶。

    其實,真實原因是,薑逢跟他說的就是午飯後,一點。

    說起薑逢,昨天晚上,北堂本以為他要一個人留在新民大戲院等他,沒想到,演出還沒結束,他就返回來了。

    門子到後台找到他,跟他說有個薑先生在門口等他的時候,他驚了一下,回來的真快啊。

    薑逢沒多說,給了他個時間,一個地點,便走了。

    當然,還有一句“明天你出錢,算是賠我的票錢。”

    北堂哭笑不得。

    出門發現,又下雨了,不是說津門的冬天是幹冷的,很少下雨麽?

    怎麽這段時間,雨這麽頻繁?

    撐開傘,他和劉江臣走進了雨中。

    看了一眼身邊的劉江臣,他臉色有些差,估計跟他一樣,昨天沒睡好。

    不過,他臉色差歸差,但眼睛很亮。

    他發現劉江臣對金鳳卿不一樣是從那顆盤口開始的。

    那天,金鳳卿在後門找他,被保鏢推搡摔倒之後,他跟他說,讓他去找那半顆盤口。

    他就知道,有問題。

    前幾天,他去劉江臣屋裏找他,發現他桌上有個“枯草”,他好奇地走過去打算看看是什麽的時候,劉江臣一把拿走,慎重地鎖到了櫃子裏。

    那時候,他還覺得奇怪,一個“枯草”為什麽劉江臣要那麽寶貝。

    當天晚上散場回家的路上,他忽然想起來了,那個“枯草”是什麽了!那個形狀,那個質地……

    分明是金鳳卿第一次打東西時,和小黃魚包在一起的狗尾巴草圈!

    當天晚上,臨睡前,他回自己屋,從書架上拿下了那個裝金鳳卿的紅手帕的盒子,給了劉江臣。

    是了,他確定劉江臣是喜歡金鳳卿的,而金鳳卿對劉江臣的愛慕他也看在眼裏。

    怪不得那天劉媽媽跟高英傑說要給劉江臣相親的時候,他反應那麽大。

    認識劉江臣這多年,那是他一次看見劉江臣和劉媽媽頂嘴。

    聽說劉媽媽已經把劉江臣的八字和那個胡家姑娘的八字拿去合了,好像明天就能有結果。

    嗨,合八字這種事情,都懂。隻要給夠了錢,仙女和小鬼都能合出來“天作之合”

    在這之後,就該走該走都流程了吧……

    那……

    金鳳卿和劉江臣……

    北堂又看了一眼低頭看路的劉江臣……

    “小心!”剛準備上黃包車,對麵一個路人飛速跑過來。如果不是北堂拉了劉江臣一下,他肯定是要被這個人撞倒的。

    “少爺,看路啊!”北堂歎氣。

    哎!這是什麽冤孽哦!

    “嗯……”劉江臣沒看撞他的人,也沒看北堂,仍然低著頭,應了一聲。

    他昨天睡不著,滿腦子都是金鳳卿,都是金鳳卿要跟他見麵了……

    是金鳳卿要和他正大光明地見麵了!

    好容易到天亮之前,迷迷糊糊睡過去,卻夢見自己被一群人追殺。

    他在迷宮一樣的地方慌不擇路地逃,後麵的人荷槍實彈地追。

    在逃到一個死胡同,正以為自己要被抓住的時候,一隻手,斜斜遞了出來,將他拉到一邊的暗門裏。

    身邊的人,不知男女,不知相貌,隻能看見這雙手。

    他和手的主人說謝謝,但對方沒有回答。

    但他知道,對方在看著他。

    那目光中帶著一種說不清的複雜情緒。

    問對方為什麽要救他。

    對方仍然不說話,隻是……

    那隻手忽然……不見了。

    他急得到處找,卻怎麽也找不到。

    然後,急醒了。

    醒來後,便再也睡不著。

    劉江臣現在的感覺很是微妙。他感覺,自己的腦子被分成了兩半,一半,是夢裏那隻手,一半是金鳳卿的臉。

    四個人在裕興舞場的門口碰到了。

    彼時,劉江臣還低著頭看路……如果低頭是在看路的話。

    感覺到麵前有人走過來,他下意識抬起頭。

    先映入眼簾的,是竹製傘把下垂著的紅色流蘇。

    紅色流蘇!

    劉江臣眼前一亮,猛地把頭抬起來。

    他看見了在他麵前立著的金鳳卿!

    她正看向他。

    那雙眼,還是那樣子。

    是一直出現在他腦中,他夢裏的樣子。

    視線偏轉,他便看清了站在金鳳卿身邊撐著傘的穿西服的男人。

    這個男人應該就是在和平飯店門口,給金鳳卿撐傘的那個。

    北堂說,那人是金鳳卿的表哥。

    “來了啊”開口的是薑逢。

    他向北堂點點頭,目光便轉向劉江臣。

    聽見薑逢的聲音,金鳳卿在口袋裏握緊的手忽然鬆開了。

    “來了啊”她在心裏默默說。

    “嗯,來了。”回話的是北堂。

    接下來,誰也沒說話,四人一起走進了大門。

    服務員把他們領到一個靠窗的四人沙發邊。

    三個男人走在前麵,金鳳卿慢了一步,走在後麵。

    劉江臣往沙發裏走,北堂習慣性跟上,打算跟劉江臣坐一起。

    剛邁步,卻被薑逢拽住,往後拖了一下。

    北堂抬頭,看到薑逢給金鳳卿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坐在劉江臣身邊。

    自己則被薑逢拽著,往對麵坐去。

    其實,金鳳卿是想坐在劉江臣對麵,這樣,她可以直視他的眼睛,看清他的表情。

    看到薑逢的眼神,她瞬間明白過來。

    既然要瞞過海光寺跟著的人,她就必須坐在劉江臣的旁邊。隻有這樣,才能讓人看起來,他們關係很近。

    服務生過來他們點了東西離開後,四個人就這樣坐著,都沒有開口。

    劉江臣和金鳳卿都有一肚子的話要跟對方說,但兩個人都低著頭,誰也沒動。

    一個不知道說什麽。

    一個不知道怎麽說。

  ??第九十五章 文戲武唱

    對麵的北堂和薑逢二人的動作倒是很默契。他們的目光,都在對麵兩人臉上打轉。

    然後,互相對視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無奈。

    “先說說和平飯店的事情吧”還是薑逢先開的口。

    薑逢感覺要是自己和北堂不先提正事兒,對麵兩個人可以就這樣坐到天荒地老。

    “事情經過我大概知道了,你們還有細節要補充麽?”薑逢問。

    北堂搖了搖頭。

    昨天晚上他就把他知道的和劉江臣跟他說的東西事無巨細告訴薑逢了。

    桌上又陷入了沉寂。

    “哦,對了!”北堂從隨身的包裏拿出一個大信封放到桌上。

    “當時寄到院子裏的信就是這個,裏麵還有一封,你們拆開看看。”

    薑逢拿過信封,把裏麵的信倒出來,將信紙攤開,沒看內容,直接推到了金鳳卿麵前。

    “認識麽?”他指的是字跡。

    金鳳卿隻看了一眼,就點點頭。

    南城雲子的字嘛,她太認識了!

    北堂和劉江臣見金鳳卿點頭,知道這事兒有了眉目,都不自覺向金鳳卿靠近了一些。

    一陣淡雅的梔子花香衝進劉江臣的意識,瞬間,他耳尖紅了。

    “我來說吧。”金鳳卿沒發現劉江臣的異樣,緩緩開口。

    畢竟,她想說的東西,剛才從海光寺回來的路上,就都想明白了。

    她本想早點見到劉江臣的,但……不行。

    在見劉江臣之前,她需要去一趟海光寺。

    她要去找南城雲子。

    她要去問問南城雲子到底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過了今天,再要找她就不容易了。明天一早,南城雲子就要跟褚三林去北方軍了。

    見到南城雲子的時候,她正在自己的屋裏染指甲。

    屋裏已經被裝扮一新,大紅的喜字貼在窗上,門上,牆上。

    鮮紅的秀禾被掛在衣架上,非常顯眼。

    “我以前隻知道,你們的婚服很漂亮,真的見到了才知道,比我想象得更漂亮。”

    見到她進門,南城雲子笑著開口。

    “喲,看樣子是你的小情人給你告狀了,怎麽,你是來找回場子的?”見她不說話,南城雲子打量著自己的指甲,笑著說道。

    “我還以為你會早點來,沒想到,你挺沉得住氣,現在才來呀,就不怕你來了看不到我了?”

    “你的目的是什麽?”金鳳卿問。

    “目的?我哪有什麽目的?你要不要坐下慢慢說?我不急的!”南城雲子挪了挪身子,讓自己坐得更舒服,畢竟還在染指甲。

    “不坐了,沒目的?你覺得我會信?”金鳳卿冷笑。

    南城雲子從來不會做對自己沒好處的事情,金鳳卿不相信她花了這麽多心思設計劉江臣沒目的。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真的沒什麽目的呀。”南城雲子裝似無辜地衝她眨眨眼。

    “唔……如果硬要說有的話,那我也是為了你啊。”

    “你會這麽好心?”

    “呀,你這是對我有偏見好不好,我可是個大好人!”南城雲子點點頭。

    “目的!”她有些火了。

    “你別這麽凶嘛……我隻是看你跟你那小情人進度太慢了,給你加把火而已呀。

    隻是……

    這把火怎麽燒,那我就不知道啦。”南城雲子開心地笑了。

    “照片呢?”金鳳卿不想再看她得意洋洋的臉了,怕自己忍不住會打過去。

    “照片?哦……”南城雲子拖長了尾音

    “你是說……

    是你和你小情人親熱的照片啊……

    那照片我也挺想看看的,可惜了……

    不在我手上喲……”

    果然!她之前的想法是對的,南城雲子就是冒充自己,騙了劉江臣!

    “在哪兒?”她追問

    “那我不能告訴你了。”南城雲子往指甲上吹了幾口氣,想讓指甲快點幹。

    “你就不怕我去告訴土肥原?”她威脅道。

    畢竟劉江臣是土肥原田二給她的任務,南城雲子這樣橫插一杠,不妥。

    “你去啊!”南城雲子笑得有恃無恐。

    “不過我提醒你,你去了也沒下文,他也不會罵我。

    一來,我明天就要走了,北方軍那邊的情報還得我去查,這二來麽……

    二來,我算是幫了你……

    再說了……”這次,南城雲子笑得更大聲了。

    “再說了……你以為大佐不知道我做了什麽?你都出來混多久了,怎麽連這麽簡單的事情都想不明白?

    金鳳卿!我是想報複你啊,誰讓你老壓我一頭?

    但是呢……

    我有正當理由啊,你呀……

    嘻嘻,你隻能看著!”

    她忍下想衝過去給南城雲子一巴掌的衝動。畢竟她今天是來解決問題的,不是挑起事端的。

    “我再問一遍,照片在哪裏!”她咬著牙。

    “照片?我說了不在我這裏啊!

    至於在哪裏嘛……

    金鳳卿,你別急,過幾天你就看見了!”南城雲子抬起下巴,挑釁地朝金鳳卿看過去。

    知道今天不可能找南城雲子問出太多事情後,金鳳卿扭頭,去了土肥原田二那兒。

    當然,兩個人的交談裏也沒什麽太多有營養的東西。

    金鳳卿跟他說了薑逢是從法蘭西回來的表哥,土肥原田二告訴她南城雲子明天要跟褚三林去北方軍。

    “你們說的那個冒充給我的人,我去找她了,她說照片不在她手裏。

    她還說過段時間我會看到照片,但沒告訴我會怎麽看到。

    很抱歉,照片現在在哪裏……我沒有能問出來。”

    金鳳卿抬眼看了看薑逢,海光寺的事情暫時還不能讓他們知道。

    “金小姐知道她想用這個照片做什麽麽?”北堂吸了口涼氣,瞪大眼睛看著薑逢和金鳳卿。

    雖然金鳳卿說得雲淡風輕,但在北堂看來卻不是那兒回事兒。

    她能很快鎖定冒充她的人,也能去質問那個女人……金鳳卿有多大能量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設計劉江臣的人,能力不小!

    金鳳卿麵露難色地看著北堂,搖了搖頭。

    “江臣,這該怎麽辦!”北堂看向劉江臣。

    “我在想……有沒有可能拍照的人,是報社的?要造謠?”一直在仔細聽金鳳卿說話的劉江臣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可是,也不現實啊,如果是要造謠我和金小姐有私情……這是為什麽呢?”

    劉江臣自顧自地說著,完全沒發現另外三個人齊齊變了臉色。

  ??第九十六章 演員不動心,觀眾不動情

    聽到劉江臣說出“私情”兩個字的時候,不知怎麽地,他腦中出現了前幾天看見顧竹佩手上拿的大紅灑金的庚帖——上麵是劉江臣的生辰八字。

    如果……如果劉江臣想的方向是對的的話,那顧竹佩……

    顧竹佩不得把家給掀了?

    他想起從江口離開之前,周信華跟顧竹佩說過,如果可以,讓劉江臣晚一點結婚,畢竟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先讓劉江臣在梨園裏站住腳,在後台有一席之地。

    北堂撓撓頭,拿起桌上自己的那個茶壺,續了杯茶……

    也不對啊,報社拿到了消息後,不得馬上登出來麽?為什麽到現在還沒有動靜呢?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想的有道理,正打算說出來,就聽到劉江臣又開口了。

    “如果我的想法是對的,會對金小姐造成困擾吧……”

    哎?

    他抬起頭,看向對麵。

    劉江臣正扭頭,詢問身邊的金鳳卿……

    金鳳卿則是一臉愁容,瞥向薑逢……

    薑逢用指腹推了推眼鏡,看向劉江臣……

    “那倒不會……”

    半晌,金鳳卿幽幽歎了口氣,扯出一抹笑,讓劉江臣安心。

    “這樣啊……”劉江臣提著的一口氣好像鬆了下去,語氣輕快了不少。

    這沙發有點軟,不太習慣……再加上剛才一直挺著腰背,這會兒放鬆下來,劉江臣覺得腰有點疼。

    便把雙手從桌上拿下來,按了按腰後,順勢把手放在了沙發上。

    左手放下的一瞬間,他忽然發現,指尖好像碰到了什麽東西。

    軟軟的,涼涼的……

    這是什麽呢?

    他斜眼往下瞟,忽地眼眸一緊,飛快收回了手,臉紅了。

    金鳳卿回答劉江臣的時候,本不想抬頭看他的。

    那時,她正低著頭看著咖啡杯,杯子裏有被自己用勺子攪出來的泡沫。

    仔細想著他先前說的話。

    金鳳卿終於明白南城雲子之前那句話的意思了。

    她說“兩天就能看見的”!

    劉江臣的想法應該是對的。

    拍照的人就是報社的人。

    她也知道,南城雲子這麽做就是為了把劉江臣推向海光寺!

    但是她不明白,為什麽得過兩天?

    從私心上講,能更接近劉江臣當然更好。

    不,不是因為自己喜歡他!

    而是因為任務!任務!

    土肥原田二也好,鄭遠東也好,他們都需要她更接近他。

    盡管一個是利用,一個是保護。

    眼見著,咖啡杯裏的泡沫無聲地碎了兩個。

    在回答劉江臣話的時候,金鳳卿內心鬥爭了一會兒,許久,才抬起眼,匆匆看了他一下,無措地衝他笑了笑,又飛快低下頭。

    可瞬間,她又後悔了!

    好不容易有機會可以正大光明地看著他,也可以讓他仔仔細細看著她……

    這個……這個……自己怎麽就慫了呢!

    任務!任務啊!

    就在這時,她忽然感覺到,撐在沙發上的手邊有什麽,好像有什麽東西碰到了自己右手的指尖。

    餘光掃過去,看見一隻手,就這麽搭在了自己指尖上。

    視線順著這隻手往上移了一點,入眼是褐色的袖子。

    呀,是劉江臣的手!

    她嗖地撤回手,下意識地,攥緊拳頭。

    不知道是不是想把他碰過的指尖藏起來。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又後悔了!

    為什麽要把手撤回來?保持著那個姿勢不好麽?能跟他貼近一些不好麽?

    嗯……

    任務!

    為了任務!

    想到這裏,像是跟自己賭氣一般,她把右手又放回了剛才的位置。

    為什麽要呢躲?

    分明是他碰到自己的呀!

    金鳳卿這樣想著。

    就在這時候,剛才那種被人觸碰的熟悉感又來了!

    隻是這一次,那隻手,沒有退。

    怎麽辦怎麽辦?要把手再收回來麽?

    還沒等金鳳卿想出答案,他的手指便比之前更向前了一些,緩緩蓋在她手指上。

    然後,她能感覺到,他手指慢慢彎曲,把她的指尖捏在了手裏。

    他的手,很暖。

    像有一股電流,從她指尖竄到她心間。

    金鳳卿身體一僵,又羞又惱,咬著下唇,想把手抽回來。

    怕被對麵的人發現,她能動的幅度變得很小,抽了幾下沒抽出來,轉頭瞪了劉江臣一眼。

    劉江臣此刻正別過頭去,狀似無意地扭頭,看向窗外。

    其實,他很想看看金鳳卿現在的表情,想知道是不是和那天在他化妝間裏一樣,羞怯,生動。

    但他不敢,畢竟現在場合不對。

    他隻能強忍著,別開臉,認真去感受她指尖的柔軟。

    她的指尖,很涼。

    金鳳卿沒看見他的臉,卻看見他耳後一片緋紅。

    急忙低下頭,她恨不得把頭埋進咖啡杯裏才好。

    她覺得,隻有這樣,才能不被人看出她的異樣。

    好在對麵兩個人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沒人注意到他們。

    於是……

    兩隻手,就在沙發上這樣糾纏著。

    這麽近,卻又那麽遠。

    “如果是報社的話,我去打聽一下,是哪家報社,那些照片,總是拿回來才放心啊……”薑逢的話把另外沉浸在自己世界裏三個人拉了回來。

    “小……表妹,你有相熟的報社麽?”他本來想叫她“小哭包”來著,但現在場合不適合,趕緊改口。

    哎……習慣真是讓人討厭的東西啊。

    “嗯……有幾家,我可以去問問看。”金鳳卿很快冷靜下來,回答道。

    但手指,依然還被某人攥著。

    “我也認識一兩家……不過我沒聯係過,之前都是新民大戲院在張羅,如果要去問的話,得找一下高老板。”

    北堂仔細想了想,劉江臣來津門以後接受過幾次訪問,都是高英傑在折騰。

    “你們這邊先別動,我和表妹想想辦法,先列個單子,我們找的人家別衝突了,然後……還得好好想想說辭……”

    畢竟需要報社壓下稿子,怎麽跟人家說,得仔細琢磨一下。

    薑逢說著,抬起手,叫服務生拿幾張紙過來,自己從馬甲口袋裏摸出鋼筆,準備和金鳳卿一起理一下手裏的資源。

    看著薑逢遞過來的筆,金鳳卿本想抽出右手接過來,但……

    “我說給你聽,你寫吧……你的字比較好。”金鳳卿笑著對薑逢說。

  ??第九十七章 大處有戲,小處也有戲

    薑逢也沒多說,拿過紙筆寫了起來。

    他在紙上書書點點,不停問著金鳳卿和北堂這家誰認識,那家誰知道……

    “哦,對了”正在奮筆疾書的薑逢抬起頭,扭著身子,對著北堂。

    “你們之前是用什麽借口來跟我們見麵的?”

    聽北堂說完以後,薑逢仔細想了想說:“既然你的借口是梨園行的朋友來……那就這樣,你回去就說……

    你朋友托他的從法蘭西回來的朋友給你帶了點東西……

    你明白我在說什麽麽?”

    薑逢覺得自己的想法非常棒!

    畢竟昨天在新民大戲院,北堂來找他也沒瞞著人,他們兩個出去一趟之後,他就離開了,也是事實。

    如果有心人要查的話,這些事情是一定能查到的。

    倒不如,就對外說他去新民大戲院就是去找北堂的!

    北堂瞪大眼睛,這是啥?什麽朋友,什麽他的?

    仔細消化了一下,才明白過來。

    畢竟之前他和薑逢沒見過,而薑逢是法蘭西剛回來的。

    所以直接說他們認識不太現實。

    那麽這當中就需要一個朋友。

    一個是他的也是薑逢的朋友的……未知朋友。

    畢竟朋友的朋友四舍五入也是自己的朋友嘛。

    “嗯,明白了”北堂點頭。

    “至於送你的什麽東西……”薑逢想了想,從口袋裏摸出一個砂輪打火機。

    這個打火機北堂見過,就在昨天晚上新民大戲院邊上的小巷子裏。

    “就這個了!”薑逢有些心疼。

    他這次回來,就帶了五個,送一個少一個了。

    “薑先生,我不抽煙。”看著薑逢放在桌上的砂輪打火機,北堂苦笑起來。

    “沒事,你可以學!”薑逢沒給他拒絕的機會。

    看著麵前的兩人,劉江臣忽然覺得有些愧疚。

    他現在明白過來,其實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都是在針對他。

    而現在,這麽多人在為他想辦法,而他卻隻能旁觀。

    “不然,你們晚上去一趟園子吧,票我來想辦法……這樣就成了我們下午一起聊天以後,晚上去了園子。

    我想著,既然朋友回來了,理應去園子裏坐坐。”

    劉江臣想著,既然做戲就做全套比較好。

    但剛說完,他就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了。

    他們一起去園子?

    金鳳卿……要怎麽進去?

    反應過來以後,他有些慌亂,道歉似的捏了捏金鳳卿的指尖。

    這時,他感覺到,她又開始把自己的手指往出拽。

    是生氣了麽?

    他不知道要怎麽辦,隻得更緊地抓住她。

    一滴汗,在袖子裏,順著他的胳膊,滾到手腕,再沒進鬆軟的布沙發裏。

    沒人發現,他沁到沙發上的那塊印記越來越深。

    越來越廣。

    就一會兒……

    等一會兒……

    再一會兒……

    他再放開好了。

    就讓他小小貪心一下好了。

    雨漸漸停了,隻有屋簷下,空枝上,還偶爾往下滴答幾滴水珠。

    裕興舞場門外,站著四個人。

    劉江臣和北堂站一起,金鳳卿和薑逢站一起。

    “那就先這樣,有什麽時候我們及時聯係。”薑逢想了想,把自己的住址告訴了北堂和劉江臣。

    他就沒想過跟他們說金鳳卿的地址。

    一來他們都是男人,去太平街總是於理不合。

    二來,自己妹妹,自己護著。

    “對了,之前跟你說過的,讓你快點離開津門,不是無的放矢。

    如果可能的話,你還是……快點走。

    去滬城,去山城,去京城,哪怕回江口都行。

    記得,盡快離開!”

    金鳳卿抬頭看向劉江臣,認真囑咐。

    她的右手揣在大衣兜裏,指尖相互摩挲著,好像還在回味他的溫度。

    劉江臣也認真看著金鳳卿,聽著她說的話。

    讓他盡快離開津門這句話,她已經說第三遍了。

    他聽得很仔細,這是第一次,她對他說了那麽多話。

    “嗯,我記住了。”他點頭。

    他看著她的眼,繁星漫天。

    忽然,劉江臣想起了小時候,母親跟他說過的抓星星的故事。

    說是有個小朋友,很喜歡天上一閃一閃的星星,他想把星星裝在自己的口袋裏,掛在自己的房間內。

    於是,小朋友費了很大力氣,把所有星星都抓了下來,裝到口袋裏,掛在屋頂上。

    可是,那些被掛上去的星星不知道為什麽都不亮了。

    小朋友哭著跑出門去,抬起頭……

    發現天上,已經沒有星星了。

    所以,星星,還是得呆在她該在的地方。

    人也一樣,不要去肖想一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這件事,我會給你個交代!”劉江臣忽然開口,對金鳳卿承諾。

    薑逢和北堂都以為是和平飯店的事情,但他們二人卻知道……

    他說的事情,是剛發生不久的,屬於他們的小秘密。

    金鳳卿笑著點點頭。

    星星更亮了。

    接下來,劉江臣他們要去新民大戲院了,而薑逢也正打算送金鳳卿回太平街,畢竟今天定下來的事情要盡快開始動了。

    兩撥人,互道再見後,在裕興舞場門口,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金鳳卿回頭,看見那個背影,想著,不知道他打算給自己怎樣一個交代。

    走了幾步,發現對方沒有回頭,有些失望地轉回頭去。

    摸著傘柄上的流蘇,吸了吸鼻子,低著頭,慢慢跟在薑逢身邊向前走。

    跟他們二人一分開,北堂就興奮地跟劉江臣誇起薑逢和金鳳卿來。

    劉江臣有些想轉頭看,卻又擔心萬一自己轉頭了,會不會控製不住追過去。

    轉?不轉?

    就在這樣的糾結中,他們離裕興舞場越來越遠。

    最終,想在看一眼她的想法戰勝了理智,他轉過頭。

    卻已經沒有了金鳳卿的身影。

    他懊惱地揮了一下拳頭。

    嚇了正在崇拜薑逢的北堂一跳。

    “呀!”劉江臣忽然站住,想起了點事兒。

    難得今天見麵了,他應該把金鳳卿的那半顆盤扣還給她的。

    畢竟是人家姑娘衣服上的東西,自己私自留著,不太好……

    但……

    劉江臣的左手,捂上胸口,衣料之下,就是從帶上還沒有取下來過的……她的……

    那半顆盤扣。

    就先留偷偷著吧。

  ??第九十八章 不許帶酒上台

    和金鳳卿仔細聊完,吃過晚飯,薑逢離開了太平街小院兒。

    剛拐了個彎兒,便看見路口蹲了個要飯的。

    這要飯的頂著蓬蓬的雞窩頭,一身破襖,腰上係了根舊皮帶,不知道他從哪兒撿的。

    肥大的褲子蕩在褲管上,裏麵好像塞了什麽東西,東一塊包,西一塊凹的。

    見薑逢過來,要飯的忙拿起地上的碗,晃蕩著空碗衝薑逢不停磕頭,嘴裏叨念著:“大爺行行好吧,給我點錢吧……”

    薑逢今天心情好,從兜裏掏出一塊大洋,扔進要飯的殘破的碗裏,發出悅耳的“叮鈴”聲。

    ,,,,,,,,,,,,

    金文季最近心情不好。

    非常的不好!

    土肥原田二從他這裏硬掰走的錢,讓他心疼不已。

    媳婦兒知道後,跟他鬧了好幾天了。

    哎……誰都知道金家四爺在外麵光鮮亮麗,誰知道他心裏的苦啊。

    他接手金家後開始和東洋人合作,不是秘密,津門很多人都知道了。

    那些人,在人前,叫著他“爺”,人後,都在叫他“狗腿子”!

    金文季知道啊,都知道。

    但是,又能怎樣!

    這些人無非是嫉妒他有海光寺罩著唄。

    所以,就算罵他,也沒人敢當著他的麵開口啊,畢竟他們還是怕東洋人啊!怎麽,看他不爽?

    不爽?

    都給爺忍著!

    平日裏,金文季根本就不在意這些在背後嚼舌根的,他們是自己無能,他們就是羨慕嫉妒恨!

    可,架不住幾杯黃湯下肚後,心裏那些委屈都被無限放大。

    今天幾個朋友叫他喝酒,他本不太想去,昨天去海光寺送南城雲子的時候,土肥原田二特地交代他,最近稍微低調一些。

    結果,媳婦兒在家裏又哭又鬧,說他把家裏的錢都給了東洋人,她沒錢買新首飾新衣服,說他要斷了他們娘幾個的生路!

    瞧瞧!瞧瞧!這娘們兒說的什麽話?

    在外麵辛苦幹活的是他,賺錢養家的是他,小心給土肥原田二賠笑的也是他!

    要不是他對這個家兢兢業業,那娘們兒還有新首飾?還有新衣服?她做夢去吧她!

    在家裏呆的實在太窩火,小廝都沒帶,就摔門而出。

    可出去之後又不知道要幹什麽,想了想,便去了那幾個哥們兒越好喝酒的地方。

    見他來,大家都很興奮,“四爺”、“爺”、“金爺”的叫個不停,又是殷勤夾菜,倒酒的。

    這樣才對嘛。這才是他津門金家四爺該有的排麵嘛!

    酒局散去的時候,酒館裏隻剩下他們一桌了。

    他們一離開,老板都沒去收他們桌上的杯盤狼藉,等著他們最後一個人出店門後,趕緊抱起早就靠在懷裏的門板,直接上了上去。

    眾人在酒館門口作別時,金文季已經滿臉紅光,步履蹣跚了。

    “啪”的一聲,一塊門板被上好,緊接著幾聲“啪”之後,酒館的門,被徹底關上。

    沒一會兒,門板縫裏透出的光也沒了。

    街上瞬間暗了下來。金文季下意識開口,叫小廝來扶他,結果叫了好幾聲,都沒得到回應。

    他靠著酒館的門站穩了,揉揉看東西有些重影的眼鏡,發現門口一輛黃包車都沒有。

    “爺的……嗝兒……人呢?……爺的……車呢!”叫嚷了半天,街上除了偶爾響起的狗吠,沒有任何聲音回答他。

    “你們……都欺負……欺負……嗝兒……爺!”

    既然沒有車,那就隻能走回去了,他金家四爺何時受過這等罪!這些狗東西,實在是欺人太甚!

    金文季哼了一聲,向前一步,搖晃了一下,用手背撣了撣袍子上的褶皺,又拉了拉馬褂袖子的袖子,捋了捋前襟,再抹了抹頭發。

    金家四爺,就算走回家,也要有氣勢……

    “咦,那個詞叫什麽來著?滬城一直說的那個……”

    他忽然覺得“氣勢”這個詞用得不對,上次滬城來的人教過他,叫啥來著?

    哦!想起來了!

    叫“腔調”!

    “腔調”不能丟!

    喝過大酒的人都知道,喝完之後,最怕的就是冷風吹。

    雖然下午的時候天放晴了,但,這風,還是嗖嗖地刮著。

    在寒風的照料下,沒多久,金家四老爺就有些辨不清方向了。

    但他還倔強地往他認為正確的回家路上走著。

    金家四爺怎麽會錯呢?

    當然不會!如果真的錯了,那也不是他的錯,而是這個世道的錯啊!

    “連個黃包車都看不起爺麽……嗝兒……爺有的是……嗝兒……錢!”

    “個個都是兔崽子……嗝兒……爺特麽養了一群白眼狼……嗝兒”

    “土肥原田二……你就是個土肥圓……嗝兒……你當爺是孫子是吧!爺還不稀得……嗝兒……你呢!”

    “你個臭婆娘!天天給爺擺臉色……嗝兒……你以為爺怕……怕……嗝兒……你啊!”

    “爺的錢,那是……嗝兒……爺自己賺來的!不是大風……嗝兒……來的”

    “來啊!你還敢打爺……嗝兒……打啊!你個臭婆娘……啊!”

    他罵罵咧咧地揮出拳頭,像是在揍他媳婦兒一般。

    拳頭揮出的瞬間,身體重心一個不穩,摔倒在漆黑無人的街道裏。

    金文季手腳並用地試著爬起來,他金家四爺怎麽能摔跤呢!

    可是,他卻怎麽都站不穩,要麽踩到袍子,要麽踩到小水坑,一番“鬥爭”之後,滿頭是汗的金文季放棄了掙紮,躺在地上氣喘籲籲。

    渾身的汗,被夜風這麽一打,真涼!

    酒勁兒更濃了。

    “金瑜卿!你個白眼狼!爺知道……嗝兒……你特麽看不起爺!”

    “你以為薑家那個……嗝兒……那個小白臉會給你出頭嗎……你特麽的……做夢!”

    “哎……薑家……薑家那個小白臉……嗝兒……叫什麽來著?”

    “叫薑逢?”忽然,有人從後麵走了上來,接住了金文季的話。

    “對……薑逢……字……哈哈哈……嗝兒……斯宇……我給你說……這個小白臉……嗝兒……小白臉……”

    金文季邊說著,眼皮邊打架,大概是醉得狠了,這點功夫,就睡著了。

    “把他給我弄醒。”剛才搭話的人,現在心情很不好。

  ??第九十九章 假裝上了白門樓

    看著被綁在樹上的還昏昏沉沉的金文季,薑逢摸出兜裏的砂輪打火機,點燃叼在嘴上的煙。

    暗巷裏瞬間亮起的一束火光照亮了他的臉,火光湊到他唇前,他習慣性眯了眯眼,這樣可以讓自己的眼睛不在點煙的時候,被煙霧熏到。

    從太平街出來的時候,他看到了下麵的人傳給他的暗號。

    他找了幾個人,和他們說好,得盯死了金文季。

    金文季每天去了哪裏,見了哪些人,做了哪些事兒,事無巨細,他都要知道。

    最重要的有一點,萬一哪天晚上他落單,他們就去找他。

    薑逢找的人都是幹這行的,知道怎麽盯人,怎麽傳消息。

    他們商量一下便告訴他,抓到金文季落單的時候,就會有個乞丐出現在他附近。

    注意看乞丐身上的皮帶,從消息發出去,每隔一刻鍾,乞丐腰上就會加根皮帶,三根為極限。

    碰到時,數一下皮帶的根數,就知道事情發生多久了。

    他運氣還算不錯,隻盯了金文季三天後,腰間纏著一根皮帶的乞丐出現在他附近。

    給了乞丐一個銀圓後,便有人從他身邊擦身而過,領著他往金文季那裏走。

    他加快步伐跟了上去,很快,到了酒館邊的巷子裏。

    那時候,金文季剛從酒館出來。

    薑逢看他人模狗樣理衣服,看他一溜歪斜踉蹌走,看他忿忿不平亂罵人……沒想到,最終罵到了他頭上。

    他們一家知道金家大火的事情,已經是半年後了。

    從父親的一位從津門剛到巴黎的朋友那裏聽說的。

    要不是顧及母親身體不好不便長途跋涉,他們一家人是想回津門來的,把小哭包和她弟弟接過來。

    臨行前,父親一再叮囑他,回津門後,一定要查清真相,給大姨報仇。

    大姨啊……

    薑逢從記事起,就記得她。

    他叫他“岑姨姨”。

    雖然父親無數次糾正過他,要叫“大姨”,但他覺得“岑姨姨”叫著好聽,大姨也沒反駁,就這麽默認了。

    現在再回憶,他已經想不起來“岑姨姨”長什麽樣子了,隻記得她很漂亮,很溫柔,笑起來很好看。

    那時候,他的四季衣裳,都是大姨給他做的。每到換季,裁縫鋪的掌櫃就會帶著裁縫上門,給他量尺寸。

    她說小孩子長得快,衣裳要合身。

    那時候,嘴饞小零食,母親管得緊不給買。每次大姨來薑家看他,都會帶好多他喜歡吃的東西。

    她說小孩子好動,容易餓,多吃點好長身體。

    那時候,犯了錯,父親和爺爺要打他的時候,他就沒了命地往金家跑,找大姨保護他,隻要她開口,父親爺爺就不打他了。

    她說小孩子不懂事,慢慢教就好。

    他印象最深關於大姨的畫麵……

    是那個秋天,他和小哭包在金家花園裏寫大字,他寫,小哭包在一邊“指點”,大姨坐在桂花樹下椅子上,拿著繡繃,繡著花。

    他嫌小哭包太煩,正要跟大姨告狀,扭過頭看見大姨正笑笑地看向他。

    他記得那時候起了一陣風,桂花飄落下來,落在大姨的繡繃上。

    即使很多年後,他已經不太憶得起來大姨的容貌,但他還記得那時候她暖暖的笑,和吹過小院的風。

    “薑爺,煙……”邊上的紅鼻頭提醒薑逢。

    他這才從回憶裏晃過神來,定睛一下,煙頭快要燃到手指了。

    趕緊把煙頭扔到地上,踏一腳,腳掌轉一下,把煙頭撚滅。

    然後把手伸進兜裏,拿出那包煙。

    抽出一根,三根指頭虛虛把這根煙豎抓著,在虎口上頓了幾下後,食指和中指夾住,兩根手指一轉,把煙送到嘴邊。

    薑逢叼著煙,摸出打火機來,卻沒點火,把打火機拿在指尖把玩。

    金家大火過去這麽多年,他本以為要查清事情需要費很大力氣,沒想到,一回來,金鳳卿就主動告訴他了調查出來的結果。

    這真是幫了他大忙啊!

    她跟他商量要怎麽複仇,他讓她暫時不要管這件事了,萬一到時候海光寺出來調停,她不好做。

    他來出麵就行。

    “不是讓你們把人弄醒麽?怎麽還睡著?”薑逢靠在巷子另一邊的樹上,斜睇著這幾個小弟。

    “誰想到他醉成這樣啊,綁上了都不醒啊。”矮胖子的表情像吃了個蒼蠅。

    “去,給我把他弄醒了!”薑逢說。

    “這……按道理最好潑水,可是……我們這哪兒有水啊?”紅鼻頭揉揉鼻子,犯了愁。

    “要不,哥兒幾個,咱把他嗞醒?”招風耳伸手摸著褲腰帶,提了提褲子,覺得自己的想法好極了。

    “那不能……不夠高……還……味兒。”紅鼻頭低頭看看自己,抬頭看看被綁著的金文季,仔細想了想,搖了搖頭。

    “滾!”薑逢一腳踹向離他最近的招風耳。

    踹得他向前趔趄好幾步,差點用“屁股朝天平沙落雁式”著地。

    “刺啦”一聲,薑逢滑動砂輪打火機,點燃了嘴裏叼的煙:“去,把他給我大嘴巴抽醒!”

    金文季做了個夢。

    夢到自己變成年畫裏的招福娃娃,梳著小朝天辮兒,穿著紅肚兜,抱著大鯉魚,坐在一堆金銀珠寶裏。

    他開心的笑啊,這麽多錢啊,都是錢啊,錢啊!

    哎呀,懷裏還有個大鯉魚啊!

    咦,這個大鯉魚怎麽了?為什麽在用尾巴抽他的臉?

    咦?難道大鯉魚抱反了?

    他手忙腳亂先把大鯉魚抱正,但,這大鯉魚好像是黏在他手上了,怎麽都動不了。

    “啪……啪……”魚尾巴左一下,右一下,反複不停抽著他的臉。

    哎呀!這魚,這魚是成精了麽?

    恍惚間,金文季覺得自己的臉火辣辣的疼。

    他暈乎乎睜開眼,發現自己麵前站這個招風耳的瘦子。咦?不是大鯉魚麽?怎麽變成個男人了?

    慢慢緩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不是年畫裏的招財童子,也不是坐在金銀財寶上。

    而是被人捆在巷子裏,正在被扇巴掌。

    “你們這是幹什麽!救命啊,你們快把爺放開!你們知道爺是誰麽!”瞬間酒醒了的金文季扯開喉嚨大喊起來。

    “薑爺,人家劫道兒都蒙著臉……您這……”看著薑逢邁步向金文季走去,紅鼻子有些想不明白。

    “蒙著臉?那他不就……不知道我打他了麽?圖啥?”薑逢狠狠吸了口煙,把煙頭扔地上。

  ??第一百章 細數連珠炮

    金文季現在有些懵,他廢了點時間才想起來,自己是出門喝酒了。

    對啊,喝酒啊,怎麽喝到樹上來了。

    他抽了抽嘴角,臉上火辣辣的疼提醒他剛才被打不是做夢。

    他警覺地扭頭左右看看,卻晃得自己頭暈起來。

    雖然酒是被疼醒了,但是酒精的麻痹作用還在。

    他想仔細看清眼前這些綁匪,但巷子裏太黑,除了一點忽明忽暗的亮點之外,什麽都看不清。

    金文季想仔細看清來人,想揉揉眼睛,卻發現手被反綁在樹上,掙紮幾下未果後,使勁眯了眯眼,五官都擠在了一起。

    或許是適應了黑暗,他大概看清來人了。

    不過,這個人,他不認識啊……奇怪了,不認識的人,為什麽要綁他?

    “你們這是幹什麽!救命啊,你們快把爺放開!你們知道爺是誰麽!”他大吼道。

    對麵的人向他走來,他能看見那個光點移動到了他麵前。

    這時,那人身邊有人過去,小聲對他說了什麽。

    “蒙著臉?那他不就……不知道我打他了麽?圖啥?”那人惡狠狠扔了煙頭,冷笑起來。

    這聲音聽起來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

    奇怪了……

    金文季仔細想想,好像最近沒得罪人啊,還是年輕人……

    這人走到自己麵前,他仔細打量來人,完全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奇怪了,莫不是認錯人了?

    “這位……壯士……你是不是綁錯人了?”自己現在處境不妙,要不,先認個慫?

    “金文季?”年輕人斜著眼,打量著他。

    “……既然壯士知道我是金文季,還綁我?”哦,原來知道他是誰。

    “我找的就是你!”年輕人玩著手裏的東西,眼都沒抬。

    “薑爺,還……還打麽?”招風耳揉了揉腕子,剛打的有點兒用力,這會兒有些手疼。

    再說了,薑爺給的指令是把這胖子弄醒,現在已經醒了,得問問是不是還要接著打。

    “你先歇會兒,我跟金四爺敘敘舊!”

    年輕人帶著笑,在金文季麵前左右踱了幾步後,取下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插到馬甲兜裏,便掏出根煙點上。

    “你……你到底是誰!我不認識你!”金文季這會兒徹底緩過神來了,朝年輕人大喊。

    這人,看著麵上在笑,但這笑讓金文季心裏沒底,他又開始琢磨,這人到底是誰。

    看年紀應和做派,大概率是哪個世家的子弟。會是誰家呢?

    可他怎麽也想不出來,和他不對付的人家中,誰家有這樣的後生。

    年輕人叼著煙,雙手插在褲兜裏,在金文季麵前站定。

    燃燒的香煙好像是熏到了他的眼,他眯起眼睛,湊近了金文季寫滿“我不認識你,你別欺負我”的臉上。

    “金四爺,你是不是以為,搞一場火,把金家的人都弄死了就萬事大吉了?”那個年輕人語氣平淡得很。

    金文季現在沒心思多想,他一直盯著年輕人嘴裏的眼,隨著年輕人說話,叼在唇上的煙也不斷上下。

    “會不會燙到我啊……不要啊”金文季心裏呐喊著,使勁兒收著脖子,讓臉離年輕人遠一點。

    “你是不是以為,金家就剩下那姐弟倆,你就安枕無憂了?”

    年輕人伸出左手,把嘴上的煙拿下來,夾在指頭中。

    又忽然伸出右手,狠狠捏住金文季的下巴,阻止他再向後靠——雖然金文季已經頭已經靠到了樹幹。

    聽到金家姐弟,金文季忽然明白了,這個人,是為了那個死丫頭來的!

    難道,這個人……這個人是……

    “你現在應該知道我是誰了吧?您可是貴人多忘事兒啊!金四爺!”

    年輕人的重音在“金四爺”三個字上。

    這下,金文季慌了。

    他之前以為,這些綁匪是圖錢,大不了跟他們做個交易,給他們點錢,讓他們放過自己就行。

    畢竟在這個世道上,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可現在,這樣的想法明顯不行了!

    不能用錢,那能用什麽?

    前幾天在海光寺,被土肥原田二問起來的時候,他特地去查過這年輕人。

    當時他就有些擔心,這人會不會是來給大火裏死的人報仇的。

    雖然很多年沒見過這麵前這人了,但仔細看看,他的眉眼間和大嫂薑岑有幾分相似。

    但轉念一想,當年的事情過去那麽久了,該毀的卷宗資料什麽,早就灰飛煙滅了,能查出個什麽來?

    “薑逢?這時你對長輩的態度嘛?”金文季下巴被捏住,頭不得動彈,隻能擺出長輩的架勢,惡狠狠地看著薑逢。

    “長輩?金文季,你還真把自己當盤兒菜了?”薑逢放開金文季的下巴,在他油光水亮的臉上用力拍了拍。

    既然薑逢是為了那丫頭而來,金文季這時候特別想跟薑逢掰扯一番,扯一下這些年養大他們姐弟多不容易。

    正要張嘴,卻把話咽了下去。

    他已經回來幾天了,也見了那丫頭了,肯定也知道了他把他們姐弟送去海光寺的事兒。

    想想還是算了……這事兒先不提。

    “你們薑家就是這麽教你的嗎?這就是你的家教?還不給我鬆開!”金文季掙紮了一下,卻發現繩子捆得很緊。

    就這幾下,他細嫩的皮膚都被磨得火燒火燎。

    “你跟我說家教?”薑逢又笑了。

    麵向金文季,倒退著走了幾步,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一塊手帕,把煙又叼回嘴上,眯著眼,雙手仔細在手帕上擦拭起來。

    擦得差不多了,才把手帕隨手一扔,右手把煙從嘴上拿下來。

    輕薄的手帕被夜風吹起,瞬間失去了蹤影。

    看著薑逢的動作,金文季心裏這個恨啊!

    這個小白臉居然還嫌棄他!

    他恨不得現在就把薑逢給弄死!

    不過,目前的局勢是他很有可能先被薑逢弄死,怎麽辦呢……

    就在金文季慌亂琢磨要如何逃出生天的時候,薑逢左腳忽然向前上一步,右腳重重踹在金文季肚子上:“你特麽跟我說家教?!”

    “你特麽罵我小白臉?!”又踹一腳。

    “你罵我表妹白眼狼?!”再來一腳。

  ??第一百零一章 說書的嘴,唱戲的腿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街上的霧氣還沒散。後街豬肉鋪子的夥計打著哈欠,卸下門板,要開始為一天的營生做準備。

    忽然,夥計發現門外自家掛肉的架子上,影綽綽好像掛著什麽東西。

    他揉揉眼睛,小心地往前走去。

    走近一看,架子上掛著一個人。

    這人手被綁起來吊在架子上,渾身……

    哎喲,看著都疼!

    他從邊上撿了個樹枝,戳了戳掛著的人,那人哼了幾聲……

    還好,還好……活的。

    要是死的……得多晦氣啊。

    就這樣,“金家四爺被打了一頓後掛在豬肉鋪子門口”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快在津門地界兒上傳開來了。

    先不管金文季如何被救回家,又是如何沒臉見人。

    昨天晚上,他在喝酒的時候,離他三條街的酒館裏,吳嘉琪也在喝酒。

    今天是他發小生日,本來是從中午就開始約酒的。但他臨時被高英傑派了活兒,隻能叫了個兄弟幫他過去說了聲。

    沒多久,那位大兄弟跑回來,說是在館子裏等他吃完飯。

    高英傑派的事情有點麻煩,直到太陽落山了吳嘉琪才從新民大戲院裏出來,往約好的館子趕。

    酒局上,遲到的人總是要受罰的。還好吳嘉琪量大,不然,這會兒早趴下了。

    弟兄們好久沒見,很快就熱絡地邊吃邊聊起來。

    酒過三巡,吳嘉琪去上廁所,回來的時候路過隔壁包廂,聽見裏麵有人驚呼了一聲:“新民大戲院?你瘋了!”

    他本來都走過了,聽到這聲之後,又倒了回來。

    好像,有事情?

    “耗子,你腦子是不是有水,那高英傑是什麽人?你居然敢打他的主意?”剛才那個聲音語氣急迫。

    “嗨,你放心,這事兒,高英傑不敢往外說。”應該是那個被叫“耗子”的人,語氣輕飄飄的。

    哎喲,這是什麽大事兒啊?姐夫都不敢往外說?

    作為高英傑的小舅子,他的手腕和人脈,吳嘉琪是門兒清的。

    就這麽說吧,在津門地麵兒上,黑白兩道,還沒有誰不給他姐夫點兒麵子的。

    這個“耗子”是有多大臉?居然讓姐夫不敢往外說?

    “你要不再想想?這賭債實在不行,哥幾個幫你湊湊……你可別胡鬧!”又一道聲音加了進來。

    這聲音聽起來比之前的兩個老成一些。

    “別,爺們兒,別湊,這事兒我……有辦法,你們憋擔心!”這“耗子”好像喝了不少。

    “好,我們換個方向想,就算高英傑不追究你,你老板呢?要讓他知道你把照片偷出去勒索人?你怕是飯轍都得丟了吧!”那個老成的聲音聽起來很擔心。

    照片?勒索?吳嘉琪腦中警鈴大作。

    這個叫“耗子”的要做啥?

    他想推門進去直接問,但是忍住了,再聽聽……再往後聽聽。

    “超哥,你放心,這個真出不了事兒,高英傑不敢把這事兒往外捅!捅破了他的飯轍才沒了呢!”這個叫“耗子”的聲音忽然大了,敢情他底氣很足啊。

    吳嘉琪摸摸下巴,真是奇怪了!到底是個什麽辛秘呢?難道姐夫在外麵有人被抓把柄了?!

    呀,這就不妙了啊!

    他弓著腰,把耳朵往前湊。

    這事兒,得聽仔細了!回去就跟姐姐告狀去!

    包廂裏沒人說話了,好像有幾聲倒酒的聲音。

    “爺們兒,我給你說,這事兒,就該……我發財!”這“耗子”應該是往嘴裏夾了點吃的,這會兒說話嘴裏包著東西。

    “你們知道麽,這些照片,本來禮拜天就要見報,但是吧……老板說得緩緩,至於緩到什麽時候……沒說……嘿嘿!”他有點高了。

    “你的意思是,這些照片無論如何都是要見報的?”這是最早說話的那個人。

    見報?吳嘉琪腦子有點懵。他雖然喝了點兒酒,但不至於上頭,聽不清話啊。

    好!就算姐夫在背著姐姐在外麵有人!可……這事兒也撈不著見報啊?

    “是啊,肯定是要見報的。隻是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說完“耗子”打了個響亮的嗝兒。

    “你這話繞道了,什麽叫要見報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包廂裏,超哥問出了吳嘉琪想問的問題。

    “你們聽我說啊,我給你們捋捋啊……

    是這樣的,照片是上周六拍的對不對?本來周日登報對不對?

    但是你們知道麽……”耗子的聲音輕了。

    吳嘉琪不得不再往前一點,更緊地貼近包廂門……

    但包廂外的地麵有點滑,他一個不注意,重心不穩,“咚”的一聲,摔到上上,一頭撞到了包廂門上。

    門裏幾人驚呼一聲,椅子一陣亂響,他們衝到門口,打開門,便看到在門外趴著的吳嘉琪。

    吳嘉琪這個尷尬啊,偷聽被抓,這……這要怎麽辦啊!

    趴在地上的他賊起飛智,踉蹌從地上爬起來,瞪大眼睛假裝迷糊地掃過在門裏看著他的三個人。

    “嗝兒”了一聲。

    “你們……誰啊?拚……桌麽”

    正在這時,有小二端菜過來,一見這陣仗,趕緊把手上的托盤放到邊上的空包廂裏,急忙衝吳嘉琪走過來。

    “吳哥,來來來,跟我走,您兄弟不在這屋。”

    “嗝兒……啊?”吳嘉琪繼續瞪大眼睛,好像在仔細分辨方位和左右的人。

    “啊,對不住幾位……要不,到我那屋一起喝?”

    小二忙不迭跟包廂裏的客人賠罪,千萬可別起什麽衝突啊,以和為貴!

    屋裏幾個人這才明白過來,這人是喝多了摔他們門口了。

    他們衝小兒揮揮手,示意他趕緊帶吳嘉琪走,然後關上了包廂門。

    “吳哥,我親哥噯,我帶您回去!”小兒扶著吳嘉琪。還好,他們的包廂隔得不遠。

    “我沒多!真的,再……來三斤都成!”吳嘉琪扯著嗓子喊給剛才那三個人聽。

    裝醉嘛,誰不會啊?

    被送回包廂的吳嘉琪謝過小二,喝了一大口涼茶壓了壓驚,便站起來跟朋友們拱手致歉。

    許了明天晚上請客的酒局後,吳嘉琪小跑著離開了酒館,叫了輛黃包車,飛速朝新民大戲院奔去。

  ??一百零二章 字重腔輕

    “刺啦”吳嘉琪劃燃一根洋火,遞到高英傑邊上,給他點燃煙。

    “嘿嘿,姐夫,我不是要懷疑你,隻是那個叫耗子的,說得信誓旦旦,我這不是……趕緊跑回來給您老人家報信麽……”

    煙點著,他揮了揮手上的洋火棍兒,把火搖滅。

    青色的煙霧從洋火棍兒上升起來,整個屋子裏,彌漫起一股嗆人的味道。

    “你再仔細把之前聽到的事情說一遍。”高英傑沉著臉,吐出一個煙圈。

    幾分鍾前,他剛從後台出來,往自己辦公室走,就看見吳嘉琪風風火火跑回來。

    他有些差異,這人不是說出去吃酒了麽?怎麽回來了?

    “姐夫!”吳嘉琪拽著他,左右看看,確定沒人後,急切地問他:“姐夫,你別瞞我,你在外麵是不是背著我姐有人了!”

    這話問的高英傑氣不打一處來。這死孩子,腦子裏是什麽?

    “你是不是傻?!”他一巴掌拍在吳嘉琪腦殼兒上。

    “你自己想想,你是不是每天都跟著我!我哪裏來的時間在外麵找女人?你腦子裏都是屎麽?”

    高英傑很滿足現在的生活,老婆孩子熱炕頭,園子裏又有根頂梁柱……

    這麽美好的生活,他是得多有病才在外麵去找女人?

    再說了,每天園子裏忙進忙出,這麽多人,這麽多事兒,每天出了園子就回家,從家出來就到園子……

    哪有時間去別的地方!

    “不是,姐夫,你真別瞞我,我都聽說了!”吳嘉琪捂著頭,哭喪著臉。

    他現在很委屈,特別委屈!

    聽到消息巴巴回來給姐夫報信,怎麽還被打,好疼。

    “聽說?在哪兒聽的?”高英傑皺了皺,眉頭,問道。

    吳嘉琪雖然是個夯貨,不過,他人還是不錯的,身邊的朋友也人品都還行。

    不然,他也不會讓吳嘉琪待在他身邊。

    高英傑提鼻子聞了聞,吳嘉琪身上還有很濃的酒味,看樣子,是在酒局上聽到了什麽,才趕緊回來的。

    “酒館兒裏啊!人家說還有證據,還有照片什麽的!說得有鼻子有眼兒的!”

    吳嘉琪現在很生氣!

    哎喲,頭好疼!

    “你跟我走……”高英傑率先抬腳往自己辦公室走。

    他敏銳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難道是有人看他風生水起,想要整他?

    等吳嘉琪事無巨細地把他聽到的所有話複述給高英傑後,二人都開始琢磨這事兒了。

    “那些人你認識麽?”高英傑問。

    吳嘉琪搖頭。

    “聽他們話裏話外,什麽老板,什麽見報什麽的,會不會是報社的人啊?”吳嘉琪琢磨起來。

    在回來的路上,他腦子裏一根筋地以為是高英傑有把柄被人抓住,要勒索他一票,畢竟他們提到了什麽……賭債。

    但剛才高英傑一口咬死沒有對不起老婆,那這件事情就奇怪了。

    他們拿到的把柄是誰的呢?

    而且還能讓那個“耗子”一口咬定新民大戲院不敢找麻煩?

    “報社麽?”高英傑嘬了口煙,想著剛才吳嘉琪說的話。

    到底是什麽事兒,什麽照片捅破了能讓他丟了飯轍?

    聽這意思是同行啊?

    那是哪家兒呢?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個道理,高英傑一早就知道。

    他仔細想了想,自己最近沒有做過什麽不該做的事兒啊,更別提落下把柄之類的。

    如果不是他,就是園子裏的人。但實在是想不出來,是誰會出事兒,而且這個事兒能捅破天。

    等等,如果說園子的話……

    劉江臣?

    想到劉江臣,高英傑的目光落到桌上的幾張稿紙上。

    這是前幾天《今日星期六》給他看的劉江臣的采訪文稿副本,他看過沒問題,對方說明天一早會見報。

    可劉江臣也沒啥好被抓的啊,這孩子每天跟他差不多,園子到家裏兩點一線,更比別說他家還有個老太太管著。

    “姐夫,我在琢磨吧,他們說本來禮拜天要見報……說了個本來……所以,有啥事兒把見報這事兒給耽誤了……”

    想到這兒,吳嘉琪打了自己一巴掌。

    要是不摔倒,就能聽到後麵的話了,現在也不會這麽被動了!

    兩人坐在辦公室裏冥思苦想了好一陣子,高英傑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嚇了吳嘉琪一跳。

    “算了,回去吧,管他呢!對方要送東西,我們接著就是!到時候見招拆招吧!

    我就不信了,津門地界兒上,還有誰能威脅地到我!”

    “嗯!姐夫說得對!”吳嘉琪也從椅子上站起來,表了自己的決心和站位。

    “走吧,明天一早盧大夫要來,你也早點來。鎖門吧。”高英傑拿下衣架上的大棉襖,套在馬褂上,出了辦公室的門。

    雖然心裏有了預期,會有人拿著照片上門來勒索,但,看到桌前擺著的大信封的時候,高英傑還是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哪兒來的?”高英傑指著信封問吳嘉琪。

    “我來的時候,他們給我的。說是一開門,就看見這封東西在地上,估計是從門縫裏塞進來的。”吳嘉琪答。

    給他東西的人不知道裏麵是啥。

    隻看到信封上寫著“高英傑收”四個字,正準備先放到後台,等高英傑來了再給他,沒想到一扭頭碰到正進門的吳佳琪,便遞了過去。

    一見這信封,吳佳琪腦子裏轟隆一聲。

    媽呀!姐夫啊!這東西真來啦!

    抱著這“燙手的山芋”,吳佳琪趕緊跑到高英傑辦公室門口,用最快的速度打開門,將信封甩在高英傑桌上。

    然後,找了個離他桌子最遠的椅子坐下來,等他來。

    他一點都不好奇,真的,一點都不好奇裏麵裝的是什麽。

    嗯……

    好吧,有一點好奇……到底是什麽事兒能讓姐夫吃啞巴虧呢?

    他坐在牆角,伸頭看著桌上的信封。

    要不,自己去把它拆了?剛來的路上看了看,信封封口了。

    不……不行……得等到姐夫來了再拆……

    就在吳佳琪還在糾結的時候,高英傑推門進來了。

    高英傑掂了掂信封,有點沉。

    小心拆開,把拆開口倒過來。

    “嘩啦”好幾張照片和一張紙條一起,滑倒了高英傑辦公桌上。

    他們還沒來得及看照片的內容,就聽見辦公室門被敲響了,門外響起了胡大夫中氣十足的聲音。

    “高老板,我來找你討口茶喝啊!”

  ??第一百零三章 逮

    胡遲是津門有名的跌打損傷大夫。

    他的推拿針灸手法是祖傳下來的,他自己配的膏藥也是津門一絕。

    津門的園子、武館,都常備他的膏藥。這膏藥藥效非凡,用上三貼,基本上就能好。

    所以,胡遲有個特別響亮的外號,叫“胡三貼”。

    他最近心情很好。

    三丫頭的親事總算是有了著落,準親家去合八字了,約好了今天中午再來他家裏商量後麵過禮的事情。

    說到這親事啊,第一個要感謝的就是高英傑。

    要不是他做媒,三丫頭的親事還不知道要折騰到什麽時候。

    準女婿是最近津門紅得發紫的新秀——劉江臣。

    撇開劉江臣的師門不說,單說這孩子,人品和樣貌都是一等一的。

    能有這麽個好孩子做女婿,他是很滿意的。

    之前,高英傑跟她介紹,說劉家的人口簡單,隻有劉江臣和他母親二人,未來三丫頭嫁過去沒有那麽多婆家人要照看。

    至於這親家母,他和老伴兒已經接觸過幾次了,人很好,脾氣也好。

    說話的時候總是很有耐心,細聲細氣的。

    這樣的婆婆,未來肯定不會讓三丫頭受委屈的。

    今天是他半月一次的到新民大戲院後台給他們看傷的日子,他起了個大早,吃好早飯就趕過來了。

    老伴兒讓他早去早回,中午還要跟準親家吃飯呢。

    “高老板,我來找你討口茶喝啊!”胡遲敲了敲高英傑辦公室的門,哪知道,門沒關嚴,被他大力一敲,打開了。

    就在這時,一陣穿堂風搶在胡遲前麵,進了高英傑的辦公室。

    高英傑和北堂剛倒出來的信封裏的東西,還沒落到桌麵上,就被風吹起,那些照片,吹得滿地都是。

    如果,我們用升格的慢鏡頭來展現一下現在在高英傑辦公室裏的幾個人的動作,大概就是這樣的:

    高英傑手裏還拿著信封,瞪大眼睛看著被風吹起來的照片,在一瞬間,他看清楚了某一張照片上的畫麵後,驚慌地扭頭看向正在門口發愣的胡遲。

    他想伸手去把剛才看到的那張照片抓住,但因為被辦公桌阻擋,他堪堪伸出的手隻能停在半空中,隻能眼睜睜看著這張照片飄遠。

    吳嘉琪雖然沒仔細看照片上是什麽內容,但前一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他知道,不管這些照片是什麽,一定是壞人用來要挾姐夫的籌碼,也就是說,這些東西都是見不得人的。

    雖然胡三貼和姐夫關係很好,但無論如何,不能讓他看到這些照片。

    他開始去抓那些照片,一張,兩張……

    但大部分照片都還沒落地,能被他撿到或者抓到的隻是極少部分。

    而胡遲,“呀”了一聲後,嘴還沒來得及閉上,就看見裏麵兩個人正在和漫天的照片做鬥爭。

    他愣了幾秒鍾後,才意識到這場“照片雨”是他忽然開門形成的穿堂風帶來的,他趕緊走進門去,將門關上。

    辦公室門關上的一瞬間,風停了,飛在空中的照片也都紛紛落到地上。

    胡遲趕緊蹲下身子,把自己腳邊的照片撿起來,打算遞給高英傑。

    看見胡遲的動作,高英傑下意識想讓他別撿,但來不及了。

    他看見了胡遲正看向手中的照片。

    臉色,瞬間,鐵青。

    吳嘉琪背對門口,還沒看見胡遲的動作,見照片都落下來,他趕緊把周圍的照片都撿起來,亂七八糟地抱在手上。

    也就在這時候,他也看清了照片上內容。

    照片中,劉江臣麵色潮紅,摟著一個衣衫不整的姑娘,姑娘的脖頸處,還有一些一看就知道是那種……

    做了不可描述事情留下的痕跡……

    整張照片給人的感覺就是:劉江臣正在和一個姑娘親熱,忽然被打斷,一臉怒火。

    等等,劉江臣懷裏的那個姑娘怎麽看起來有些麵熟,是誰來著?

    呀,他想起來了!

    “姐夫!這人不是金小姐麽?”他大大咧咧地轉頭,看向呆若木雞的……真看向胡遲的高英傑。

    順著高英傑的目光看過去,吳嘉琪看見了站在門口,捏著照片,氣得渾身發抖的胡遲。

    哎呀!

    吳嘉琪這時候很想給自己一巴掌。

    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是知道劉江臣家的老太太正在和胡遲家的三姑娘議親的……

    剛才這麽大剌剌把“金小姐”的名字喊出來……

    這時候,他看見高英傑緩緩轉頭,看向自己。

    如果可以的話,高英傑的目光大概已經射出了刀子,恨不得把吳嘉琪碎屍萬段。

    別人不知道劉江臣為什麽急著議親,他知道啊!

    就是因為劉江臣那時候跟金鳳卿走得太近了……或者是金鳳卿騷擾了劉江臣,顧家的老太太顧竹佩才動怒的。

    這下……

    高英傑這下腦子忽然不轉了。

    看到這些照片,他已經不知道要用什麽表情和態度對待胡遲和顧竹佩了。

    原來,昨天晚上,吳嘉琪說的,對方說他不敢把這件事情往外捅。

    是啊……這特麽的是劉江臣的緋聞啊!

    他當然不敢往外捅啊!

    劉江臣好不容易在津門站住了腳,他新民大戲院才輝煌幾天,怎麽……

    等等,不對啊……

    不對不對,哪裏有問題,他要琢磨一下。

    就算是劉江臣的照片,出了緋聞,那又如何?

    男人逢場作戲,有點鶯鶯燕燕的不是很正常?

    而且劉江臣還是個角兒。

    別說他還沒結婚,就算是結婚了又能怎麽樣?

    高英傑掃了掃剩下的幾張照片,大概都是一樣的內容。

    奇怪了,這樣的話,到底為什麽對方篤定他不敢捅破呢?

    顧不上胡遲正要張嘴的盤問,他四下翻找起來……

    之前好像看見了有張紙條跟著照片一起掉下來的。

    那張紙條去哪兒了?

    上麵寫著什麽?

    沒一會兒,高英傑在吳嘉琪腳邊看見了那張折疊起來的信紙,他示意吳嘉琪撿起來給他。

    拿到手後,他打開,裏麵的第一行字就看得他血壓飆升。

    他至於知道為什麽這些照片他絕對不能捅出去了。

    第一行寫著……

    “梨園新秀和平飯店私會褚三林小妾金鳳卿”

  ??第一百零四章 這是什麽連環計

    就這第一行幾個字,高英傑就心叫不好,完蛋了!

    褚三林小妾!!

    他想起來了,前段時間傳得沸沸揚揚,說褚三林要這津門接個小妾回去!

    那時候他滿腦子都是劉江臣的事情,完全忘記了當時那個故事的另外一個主角:金鳳卿!

    高英傑盯著手裏的字條,下麵寫的什麽什麽他已經不在乎了,現在最大的問題是……胡遲就在他麵前站著,要怎麽把這事兒遮掩過去。

    他故作鎮定地,把手上的紙條折起來,放在了口袋裏,對還傻乎乎看著他的吳嘉琪說:“下場門兒的杆斷了,你去看看,找人修了,別影響了晚上的事兒。”

    吳嘉琪一愣,下場門兒?杆兒?這都是啥?

    現在的首要任務不是先處理掉這照片兒的事兒麽?

    不過姐夫說了,肯定就是有道理的,便不做他想,哦了一聲,往門口走。

    走到門口,正想跟還站在門口的胡遲說,讓他稍微讓一下門,就發現懷裏還抱著一堆照片兒。

    他又折轉過去,把這些照片理了理,遞給高英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說:“姐夫,交給你了!”

    高英傑沒說話,橫了他一眼,又看看門口,意思是說:“你趕緊滾!”

    吳嘉琪走後,手裏還捏著照片的胡遲吹著胡子,瞪著眼,看著高英傑。

    他之前還有點愧疚,覺得把高英傑的東西弄亂了,可現在,他無比慶幸!

    慶幸他現在來了,看到了這些東西。

    他在等,等高英傑給他個解釋。

    兩家正在商量親事,好嘛!這未來女婿就來這麽一出?

    要是說不清楚,大不了這親事不要了!

    高英傑請胡遲坐下,準備給他泡杯茶。

    拎起茶壺才發現,還沒來得及找水房要熱水。

    好吧,現在的首要問題不是熱水的問題,他相信胡遲想要的也不是一杯茶,他這等自己解釋。

    可這他要怎麽解釋?

    照片兒哪裏來的,不知道。什麽時候拍的,不知道。誰拍的,不知道……

    至於……劉江臣什麽時候和金鳳卿搞到一起了,他更不知道啊!

    他這心裏把劉江臣罵了無數遍,真想撂挑子不管了。

    可是,這挑子不能扔啊……新民大戲院還指著他啊。

    怎麽辦,怎麽辦……他一下也沒了方寸。

    隻得轉身,陪著笑,看向臉色鐵青的胡遲,腦子裏飛速尋思,哪些能說,哪些不能說。

    比如,剛才看到的小紙條,就絕對不能說。

    “老胡啊……這個事兒吧……”

    高英傑撓撓頭,想了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我要跟你說,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兒,你信麽?”他覺得自己笑得很真誠。

    “我信你奶奶個腿兒!高英傑,你不給我說清楚這是什麽事兒,這親沒法兒做了!”

    胡遲的脾氣很暴,像個火藥桶,一點就著的那種。

    “是真的!

    我也是剛拿到的……我跟你說實話吧……

    我懷疑,有人做局,要整我。”

    於是,高英傑把之前吳嘉琪聽到的事情簡短截說給胡遲聽,末了,他接了一句:“江臣這孩子是個好的,我懷疑,是有人下套了。”

    不得不說,高英傑猜對了。

    的確是有人下套了,但是這個事兒針對的不是他,也不是新明大戲院,而是單純針對劉江臣而已。

    聽完高英傑的話,胡遲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一點,但還是不爽啊。

    蒼蠅不叮無縫蛋,既然能被人下套,也就說明這人本身就有問題!

    沒等胡遲說話,高英傑接著說:“你想,我這園子最近這麽紮眼,大概是惹了誰不爽了。

    雖然我幹這行,但是……老胡啊

    洪洞縣裏可沒好人啊!”

    這時候的高英傑,被吳嘉琪帶回來的消息影響,先入為主地認為,這件事情是衝著新民大戲院來的。

    胡遲看了看手上的照片,又看了看高英傑,琢磨著他的話裏有幾分道理。

    “你相信我,江臣是個好孩子,這親事該怎樣就怎樣,你別上火……

    我呢,會趕緊把這查清楚……”

    說完,高英傑語氣一轉,咬著牙說道:“我倒要看看,是誰在背後陰我!”

    話都說到這兒了,胡遲也再揪著不放也不太好,畢竟現在看來,高英傑是受害者。

    如果這樣的話,劉江臣其實也是受害者。

    他抬起眼,看了看高英傑的神色。

    高英傑是個脾氣好的,認識這麽多年,也沒見他跟誰紅過臉。

    他現在都氣成這樣了,估計,他說的話假不了。

    “老胡啊,這樣,我這就去一趟劉家,找江臣問清楚這照片到底是怎麽回事。

    嗯……你也別氣了,中午劉家太太不是要去你家定日子麽?你還是按部就班地聊……

    如果快,劉家太太去的時候,這事兒就能弄清楚。如果今天來不及,兩天之內,我肯定給你個答複。

    老胡啊……這事兒肯定有貓膩,但咱不能因為這事兒耽誤了兒女姻緣不是?”

    胡遲歎了口氣。

    高英傑把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他還能再說什麽呢?

    而且他說得有道理。

    劉江臣這孩子他也挺喜歡的,目前看下來,三丫頭嫁過去是頂好的了。

    可這事兒吧……胡遲又看了看手裏的照片,畢竟這麽有傷風化的照片,還是挺刺人的。

    思忖再三,他點了點頭:“成,你先去,我也去忙了……那我就在家等著親家母了!”重音咬在了“親家母”三個字上。

    說完,把手裏的照片“啪”地拍在桌上,站起身來。

    見他退步,高英傑大喜過望。

    總算是把眼前最難過的關先過掉,至於後麵怎麽辦,還得再琢磨。

    送走了胡遲,他趕緊摸出兜裏那隻看了一句話的紙條。

    “梨園新秀和平飯店私會褚三林小妾金鳳卿。

    若不想見報,今天下午五點之前,準備五百大洋,送至豐倉米鋪。”

    看著手裏的條子,高英傑眯了眯眼,他想起吳嘉琪跟他說的,對方當時的確說過什麽見報的事情。

    五百大洋也不多,但是,現在問題來了!

    是這五百大洋給了,是不是真的能不見報?

  ??第一百零五章 三堂會審

    而且現在還有個問題是,這件事情大概率應該是劉江臣被算計了……那這樣的事情,要不要當著顧竹佩的麵說?

    如果說了,估計劉江臣日子不好過,如果不說,晚些時候顧竹佩到了胡家日子也不好過……

    他想了想,要不先把劉建臣或者北堂叫過來問問清楚是什麽狀況?在看後麵怎麽辦,這樣比較妥帖。

    一念至此,他迅速收好桌上的所有照片,往後台走去,先找個人去劉家把人叫出來再說。

    北堂看著門口替高英傑傳話的哥們兒,一腦門子問號。

    這一大早的,高老板這時要唱哪一出啊?

    “你說,高老板就叫了我?”北堂指著自己的鼻子問道。

    來人點點頭。

    北堂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該就這麽跟著去了,還是先跟劉江臣說一聲。

    正在這時,劉江臣從屋裏出來,聽到門口有聲音,就走過來看看,正看到滿臉愁容的北堂。

    “江臣,高老板讓我過去一趟,但這哥們兒也沒說什麽事兒,你看……”北堂指著門外站著的人,衝劉江臣說。

    太好了,劉江臣來了!

    畢竟在北堂的概念中,他和新民大戲院以及高英傑之間的關係,都是架在劉江臣之上的。

    劉江臣走到門口,刻意忽略掉北堂求助的目光:“我能跟他一起去麽?”他問向來人。

    來的這個人劉江臣有印象,是票房的小夥計。

    小夥計想起臨走的時候,高英傑的交代:

    “悄悄叫北堂過來一趟,如果劉江臣知道了,要一起過來,那就最好了,就讓他們兩個人一起來。”

    聽到劉江臣問話,小夥計忙不迭點頭。

    看到這裏,北堂更納悶了!

    這到底是什麽事兒?他一個人去成。

    他們兩個一起去……也成!而且……

    這傳話的人怎麽……看上去怎麽更開心了呢?

    北堂和劉江臣二人對視一眼,沒多說什麽,就跟著他一起出了門,往新民大戲院而去。

    剛吃過午飯,薑逢正坐在自己辦公室裏,看著手裏的稿紙發呆。

    昨天和金鳳卿分開之後,他就派人出去查了津門的各大報紙,除了《今日星期六》之外,沒有任何報紙在做劉江臣相關的消息。

    而《今日星期六》要上的一條新聞還是對劉江臣的專訪,專訪的稿子他已經拿到了。

    從這稿子上來看,沒有任何問題,完全是在宣傳和表揚劉江臣的。

    那就奇怪了,到底是哪家報紙呢?

    看著手裏的稿子,薑逢腦內飛快運作起來,他在做換位思考。

    如果他是拍照的記者或者報社,有什麽原因讓他把稿件秘不示人或者密而不發呢?

    他想了很多種可能性,都,這些思路都不太能站得住穩……

    畢竟這件事情怎麽看都是南城雲子的陰謀,所以……

    就算是報社拍的照,他們肯定也不會說——畢竟現在這種花邊新聞,人民群眾最喜歡八卦了。

    敲門聲傳來,助理在門外問,有一位姓劉的先生找他,問他見不見。

    “姓劉的”是北堂和薑逢之間的暗號。但凡北堂有急事,可以去洋行找他,就報自己姓劉。

    沒多久,門再次被敲響,氣喘籲籲的北堂獲準進屋後,反手關上辦公室門,看著薑逢:“我們知道了!”

    說著,他從兜裏掏出一張小紙條,遞給薑逢。

    這紙條,就是早些時候和照片一起送到新民大戲院的那張勒索信。

    “你先喝點水”看他滿頭大汗,薑逢倒了杯茶遞了過去。

    “哦,還有這個!”

    剛端起杯子的北堂忽然想起了口袋裏還有東西。

    他換了個手端杯子,並把空出來的手在褲子上擦了擦,擦幹了以後,才將口袋裏的一張照片掏了出來,遞給薑逢。

    “這個就是當時在和平飯店拍下來的照片。”北堂喝了一大口茶,溫度正好,不冷不熱,適合一口幹。

    “這是哪兒來的?”薑逢皺著眉,揚了揚手裏的東西,問道。

    他說著,指了指自己對麵的位置,讓北堂坐下說話。

    北堂放下手裏的杯子,一屁股坐下,長長歎了口氣。

    “這事兒啊……小孩兒沒娘……說來……話長啊……”

    “那就摘重點。”薑逢用指腹推了推自己的金絲邊眼鏡。

    他覺得,這事情不對,大大的不對!

    “事情是這樣的……”北堂整理了一下思路,開始給薑逢說剛才發生的事情。

    劉江臣和北堂被叫到新民大戲院後,高英傑把他們帶到他的辦公室,讓他們自行去辦公桌上看。

    他們兩個互相看了一眼,狐疑地走過去才發現這滿桌的照片。

    “啊!這就是和平飯店的!”北堂抓起一張照片,隻是掃了一眼,他就明白了。

    畢竟當時,在和平飯店803房間門外,他站的角度和那個拍照的人站的角度所差無幾。

    “你們知道?”高英傑提高了腔調。

    “嗯……知道。”劉江臣走過去,並沒有拿起照片,隻是看了幾眼,便閉眼答道。

    “這是怎麽回事!你怎麽還在跟這個金鳳卿拉扯?”高英傑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後,給自己點了根煙。

    看著屋裏麵麵相覷的兩個少年,他們到底還瞞了他多少事情!

    “高老板,你別生氣,我跟你說,這件事兒,我們江臣是被設計了!”看著高英傑沉下來的臉,北堂趕緊對他解釋起來。

    從收到信,到從和平飯店出來,他一口氣說完了。

    “你們是傻麽?被人這麽威脅了,回來也不說?是想氣死誰?

    我跟你說劉江臣,早上這個照片被送來的時候,胡遲剛好在!

    哦,胡家就是現在你母親正在給你談親事那家……

    我跟你說……這事兒,跟不跟我說沒關係!

    你就等著回去了,你母親怎麽收拾你!”

    北堂一驚。看向劉江臣,心叫不好!

    怕什麽來什麽!

    這件事兒之所以藏下去就是怕劉媽媽就知道……可這下根本沒辦法藏了!

    要是劉媽媽知道劉江臣還跟金鳳卿有聯係……這怕不是要動家法了?

    “高老板,你這些照片哪裏來的?”劉江臣仿佛沒聽見高英傑這一大段輸出,正擰著眉,盯著桌上的照片。

  ??第一百零六章 苦肉計

    “你說這個?”高英傑叼著煙,走回自己桌子邊,在照片堆裏扒拉,一下,從照片底下,抽出一張字條遞給他。

    “你看,這是勒索信。”說完便將之前吳嘉琪聽到的消息都跟他們說了。

    “不對啊!”聽完這些,北堂和劉江臣同時提出疑惑。

    “怎麽,哪裏不對?”高英傑問。

    哪裏不對,哪裏都不對,跟他們分析的完全不一樣啊!

    北堂看向劉江臣,劉江臣也看向北堂,二人都知道,應該把和金鳳卿薑逢他們兄妹倆和他們碰麵的事情說出來了。

    但是,都不知道怎麽說,也都在指望對方開口。

    最終,北堂敗下陣來。

    “高老板,你還記不得前幾天我說有朋友來津門,我去招待了?”北堂糾結了一會兒,開口道。

    “嗯,這事兒跟這個有什麽關係麽?”高英傑不解地點點頭。

    “關係啊……大了……”北堂又看了就江臣一眼……算了,今兒就今兒了!不說不行了!

    “事情是這樣的,我見的這個朋友呢,剛從法蘭西回來……然後,我的一個在法蘭西的朋友,托他給我稍了點東西……

    您別急哈,捎什麽東西不是重點,重點是……

    這個剛從法蘭西回來的朋友……是金鳳卿金小姐的表哥!”

    接著,北堂就把在裕興舞場見麵的事情,事無巨細全說了。

    高英傑皺著眉,想了半天,大概明白是個什麽事兒了。

    簡單地說,是那個叫南城雲子的要報複金鳳卿……然後害了劉江臣?

    “等等,北堂,我沒明白,你剛才說的,什麽叫‘此金鳳卿非彼金鳳卿’?”

    這繞來繞去地,把高英傑整糊塗了。

    “是這樣,高老板,照片裏的女人不是金小姐本人,是那個和她長得有些像的東洋女人。

    然後呢,這個女人要嫁給褚三林褚大帥做小妾。

    聽說因為她的東洋人身份在北方軍裏影響不好,就借了‘金鳳卿’這個名字過去……”

    劉江臣聽到這段解釋,有點像是在聽天書。

    北堂怎麽知道?他怎麽不知道?

    但他不敢問。

    仔細想想,估計是因為那天他一直在神遊,沒仔細聽薑逢在說什麽吧……

    接下來,他們三個一起把整件事情串起來以後,從新編了一個照片產生的理由,然後,高英傑帶著這個理由急匆匆趕往胡遲家。

    劉江臣被留在了後台,畢竟吃過飯就要準備響排。

    北堂則在高英傑走後,馬不停蹄往薑逢這兒趕。

    薑逢取下鼻梁上的眼鏡,拿在手裏把玩,一邊聽北堂說著剛才在新民大戲院發生的事情。

    “你接著說,你們編的理由是什麽?”

    “就是……高老板的仇家要搞高老板,找了個跟金鳳卿很像的女人,用周信華老板做要挾……然後就有了這些照片……為了勒索……”

    北堂的聲音越來越小。

    他知道,其實這個理由前麵一半沒問題,後麵一半根本站不住腳。

    想想當天和平飯店的房間牌和那一環套一環的設計,對方怎麽可能隻是為了五百塊大洋?

    北堂都能想到的事情,薑逢就更不用說了。

    他開始就否定掉了照片會被用來勒索的思路。畢竟事涉海光寺,怎麽可能這麽簡單勒索一下?

    雖然金鳳卿並沒有從南城雲子那裏得到太多有效信息,但是……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會有大事發生。

    也就是說……

    看著那張紙條,薑逢冷笑一聲。

    就算送了錢,真的能不見報麽?不可能吧!

    等等,哪裏有問題!

    薑逢仔細有看了一眼紙條,忽然明白過來南城雲子要幹什麽了!

    她的確是在跟金鳳卿和劉江臣找麻煩。

    隻是,這個麻煩不是來源於梨園,也不是來源於海光寺,而是來自褚三林!

    褚三林這種莽夫,但凡知道劉江臣和他小妾有染,定然不會饒了劉江臣!

    但是……不對啊,這不就和土肥原田二的初衷背離了麽?

    畢竟海光寺的目的是要讓劉江臣為他們所謂的“大東洋共榮”服務啊,如果他被褚三林給抓走或者幹掉了,海光寺得不償失啊?

    雖然,薑逢沒見過南城雲子,但是……一個能被從東洋派來津門的人,他不會低估。

    “你們這個理由……嗬嗬……”薑逢笑得很牽強。

    “沒辦法,我們不能坑金小姐,也……沒膽子拉上東洋人……”說到這兒,北堂咽了口口水:“薑哥,能再給來點兒水不?”

    聽著他們編的這不著調的理由,薑逢本來是不想理他了,但聽到她說不能坑表妹,他的臉色才好一點。

    給北堂續了杯茶後,薑逢問道:“那這個勒索信,你們打算怎麽辦?這五百塊給是不給?”

    北堂恨不得跳起來親薑逢一口,果然是他的偶像,跟聰明人聊天就是開心!

    對,他來的目的就是要問問薑逢,這五百塊,到底要不要給!

    “薑哥,您是我親哥!我來吧……也就是想問問您的意見,您看,這錢……給嗎?”北堂捧著茶杯,小心翼翼看著薑逢的臉色。

    “我建議你們別給”薑逢身體往後一倒,靠在椅背上,蹺起二郎腿,雙手交疊放在肚子上。

    “為什麽?”北堂雖然想到薑逢會這麽說,但是原因,他沒想通。

    “按照我們之前的推論,這些照片是肯定要見報的。

    如果我推測得沒錯,南城雲子是幕後主謀,那個把照片寄給你們的應該是拍照片的人……

    這兩件事情之間沒有任何關聯,寄照片,應該是一個個人行為。

    南城雲子是一定會讓這個照片一定會見報的!

    那至於什麽時候發,現在沒人知道。

    所以……這五百塊給和不給,沒什麽兩樣。”

    薑逢想了想,繼續說道:“不過你們現在想得那個幼稚方法也不是不行,至少不牽扯我表妹……而且……

    你們可以盡快製造一點輿論,讓外人覺得你們新民大戲院在被人刻意詆毀。

    這樣,就算照片被爆出來了,對你們的影響也不大了。”

    薑逢之所以這麽想,純粹是因為這個方向可以把照片事件的核心人物——劉江臣,從這件“緋聞”中踢出去。

    讓他搖身一變,成為被打擊新民大戲院的惡勢力陷害的悲情人物。

    畢竟,他的任務之一,就是要保護劉江臣!

  ??一百零七章 大處有戲

    高英傑從自己辦公室出去,本來打算直奔胡家,路過後台的時候,聽到後台又此起彼伏的哎呀叫疼聲。

    他發現胡遲居然還在後台給演員們做推拿。

    “胡三貼,你輕點兒啊!我的老腰啊!”大武生齜牙大喊。

    “你嚷什麽嚷!不知道通則不痛痛則不通的道理啊!”胡遲嘴上埋怨著,手裏的動作卻絲毫沒有停頓。

    “喲喲喲……痛!大爺!胡大爺!親爹!你輕點兒啊!”大武生咬著牙。

    “輕了有個屁用啊!”胡遲搖搖頭。

    推拿講究的就是穴位和力道。輕了不能有療效。

    “你的肩有點嚴重,今兒給你推了能好一點,你明天再去一趟我那兒,我給你再給你推一趟。”胡遲按著大武生的腰,對身後的揉著肩膀的花旦說道。

    小花旦連忙點頭,謝過胡遲。

    高英傑驚訝地看著後台的一團和氣。

    他以為在看到那些照片之後,他會直接氣呼呼回家,等自己給他交代。

    沒想到這人居然還到了後台,按部就班給大夥兒治起來。

    看見高英傑盯著他發呆,胡遲便明白他在想什麽了。

    他瞪了高英傑一眼,哼了一聲:“哼,等我先忙完!”

    對了,他怎麽忘了,這個老友是個醫德很高的人,隻要天上不下刀子,他答應的治療便不會斷。

    “你先忙,待會兒我讓車送你回去,我先出去有點事兒,待會兒你家見。”

    高英傑說完,又站了會兒後,回到自己辦公室,打開抽屜,拿出幾張剛才的照片,裝到信封裏,再把信封揣進口袋。

    他決定,先去找顧竹佩!

    至少這胡遲對她發難之前,先找到顧竹佩,把事情先跟她坦白了。

    反正理由他們都編好了,隻要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攬就成。

    不過……畢竟事情跟東洋人有關,到時候真的不會出事兒麽?

    北堂去找了金鳳卿的表哥,也不知道能拿回來什麽消息。

    高英傑腦仁兒有些疼……

    算了,先不想之後的事情了,先把眼巴前兒的事情解決掉吧!

    顧竹佩一大早出門去拿合八字的結果,高英傑不知道他去了哪裏拿。

    但她拿到以後,一定是直奔胡家。

    所以,他要做的,就是在胡家門口,攔下顧竹佩就成!

    哎……這都是什麽事兒啊!

    就這樣,高英傑在胡家對麵的包子鋪裏坐了下來,叫了一斤包子,邊吃邊盯著胡家大門。

    再說劉江臣。

    回到自己化妝室的路上,他悄悄打量了一下還在後台給師兄弟們做治療的胡遲。

    他知道,胡遲看到了那些照片,也正在等高英傑給他個說法。

    雖然他對和胡家的婚事很抵觸……但……

    這種事情發了,總是裏子麵子都沒了。

    他在門口站了會兒,想去跟胡遲打個招呼吧,好像有些尷尬;不打招呼吧,好像又有些不禮貌。

    “劉老板,今兒來這麽早啊!”後台有人看見了他,出聲和他打招呼。

    一時間,後台所有的人都望向他,其中,就有胡遲。

    “大家早……”他和大家打了招呼。

    然後,他低著頭,走到胡遲麵前,輕聲說:“伯父早。”

    胡遲抬眼打量了他一眼,隨便“嗯”了一聲,沒多搭理他。

    劉江臣有點方?

    大概就是尷尬,羞愧,加上不知所措的樣子吧。

    見胡遲麵色不虞,他僵硬地笑了笑,說了句先上去了,便逃一般地離開了。

    呆坐在化妝室裏,劉江臣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現在自己到底是怎樣的心情。

    糾結?難過?又略帶興奮?

    恨自己沒用,又期待奇跡發生?

    他好像在想很多事情,但是每一件事情都沒有定論……

    他想到過這些照片可能會被人用於勒索,但沒想到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他說要給金鳳卿一個交代,但看到胡遲腿肚子就開始打顫;

    “啪”劉江臣抬起手來,給了自己一個巴掌。他真是沒用得很!

    分明這些都是他的事情,但是現在隻能坐在這裏,而被他連累的人,卻都在為他奔走。

    而他現在就隻能坐在這裏,等著其他人的消息。

    高英傑和北堂已經去處理這些照片帶來的麻煩了,金鳳卿和薑逢一定也在調查照片的出處……

    他腦子亂成一鍋粥,各種各樣的念頭衝進他腦海。

    他甚至開始想,如果因為這些照片,胡遲一怒之下,跟母親聊崩了,婚事作罷了……

    該有多好?

    但,沒有胡家還有趙家、錢家、孫家、李家……

    母親總是能在找一家人家來跟他成婚。

    為什麽母親這麽不喜歡金小姐呢?

    她那麽好,為什麽呢?!

    被劉江臣叨念的顧竹佩正揣著合好的庚帖,捏著平安符,美滋滋地往胡家趕。

    合八字的大師告訴她,這二人是天作之合。

    她很是開心。

    一開心,便給寺院捐了一大筆香火錢。

    大師笑得不見眉眼,給她送了兩個開過光的平安符,讓她自己帶一個,給他兒子帶一個。

    哎呀,這下這門親事終於是可以定下來了!

    接下來就可以把日子定下來,然後定定心心安排婚禮了。

    她之前有想過要不要換套房子,目前這套屋子他們娘倆住肯定是夠了,但是後麵媳婦兒進來了,就有點小了。

    哦,還有北堂……媳婦兒進門以後,北堂也沒辦法跟他們一起住了,得再給他找個地方住。

    或者讓北堂就住現在這裏,他們一家再找一處大一點的院子,直接買下來比較好,回頭有了孩子,也折騰得開。

    啊……

    隻要兒子定下心來,日子總能越過越好的。

    走到胡家門口,顧竹佩正要敲門進去,就聽見背後有人喊她。

    一回頭,是高英傑。

    “高老板?你來啦!一起進去?”顧竹佩指了指胡家大門。

    “嗯……不過,伯母,你先跟我來一趟,有點事兒跟您說。”

    說完,高英傑領著一頭霧水的顧竹佩到了附近的一家茶館。

    當然,不是為了喝茶,也不是為了聽曲兒,高英傑現在需要一個相對安靜私密的空間,跟顧竹佩說清楚照片的事情。

    茶博士放下茶,走開後,高英傑嬉皮笑臉地給顧竹佩倒了杯茶。

    “伯母,我有個事兒跟您說,這事兒賴我,您聽了千萬別生氣……”

  ??第一百零八章 小處也有戲

    “高老板這是怎麽了?這話是什麽意思啊?”

    顧竹佩滿腦子想的都是待會兒怎麽去和老胡家的人談,她以為高英傑是擔心她一個人去沒氣勢,要跟她一起過去的。

    怎麽這會兒忽然說這麽奇怪的話?

    難道是胡家出了什麽事兒?他們對這樁親事不滿意,不談了?

    “是不是胡家……”顧竹佩的話沒說完,便被高英傑搖著頭打斷。

    “不是不是,不是胡家,是我的事兒!”高英傑一聽就知道顧竹佩想岔了,趕緊解釋。

    “那您這是……”顧竹佩不知道高英傑這是鬧的哪一出了。

    “是這樣啊,伯母,您先喝口茶,這事兒有點麻煩,我給您慢慢講……”高英傑指了指顧竹佩麵前的茶杯。

    “您說,我聽著……”顧竹佩哪還有心思喝茶?

    “您看哈,江臣過來以後,新民大戲院是越來越好,天天滿場,這個都是江臣的功勞,大家也都看在眼裏哈……”

    嗯,高英傑要先誇一下劉江臣,不然後麵的話沒法說。

    顧竹佩笑著點點頭。

    高英傑的這句話她聽起來挺舒服的,畢竟是在誇自己兒子。

    “您也知道,這個世道吧,槍打出頭鳥……我這園子火了,就有人看不順眼了。”高英傑歎了口氣。

    心裏把劉江臣罵了無數遍。

    雖然他知道,這事兒不賴劉江臣,但是……畢竟這照片兒裏是他啊!

    “前幾天,有人威脅用周老板威脅江臣,把他叫到和平飯店……

    這孩子,您也知道,年輕氣盛,一聽到有人要對他師父不利,他想都沒想,就去了!”

    高英傑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他哪是為了喝茶,純屬是自己緊張,得找點事情遮掩一下。

    “然後呢?”顧竹佩也被嚇到了,怎麽這麽大的事兒,她都沒聽兒子說起過。

    “然後……被人算計了,他們找了個跟金鳳卿很像的姑娘……嗯……”說到重點了,高英傑已經滿腦門子汗了。

    其實,在編理由的時候,他們就想過了。

    這事兒,千萬不能帶上海光寺,也不能帶上金鳳卿。

    就算海光寺真的要算計的是劉江臣,這事兒也不能任其發展,最好在這個時候,至少在登報之前,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畢竟金鳳卿已經知道了這事兒,到時候海光寺那邊,得讓她出麵去斡旋。

    也不知道北堂跟金鳳卿的表哥聊得怎樣了……

    希望金鳳卿能擺平海光寺吧。

    至於顧竹佩這邊,就把她蒙在鼓裏好了,就讓她以為是單純的商場上的爭鬥就行。

    這時候的高英傑哪裏能想到,這個陰謀怎麽可能隻針對劉江臣?這一切哪有那麽簡單?

    那封勒索信歪打正著給了他很大提示,可在照片麵前,他完全忽視掉了勒索信上的另外一個名字的重要性!

    “金鳳卿?怎麽哪兒哪兒都有她?”顧竹佩一聽這三個字,就氣不打一處來。

    這個女人怎麽陰魂不散,到處妨著她兒子!

    “不是不是,不是金小姐……”高英傑連忙疊聲解釋,“是有人冒充了金小姐!”

    “天底下這麽多人,怎麽不去冒充別人!非要去冒充她?這個女人簡直就是個喪門星!”

    雖然還沒聽到後麵的內容,但“金鳳卿”這三個字,足以讓顧竹佩怒火中燒了。

    “嗯……伯母您消消氣,咱們先不說她,先往後跟您說這件事兒。”

    高英傑知道顧竹佩對金鳳卿的態度,不然……劉江臣也不能這麽快和胡家談親事……

    他趕緊穩住顧竹佩,畢竟給他們留下的時間不多了,胡遲待會兒就要回來了。

    “嗯,您接著說……”顧竹佩壓下強心底的怒氣,示意高英傑繼續往後說。

    “說到哪兒了?哦,對,冒充……然後……他被人灌了點酒……再然後……拍了點……嗯……不太好的……嗯……照片……”

    說到重要地方,高英傑有些磕巴。

    根據剛才的經驗,他要是再提“金鳳卿”估計這事兒就沒完了。

    眼見著顧竹佩正要發作,他伸手攔住顧竹佩,接著往下說。

    “這事兒其實完全是為了整我,早上我收到了照片和勒索信。還威脅我說如果不給錢,照片就要見報。”

    顧竹佩還沒消化完高英傑的前一句裏的“灌酒”、“拍照片”,又聽到他說“勒索信”、“見報”什麽的!

    這都是什麽?顧竹佩瞪大眼睛看著高英傑。

    她好像還不太明白,高英傑在說什麽。

    “勒索信我已經送出去讓人查了,伯母,這次事情全賴我……”高英傑小心翼翼看了看顧竹佩的表情,她好像還沒緩過神來。

    “早上我收到勒索信的時候,胡遲也在,所以……照片胡遲都看到了……我先把您叫出來,就是要跟您先商量一下,待會兒進去了怎麽跟胡家說……”

    高英傑也不管顧竹佩現在是不是緩得過來,時間不等人!

    雖然,這樣對顧竹佩有點殘忍,但是,沒辦法了!

    他一咬牙,從兜裏拿出那個信封,把裏麵的照片拿出來,放到了顧竹佩的麵前。

    還沒反應過來的顧竹佩,看到高英傑遞過來了東西,她下意識目光跟著這東西,一看……

    隻是一眼,顧竹佩的瞳孔驟然放大,她捂住嘴,倒吸一口氣!

    這照片……這照片……

    那個露了半張臉的女人她不管,摟著這個女人的……

    是她兒子!

    她兒子正摟著一個衣衫不整的女人!

    這女人的脖頸上,還有好多不可描述的印記!

    “這……這……”顧竹佩不知道怎麽組織言語,一時間,渾身發抖。

    “伯母,您別緊張,這事兒是個圈套,江臣也是護周老板心切,才被人利用了!”

    高英傑在心裏歎了口氣,他想到了自己的兒子。

    如果有一天,有人拿著他兒子這樣的照片給他看,他會是什麽反應……

    把照片裏那個女人和做局的人全撕了……

    都不解恨吧!

    他看了看對麵把頭扭到一邊,閉上眼睛,臉色發白的顧竹佩……

    哎……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第一百零九章

    顧竹佩閉上眼,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一瞬間,她想了很多事情。

    這照片帶來的衝擊的確不小,但高英傑之前也說了,這是個針對他的局……這讓她不是那麽難受。

    但……想著照片裏自己兒子的樣子,她又氣不打一處來。

    怎麽又有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是把他的魂兒勾走了麽?

    她現在真的想把劉江臣關起來揍一頓啊!

    如果兒子能機靈一些,能遇到事情都跟她商量一下,是不是就不會被心懷不軌的人下手呢?

    她端起杯子,想用這個動作來掩飾自己內心的慌亂,殊不知,杯中水受到她手的影響,晃動起來,蕩了出來,撒了幾滴在桌上。

    不對,現在不是想著怎麽教育兒子的事情,而是胡家的事情!

    既然胡遲已經看見了這些照片,待會兒要怎麽跟他說呢?

    “這……高老板,這……你之前說胡遲看見了?”顧竹佩很快緩過來,放下杯子。

    她記得之前高英傑說胡遲看到了這些照片。

    高英傑點頭稱是。

    “他有沒有說什麽?”現在顧竹佩最擔心的是胡家這門親,是不是還做得成。

    “他說等我給他解釋。”高英傑

    等解釋的意思就是……隻要能解釋通整件事情,這門親還有救。

    “這樣,高老板,你再仔細把事把事情經過跟我說一遍,我來琢磨一下。”顧竹佩說道。

    然後,高英傑又按照之前的說法說了一遍。

    顧竹佩在幾個地方停下來,問得比較仔細,比如吳嘉琪在酒館聽到的,比如勒索信上寫的什麽。

    “那,這五百大洋您是打算給麽?”顧竹佩問道。

    在她看來,見報不是好事,如果能破財消災,那是最好的。

    “現在我也還沒想好,不過,我讓北堂去搬救兵了,等他待會兒回來就知道了。”

    高英傑拿出懷表,看了看時間,估計北堂也差不多和薑逢聊完了。

    “這樣把,高老板,雖然事情是針對您的,但畢竟牽扯了我兒子。

    這五百大洋如果最後,您決定給了,那就我來出。

    如果您決定不給,那後續有什麽章程,也麻煩讓我知道一下。”

    顧竹佩這話說得滴水不漏,高英傑在心裏豎起了個大拇指。

    在帶著他們從漢口回津門的路上,北堂私下跟他說,這個老太太不簡單,他還不信,這下看來……

    在這種時候思路還能這麽清晰,她的確是個人物。

    “不過,高老板……”顧竹佩話鋒一轉:“我剛也說了,這事兒牽扯到了我兒子,這口氣我是咽不下去的。

    您之前提的勒索信裏的那個米鋪……”

    勒索信提到了豐倉米鋪。

    高英傑早就注意到這點了,隻是現在要處理的事情太多,這個米鋪的事情不在第一序列中。

    “不用伯母您說,這事兒我有打算了。”

    “行,麻煩你了。”顧竹佩的手指沾著剛才滴到桌上的水,寫寫畫畫。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很舒服,一來一回,大家都說明白了。

    “事成之後,擺幾桌吧,我出錢,不能讓兄弟們白辛苦。”顧竹佩露出了進這個包廂的第一個笑容。

    顧竹佩寫完字,把手讓開,高英傑便看明白了。

    她和他不謀而合了。

    顧竹佩寫了一個“火”一個“水”

    當天晚上,裕豐米鋪就著火了。

    水會去得很慢,說是今天很忙。

    到了以後忙活了一陣子,火是滅了,可米鋪裏的糧食全糟蹋了。

    不僅是這一個米鋪,裕豐米鋪老板手上的好幾個米鋪和油坊都出事了。

    老板損失慘重,哭得那叫一個慘啊……

    這件事情的調查進行了很久,卻始終找不到嫌疑人,隻能作罷。

    就算是寄勒索信的“耗子”猜出來了,他也不敢往外說啊。

    當然,這些是後話。

    現在我們的進度還停留在茶館,高英傑和顧竹佩二人還在商量待會兒怎麽去胡家給說法。

    “伯母,這樣,待會兒我們就一起進去,把這事兒解釋清楚,然後再看看他老胡家有什麽說法,到時候這樣,如果他……”

    高英傑正說著待會兒到了胡家怎麽辦,卻被顧竹佩打斷了。

    “胡家我自己去就行了。”顧竹佩搖搖頭,看向高英傑,“您先回去,不是說等北堂的消息麽?

    我從胡家出來了,也先去園子找您。”

    “您一個人……”高英傑有些擔心,畢竟這個事兒現在是他的事兒,他的鍋啊。

    “我想好了,胡家要的解釋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兒,照片的事兒解釋完了也是這件事兒過了……

    但是……

    我想著,胡家人心裏會打鼓,畢竟現在才剛合了八字,這親事,最快,也得等大半年。

    我有個想法……”

    看著顧竹佩的表情逐漸嚴肅,高英傑也跟著坐直身子。

    “您怎麽想?”很標準地捧哏台詞高英傑信手拈來。

    顧竹佩看看了桌上的照片,伸手把它們收起來,裝回之前的信封,推到高英傑麵前。

    “我想讓婚禮盡快。

    房子不是問題,這段時間盡快找,找到就搬。

    喜服如果還來不及做,就買成衣。

    嫁妝我們也不要了。

    聘禮再加一倍。

    我看……

    二十是個好日子!”

    二十?

    高英傑一愣,顧竹佩是在說這個月二十?

    這個月二十號不就是下周了麽?

    居然把婚禮定得這麽急?

    不過,仔細想想,他也能明白顧竹佩的想法。

    就他感覺,胡家對劉家也沒什麽挑剔的,相反,胡遲那人,對著門親還挺看重的。

    隻是這次的事情讓的確是胡家受了委屈。

    劉家隻要拿出誠意來,讓胡家知道劉家不會虧了他家女兒,胡家也不會咬著這事兒不放。

    畢竟都是為了兒女。

    哎……劉江臣啊劉江臣……

    高英傑心裏默念著:我為了受了這麽大委屈,你可要好好給我賺錢啊!

    “這事兒,我們還真欠胡家一個解釋。

    好好的大閨女,幹嘛要非受這樣的氣。

    我得讓胡家把氣順了,還要讓胡家知道,我家對這門親相當看重”

    看著高英傑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顧竹佩無奈地聳聳肩。

    “我在想,如果胡家同意……

    我就去把這門親事登個喜報。

    昭告津門,我劉家要娶胡家的丫頭了。”

  ??第一百一十章 精神暢快

    這天晚上,津門各個地方的水會真的很忙。

    除了好幾個米鋪、油鋪失火之外,新民大戲院的後台也著火了。

    起火點在後台道具擺放的地方,四箱【注①】都在那兒,好在是剛散場不久,演出沒受影響。

    說來也是新民大戲院運氣好,不然一把火還不知道要燒多少東西。

    事情是這樣的,小花臉今兒打賭輸了錢,得請了後台七八個師兄弟吃酒。

    本來都要走了,但一個師兄忽然鬧肚子,大家等了他一會兒。

    他們剛出門就看到後台冒煙起火了,就趕緊趕回去救火。

    也真虧了他們速度快,不然這損失就難估算了。

    反正後台是全熏黑了,幕也被燎到了,雖然隻燒了一個角,但整塊也得換不是?

    第二天一早,新民大戲院掛出招牌:回戲!

    因為火災,要整休,閉園三天,觀眾可以退票,或者挪到後麵的場次。

    好些路過的人,或者是來退票的人,都看見新民大戲院的高老板蹲在門口抽煙,邊抽邊罵站在一邊的小叔子。

    “你還不去催?問問查出什麽了啊!是哪個龜孫子要害我啊!”

    “我特麽還不信了!查,給我往死了查!”

    “你還杵在這兒幹什麽!清點完了趕緊帶人去把燒掉的補上啊!”

    “還杵著做嘛!還不滾!”說著,站起身來,一腳踹了過去。

    旁邊走過來一個老座兒,拍了拍高英傑,遞給他一根煙。

    “爺們兒,瞧我了,別跟孩子慪氣啊!”

    “老哥哥……你不知道啊……我這……”高英傑抹了一把臉。

    “爺們兒啊,你看哈,你要這麽想,還好隻是少了點兒家夥事兒,人沒事兒啊!聽哥哥一句勸,別慪氣了啊,當心氣壞自己身子。”老座兒叼著煙,劃了根洋火,用手擋著風,遞了過去。

    “謝了……您說的我都知道,但這園子您看,中秋剛重開……這才多久!您說,我能不鬧心麽!”高英傑湊過去,點著了煙。

    “爺們兒,我給你說,你這是不幸中的萬幸啊!你看城東的油坊,差點出人命了!”老座兒湊到高英傑耳邊,跟他八卦起城東油坊的火災來。

    “哦?怎麽回事兒?”高英傑一驚,低聲問道。

    奇怪,他不是吩咐那些小兔崽子看清楚了,隻燒東西不傷人麽?

    “我聽說啊,受傷的那個本來都逃出來了,結果啊,他想起今天收的錢沒拿出來,又跑進去了!被燒壞了的門一下糊臉上了!”老座兒拔了口煙,低聲說。

    哦,是逃出來了又回去了,那屬於自己作死,不是他的問題了。

    是的,裕豐米莊的火是他找人放的。

    剩下的幾家米莊和油鋪的火也是他幹的。

    誰讓這幾家都是同一個老板呢?

    至於那五百個大洋,他聽了北堂的話,沒有給。

    但這口氣,肯定是要出的!

    既然找不到勒索的人,那就找“交貨地點”的麻煩吧,反正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昨天中午,他和顧竹佩分手之後,便回到了新民大戲院。

    他回來的時候,北堂已經到了,在票房裏等著他。

    北堂告訴讓他,薑逢建議,不要給錢。

    薑逢還說,據他推測,這些照片肯定是要見報的,但具體是什麽時候還不知道。

    而且送勒索信的人應該是另外一幫人,結合吳嘉琪偷聽到的,大概率這個人是當天的攝影師或者是報社裏的工作人員。

    接下來,薑逢還說用照片勒索新民大戲院這件事情,海光寺一定不知情。

    至於為什麽海光寺不知情,薑逢沒說,北堂沒注意到,沒問。

    高英傑很聰明,也沒問。

    畢竟海光寺的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

    北堂還告訴他,薑逢給他出了主意,去降低照片事件造成的影響。

    到時候就算海光寺真的找上來,他也有的話說。

    聽完北堂的轉述,高英傑哭笑不得。

    先來了個金鳳卿,擾得園子一團亂,現在又來一個她表哥,各種幫他出謀劃策……

    這是什麽事兒啊!

    送走了給他遞煙的老座兒,高英傑從正門走進園子,繞到後台。

    看著被熏黑的牆壁,他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

    昨天放火的時候,可真是累死個人。

    為了把煙弄大,他特地讓北堂在水房找了幾根打濕木頭,又把幾根浸了柴油的木頭放在一起。

    濕木頭,那個燒起來的煙啊……瞬間就熏得人看不清東西了。

    至於起火點的箱子,都放的是一些不用了的,或者是壞了沒舍得扔的老東西。

    他為的就是這把火燒的看起來嚇人,實際上,沒損失什麽東西。

    要知道,這個園子,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是他自己的!

    誰舍得真的去霍霍自己家的東西呢。

    從昨天救火開始,他就一直待在新民大戲院裏,一直盯著救火,盯著清點毀壞的東西,盯著巡捕房查清楚。

    當然,巡捕房來的時候什麽都查不到。

    高英傑很小心,沒有留下任何證據。

    就算不小心留有證據,也是被火燒了,被水澆了。

    在高英傑欣賞自己“戰場”的時候,北方軍裏,褚宅的電話響了。

    傭人接起電話說了幾句,正準備去找接電話的人,就看到南城雲子……不,是“金鳳卿”從樓上走下來。

    “金夫人,您的電話。”傭人趕緊笑著鞠躬說道。

    “喂?哪位?”南城雲子瞥了一眼傭人,揮揮手讓她下去。

    傭人趕緊一路小跑,離開了客廳。

    她不趕緊跑不行啊,這個從津門新來的金夫人太厲害了。

    這才天事件,就把褚大帥的後院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那些女人啊,現在看到她都繞道走。

    萬一惹她生氣了,她可是真的會拿槍殺人的!

    “南雲小姐,是我!”電話那頭是個男人的聲音。

    “你怎麽打電話過來了?”

    南城雲子詫異了。從她津門走的時候,明明什麽事情都已經安排好了啊。

    “是這樣啊……南雲小姐,津門發生了個新鮮事兒,給您講講,您聽完了,再決定本來說禮拜六登報的事情……是不是要按計劃吧!”

  ??一百一十一章 心平氣和

    “哦?新鮮事兒讓孫社長能刻意打電話過來啊?”

    南城雲子一聽來了興趣,順勢坐在了電話邊的沙發上,整了整旗袍前襟,慵懶地靠在沙發扶手上,手裏卷著一縷垂下來的頭發。

    “是這樣的,我們報社剛接到個東西,你也知道嘛,一些有頭有臉的人家婚喪嫁娶什麽的,都會登報的……”說到這裏,孫武停住了。

    “然後呢?”見對麵不說話,南城雲子追問一句。

    “南雲小姐,您猜,我們收到的結婚公告是誰家的?”孫武笑著問。

    “誰家要結婚跟我有什麽關係?總不能是她金鳳卿吧?”南城雲子隨口接下去。

    “嗯……”這個字音拖了很長,孫武否認後,繼續說道:“當然不是金鳳卿,而是……劉江臣!”

    “什麽?!”南城雲子猛地坐起來,劉江臣?要結婚?

    “跟誰?”她接著追問。

    “您安心,一個藥鋪的姑娘,不是金鳳卿!”孫武就知道,這句話說出去,對麵的女人會是這樣的反應。

    “結婚是吧,什麽時候?”南城雲子想了想,繼續問。

    “下周六。”孫武輕描淡寫地拋出了時間。

    “下周六?隻有一周時間?這是……”南城雲子想不明白,之前沒聽說劉江臣要結婚啊?

    “所以,您看看,之前說好的時間要不要改?照片要不要先壓一下?”

    看著手上的照片,孫武左邊嘴角上挑,左肩跟著聳動一下,心裏“嗬”了一聲。

    南雲這個女人他是知道的,她有背景,大概率也不叫這個名字。

    早期認識她的時候,對她還挺有興趣,刻意接近過她一陣子。

    但後來,她一直不上鉤,孫武對她的興趣慢慢就淡了。

    不過,在他失去對她的興趣在以後,這個女人經常會找他幫點“無傷大雅”的小忙,她經常也會給他一些獨家消息,讓他拿去做頭條。

    這種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誰不願意呢?

    時間久了,二人也就合作的順暢了。

    她離開津門以前跟他說會給他一個大獨家,但是讓他幫忙。

    他想都沒想,便答應了。

    幫忙啊……嗬嗬

    畢竟,被製造出來的新聞,也是新聞不是?

    她跟他說和平飯店的計劃的時候,他便覺得有趣。

    就在她找他碰頭的前幾個小時,下麵的人遞給了他一份劉江臣的專訪。

    這就很有意思了,一個人的專訪和黑料出現在同一家報紙上,想想就很讓人興奮。

    但最開始的是,那女人想讓在和平飯店拍的東西盡快曝光,他便擔心起來。

    先把這個人打下去了,再拉起來……好像對報紙的銷量也沒什麽好處。

    孫武本打算跟她商量一下把登照片的時間延後。

    可還沒等他說,這女人就自己說要延遲。

    早上到報社就看見下麵人跟他說新民大戲院的高英傑找到他,要在他們報上登劉江臣結婚的消息。

    這……如果按照那女人算的時間,劉江臣這婚大概率沒辦法好好結了吧。

    事情,忽然變得,好玩了呢。

    忽然,孫武想起昨天上午,那人找他問的事情……

    好像事情更好玩了呢……

    “喂,南雲小姐?”電話那一頭,很久沒有聲音,孫武試探性地叫了一聲。

    也不知道是沒說話還是電話斷了。

    “我在。”南城雲子開口了。

    她在想,要怎麽玩。

    畢竟她做這個局就是為了把劉江臣捆死在海光寺。

    她原計劃很簡單,照片登出來以後,以褚三林的性子,肯定是要去找劉江臣麻煩的。

    這個時候,讓土肥原田二再出手把劉江臣救下來。

    這多完美啊。

    劉江臣不得對土肥原田二感恩戴德麽?

    他要結婚了啊……這……

    “我在想,要不要先讓劉老板好好結個婚?”南城雲子嘴角上揚,笑得很愜意。

    這樣的話,他的新太太……嗯……

    會多一個人質呢!

    “哦?南雲小姐這是大發慈悲了?”這個女人果然是喜歡搞事啊。

    “孫社長這麽說我可要生氣了呢,畢竟我是個善良的人,而且……我是替孫老板考慮喲。”南城雲子說的真誠。

    “為我考慮?南雲小姐不吝賜教了。”大家都是千年狐狸,何必要裝大尾巴狼呢。

    “您看啊,這也是為了保證您報紙頭條的熱度啊。我記得今天的報紙是要登劉江臣的專訪是吧……”南城雲子放下手裏的頭發,把電話聽筒的線拿在手上玩起來。

    “然後,這個結婚的消息估計是明天上是吧……”南城雲子越笑越開心。

    “那就讓人家太太平平結個婚好了,周六結婚……嗯……周日讓他開心一下……不如,周一?周一的時候登照片怎樣?”

    南城雲子覺得,自己真是善良呀!

    “您看,這麽一來,這一周多時間,大新聞都是您的!是不是很為孫社長你考慮啊?”

    “南雲小姐所言極是!那就謝謝您為我著想了!”孫武朗聲笑了。

    “那咱們就按這個時間來玩?”

    “南雲小姐您說什麽,就是什麽了!”

    二人定好發新聞的時間,南城雲子正準備掛電話。

    正準備掛的時候,就聽到電話那邊的孫武大叫了一聲:“南雲小姐!”

    南城雲子又把電話提回耳邊,不明白孫武還有什麽事。

    “哦,我忘了跟您說個事兒,我有個朋友,昨天來找我,問我……我手頭有沒有劉江臣的照片或者訪問。

    其實我想跟您說的是,這個朋友有個妹妹。

    他妹妹叫……

    金鳳卿!”

    孫武說完,便掛掉了電話。

    南城雲子拿著聽筒,愣在沙發上,完全沒注意電話已經被掛斷。

    金鳳卿的哥哥?

    金鳳卿?

    難道金鳳卿已經知道了她設計的事情?

    不過……就算金鳳卿知道了又怎樣?

    這件事情她可是跟土肥原田二報備過的。

    就算金鳳卿一百個不願意,這件事情她也插不了手了!

    是她先下手的!

    這個功勞,是她的!

    掛掉電話,南城雲子便琢磨起來,這件事情要不要告訴土肥原田二。

    她想了想……拿起電話,叫了總機。

  ??第一百一十二章 到底喜相逢

    金鳳卿到海光寺的時候,土肥原田二正在辦公桌前看東西。

    見金鳳卿進來,他放下手裏的東西站起來迎了過來。

    “金小姐今天怎麽過來了?”讓人給金鳳卿上茶後,他問。

    “先生這話說的,像是不歡迎我來呀。”金鳳卿笑。

    “哪有哪有!”土肥原田二笑著搖搖頭。

    屋外已經很冷了,屋內溫暖如春。金鳳卿脫掉厚外套和圍巾搭在椅背上。

    她今天是帶著目的來找土肥原田二的。

    之前她找南城雲子問和平飯店照片的事情,南城雲子回答得很模糊。

    昨天下午,薑逢去找了她,跟她說了劉江臣的照片出乎意料被拿出來了。

    拿出來勒索高英傑。

    這天外飛來的一筆讓金鳳卿很是驚訝。

    要知道,照片橫空出現,就把很多之前隻能在暗地裏猜測的事情,都提到了台麵上。

    她和薑逢商量了一下,既然事已至此,還是得去探一下土肥原田二的態度。

    “你既然來了,就吃了午飯再走吧,來來來,陪我下盤棋!他們幾個都是臭棋簍子,我現在隻能自己打棋譜了!”

    土肥原田二從榧木邊拿出棋簍:“來來來,猜子!”

    金鳳卿沒想到,一進屋就被土肥原田二抓去下棋……

    不過也好,這樣聊起來更自然一些,省得再想開始話題的節骨眼兒了。

    剛下了七八手,機要秘書抱著文件敲響了房門。

    土肥原田二皺了皺眉,感覺是對弈被打斷了不太開心。

    他跟金鳳卿說等等,也沒離開座位,讓機要秘書把東西送到他手裏。

    就在這時,電話響了。

    而機要秘書正在給土肥原田二解釋一個小問題。

    土肥原田二抬頭向金鳳卿,但目光還留在手裏的文件上。隨口一句:“金小姐,幫我接個電話吧。”

    “哦……”金鳳卿看向土肥原田二的時候,發現機要秘書正盯著她。

    沒管機要秘書,金鳳卿走到辦公桌前,背對著土肥原田二和機要秘書,接起了電話。

    “您好,土肥原田二辦公室,請問你哪位?”金鳳卿用的是東洋語。

    電話那頭很安靜。

    金鳳卿正等著對麵的人說話,忽然,瞥見土肥原田二辦公桌上的東西,應該是她在進來之前,他在看的東西。

    這篇東西是用東洋語寫的。

    掃了一眼後,金鳳卿發現寫這些東西的人……感覺……有些幼稚,像孩子的口吻。

    她正想細看,卻感覺有人在盯著她。

    不用說,這樣如芒在背的眼神,來自土肥原田二的機要秘書。

    “您好?土肥原田二辦公室,請問你哪位?”金鳳卿沒回頭,隻是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她的目光不自覺又飄向那份東西,這次,直接看了最後的落款。

    看清落款後,金鳳卿眼眸一顫!心亂如麻!

    暗地裏給自己做了個深呼吸,她飛快收回思緒。

    耳朵貼近聽筒,假裝在仔細聆聽電話那頭的聲音。

    電話那頭還是沒有聲音。

    就這樣,又等了幾秒鍾,金鳳卿繼續問:“您好?能聽見麽?”

    她好像聽到電話那邊有呼吸聲。

    證明電話是通的,隻是那邊的人沒說話。

    奇怪了,為什麽不說話呢?

    “您好?請問您有什麽事情?”金鳳卿又問了一句。

    不等她再問下一句,電話被掛斷了。

    她握著電話聽筒,轉身看向土肥原田二。

    “先生,對方沒說話,然後……把電話掛了。”

    “哦?”土肥原田二抬頭看向還站在他辦公桌前的金鳳卿,無所謂地揮揮手:“算了,要是有事兒會再打過來的!”

    南城雲子掛掉電話後,手緊緊攥著聽筒,沒有鬆開。

    金鳳卿?

    她給土肥原田二打電話,居然是金鳳卿接的?

    她怎麽這麽陰魂不散?

    不行!

    她要回津門去!

    她要親眼看看照片登報以後,金鳳卿丟臉的樣子!

    吃過午飯,金鳳卿被土肥原田二送出來。

    “這些事兒辛苦金小姐了。”土肥原田二衝金鳳卿點點頭。

    “哪就辛苦了,都是先生栽培。”金鳳卿微笑著答。

    “你快回去吧,這事兒等我從滬城回來,就差不多要動了。”土肥原田二幫金鳳卿拉開車門。

    “我這邊加快一下,等您消息……啊……謝謝先生。”金鳳卿給土肥原田二鞠了個躬,上車走了。

    看著黑色別克汽車開出海光寺,土肥原田二身後的機要秘書撇了撇嘴。

    他總覺得這個女人有問題,畢竟不是東洋人,大佐這麽信任她,會不會出事?

    “大佐,這個女人……我總覺得……”機要秘書想了想,還是決定提醒一下土肥原田二。

    “覺得什麽?”土肥原田二正踏進屋門。

    “我總覺得她有問題,大佐您對她不得不防啊!”大佐居然讓她靠近了辦公桌,還幫忙接了電話!

    “她?金鳳卿?”土肥原田二轉身看著機要秘書,笑得燦爛。

    “你放心,她不會出問題!”見機要秘書一臉狐疑。

    “或者……我跟你這麽說吧,如果有一天,雲子出問題了,她都不會!”

    土肥原田二走到辦公桌前,看著桌上之前在看的東西。

    那是他讓金瑜生用東洋文寫的關於他的“大東洋共榮”理論的作文。

    他寫得很好!孺子可教也!

    上車以後,金鳳卿跟司機說了個地點。

    今天來,也算是收獲頗豐。

    她直接告訴了土肥原田二,劉江臣找到了她,問她照片的事情。

    也說了高英傑被勒索的事情。

    土肥原田二仔細聽完,擺了擺手,為南城雲子說了幾句話,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他隻是說,讓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行。

    從海光寺出來沒過多久,車在一個老字號的點心鋪子門口停下。

    她走進去,打算買一些小點心給薑逢帶過去。

    本來說好了要跟薑逢一起吃午飯的,沒想到被土肥原田二留在了海光寺。

    剛走進鋪子,金鳳卿就發現,這裏有個熟人。

    這人就是之前在百貨公司跟她分著買珍珠發卡的太太。

    她正在和自家的下人說什麽,一抬頭,就看見了金鳳卿。

    “呀,姑娘……好久不見!”太太看見金鳳卿,眼前一亮。

  ??第一百一十三章 真正是造化弄人呀

    “太太!您也是啊,好久不見了……您這是……”點心鋪子裏的好些夥計都圍著這位太太,也不知……是在幹什麽。

    “哦,我兒子要成親了,這不,買些東西回去。”太太笑得開懷。

    “你是來買吃食兒的?這個,這個,還有這個……你都拿一些!”太太說著,就往金鳳卿懷裏塞了好幾個紙包。

    “這……這怎麽好……”金鳳卿抱著這些東西,哭笑不得。

    “這有什麽不好的,就當沾沾喜氣!”太太親切地上前,拍了拍金鳳卿的手,讓她別拒絕。

    正在這時,掌櫃的走過來跟太太對賬。

    太太衝金鳳卿抱歉地笑笑:“我先去忙,這些點心你千萬收下!”轉頭對掌櫃的說:“她剛才拿走的從我這裏算賬!”

    金鳳卿哭笑不得,看看那位太太忙了起來,又看了看自己滿懷的東西……

    又買了點果脯後,見那位太太還在忙,便打了個招呼,拎著她給的那些東西離開了。

    走到薑逢辦公室門口了,她才忽然想起來,忘記問這個太太是哪家的了!

    拿了人家東西,婚禮的時候總歸要去隨個禮。

    真後悔啊!

    她本想著要不要現在在轉過頭去點心鋪子找一下那位太太,又擔心到了那位太太已經離開,自己白跑一趟。

    猶豫間,薑逢辦公室的門從裏麵被拉開了。

    薑逢看著一臉糾結的金鳳卿,上前把她手裏的東西接下來。

    “你這是怎麽了?”薑逢看著傻呆呆的金鳳卿問。

    “我遇到了個……嗯……”金鳳卿忽然不知道怎麽去形容那位太太。

    “來就來,還帶這麽多東西幹嘛?小哭包你真是客氣啊!”薑逢見金鳳卿手裏拿著一堆東西,便順手接過來。

    “你剛才說,遇到了個啥?”他想起來金鳳卿還有後半句話沒說。

    “遇到一個很漂亮很好心的太太,喏!這些都是她塞給我的。”金鳳卿朝那一堆東西噘嘴,示意給薑逢。

    “哎喲,居然還有這種好處?你謝謝人家了沒?”在薑逢的眼裏,感覺金鳳卿還沒長大似的。

    “人家兒子要成親了,見到我就塞了一堆!然後……我謝過了!謝過了!你怎麽這麽囉嗦!”金鳳卿踱著步子,回答著薑逢的話,打量起薑逢的辦公室來。

    雖然路過過好幾次了,但卻是第一次進來。

    “喜餅啊?那要吃那要吃!”

    薑逢笑嘻嘻地把紙包一個個拆開,然後每個都嚐過一塊後,拿出一塊自認為自己好吃的遞給金鳳卿。

    “來,你也來沾沾喜氣!”

    金鳳卿走後,顧竹佩和掌櫃的對完賬,想起剛才的珍珠發卡姑娘好像跟她打了招呼,先走了。

    她一拍大腿!

    哎呀,又忘記問她姓氏名誰,家住哪裏了!

    她本來在津門就不認識什麽人,要是先問一下就好了……

    現在沒轍了,連帖子都沒辦法下!

    真後悔啊!

    “劉太太,恭喜您啊!哎,剛才跟您在一起的姑娘呢?”

    掌櫃拿著對賬單,走了過來,左右看看,沒看見剛才那姑娘。

    “那姑娘啊,先走了!真是個好姑娘啊……可惜了,我又忘記問她了……”

    顧竹佩望向大門的點心鋪子大門的方向,歎了口氣。

    “是這樣……我們東家說了,您家少爺喜事,能從我們家買東西,是我們沾了福氣……東家說,得給您個大折扣,您看,這是折後的價格……”

    “呀,這可不敢!你們東家太客氣了!這折扣太大了”看著結算單上的金額,顧竹佩嚇了一跳,對折都不止。

    “是您客氣。我們東家是劉老板的戲迷,在新民大戲院包了包廂的!”掌櫃的笑著跟顧竹佩說。

    新民大戲院的包廂?這幾個字一出來,顧竹佩腦子裏瞬間出現三個紅色的大字——金鳳卿。

    要不是因為金鳳卿,哪有這麽多事兒?她和兒子能過得好好的!

    都是那個妖女,害得他們一家不得安生!

    她又想起了珍珠發卡姑娘。

    要是早能聯係到她,都不需要讓高英傑找人家……

    直接讓她做自己的兒媳婦多好!

    哎……

    造化弄人啊!

    金鳳卿哪知道顧竹佩現在惦記的什麽啊,如果早知道……

    算了,這個世界上……

    哪來得那麽多“早知道?”

    金鳳卿捏著薑逢遞過來的……她也不知道是劉江臣的喜餅的喜餅,輕輕咬了一口。

    抬頭發現,薑逢已經把那位太太給她的喜餅吃得差不多了。

    “你這是……沒吃飯啊?”金鳳卿驚了。

    “你還好意思說?誰說來找我吃午飯的?結果現在才來!還好你有良心帶了點吃的……不,不是你有良心……是那位太太好!”

    薑逢都快餓過勁兒了,咽下嘴裏的東西,抱著茶杯,喝了一大口,順順嗓子。

    “我是想來啊,但是被土肥原田二留下了。”金鳳卿看著手裏被咬了一口的喜餅,總覺得哪裏不對,但是又說不上來。

    “要不,我把這個給你?”她把手遞出去。

    薑逢看了看金鳳卿,沒說話,也沒伸手,三兩口把剩下的東西吃完,拍拍手,收拾掉桌上的包裝紙。

    “你啃了一半的東西,誰還要?味道還不錯,你趕緊吃了,吃完了我們說正事兒。”

    薑逢抬頭,見金鳳卿還保持著給他遞喜餅的姿勢,撇撇嘴,把她的手推了回去。

    對,正事!

    從海光寺回來的路上,金鳳卿一直在琢磨今天在海光寺發生的事情。

    那個奇怪的電話、和平飯店的照片、土肥原田二後麵的動向……

    這些東西雖然很重要,但在車上,她腦子裏最重要的東西,是她在土肥原田二桌上看到的那篇作文。

    “表哥,我們要想個辦法,把小魚弄出來。”金鳳卿把手裏的半塊喜餅隨手放在茶杯上。

    “小魚?你說的是你弟弟金瑜生?”

    “對!他必須盡快從海光寺出來!”金鳳卿點點頭。

    “是發生什麽了麽?”薑逢知道,很早之前,金鳳卿就在計劃要救金瑜生出來。

    但就薑逢對金鳳卿的了解,如果不是發生了什麽大事情,她不會忽然把這件事情加速。

  ??第一百一十四章 先擋後拆

    “我看到了他寫的作業,主題是如何看待‘大東洋共榮’的!他寫的內容……

    表哥,如果再讓土肥原田二這樣下去,小魚就真成了東陽人的走狗!

    他就要廢了啊!”

    金鳳卿著急了。

    那篇東西,雖然她沒看完,但是能看到的都是從東洋的角度考慮,如何殖民海外,如何奴役殖民地人民的。

    而這個東西的標題就是“論大東洋共榮的必然”!

    “你先別著急……”薑逢想了想,繼續說:“這樣,你這幾天想個辦法見一下金瑜生,問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好!啊,我怎麽沒想到去問問他呢!”金鳳卿恍然。

    最近也不知道怎麽了,遇到事情了自己想不清楚。

    也不知道是因為最近事情太多腦子不好使了,還是薑逢回來以後她自覺是有依靠了。

    “對了,表哥,土肥原田二明天要去滬城。如果明天不去就是後天,我可以趁這個時候去找小魚”金鳳卿想起來土肥原田二跟他說過,他要去滬城了。

    金鳳卿回憶了一下,把今天在海光寺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訴了薑逢。

    末了,說回到了照片上。

    “反正土肥原田二跟我說,照片的事情他知道,是南城雲子弄的……不過他說,我怎麽做不用管照片的事情,按部就班就好。”

    金鳳卿皺著眉,這點她沒想通,就現在看來,南城雲子的計劃直接影響了她的行動。

    “嗨,這還不簡單,土肥原田二那人,就是要做雙保險啊!”薑逢笑了。

    “雙保險?”金鳳卿還是沒明白。

    “雙保險就是,你這邊繼續跟劉江臣打關係,南城雲子那邊利用褚三林來威逼……

    不管是軟還是硬,最後保證劉江臣在他的控製之下就成!”

    薑逢這麽一解釋,金鳳卿便想明白了。

    也是,對於土肥原田二而言,她和南城雲子都是他的棋子。

    “對了,小哭包,你上次說手頭還有兩套備用的房子?”薑逢忽然問道。

    “房子?哦,院子啊,嗯,我準備了兩套,想著到時候把小魚救出來後,可以先安頓在那邊。”金鳳卿點頭。

    “在哪兒?”

    “英租界和法租界,各一套。”

    “為什麽不在東洋租界也弄一套呢?”薑逢摸了摸下巴。

    “東洋租界不太好搞吧……海光寺的眼線太多了。”金鳳卿搖頭。

    東洋租界裏的房子她從來就沒考慮過。

    至於太平街的小院兒啊……反正土肥原田二要盯著他,在東洋租界裏也無所謂了。

    “我倒是覺得,我們可以再東洋租界裏再搞一套!土肥原田二那麽自負……燈下黑嘛!”薑逢笑的狡詐。

    “而且,狡兔三窟,你這還少一個?”他還煞有介事地點點頭。

    金鳳卿正想開口說那就去準備一下,結果薑逢擺了擺手,打斷了她。

    他走到書架邊,從書架抽屜裏拿出一把鑰匙扔給金鳳卿。

    “我已經準備好了,回頭你帶著程媽到附近轉轉,熟悉一下環境。”

    金鳳卿抓著鑰匙,愣住了。

    “別什麽都自己做,現在我回來了,你可以輕鬆一些了!”薑逢拿起金鳳卿剛放在茶杯上的喜餅,遞了過去。

    “喏,喜氣!”

    金鳳卿本來有那麽一點點感動的,但……

    看到他遞到麵前,被自己咬了一口的喜餅,接過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果然,女孩子,就要多笑笑。”薑逢滿意地點點頭。

    “那個什麽……我還沒問你,你到底給高英傑出了什麽主意啊?”金鳳卿小口啃著喜餅,問薑逢。

    昨天見麵的時候,薑逢之說了給高英傑支了招,但沒有具體說是什麽。

    這會兒,金鳳卿想起來了,有些好奇。

    “昨天晚上我們吃飯的時候,你是不是聽到有水會的鑼鼓聲?”薑逢問。

    “是啊,叮叮當當的,弄到大半夜。”金鳳卿回憶了一下。

    “這就對了啊,我讓高英傑自己把新民大戲院點了……然後再讓他做點事兒……看起來,像是別人在針對他。”

    “哦,我明白了!你是想讓高英傑多喊幾次狼來了……到照片真的被登出來的時候,大家就都會認為……是有人為了針對新民大戲院做的手腳?”金鳳卿握著還剩一小半的喜餅,揮了揮手。

    “對,這樣,大家的注意力就都在‘到底是誰要害高英傑’,而不是‘劉江臣私會’了。”薑逢點點頭。

    他家小哭包果然冰雪聰明,一點就透了。

    “可是,現在不知道照片會在什麽時候登出來啊?那高英傑那邊要怎麽搞事?”金鳳卿繼續問。

    “反正讓高英傑不閑著,每天或者隔天,就搞點事……而且事情越大越好,最好巡捕房,警察廳,都知道,那就最好了。”

    “還能這樣?”金鳳卿驚了!這美女哥哥真是一肚子壞水啊!

    “為什麽不能?好了,你先回去休息,我得去給滬城的同誌們送一下土肥原田二要去的消息。”

    邊說著,他把金鳳卿給他買的果脯裝到包裏。

    轉身摘下掛在衣架上的大衣和圍巾。

    “這樣,明天一早,我帶著你和程媽去轉這套院子房子,然後你們帶我去看看之前你準備的地方看看……

    吃過早飯我來找你。”

    邊說著,薑逢把金鳳卿送到樓下。

    “哦,對了,胭脂鋪你還是要三不五時去一趟。”薑逢忽然對金鳳卿說。

    在他回來之前,金鳳卿和組織上聯係大多數都通過胭脂鋪,偶爾是通過布店。

    現在他回來了,胭脂鋪對她而言,就可以暫時靜默了。

    但之前是經常去的,現在忽然間不去了,海光寺那邊大概率會覺得奇怪。

    “行,那我這就先過去一趟,剛好天冷了,新的香也能出來了。”金鳳卿點點頭。

    與此同時,新民大戲院後台,巡捕房的人掩著鼻子,嫌棄地走過後院,往後台走。

    高英傑跟在他們後麵,一把鼻涕一把淚。

    “各位差爺啊,你們要為我做主啊!不知道是誰這麽缺德,把死耗子死鳥什麽的,都扔我園子裏了啊!這還要不要老實人活了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紅臉白臉,都是自己的臉

    一群人,圍在新民大戲院後門的門口,都伸長脖子往裏看。

    寒冷的天氣和颼颼的北風都凍不散,也吹不走大家的八卦之魂。

    這新民大戲院這是怎麽了?

    巡捕房的人怎麽又來了?

    “我覺得,是高老板得罪人了!這是有人報複!”

    有人指著新民大戲院的後門,左右兩邊門上,都掛著一串死老鼠。

    “我倒是覺得是高老板得罪的不是人!是那個……不然怎麽這麽多事兒都連著來!”

    這人小意地伸出手指,向上指了指。

    “你傻不傻,得罪了那個……他會來給你掛死老鼠?你傻不傻!”

    “你才傻呢!別亂說話,會得罪……的!”

    “要我說啊,搞不好真是得罪人了,不想讓他這園子開下去了啊!”

    “肯定是眼饞了唄,看人家園子風光了嫉妒了唄……”

    門外的人七嘴八舌聊了起來。

    要還原整個事情的全貌,得從今天早上說起。

    廚房上的學徒一大早出去拿定好的菜,發現了這兩串東西,嚇得魂不附體,連滾帶爬地跑回去找他師傅。

    師傅從廚房直接衝到門口,把老鼠卸了下來,套了個麻布袋,扔在角落裏。

    他以為是惡作劇,也沒即時報告,隻是想等高英傑來了以後再告訴他。

    中午,有人來園子了。

    發現園子後院兒樹枝上好像有什麽東西,仔細一看……掛著好多死鳥!

    他大叫起來,引來了廚房上的師傅。

    師傅一看,想起了早上門上的死老鼠……

    趕緊打發小徒弟去找高英傑,說園子裏出怪事了。

    高英傑急匆匆趕到的時候,樹上的死鳥已經被人放下來了,整整齊齊擺在樹根邊上。

    一見這個樣子,高英傑氣不打一處來,對眾人吼道:“你們再去看看其他地方,還有沒有這種東西!”

    眾人分散開來找,發現在後台幕簾下麵,衣箱的後麵……還有好多死老鼠和死鳥。

    後台的牆麵屋頂之前都被熏黑了,這些屍體如果不仔細找,還真可能晃過去。

    居然有人夜裏到他新民大戲院裏來扔死老鼠!

    哦,還有死鳥!

    高英傑疊聲叫人去巡捕房報案。

    又讓廚房的師傅把門上的死老鼠掛回去。

    說是還原案發現場。

    見到巡捕房的人來,他哭喪著臉,聲淚俱下。

    “到底是誰要搞我啊,剛燒了我一趟不夠,這又來弄這些東西……”

    “各位差爺啊,你們要為我做主啊!不知道是誰這麽缺德,把死耗子死鳥什麽的,都扔我園子裏了啊!這還要不要老實人活了啊!”

    “你們看我這剛被燒過的牆啊……這死耗子萬一沒發現,過幾天豈不就臭了啊!我還怎麽開門做生意啊!”

    巡捕房的人皺著眉,不知道要怎麽接高英傑的話。

    他們沒想到,腳踏津門黑白兩道的高老板,居然會像個潑婦一樣……耍賴?

    沒辦法,隻得或抬頭研究樹杈上的繩子,或低頭分析地上的這些屍體。

    門口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了。

    看到從人群裏擠進來的吳嘉琪,高英傑心定了。

    當即招呼巡捕房的差爺們到自己辦公室喝口茶,抽根煙,歇歇腳。

    巡捕房的人被高英傑客氣地送出來的時候,門口還有很多圍觀的吃瓜群眾。

    “差爺們,辛苦你們了,務必要還我們這小老百姓一個公道,幫我查出害我的人啊!”

    然後,他對門口的熱心群眾團團作揖,謝謝大家關心新民大戲院,關心他高英傑……

    謝謝大家……

    新民大戲院後門被關上之前,吳嘉琪兩根指頭捏著繩子,把兩串死老鼠取下來,扔在樹下,等著人來處理。

    雖然雙手反複洗過好多回,但他仍然覺得手上有一股臭老鼠味。

    他本想從口袋裏抓一把瓜子出來嗑,但……想想那些死老鼠……

    惡心之下,把手裏兜裏的瓜子全扔了。

    昨天這一宿……

    真是……

    忒兒刺激了。

    依吳嘉琪的打算,他是想著弄個死的黑貓,掛在大門口,然後鳥的屍體直接扔在院子裏,老鼠的屍體扔後台。

    當然,他有仔細想過,扔之前要數好數,別到時候撿漏了。

    他把這個想法給他姐夫說的時候,高英傑直搖頭。

    他說……他怕黑貓……

    而且黑貓不吉利,不要用黑貓!

    畢竟自家的園子自己愛,總不能真的咒自己吧!

    行吧,不用黑貓,那換成幾串老鼠掛在前門?

    高英傑想了想,也不同意。

    他覺得,不是黑不黑貓的問題……而是不能掛在前門!

    畢竟那是門臉兒,弄這種東西晦氣!

    “姐夫,那就弄個死黑貓掛在後門?”吳嘉琪問。

    結果被高英傑踹了狗吃屎。

    這時候,吳嘉琪才反應過,是前門的問題,也是黑貓的問題!

    於是,經過一晚上倒騰,才有了早上看到的這一幕。

    對,往園子裏扔死東西,是高英傑“狼來了”計劃的第二步!

    外麵那些說話的人,有幾個也是他安排的。

    他需要讓津門的老百姓都知道,有人要整他新民大戲院!

    薑逢跟吳嘉琪說過,不知道那些照片什麽時候能見報,那就在這之前,能博取多少同情,是多少。

    嗯……

    明天……

    明天再來幹點啥好呢?

    ,,,,,,,,,,,,,,,

    辭別了胭脂鋪的小丫頭,金鳳卿抱著兩盒香膏回到了太平街。

    程媽迎過來接下她手裏的東西。

    “小姐,我燉了排骨海帶湯,您冷不冷,要不要先吃點暖暖身子?”

    “程媽,我先不吃,您來。”金鳳卿把程媽拽進屋,從包裏翻出薑逢剛給她的鑰匙。

    “明天一早,表哥會帶我們去看看這個院子。”金鳳卿鑰匙交到程媽手裏。

    “程媽,你聽我說,你要記清楚每一把鑰匙在哪裏,對應的是那套院子!”金鳳卿表情嚴肅。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劉江臣出了事,你第一時間,去找高英傑,讓他帶你去找劉江臣的母親……

    然後……嗯……到時候看把她帶到哪套院子裏……

    保護起來再說。”

    聽完金鳳卿的話,程媽皺眉歪頭想了一陣子。

    “小姐,你這是魔怔了?連他媽你都要管了啊?”

  ??一百一十六章 你方唱罷我登台

    “這是什麽話!”金鳳卿脫外套的手頓了一下。

    “也是任務呀!”她瞪了一眼程媽。

    程媽挑挑眉毛,看向金鳳卿。

    她才不信呢,小姐這分明是假公濟私。

    哎……算了,她開心就好。

    “對了,小姐,我買了今天的報紙,你快去看看。”程媽搖搖頭,寵溺地笑了笑,指了指桌上的報紙。

    “哦?”金鳳卿想起來了,剛才薑逢跟她說了,今天的《今日星期六》上刊登了劉江臣的專訪。

    打開報紙,頭版就看見了劉江臣的便裝照片。

    他身著淺藍色長衫,駝色馬褂,笑得靦腆。

    呀,淺藍色的呢!金鳳卿打量著照片,想著自己的那件淺藍色旗袍。

    明天出門的時候就穿這件吧!

    這個記者文筆真好,寫得真好!

    嗯嗯,是因為劉江臣本來就很好,才能寫得那麽好!一定是。

    她拿著報紙,躺在床上,笑嘻嘻地看著那張照片。

    端湯進屋的程媽一眼就看見到了在傻笑的金鳳卿,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完了,小姐這是沒救了!

    “小姐,您剛才說要保護他娘……是個什麽事兒啊?”

    放下碗,程媽走到床邊,把金鳳卿手上的報紙輕輕抽出來,示意她去吃點東西。

    “哦,是這樣的。”金鳳卿從床上翻起來。

    “現在土肥原田二要做什麽我們大概知道了。現在我們要做的事情是想辦法保護他和他娘。”

    金鳳卿拿著勺子,吹了吹碗裏的湯。

    “明天表哥會過來,我們一起去認一下幾個宅子的路。

    萬一有事情,我和表哥都沒辦法動的時候,就隻能靠你了!

    對了,你盡快找個機會,把幾個宅子的鑰匙都再配一把,表哥那邊也放一套。

    啊……程媽,你把報紙給我呀!”

    程媽一臉嫌棄地看著金鳳卿,把手上的報紙遞了過去。

    “當心濺到油!”程媽趕忙囑咐道。

    她話音剛落,攤開的報紙上就被金鳳卿滴上了幾滴湯,有一滴正好滴在劉江臣的照片上。

    “呀!”金鳳卿驚呼一聲,放下碗,趕緊站起來,拎著報紙,扭頭在屋裏找抹布。

    “……那啥,小姐……算了,別找了,你先喝湯……這個報紙,我買了好幾份……”程媽扶額。

    還好,她有先見之明啊!

    “呀,程媽你最好了!”金鳳卿扔到手裏的報紙,跑過去一把抱住程媽。

    “哦,對了,程媽,我這幾天還要去一趟海光寺,要去看小魚,你看看給他帶點什麽東西過去。”金鳳卿想起來跟薑逢說過,要去看金瑜生。

    “好啊好啊,正好,柿餅好了,您給小少爺帶些過去,他最喜歡我做的柿餅了……

    哦,對,鹹菜也好了,我看看找個什麽裝起來,張媽一直說要找我學怎麽做,我就沒教她……

    還有還有,鋪子那邊給小少爺做的新襖子也快好了,我明天去看看……”

    程媽碎碎念地往廚房走,這就去準備要帶給金瑜生的東西。

    金鳳卿坐回桌邊,抱著那碗排骨海帶湯,美滋滋繼續吃起來。

    未來要走的路雖然很難,但是……她現在充滿了幹勁。

    有這麽多人陪著她,一定會好的!

    一切都會好的!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眼見著要入冬了,街上的人明顯少了很多。

    大家都早早歸家,感受著家裏的煙火氣。

    很暖,很安心。

    這個夜,很冷。

    細碎的霜漸漸鋪滿了整個城市。

    打紅了柿子,凍蔫了茄子。

    這個夜,有些人睡得很安穩。

    金鳳卿睡得很好,她在夢裏回到了第一次去新民大戲院看劉江臣是時候。

    她就這樣看著他。

    看著閃閃發光的他。

    顧竹佩睡得很甜。

    終於,兒子的親事就定下來了,再過幾天時間,她家就要添新人了。

    成了親,兒子就能定心了。

    被金鳳卿支配的恐懼,很快就要煙消雲散了。

    高英傑睡得很美。

    之前照片的事情著實讓他焦頭爛額,但這幾天他主動出擊,陸續做的小動作,一定會有好效果。

    也人輾轉難眠。

    劉江臣睡不著,又爬起來把狗尾巴草鐲子和金鳳卿寫的那張“生辰賀禮”的紙條拿出來,細細摩挲。

    按道理,北堂去找薑逢的時候,他最好是跟北堂一起去。

    但是他沒去。

    確切地說,是沒敢去。

    勒索信出了以後,他沒膽子,也沒臉去見跟金鳳卿相關的人。

    “我該怎麽辦呢?”他問狗尾巴草鐲子……但又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要成親了,她會生氣麽?”

    “可是我不敢跟她說啊……”

    “明天就要登報了……她看見了怎麽辦……會不會不理我了?”

    劉江臣無助地垂下頭,手腳冰涼。

    金文季翻來覆去,也睡不踏實。

    疼!

    頭疼,牙疼,肚子疼,胳膊疼……渾身都疼!

    當然,最重要的是臉疼。

    他咬牙咒罵著薑逢,用了所有他能想到的詞。

    這個多管閑事的小白臉太欠打了。

    他本來是找了人,想去把薑逢打一頓,給自己出氣,順帶把場子找回來。

    可派出去的人到現在也沒個消息送回來。

    急得他上了火,嘴裏生出了好幾個瘡。

    天快亮的時候,他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卻被一聲尖叫聲驚醒。

    嚇得他心悸不已。

    他打發人去看到底是發生了什麽。

    沒多久,管家哆哆嗦嗦跑過來回話,跟他說:

    門口的影背牆邊,有隻死的黑貓,園子裏到處都是死老鼠和死鳥。

    然後牙齒打顫地問他,家裏是不是鬧鬼,要不要去廟裏拜拜,或者請人來做法事。

    管家剛說完,廚房的人跑過來,說菜窖裏有兩隻滿身是血的死狗,問他要怎麽辦。

    金文季氣不打一處來,他用了點時間,理清了事情,看著六神無主的管家和廚房的下人,

    擰著眉,咬牙咒罵道:“薑逢!我滴(自動消音)你姥姥!”

    對,金文季猜的沒錯,這事兒還真是薑逢做的。

    之前高英傑在新民大戲院裏用過的那些東西,他叫人去收了。

    本著不能浪費的原則,趁著月黑風高,他讓人全扔到了金家老宅裏。

    雖然沒啥大用處,但是惡心一下金文季還是蠻好用的。

    哦,他還加了被高英傑否掉了的死黑貓和死狗。

  ??第一百一十七章 要在台上走

    津門的早晨,是在濃霧中醒來的。

    彌漫著整個城市的霧讓一切都看得不真切。

    霧中的屋,樹,橋,都變得迷離,失了真。

    金家老宅裏的雞飛狗跳有人鬧心有人笑。

    笑的人,當然就是薑逢。

    去太平街的路上,薑逢刻意繞了一趟金家老宅,在門口仔細聽裏麵。

    雖然隔著門,但裏麵傳來的尖叫聲,怒罵聲,讓他心情格外得好。

    一路步履輕快地溜達到太平街,還給金鳳卿買了她最喜歡的包子。

    快樂嘛,總是要和最親近的人分享嘛!

    薑逢敲開太平街小院兒門的時候,金鳳卿已經換上了那件淺藍色旗袍,正在搭配首飾。

    到底是冰種的鐲子好呢,還是糯種的配呢……

    聽見薑逢的聲音,她雙手舉著兩個鐲子,從屋裏跑出去。

    “表哥表哥,你覺得哪個配起來更好看?”

    拿著包子的程媽一見金鳳卿這樣就樂了出來。

    小姐真是頑皮!

    哎……

    斯宇少爺回來了真好!

    小姐終於能像這個年紀的小姑娘一樣了。

    這麽多年,她背負的東西太多,太重了!

    嗯!

    斯宇少爺回來了真是太好了!

    薑逢雙手插兜,站在金鳳卿麵前,仔細端詳著兩個鐲子,沉思一會兒,指了指糯種的那個鐲子,煞有介事地回答。

    “這個好,跟你這旗袍顏色更搭一些。”

    “好,那就這個了!你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好!”說完,哼著小曲兒便回了房間。

    “你快點兒啊,包子要涼了啊!

    我可是一路捂在懷裏給你帶過來的啊!”

    薑逢往正屋走了兩步,停住腳步,向金鳳卿房間的方向喊著。

    “切!到底是你捂著包子,還是包子捂著你啊!”金鳳卿低聲吐槽,把冰種的鐲子放回抽屜。

    繼續哼起剛才斷掉的小曲兒,又找出一副糯種水滴形的耳環帶上。

    在鏡子裏左右看看,確定妝容沒問題後,她才出了房門。

    金鳳卿到正屋的時候,薑逢正在給程媽說他昨天晚上折騰金文季的“心路曆程”。

    “哎,思宇少爺,你怎麽不把黑貓掛在大門上啊!我聽說新民大戲院門上都被掛了死老鼠呢!”程媽一邊給薑逢盛湯,一邊認真聽著。

    “我才不掛門上呢!那畢竟也是表妹的家啊!”

    薑逢推了推他的金絲邊眼鏡,義正言辭道:“掛門上,萬一真壞了風水,對小哭包不好!”

    走到門口的金鳳卿剛好聽到這句話。

    她忽然在想,這麽多年了,除了一直利用她的金文季,居然還有人會說,金家老宅是她家。

    還會有人顧及她在這件事上的感受。

    有這個哥哥……

    真好!

    幾人說笑著,吃完早餐便出門了。

    太平街本來就在東洋租界,所以,他們一起先去了那個薑逢準備的,東洋租界裏的院子。

    院子附近有個洋貨鋪。

    一群人像是去找那個鋪子一樣,繞著周圍轉了一圈兒。

    一路上,程媽沒說話,不停打量著四周,記下周圍的路,看明白小院兒的位置。

    之後,三人進了洋貨行,大包小包買了一堆東西後,開開心心離開了。

    他們去的第二個院子在法租界。

    離現在的位置不遠,三人便溜達著往那邊走,邊走,邊討論中午吃點什麽。

    “號外號外!梨園新秀劉江臣要成親啦!”

    “號外號外!劉江臣要成津門女婿啦!”

    “號外號外!《今日星期六》獨家消息!劉江臣下周六成親啦!”

    一個報童,斜背著包,抱著一遝報紙,叫著號外,朝他們走過來。

    “表哥,報童在喊什麽?”金鳳卿打斷薑逢的話,站在原地,側耳傾聽。

    報童離得有點遠,她聽不真切,隻是隱約聽到了“劉江臣”三個字。

    “啊?”薑逢正在給金鳳卿細數他想帶她去午飯的餐館的招牌菜,一下愣住了。

    “報童喊什麽?我沒……”薑逢剛回答,便被金鳳卿噤聲的手勢止住。

    “號外號外!梨園新秀劉江臣要成親啦!”

    “號外號外!劉江臣要成津門女婿啦!”

    “號外號外!《今日星期六》獨家消息!劉江臣下周六成親啦!”

    報童越走越近,聲音也越來越清晰。

    在聽清報童的聲音後,三人都愣在了原地。

    “小孩兒,你過來。”金鳳卿衝報童招手。

    “小姐,要買份報紙麽?”報童抬頭,看向金鳳卿。

    “你剛才說什麽?劉江臣要怎麽了?”金鳳卿問報童。

    金鳳卿話一問出口,薑逢和程媽都不停向報童打眼色,讓他別說話了。

    但……不知道是大霧太濃,還是二人和報童有身高差,報童完全沒看見他們的動作。

    “哦,劉江臣要周六要成親啦!”報童脆生生地答道。

    “成親?和誰?”金鳳卿繼續問。

    “和胡家小姐……小姐,您買張報紙看看吧,上麵都有!”報童仰著頭,眼巴巴地看著金鳳卿。

    畢竟這麽冷的天,報紙快點買完就可以回家了。

    “好……程媽……”金鳳卿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身上,才發現出門沒帶包,也沒帶錢。

    程媽眉頭緊鎖,看向薑逢。

    她家小姐不對勁!

    語氣太過……不,沒有語氣!

    她的反應也太過平靜了……

    劉江臣要成親了!

    要成親了!

    小姐怎麽能這麽平靜。

    “程媽?”看程媽沒動靜,金鳳卿轉頭看向程媽,又叫了一聲。

    “哎……”程媽看向金鳳卿,開始掏錢。

    當她看清金鳳卿眼神的時候,心口一悸。

    金鳳卿的雙眼完全沒有神采,也沒有焦距。

    她的表情看不出喜悲……就仿佛忽然被什麽抽走了魂兒似的。

    “小孩兒,過來,我給你錢。”薑逢假裝什麽也沒看到,招手叫過報童。

    付了錢,拿了份報紙,便打發報童走了。

    “好了,走吧,我們去轉轉,待會兒去吃好吃的……”薑逢相當做什麽都沒發生,抬腳就要帶著他們走。

    “哎!好!”聽到薑逢說走,程媽趕緊應下,跟著薑逢往前走。

    二人走了幾步,發現金鳳卿並沒有跟上來,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表妹?”薑逢轉身折回,走到金鳳卿麵前,輕聲叫她。

    金鳳卿緩緩抬頭,眼無焦距地“看”向薑逢。

    沒說話,她隻是緩緩朝他伸出手。

    她要看看那份報紙。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先得心裏有

    “走路上看報紙不好,乖,吃飯的時候再看!”薑逢笑著哄道。

    說著,拽著金鳳卿的胳膊,想讓她跟他走。

    可金鳳卿沒動。

    她仍然站在那裏,保持伸出手的姿勢,一語不發。

    “你看,天這麽冷,站在外麵看報紙會生病的,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咱們暖暖和和地看好不好?”薑逢的語氣帶著小心和請求。

    金鳳卿依然沒動,還是那個姿勢,還是那個表情。

    “小哭包,先走吧……”薑逢敗下陣來。

    金鳳卿還是沒動。

    隻是慢慢抬起頭,眼眸中的焦距漸漸匯攏,看向薑逢。

    那隻早上套上糯種鐲子的手仍然向前伸著。

    看清金鳳卿的眼神,薑逢不忍地撇過頭,不看她。

    “報紙……給我……”金鳳卿喃喃道。

    薑逢死咬著下唇,閉上眼,將手裏的報紙遞了過去。

    “別……”程媽站在薑逢身後,死命捂住嘴,盯著那張報紙。

    不行,不能,不可以!

    斯宇少爺,這報紙不能讓小姐看見!

    金鳳卿緩緩低下頭,看著薑逢遞過來的報紙,把手再往前伸了一點,將報紙接了過來。

    都不需要打開,報紙的頭版大字寫著:

    梨園新秀劉江臣下周六迎娶津門閨秀!

    金鳳卿死死盯著這個標題,認真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表哥……這上麵的字,我都認得,但……合在一起,我怎麽……看不懂了呢?”

    程媽的眼淚瞬間滑下。

    她的手緊緊捂住嘴巴,牙齒咬著掌心的肉,不讓自己哭出來。

    “看不懂就不看了,走,我們……我們吃飯去!你剛才不是說想吃糖醋魚麽?走!哥哥帶你去吃!”

    薑逢深吸一口氣,把自己的情緒壓下去,笑著對金鳳卿說。

    “小姐,鋪子裏來了些江南的布,要不,我們去鋪子裏轉轉,做幾身衣裳?”

    程媽往前幾步,站在金鳳卿身邊,替她擋著風。

    她知道,她家小姐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買買買,買完了心情就會好一些的。

    二人說完,見金鳳卿完全沒有動作,他們又互相看了一眼,手足無措。

    “嗯……南市一個茶館裏請了人唱評彈,要不,我們過去聽聽?你之前不是說過,想聽聽江南的靡靡之音嘛,走吧!”

    薑逢盯著金鳳卿的臉,繼續說著。

    “對啊對啊,小姐,評彈呢,我們去聽聽吧,也不知道能不能聽得懂……”

    程媽接著薑逢的話往後說。

    金鳳卿還是沒反應。

    薑逢和程媽說的話,她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她現在腦子裏全白一片,像極了今天的濃霧。

    霧中隻有幾個字在天上飄著。

    “劉江臣……下周六……迎娶……”

    她覺得哪兒不對。

    劉江臣是梨園新秀呀。

    是有人要成親呀。

    那個珍珠發卡的太太,她兒子就要成親了呀。

    那個喜餅好甜呢。

    下周……下周是有周六啊。

    每周都有周六呢……

    想到這裏,她忽然看向薑逢:“今天星期幾?”

    薑逢正在想著要怎麽辦,是不是還要再說點什麽能讓金鳳卿關心的事情去吸引她的注意力?

    猛地聽到她提問,他一下沒反應過來。

    “什麽?”他問。

    “今天星期幾?”金鳳卿又說了一遍。

    “今天……星期四。”他答。

    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麽要問,但是,她問了,他就必須給她回答。

    “哦……他下周六成親啊……”金鳳卿輕聲說道。

    她的聲音無悲無喜,好像飄在另外一個空間。

    “他下周六成親啊!”

    金鳳卿像是忽然反應過來,又仔細看向手裏的報紙。

    “哈……哈哈……哈哈哈……”

    像是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金鳳卿大笑起來。

    笑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

    “哈哈哈……這個……哈哈哈哈……這是他給我的交代呀!哈哈哈哈……”

    她看看薑逢,又看看程媽,笑得直不起腰。

    “他要成親了呀!他要成親了呀!”後麵的一句,金鳳卿咬著牙,像是用盡全身的力氣,低喊出來。

    忽然,她眼前一黑,鬆開了報紙,打了一個踉蹌。

    薑逢趕緊上前,伸手接住她。

    倒在薑逢懷裏的金鳳卿閉著眼,氣若遊絲。

    “程媽……我要……回家。”

    薑逢趕緊叫了兩輛黃包車,扶著金鳳卿上了車,讓程媽陪著她,自己坐上另一輛,調頭回太平街。

    掉到地上的報紙,被跑過的黃包車帶起來的風刮到路邊。

    報紙頭版標題下,是男女雙方的名字。

    男:劉江臣

    女:胡雪廬

    接下去,是婚書的誓言。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

    從茲締結良緣,訂成佳偶,赤繩早係,白首永偕,花好月圓,欣燕爾之,將海枯石爛,指鴛侶而先盟,謹訂此約。”

    也不知道這些字,金鳳卿看見了沒有。

    回到太平街,薑逢讓他那個黃包車車夫等他一下,自己和程媽一起,扶著金鳳卿回了屋。

    安頓好金鳳卿,他跟程媽說他去去就回,轉頭出了門,上了黃包車。

    他現在很火大,想打人。

    不久,黃包車停在了劉家門口。

    他取下眼鏡,揣在兜裏,上前哐哐鑿門。

    很快,傭人來開了門,問他找誰,他說找北堂。

    不一會兒,北堂出來了。

    看到薑逢那張發黑的臉,先是驚訝,然後……

    明白了他的來意。

    “你叫劉江臣出來。”薑逢壓低聲音。

    北堂想替劉江臣狡辯兩句,張開嘴卻不知道說什麽。

    想了想,隻得苦笑地應了聲好。

    劉江臣是一路小跑到的門口。

    看到薑逢以後,他又左右看看,她沒來。

    “我是她哥哥,對吧!”薑逢瞪著劉江臣,問道。

    劉江臣臉色發白,點點頭。

    他們都知道,這個“她”是誰。

    “你的事情,你自己知道,對吧!”薑逢繼續問。

    劉江臣忽然像被泄了力,又點點頭。

    “劉江臣!你特麽不是個男人!”

    薑逢說著,用力揮出一拳,將劉江臣打倒在地。

  ??第一百一十九章 武戲文唱?

    北堂別扭地走進屋,跟劉江臣說有人找他。

    他問是誰,北堂說薑逢。

    “還有麽?”他問的是金鳳卿

    “啊?我沒仔細看。”北堂搖搖頭。

    薑逢的存在感太強了,以至於他沒心思去看邊上是不是還有其他人。

    劉江臣定了定心神,咽了口唾沫,站起身來,徑直往門口走去。

    該來的,果然,逃不掉的。

    “江臣……”北堂叫住他,想跟他說小心點,薑逢看樣子是來者不善。

    聽見北堂叫他,劉江臣沒回頭,隻是搖搖頭,示意他不用說了,他心裏有數。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薑逢怎麽可能有好心情?

    “應該的……”劉江臣沒頭沒尾地小聲說了這麽三個字後,一路小跑出去了。

    他會被罵得狗血淋頭吧?北堂歎了口氣,跟在他背後,快步往出走。

    當在門口看到一臉怒火的薑逢時,劉江臣懸在嗓子眼兒裏的心,不知怎麽的,落了地。

    左右看看,沒有金鳳卿。

    他有些遺憾,但同時,也舒了口氣。

    如果她在,他不知道自己要用什麽麵目見她。

    是的,劉江臣明白,薑逢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裏,就證明,金鳳卿已經知道了。

    她知道了啊……

    “我是她哥哥,對吧!”薑逢瞪著劉江臣,問道。

    劉江臣看著比自己高了半個頭的薑逢,艱難地點點頭。

    是呢,是哥哥呢。

    當妹妹受委屈的時候,哥哥肯定會站出來為妹妹出氣吧。

    “你的事情,你自己知道,對吧!”薑逢繼續問他。

    他不敢再看薑逢發紅的眼眶,把頭扭向一邊,又點了點頭。

    是呢,自己的事情,自己都知道啊。

    從第一天母親說要給他相親,讓他快點成親他就知道了啊。

    他以為他還有時間,他可以拖延很久……

    可沒想到,和平飯店的照片這麽被爆出來,快得他一點反應時間都沒有。

    一周後成親的事情,是母親從胡家回來之後告訴他的。

    沒問他的想法,也沒問他是否同意,隻是單純地告知了他。

    就好像跟他說“今天晚上吃什麽”一樣雲淡風輕。

    那時候,他才開始慌。

    他想過的……

    他想告訴金鳳卿現在的狀況。

    他想告訴金鳳卿,他不想和胡家的小姐成親。

    他想告訴金鳳卿他喜歡她,如果要娶一個姑娘,他寧願是她。

    但他不敢。

    便像個鴕鳥一樣,把頭紮進沙子裏,由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到時候怎麽辦?”他無數次問自己。

    他也不知道要怎麽辦,或許,到時候,就有辦法了吧。

    到時候的辦法是什麽?他也不知道。

    “劉江臣!你特麽不是個男人!”薑逢大吼一聲的同時,向他揮出一拳。

    他被打中,撞到牆上,重重摔在地上。

    一股鐵鏽味在劉江臣嘴裏蔓延開來。

    他沒管,隻是揮手製止了要來扶他的北堂。

    其實,薑逢在揮拳的時候,他就看清了。

    看清他胳膊上肌肉的爆起,看到他握拳,看到他揮過來的動作。

    薑逢完全沒有留餘地的一拳,他本可以躲過的。

    但,他沒躲,就這樣,硬生生挨下來了他的拳頭。

    或許,這就是“到時候吧”。

    隻是,“到時候”來的不是辦法,而是報應。

    對,這是他的報應吧!

    緩緩抹去嘴邊的血,劉江臣扶著牆站了起來。

    他沒說話,沒喊疼,也沒敢抬頭看薑逢。

    剛低頭站定,就看見薑逢大跨步走到他麵前。

    是他的錯,他對不起金鳳卿,薑逢要為她出氣,怎樣打他都不為過。

    下一秒,薑逢雙手抓起他的衣襟,逼他看向他。

    劉江臣抬頭,看向薑逢。

    他看到,薑逢那雙和金鳳卿相似的眼裏……

    泛著水光。

    能感覺到他攥緊自己的手在顫抖。

    “他在心疼她啊……”劉江臣明白。

    是啊,她那麽好的女子,值得全世界的人心疼。

    他也想說,他也心疼她……但這一刻,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了資格。

    在薑逢的注視下,他覺得,自己就像個廢物,他這個廢物在薑逢的鄙夷下,無所遁形。

    他想開口跟薑逢說,都是他錯了,是他對不起金鳳卿,如果可能,他想當麵去給金鳳卿賠罪。

    但他張開嘴的時候,卻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良久,劉江臣忽然覺得胸口一鬆,薑逢放開了他。

    他還沒站穩,就聽到“咚”的一聲。

    慌忙站住身子,扭頭,看見薑逢一拳重重打在牆上,之後,扭頭便離開了。

    看著薑逢離開,北堂趕緊上前去攙劉江臣,想帶他趕緊進去看看傷。

    但劉江臣沒動,直勾勾看著牆上那一團殷紅。

    “原來……剛才,薑逢沒有用全力啊……”劉江臣盯著牆,腦海裏一片空白。

    “江臣,趕緊回去先漱漱口!看看傷在哪裏……”北堂看他半天不挪地方,焦急地說。

    劉江臣想告訴他自己沒事……張開嘴,卻什麽都沒說出來。

    嗯……他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金鳳卿醒緩緩醒過來的時候,隻聽到程媽低聲在說話。

    “您怎麽這麽衝動……”

    “傷自己幹什麽……”

    “傷口這麽深,要不還是去一趟醫館吧……”

    “這是上次小姐用完了還剩下的藥,我輕一點……弄疼了您吭氣兒啊……”

    迷蒙中,她看見薑逢一動不動,坐在離床不遠的桌邊,程媽拿著東西在他手上搗鼓著。

    聽程媽的話,他是受傷了?

    “表哥?”她輕聲叫他。

    金鳳卿的聲音好像是打開了某種奇怪的開關。

    “小哭包,你醒啦!

    我給你說,我去給你報仇了!我揍了劉江臣一頓!

    但是畢竟他……嗯……

    到底也沒揍太狠……

    要不,明天,我帶你去,給你壯膽,你去揍他吧!

    小哭包,你看你看,為了給你報仇,我手都傷了……好疼啊!

    晚上吃飯都不能拿筷子了,要不給我煮點海鮮粥什麽的吧……總不能讓你喂我啊……

    啊……小哭包,我好疼啊……”

    聽著薑逢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程媽目瞪狗呆。

    剛才那個勇敢堅毅雖然麵無表情但始終沒有喊疼的人……

    這會兒……哪兒去了?

  ??第一百二十章 熱戲能冷唱

    薑逢離開之後,劉江臣就被北堂扶回去了。

    好在顧竹佩一大早就去忙婚禮的事情了,不然她問的話,解釋也麻煩。

    北堂給劉江臣倒了杯溫水,讓他先漱口。

    “你也真是……”北堂想說你也真是在,他打你就讓他打啊!

    但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畢竟是他們理虧在先,人家哥哥來找場子也隻能受著。

    “現在你這樣子等劉媽媽回來就完了,要不我們先去園子?”北堂幫劉江臣換好衣服,處理好傷口後,琢磨起來。

    “嗯……”劉江臣點點頭,看著北堂去交代家裏的傭人,讓他們就薑逢來過的事情守口如瓶。

    剛才的事情啊……

    仔細回憶剛才的事情,他忽然想起上次,在新民大戲院後門,金鳳卿被推倒的時候了。

    那時候的她,也和今天一樣,倒在路邊。

    不同的是,今天沒下雨,那天,她倒在雨裏。

    手又習慣性伸向胸口,隔著衣服狠狠捂住那半顆盤扣。

    半顆盤扣啊。

    從今以後,他的世界裏,沒有她,隻有它了啊……

    交代完事情的北堂轉身,看見了坐在屋裏的劉江臣。

    他麵對自己坐著,看向自己,卻沒看著自己。

    又開始發呆了……

    大概從勒索信開始吧,劉江臣每天都會是不是發呆。

    每次發呆的時候,手都是捂著胸口。

    北堂沒讀過多少書,不太知道怎麽去形容劉江臣的眼神。

    但讓他努力用一個靠近的詞去形容,大概就是“迷惘”。

    他是和周老板同一時間認識劉江臣的。

    這麽多年來,北堂自認為對這個孩子很了解。

    他誠實、善良、正直……

    有事情不會繞彎子,什麽都寫在臉上。

    哎……

    昨天睡前,他喝了點酒,拉著自己聊天,問自己怎麽看他。

    他明白了,劉江臣問的是金鳳卿的事情。

    “那天,我說給她交代……你說,她要是看到報紙了……怎麽辦?”

    “我是不是就見不到她了啊?”

    “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慫?”

    “可是我能怎麽辦呢……娘一個人把我拉扯大,我不能忤逆她啊……”

    “我不想娶胡家的姑娘啊……我想娶她啊……”

    “你說……如果娘嘴裏的那個什麽都好的‘珍珠發卡姑娘’是金小姐該有多好啊……”

    “哈哈……這個世界啊,哪來的如果……”

    說著說著,劉江臣的聲音漸漸低下去,趴在桌上醉過去了。

    在北堂把他扶到床上,蓋好被子的這段時間裏,劉江臣嘴裏都在嘟囔叫著金鳳卿的名字。

    “金鳳卿,你別不理我了呀……”

    這一句話,反反複複,北堂不知道聽了多少遍,以至於夢裏都是這句詞。

    “江臣,走了,去園子了。”北堂走到劉江臣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劉江臣用了點時間,找回焦距,扶著北堂的手站了起來。

    薑逢這一拳打得真實在,他半個身子都是麻的。

    “真的不用去醫館?”感覺到他靠在自己身上的力道,北堂有些擔心。

    劉江臣搖搖頭。

    二人到新民大戲院的時候,已經到了幾個人了。

    最近雖然沒開門,但是排練卻沒有丟下。

    趁著最近不演出,有幾出戲都在加緊排著。

    後台的人看見劉江臣來了,紛紛上來跟他打招呼。

    “江臣,你臉怎麽了?沒事兒吧”有人問。

    他的臉是剛才被薑逢一拳頭給打的,腫得老高。

    劉江臣想回答他們“沒事兒”,張開嘴,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一絲聲音。

    北堂不太想讓大家都盯著劉江臣的臉看,就打著哈哈地說道:“沒事沒事兒……”

    正說著,高英傑大踏步走過來,看到劉江臣,便上來拍他肩膀:“江臣啊,恭喜啊!我們就等著喝喜酒了啊!”

    高英傑話音剛落,後台的大夥兒都附和起來,說起恭喜了。

    劉江臣現在完全沒有心思去想他們說什麽。

    因為他發現,他忽然說不出話了。

    張開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慌張地拍了拍北堂,不顧大家奇怪的目光,把他拉到角落裏,想試著跟他說話。

    但……完全發不出聲音。

    劉江臣還沒著急,北堂先急了!

    看見劉江臣嘴一張一合的時候,還以為是他說話聲音太小沒聽清。

    仔細聽……根本沒有聲音!

    “江臣,你的嗓子怎麽了!”北堂疊聲問道。

    作為京劇演員,嗓子出事兒了非同小可。

    劉江臣摸了摸喉嚨,張了張嘴,看著北堂,搖了搖頭。

    北堂心叫不好!

    雖然最近新民大戲院休息,但也差不多要準備開門待客了,這要是劉江臣的嗓子真出了問題,要怎麽辦啊!

    他急忙上前幾步,拉了拉高英傑的袖子,把他扯到劉江臣邊上。

    “高老板,江臣忽然說不出話了,趕緊找個郎中看看!”

    高英傑一驚,轉頭看向劉江臣。

    不看不要緊,劉江臣左臉的上看得高英傑眉頭一緊。

    “打架了?”他問

    還沒等北堂回答,高英傑揮揮手:“待會兒再說,你們跟我來!吳嘉琪,還不快過來!”

    悄悄吩咐了吳嘉琪去找郎中後,他領著北堂和劉江臣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是出什麽事兒了麽?”高英傑打量著一臉迷茫的劉江臣,問北堂。

    “這……”北堂完全不知道這事兒能不能跟高英傑說,也不知道要怎麽跟他說。

    他為難地撞了一下劉江臣,問他能不能說。

    劉江臣慢慢抬頭,看著北堂,想了想,點了點頭。

    吳嘉琪回來得很快,北堂剛把事情講完沒一會兒,郎中就到了。

    給劉江臣做完檢查後,郎中皺起了眉頭。

    “劉老板這個……是鬱結於心,肝脾不暢……”郎中撚著胡子,解釋著病症。

    “好了,你直說,他這是什麽病,要吃什麽藥?什麽時候能好?”

    高英傑聽不得郎中掉書袋。

    “病?沒有……藥的話,我待會兒給你留個方子,喝不喝無所謂!什麽時候能好麽……我也不知道,快則三五天,多則……不好說……”

    郎中給出了自己認為最簡潔和最中肯的治療方案。

    “什麽叫沒病,沒病他怎麽說不出話啊?”高英傑指著劉江臣,拍著郎中的肩膀。

    “他這……應該是心病啊!”郎中彈開高英傑還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白了他一眼。

  ??第一百二十一章 冷戲要熱唱

    “老驢,你這嘰歪半天,我怎麽聽不明白啊,他都說不出話了!”高英傑瞪著郎中,跳腳道。

    這個郎中的醫館就在新民大戲院斜對麵,挨著之前金鳳卿“偷窺”劉江臣的茶館。

    郎中姓呂,大概由於諧音梗,大家都叫他“驢”。

    小時候被叫做“小驢”,年紀大了就被叫做“老驢”

    “是啊……”被叫做“老驢”的郎中慢悠悠收起迎枕,沒理高英傑。

    “是什麽是!你得想個折啊!高英傑真急了。

    作為新民大戲院的當家台柱子,劉江臣沒辦法說話這不是要他生要他死麽?

    火燒後台後,對外說是休息三天,這馬上時間就到了,他可怎麽辦?

    “我查了一下,他沒問題。

    喝點兒水,再休息一下,還是說不出話的話……

    大概……可能是心裏有事兒。”

    老驢在號脈的時候仔細看過劉江臣的臉。

    畢竟大夫講究望聞問切嘛

    他臉上的傷很容易被看見,應該是新有的。

    “劉老板這是剛才跟人打架了?”這是老驢的第一反應。

    當他的目光從劉江臣的臉頰移到眼鏡,就知道,這事兒可能麻煩了。

    都說“眼為胸中之苗”,心裏所想都會從眼裏表現出來。

    而他對麵這個人,眼神是空的。

    仔細檢查過後,老驢越發肯定自己的想法,這孩子是遇到了什麽事兒,魔障了……自己不願開口罷了。

    翻譯成通俗大白話,就成了他剛才跟高英傑說的:“他心裏有事兒”。

    “那他啥時候能好?”高英傑撓著頭,在屋裏踱步。

    “不好說,可能幾個時辰,可能幾天幾個月,都不好說!”老驢搖搖頭。

    “你這是什麽話!有你這麽當大夫的麽!不行,你今兒得給我弄個章程,不把他治好了,你別想走!”

    高英傑說著,一把把老驢出診的藥箱搶了過來,抱在懷裏。

    “你現在為難我……我也沒辦法啊?這孩子我還真沒法兒給他開藥……隻能說……心病還須心藥醫……”老驢斟酌著回複高英傑。

    “這……”高英傑也沒了辦法,隻能眼睜睜看著老驢從他手上奪回了藥箱。

    “我先回去了,有事兒再叫我。”老驢轉頭,又看了劉江臣一眼。

    這可憐的孩子,到底是出什麽事兒了呢?

    高英傑煩躁地揮揮手,讓吳嘉琪送老驢出去。

    “到底怎麽了!”他摸出一根煙,從抽屜裏拿出一個法蘭西產的砂輪打火機,劃出火苗,點燃煙。

    對,他還沒來得及仔細問劉江臣臉上的傷是哪裏來的。

    如果老驢沒忽悠他,那劉江臣就是出事了!

    高英傑搞不明白,婚期在即,照片的事情又解決了,劉江臣還能出什麽事兒呢?

    北堂看看高英傑,又看看劉江臣。

    劉江臣還是保持著之前的那個姿勢,一動未動。

    看來,隻有他給高老板回話了。

    但是……這事兒……要怎麽開口跟高英傑說才好呢?

    

    “你說什麽……你去……打他了?”金鳳卿還有些恍惚,費了點時間才理清薑逢說的那一大堆話。

    “對啊!”薑逢點頭,隨即揮了一下拳頭。

    “哎……表少爺別動!”程媽給他包了一半的繃帶被他拉脫,瞬間掉了下來。

    “你……”金鳳卿想問他被傷到了麽?想問薑逢的手怎麽傷的……

    她看著薑逢手上的傷。

    如果薑逢手上的傷都到了要包紮的地步,那他……

    他?

    他和自己又有什麽關係?

    大不了以後……

    以後啊,以後要怎麽辦呢?不跟他往來了?不見他了?

    但……這樣的話,她的任務要怎麽辦?

    算了,既然想不清楚,現在就先不想了。

    於是,最終,那些疑問金鳳卿沒問出來。

    “嗨,不礙事兒,你放心,我有輕重的,隻揍了他一拳……手麽……不是因為他……哈哈……不是……”

    薑逢用另一隻手摸了摸鼻子。

    他不好意思跟金鳳卿說自己的傷是一拳打在牆上出來的傷。

    “那你是怎麽傷的?”金鳳卿坐起來,打算下床去看看,但又覺得薑逢就在屋裏坐著,她這個時候起來不適合。

    “蹭的!真的,蹭的!地上有點滑,我一下撞到牆上,蹭到的!”薑逢使勁點頭,給自己編了個不是那麽狼狽的理由。

    “好了,表少爺,包好了,小姐也醒了,您先去廳裏喝杯茶吧。”

    程媽看出來金鳳卿想下床,但礙於有外男在,便出聲打發薑逢去其他屋子。

    薑逢出去後,程媽趕緊走到金鳳卿床邊,摸了摸她的額頭,仔細看了看她的臉和眼。

    “小姐,你……餓麽?”她本想問金鳳卿感覺好一些了沒有,可又不敢提報紙的事兒,話到嘴邊,硬生生轉成了問她餓不餓。

    “有點。”金鳳卿笑著點點頭。示意程媽幫她拿過衣服來穿上。

    見金鳳卿笑,程媽一怔,隨即掩下眼中的煙靄,伺候金鳳卿穿衣裳。

    小姐剛才的笑,真勉強呢。

    她想跟小姐說,如果不想笑,可以不笑的。

    但這種話,她沒法兒說。

    金鳳卿走進廳房,不著痕跡地打量著薑逢。

    撞到牆上蹭的?

    她一點都不信。

    蹭得那麽精準?手背的骨關節?

    他的西裝上,大衣上,沒有任何“蹭”過的痕跡。

    這分明就是用拳頭打出來的傷。

    那……被薑逢打了的他怎樣了呢……

    見金鳳卿盯著自己手上的手看,薑逢扯開嘴,笑道:“我沒事,你放心吧!”

    金鳳卿沒接茬,咬了咬下唇。

    “哎……我真的隻打了他一拳!以哥哥的名義。”薑逢今天第二次敗下陣來。

    他歎了口氣,對金鳳卿說:“你放心,我沒那麽分不清輕重。

    氣歸氣,也不能真很把他怎樣啊。

    再說了,我不會犯渾的,畢竟有任務在呢。

    以後,你少見他吧,需要跟他接洽的事情,我出麵就好了”

    和金鳳卿聊完第二天去海光寺的安排後,薑逢回到公司。

    這個身份雖然是個打掩護的幌子,但還是有一些事情需要他處理。

    到公司樓下,從黃包車上下來,正準備上樓的時候,發現樓梯口有人向他跑來。

    這個人,他早上見過。

    奇怪,他這會兒怎麽會來找他?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奔

    高英傑手裏的一根煙已經掐了,北堂還沒說話。

    他看著劉江臣,腦子裏一團亂。

    如果要把事情說出來的話,劉江臣和金鳳卿的事情就瞞不住了。

    “啪”一聲,高英傑手裏的茶杯放到桌上發出的響聲嚇了北堂一跳。

    他立馬抬頭,看向高英傑。

    高英傑正在看著他。

    “那啥……高老板……”北堂吞了口口水,又看了看一動不動的劉江臣,硬著頭皮開口。

    “我說可以……但是……您得保密哈……”北堂苦笑。

    “你先說!”高英傑沒好氣地回他。

    自己的台柱子,出了這種事兒,心裏窩著一團火,卻不知道要怎麽發出去。

    “是這樣的,高老板……您還記得……金鳳卿金小姐麽?”北堂小心翼翼地開口。

    “她?怎麽又是她!”高英傑一挑眉毛,目光一橫。

    “哈哈……嗯……她……”北堂發現剛才提到金鳳卿的時候,劉江臣的嘴好像動了動,像是要說話。

    但接下來,直到北堂把所有的事情都說完以後,劉江臣也再無動作。

    “那啥,我覺得吧,這事兒還是跟金小姐有關。”舔了舔幹了的嘴唇,北堂說了自己的結論。

    高英傑聽完北堂的話,又點了根煙。

    怪不得。

    之前一些他不明白的地方都清晰了。

    他忽然想,還好顧竹佩不知道金鳳卿的背景,要是知道了……

    算了,畢竟他不是顧竹佩。

    “高老板,剛才郎中說江臣這是心病,大概能治他的,隻有金小姐和薑先生了。”北堂歎了口氣。

    他說話期間,劉江臣好幾次看向他,但眼中,什麽情緒都沒有。

    “要不,我去找一趟薑先生?看看能不能見……”見一下金鳳卿。

    但這個名字,北堂沒說出口。

    作為一個旁觀者,這種情況下,要求金鳳卿再來見劉江臣,對她而言,是不是太過不公平?

    但……現在劉江臣這個狀況,也容不得他多想。

    “你先去問問吧……”高英傑揮揮手讓北堂出去了。

    “哎……這是造的什麽孽啊……”北堂關門前,聽到高英傑的歎息。

    

    薑逢的辦公室,北堂去過一次,熟門熟路上樓,發現薑逢不在。

    辦公室裏的人說,他下午會來。

    北堂猜這個時候,薑逢應該跟金鳳卿在一起。

    但,他不知道金鳳卿住在哪裏。

    隻能在北堂辦公室樓下,坐在樓梯上,幹等著。

    等到邊上二葷鋪子吃午飯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他才看見朦朧的霧中,薑逢從黃包車上下來。

    他立即站起身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向薑逢跑去。

    “薑先生,你現在方便麽?我有點事兒找你……”北堂越說越心虛,但想著劉江臣,他咬咬牙,對上了薑逢的目光。

    看著衝到自己麵前的北堂,薑逢很詫異。

    明明大家早上見過,他還揍了頓人,怎麽這會兒……又來找他?

    怎麽,沒被揍夠麽?

    “說!”薑逢手插在大衣兜裏,沒理北堂,朝辦公室走去。

    “事情……”北堂跟在薑逢身後,忽然不知道這事兒要怎麽開口。

    雖然他已經做好了開口之後被薑逢再揍一頓的準備。

    看著在薑逢手裏打轉的砂輪打火機,北堂心裏七上八下的。

    他剛說了自己的來意,過程中,薑逢隻是“嗯”了幾聲,便再沒說話。

    “薑先生……您看……”北堂壯起膽子問了一聲。

    畢竟上午在劉家門外目睹了他揍劉江臣,這個場景太震撼。

    “我說,你們是不是有些太不要臉了?”北堂等了半天,等到了薑逢這個疑問句。

    還行還行,北堂想著,隻要不是不說話,就都還行!

    “這事兒欺人太甚了吧!我憑什麽要讓表妹幫劉江臣?”薑逢的聲音跟窗外的溫度一樣冰。

    “薑先生,我也知道這事兒是我們唐突了,但是,除了金小姐,沒人能幫劉江臣了。”

    北堂的聲音越說越小。

    忽然覺得有些委屈。

    但他不知道是為誰委屈。

    為了劉江臣?

    他知道劉江臣喜歡金小姐,但還是要按照劉媽媽的意思去迎娶胡小姐。

    他好委屈啊!

    為了金小姐?

    他知道金小姐喜歡劉江臣,但劉江臣就要成親了,新娘卻不是她。

    她好委屈啊!

    為了自己?

    所有的事情她都看在眼裏,但是無能為力,不管是金小姐還是劉江臣,她都無能為力!

    以至於現在還要站在薑逢對麵去正麵杠他的怒火……

    自己,好委屈啊!

    想著想著,北堂眼眶紅了。

    薑逢指著北堂,正要再罵幾句的時候,發現這人……怎麽……怎麽一臉委屈,像要哭了?

    他居然把一個大男人罵哭了?

    他沒說幾句啊,而且他說的也是事實啊……他怎麽就哭了?

    “你……”薑逢指著北堂的手也不知道是要收回來,還是要收回來,還是要收回來……

    他“騰”地站起來,在辦公室裏煩躁地踱步,他有一肚子想要罵的話,但眼前北堂都這樣了,他又罵不出口了。

    “江臣也知道錯了。他這幾天……千錯萬錯,都是我們的錯”

    北堂本來想著幫劉江臣說點好話,但這些話,說出來,估計會適得其反。

    畢竟薑逢還在氣頭上。

    “你滾吧!這事兒……”

    薑逢剛說了半句話,北堂就站不住了。難道薑逢不打算幫劉江臣了麽?

    他瞪大眼睛,愣在原地,腦子裏飛速轉著,想著實在不行,就給薑逢跪下?

    “這事兒我現在沒辦法答應你,要去問一下表妹,晚一點給你答複,你在新民大戲院等著吧!”

    薑逢說著,就打開了辦公室的門,意思是讓北堂出去。

    本來都快絕望了的北堂,忽然看到了希望,眼前一亮,小雞啄米一般,邊走邊給薑逢鞠躬。

    嘴裏還不停說著“謝謝薑先生”。

    關上辦公室的門,薑逢抽出一根煙,夾在手中,想著金鳳卿。

    如果小哭包知道劉江臣失語了,會怎樣?會不會幫忙?

    如果幫忙的話,就要見劉江臣……

    見到他,小哭包會很難過的吧。

    煩躁地喝了一大口杯中涼茶後,薑逢才想起來這杯茶是昨天的。

    哎……

    把手中煙放回煙盒裏,拿著外套,薑逢準備再去太平街一趟。

    他的小哭包,怎麽這麽難呢?

  ??第一百二十三章 扮

    從薑逢那兒馬不停蹄回來的北堂轉了個彎,便看見新民大戲院門口烏泱泱圍滿了人。

    糟糕了!又發生了什麽!

    北堂拔腿就往人堆裏跑。

    劉江臣已經這樣了,新明大戲院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哎喲,真是造孽啊,這一天天的……哎……”

    “真是可憐見的,又是放火又是害人的,這高老板是跟誰結了仇啊!”

    聽到邊上有“熱心市民”在聊,北堂費了好大力氣才擠進去。

    “這是怎麽了?”北堂問身邊的大媽。

    “啊?嗨,這高老板不知道倒了什麽黴,巡捕房又來了……哎……”大媽長歎一口氣。

    “哎,小夥子,你說,這新明大戲院是跟誰結仇了啊?”

    一個大爺從兜裏掏出炒花生,剝開,攤在手心。然後搓掉紅皮,衝花生仁兒吹了一口氣後,把白胖胖的花生仁兒扔進嘴裏。

    紅色的花生皮隨著風,撲了北堂一臉。

    “噗……”北堂抹幹淨花生皮兒,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他當然不知道,畢竟現在巡捕房來幹什麽,他的確不知道啊……

    左右看看,門口的人越來越多了,都擠到外麵的路上了。

    跑到票房窗口,敲了敲窗。

    窗戶打開後,北堂衝裏麵的人打了個手勢,讓人給他開門。

    進門後,趕緊往高英傑的辦公室去。

    一來,他得跟他們說剛才薑逢的話。

    二來他要去看看,巡捕房到底是來幹什麽的。

    剛走到高英傑辦公室樓下,就看見廚房的小夥計端了個托盤,從另外一邊走過來。

    托盤裏好像有一碗什麽東西。

    “北爺!”小夥計笑著衝北堂打招呼。

    “這啥玩兒啊?”北堂指著托盤裏的碗,揮了揮麵前縈繞的苦澀中藥味。

    “高老板讓我們給劉老板熬的藥。”小夥計腳下不停,和北堂一起往樓上走去。

    “哦……”北堂納悶兒了,剛才出門的時候,郎中老驢不是說不用給劉江臣吃藥麽?現在怎麽又吃上了?

    敲了幾下門,聽到裏麵說“進”後,北堂推開門,一股溫熱的氣息撲麵而來。

    屋裏人不少。

    除了劉江臣和高英傑,郎中老驢也回來了,還有三個巡捕房的人,大家都看著坐在椅子上的劉江臣。

    劉江臣脖子和腦袋上,都紮著金針,看起來像隻沒什麽毛的刺蝟。

    北堂想問怎麽回事兒,但礙於巡捕房的人在,他隻是看了高英傑一眼,衝他點點頭,示意見到薑逢且有結果了。

    廚房的小夥計跟進了屋,上前,將藥放在茶幾上,就乖乖退出去了。

    屋裏的炭盆燃得很旺,在火堆麵上,還擺著幾個橘子,看樣子是烤來吃的。

    “各位差爺,你們也看見了,哎……這真是……”高英傑坐在椅子上,搖頭歎著氣,一臉頹像。

    “高老板客氣了,您叫我們名字就是,這‘差爺’什麽的,見外了!”年紀大一點的巡捕揮手道。

    高英傑從善如流,點點頭,站起身來給幾位遞了煙,拿出洋火來,劃燃了,一一點上。

    “付頭兒,我也是沒辦法,不然也不會再把你們請來……

    您說,這要害我的人多歹毒?

    之前隻是燒我的後台……我忍了!沒出人命,我就當重新粉刷一下,破財消災了!

    之後呢,又扔死老鼠什麽的……我也忍了!收拾收拾扔出去得了!

    我一個生意人,我明白什麽叫‘和氣生財’!

    但今兒這事兒……我是真忍不了了!

    這人,今兒給劉老板下了啞藥,明兒是不是就要給我下毒藥啊!”

    不知道是屋裏的中藥味加烤橘子味不是很舒爽,還是剛點上的煙熏到了眼睛,高英傑眼眶發紅了。

    他用手背使勁揉了揉眼,吸了吸不存在的鼻涕,低聲繼續說道:

    “你們也看見了,江臣現在這個樣子,我要怎麽辦!

    他是我台柱子啊……

    要是他上不了場,我這新明大戲院要怎麽辦!

    他們壞我的名聲!還要害我的人!

    這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啊!”

    北堂有點懵,高老板這是什麽操作?

    他仔細看了看跟他走之前一樣麵無表情的劉江臣……

    又看了看滿臉嚴肅地在給他紮針的老驢……

    轉了點視線,看著麵目悲慟的高英傑……

    邊上還有三個皺眉思索的巡捕……

    哦,在窗邊的牆角上,還站著一個低著頭手插兜不知道在想什麽的吳嘉琪……

    高老板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江臣的嗓子不是說……是心裏問題麽?怎麽這會兒又變成了被人下藥?

    他就離開了這麽一會兒,怎麽就……

    什麽都看不明白了呢?

    被高英傑叫“付頭兒”的人歎了口氣,走到高英傑邊上,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高啊,事兒我們知道了,你放心,哥兒幾個會盡快幫你查清楚,不讓你受不白之冤!”

    這話算是表態了。

    “我知道你們忙,我也不想給你們添麻煩……可這事兒……這事兒……”高英傑沒說下去,隻是把手裏的煙蒂插進煙灰缸,狠狠撚滅。

    “害,別見外,都是自己人!行,情況我們都知道了,那我們就先回去了,有什麽結果我就差人來告訴你!”

    巡捕房的“付頭兒”也跟著掐滅了自己手中眼,看了眼劉江臣,輕輕搖了搖頭。

    眼看著巡捕房的人要走,高英傑趕緊走過去,打算送他們下樓,卻被攔住,說留步。

    “那我就不送了,嘉琪啊,你送一下幾位。”高英傑叫過毫無存在感的吳嘉琪。

    “哎,好……幾位請……”

    從窗口看到巡捕房的人下了樓,往大門口而去,高英傑清了清嗓子,坐到自己桌後的椅子上,往椅背上一躺,腳蹺到桌上,長舒一口氣。

    “好了好了,老驢,針拔了吧,看得我怪疼的……”

    “哈?高老板,你這是……”北堂更看不懂了。

    這一邊,送巡捕房人下去的吳嘉琪,在關上高英傑辦公室門後,送他們往下走。

    走到無人的樓梯拐角,他從兜裏抓出點東西,直接塞到了付頭兒的兜裏,一個多餘的動作都沒有。

    付頭兒沒說話,嘴角揚起笑意,拍了拍吳嘉琪的肩膀。

  ??第一百二十四章 恰

    “你看不懂?”高英傑斜蔑著眼睛,看著北堂。

    北堂糊塗地搖搖頭。

    高英傑笑得高深莫測,走到炭盆邊,蹲下去,摸了摸烤著的橘子,然後把它們轉了轉,讓它們受熱均勻。

    “還不是為了那堆勞什子的照片!”高英傑嘟囔著。

    “本來,我是想讓小花旦來演這一出的,但現在更改,江臣說不出話,順手就把事兒給幹了!”

    他撐著膝蓋站起身,拍了拍手,長歎一口氣。

    “哎……江臣這個狀況,也不知道怎樣才能好……後天萬一要回戲,票房上也好解釋。”

    對哦!劉江臣現在這個樣子……新民大戲院已經回了趟戲了,要是再延期,票房上的確麻煩得很。

    “門口站著很多人吧?”高英傑問。

    “嗯。”北堂答。

    “那就對了,今兒巡捕房的人來是走的正門,走正門嘛,就是要讓大家都看到,我們又出事兒了!

    而且,這次出事的是江臣,回頭就算照片真的登出來了,就一點都不怕了!

    大家都會以為是害我的人給江臣下藥不成,又去抹黑!

    不過……江臣啊……”

    高英傑走到劉江臣的麵前,看了看在一邊烤火的郎中老驢,拖了把椅子坐下。

    “這個藥你還是喝了吧,老驢說對你‘氣結於心’有好處。”

    半晌沒動的像個木樁一樣被紮針的劉江臣如慢動作一般,緩緩抬起頭,看著高英傑……然後,看了看茶幾上的藥,輕輕點了點頭。

    “那誰,北堂啊……j……薑先生怎麽說?”

    高英傑本想問的是‘金小姐的表哥’,但礙於劉江臣現在的狀況,他還是用力想了一下這位表哥的名字。

    “哦,對,薑先生說讓我晚上在這兒等他消息!”北堂回來後被高英傑一係列操作整暈了,這才反應過來。

    “哦……他沒說什麽了?”高英傑問。

    北堂張嘴正要說話,但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

    說?

    人家做哥哥的當然說了啊!

    說我們欺人太甚,說我們不要臉……

    隻是,這話,現在當著劉江臣,要他怎麽說得出口?

    他們說話間,郎中老驢搓了搓手,把劉江臣脖子上腦袋上的金針都一一拔了下來。

    他全程沒說話,就像是他這個人完全不存在一般。

    “謝你啊!”見老驢收起金針,高英傑衝他說道。

    “……我又不是幫你,隻是看著孩子可憐……”老驢沒理高英傑,收好東西,裝到隨身的出診醫箱裏,朝門口走去。

    “你記得,把錢結了!”說完,老驢推開門,走了出去。

    炭火盆邊的橘子已經慢慢散發出暖暖的香氣,北堂蹲在炭火盆邊,看著忽明忽暗的炭火,深深吸了一口氣。

    清爽鮮甜的橘子味,讓他鎮定了下來。

    希望薑逢晚一點能帶來好消息……

    希望金小姐能見一下劉江臣……

    希望劉江臣的嗓子快點好起來……

    回到劉家的小院兒,傭人打開了門,北堂剛邁步跨進門檻,往院子裏一看,就愣住了。

    他下意識想回頭去看劉江臣……

    低著頭走在他後麵的劉江臣沒發現北堂的停頓,一下就撞上了他後背。

    揉了揉發酸的鼻子,正想問問北堂怎麽停下的劉江臣抬頭……

    院子裏,掛滿了貼著紅色喜字的紅燈籠!

    是呢,下周六,劉江臣就要成親了呢!

    看著這一片紅,劉江臣的急速眼眸暗了下去。

    這片紅,刺的他生疼。

    眼裏疼,嗓子疼,心裏疼!

    “你們怎麽才回來?吃了麽?灶上還給你們熱著飯,沒吃的話,我讓人給你們盛過來?”

    顧竹佩的聲音從堂屋裏傳出來。

    “哦……我們在園子裏吃過了……”想起自己之前在車裏跟劉江臣說的話,北堂回答了顧竹佩。

    薑逢送消息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高英傑派了車送他們回來。

    在車上,北堂跟劉江臣說,讓他回家就別說話了,顧竹佩問什麽,都由他來回答。

    畢竟他失聲的事情,還是不要讓顧竹佩知道得好。

    見劉江臣又發愣了,他輕輕拽拽劉江臣的袖子,示意他跟自己一起進堂屋去跟顧竹佩打照麵。

    走進堂屋,顧竹佩正在屋裏剪窗花。

    “你們快來看看,我剪得好不好……哎,好多年不碰了,有些生疏,都剪壞好幾個了。”

    顧竹佩抖開剛剪好的紅色窗花,給他們看。

    是喜鵲登梅,中間是個大大的囍字。

    劉江臣縮在袖子裏的手緊了緊,把目光挪開。

    “呀,劉媽媽手真巧!”北堂適時捧了過去。

    “你就會誇人!怎麽樣?還行吧,我還擔心不好看呢……”顧竹佩笑了。

    “怎麽會!這個太好看了,您不說,我都以為是外麵買的呢!”北堂跟著笑了。

    可他現在並不想笑啊,他好擔心劉江臣。

    剛才薑逢過來說,金鳳卿答應跟他們見麵了,明天下午,地點就在新民大戲院邊的茶樓。

    他本想跟劉江臣好好聊聊,但現在他說不出話,這可如何是好!

    扭頭看向身邊的劉江臣,他正盯著顧竹佩手裏的窗花發呆。

    怎麽又發呆了啊!

    北堂還在想要怎麽圓劉江臣不說話的事情,就見劉江臣扭頭,離開了。

    “哎……”他想攔住劉江臣,但又擔心留住了會露餡兒。

    正在糾結間,就聽到顧竹佩說話了。

    “你讓他去!我這忙裏忙外是為了誰!這會兒跟我鬧別扭?那就鬧吧!”

    哦……原來劉媽媽以為劉江臣在跟他鬧脾氣,所以不打招呼啊。

    他也不點破,陪著顧竹佩聊了會兒,借口累了,就回屋了。

    路過劉江臣的屋子,北堂本想去敲門,他知道劉江臣心裏不好受,本想跟他聊聊。

    卻發現,劉江臣屋裏沒亮燈……

    劉江臣回到自己屋裏,鎖上門,閉著眼,靠在門上。

    他試了試,不管是睜眼,還是閉眼,眼前都是一片紅。

    燈籠的紅,窗花的紅,薑逢留在牆上的紅,金鳳卿手絹包的紅……

    他腦子裏亂得很。

    薑逢早上來揍他的時候,他想跟他解釋,但沒說出口。

    薑逢晚上來遞消息的時候,他想跟他道謝,但說不出來……

    明天可以見到金鳳卿了!

    能見到她了呀!

    可是……

    他,劉江臣!

    有何麵目……

    見

    她,金鳳卿?

  ??第一百二十五章 僵

    劉江臣煩躁地抱著頭,腦袋有一下沒一下地磕在桌上。

    他現在完全沒辦法冷靜下來,滿眼滿心都是那刺目的紅。

    半晌,他停住了“敲木魚”的動作,頂著紅了一大片的腦門兒站起來,走到衣櫃邊,借著窗外的光,翻出來了一個盒子。

    如果北堂在,他一定能認出,這是之前他專門裝金鳳卿打賞的紅手絹的。

    劉江臣小心翼翼抱出這個盒子,放到桌上,打開,小心翼翼地把裏麵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

    月光,從窗外灑進來。

    照在桌上。

    狗尾巴草編的手鐲,字條,和一塊塊紅色的手絹……

    擎起那個已經幹枯許久的狗尾巴草手鐲,劉江臣眯著眼睛盯著它看了許久。

    之前收到的時候,他就在納悶,這個東西到底是什麽?

    他記得很清楚,金鳳卿的這個“手鐲”是和一條小黃魚一起打給他的。

    可是,為什麽她會送他這個呢?

    他一直想問問她,可一直沒機會。

    要不……明天問問看?

    但是……如果問了,她會不會把這個收回去?

    也是啊,他都要成親了,怎麽還能留著她給的東西?

    成親啊,成親啊!

    劉江臣猛地一拳捶在桌上。

    誰想要成親?

    誰想要現在成親?

    誰想要現在和胡家小姐成親?

    放下“手鐲”,又打開那個紙條。

    紙條上的四個字,他摩挲著臨摹了無數遍。

    他伸出手指,一筆一畫,寫在桌上,細細臨摹……

    月亮一點點升高,又一點點東沉。

    不知不覺間,日光代替了月光。

    劉江臣還坐在那裏,還一筆一畫地描著。

    虔誠,仔細。

    仿佛過了今天以後,他再也沒有機會來看,來寫了。

    直到陽光穿過窗欞,斜斜照到他的幹澀紅腫的眼上,他才反應過來,“今天”終於來了。

    停下手裏的動作,依依不舍地把紅色手絹,紙條,和狗尾巴草編的鐲子小心放回盒子裏。

    抱著盒子,走到床邊,把盒子放在枕頭邊上,和衣躺下。

    扯過被子蓋上後,劉江臣翻了個身,麵對著盒子,伸出手,搭在盒子蓋上,沉沉睡去。

    薑逢之所以把時間約到了下午,是因為上午金鳳卿要去海光寺。

    一夜沒睡的金鳳卿揉著發脹的額頭,強打起精神,讓程媽給她搓了塊冷毛巾。

    昨天心情不好,送走薑逢後,她就躺下了。

    可卻翻來覆去睡不著。

    前半夜滿腦子裏都是劉江臣的那句:“我會給你個交待。”

    後半夜都是薑逢說,他把劉江臣揍怕了,揍得他說不出話了。

    如果可以,她不想再見到劉江臣了。

    如果可以,她再也不想聽到任何跟劉江臣相關的事情了。

    如果可以,所有跟劉江臣相關的事情都讓薑逢出麵就好了。

    可薑逢跟她說,劉江臣忽然說不出話了。

    郎中檢查不出原因,懷疑是心理出了些問題。

    還說……新明大戲院那邊,想讓她和劉江臣見一麵,看看能不能讓他好起來。

    薑逢跟他說這些的時候,特別小心,一直在觀察她的表情。

    她明白,薑逢是怕她難過。

    去吧,她心裏過不去這個坎。

    不去吧,萬一劉江臣真的就失聲了,她也難辭其咎,兩邊都交代不過去。

    她內心天人交戰了一番,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

    不然怎麽辦?

    兩邊的任務都需要她去接近劉江臣!

    她隻能去了。

    對!她要當麵去問他,去罵他!

    問他給她的交代是什麽!

    罵他……

    罵他什麽呢?

    他們從來就沒有確定過關係!

    更沒有花前月下,海誓山盟……

    罵他什麽呢?

    而且……

    她又有什麽立場去罵他呢?

    金鳳卿的腦子就像一團亂麻,完全理不出個頭緒來。

    在這樣的糾結中,天亮了。

    程媽買好早飯,悄悄推門進來的時候,她還沒睡。

    “程媽,待會兒你幫我化妝吧……我要閉眼歇會兒……”金鳳卿沙啞著聲音,對程媽撒嬌。

    吃過早飯,收拾完畢,金鳳卿便帶著程媽給金瑜生和張媽準備的一大堆東西,離開了太平街。

    上次離開海光寺的時候,土肥原田二沒告訴她什麽時候走,隻是說了最近……

    金鳳卿也沒好細問。

    她想了想,如果到海光寺了發現土肥原田二還在的話,她就借口來給金瑜生送東西。萬一他不讓她見小魚,就再從長計議。

    當然,他不在,就更方便。

    經過打聽,果然,土肥原田二已經離開了津門。

    金鳳卿便讓勤務兵幫忙,搬著這一大堆東西,到了金瑜生住的地方。

    見到金鳳卿來,張媽喜出望外,趕緊小跑過去,接過勤務兵手裏的東西,迎金鳳卿進屋。

    “小魚呢?”金鳳卿左右看看,沒發現金瑜生的身影。

    “小少爺在上課,還有一會兒才能回來。”張媽把金鳳卿給金瑜生帶來的衣服一件件疊好,放到他床上。

    “程媽給你們做了些吃的,我一起帶過來了。”指著桌上的吃的,金鳳卿對程媽說。

    “小姐,這裏什麽都不缺,您和程媽就別勞這個神了!”張媽嗔怪道。

    “這哪兒一樣呢,畢竟是家裏做的,和這裏的不一樣。”金鳳卿輕輕搖頭。

    收好衣服,張媽麻溜地給金鳳卿泡了杯茶,端到她麵前:“小姐,剛泡好,等等再喝。”

    她知道,小姐不喝熱茶。

    “對了,張媽,你先坐下,跟你說幾個事兒。”看著張媽把杯子放下,金鳳卿坐正了。

    “怎麽了小姐,出什麽事了?”聽到金鳳卿的話,張媽有些擔心。

    她和程媽不一樣。

    程媽隻需要在太平街小院兒裏負責照顧小姐就行,身邊接觸的也都是普通的津門百姓。

    而她不一樣。

    這幾年,她一直在海光寺陪著小少爺。

    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戰事和民生的事兒。

    也正因為這樣,她知道,小姐在外麵做的事情有多危險。

    “你別緊張,不是壞消息。”金鳳卿拍了拍張媽無處安放的手,輕聲說道。

    “金家老宅大火的事情查清楚了,凶手是小叔叔!”金鳳卿明顯感覺到,張媽的身子晃了晃。

    她趕緊握住張媽的手,安撫道:“薑逢表哥也從法蘭西回來了,他會和我們一起報仇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碎

    張媽忽然從椅子上站起來,抓住金鳳卿的胳膊,緊張地問:“真的?真的查清了?凶手,凶手……”

    她哆哆嗦嗦語不成調。

    聽到金鳳卿說老宅的凶手查到了的時候,張媽再也聽不見金鳳卿後麵說的話了。

    這麽多年了,她的丈夫,她的孩子,終於可以安息了!

    她就算豁出這條命去,也要給她的家人討個公道!

    金鳳卿被張媽抓得胳膊生疼,但她沒推開張媽。

    “凶手查到了。張媽,你坐下,我慢慢跟你說。”她聲音柔軟地安撫著張媽。

    “好……好……我聽小姐的……呀!小姐!”喜極而泣的張媽用手去抹眼淚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一直拽著金鳳卿的胳膊。

    金鳳卿笑著搖搖頭,拉著張媽坐下。

    “張媽,老宅的事情,簡單地說,是金文季搭上了土肥原田二,一起幹的。

    土肥原田二負責殺人,金文季負責放火。

    之後金文季爬到金家家主的位置,無條件為海光寺提供支持。”

    這一次,金鳳卿沒有管金文季叫“小叔叔”。

    這種喪心病狂的人,不配成為她的長輩。

    “您是說……他們……”聽完金鳳卿的話,張媽渾身發冷。

    她早有猜測金文季會不會是大火的主謀,但現在才知道,後麵還有海光寺的影子。

    她在海光寺待了這麽多年,深知海光寺的能量和手段。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的複仇之路,該怎麽走?

    “張媽,別擔心,欠了我們的,總會一筆筆討回來!”金鳳卿把張媽發涼的手握在自己手裏,說道。

    “我剛才也跟您說了,表哥從法蘭西回來了,現在金文季的事情他在處理。”

    “表哥?小姐……您是說……斯宇少爺?”張媽想了想,不敢肯定。

    畢竟斯宇少爺一家很早以前就搬走了,也斷了聯係,怎麽就忽然回來了?

    “嗯,就是他!”金鳳卿笑笑。

    接著,金鳳卿跟張媽說了薑逢把金文季堵在巷子裏打了一頓的事情。

    “表哥說,現在一下把他弄死了太便宜他了。做賊心虛的人,心中有鬼,自然要多磨磨他才好。”

    聽到薑逢把醉酒受傷的金文季掛在肉攤上,張媽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至於這邊,我們得從長計議。”不僅是金家那麽多人命的血債,她還想著要把金瑜生從這裏救出去。

    “張媽,這筆血債,我一定要討回來的!”金鳳卿緊緊握住張媽的手,開口說道。

    這句話,是說給張媽的,也是說給她自己的。

    張媽想問金鳳卿有什麽計劃,但沒開口。

    她知道,自己小姐是個有主意的。

    所以,小姐有了決定,她隻需要跟著做就好。

    “小姐,有什麽要我做的,您盡管說!豁出我這條老命不要,我也要報這個仇!”

    “別老想著豁出命!

    命很寶貴的!

    張媽,我們都要活著,替他們好好活著!

    不然……誰給他們上香啊?”

    說著說著,金鳳卿也紅了眼眶。

    這些年的清明和冬至,她都會去給那場大火裏死去的人們掃墓上香。

    起初,她會帶著金瑜生一起去,讓長輩們見見他。

    後來,他被抓到了海光寺,便隻有她一個人去了。

    每次,天還沒亮就出發,太陽西斜了才回來。

    祖父祖母、父親母親、二叔二嬸、三叔三嬸,還有那些被無辜波及的下人們……

    每個墓碑,她都會仔細擦拭。

    墳頭的雜草,她也會一一清除。

    她無數次想過,等查明真相,她會不惜一切代價,為死去的親人報仇。

    但……

    然後呢?

    她如果死了,他的小魚便要一個人,去做她現在每年要做的事情。

    那樣的話,小魚也太孤單了。

    嗯……她想好好活著,好好陪著他,好好看著他長大!

    金鳳卿拍拍張媽的手:“所以……張媽,你別急,一切有我們!”

    這句話說出口,金鳳卿忽然覺得有些微妙。

    以前,她會說“一切有我”,而現在,她用了“我們”。

    是呢,“我們”!

    她忽然想起昨天下午站在太平街小院外,滿臉鬱悶,遲遲不肯進屋的薑逢。

    是呢,被親人保護起來的感覺,真好!

    “姐姐姐姐!”金瑜生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張媽趕緊站起身來,掏出手帕擦擦眼,走上前去,給金瑜生開門。

    金瑜生抱著一疊作業本,從門外直衝進來,紮進金鳳卿懷裏。

    “我好想你啊!”他衝金鳳卿撒嬌了。

    “我也想你啊!”金鳳卿說著,拿下金瑜生手裏的東西,伸手抱住了他。

    雖然上課的地方離這裏不遠,但小家夥跑得快,現在有點喘。

    “這是程媽給我做的柿餅嗎!哇!姐姐姐姐!我要吃!”

    靠在金鳳卿懷裏的金瑜生一眼就看到了桌上那一提用麻線串起來的柿餅。

    “吃吧吃吧!程媽特意給你做的,都是你的!不過……吃之前,姐姐有些事情要問你。”

    金鳳卿拍拍金瑜生的背,小家夥趕緊站直,撲閃著大眼睛,看著金鳳卿。

    “現在老師都教你什麽?”

    這是金鳳卿今天來海光寺的主要任務。

    她需要知道現在金瑜生被土肥原田二教成什麽樣子了。

    “老師教……東洋語,英吉利語,四書五經,算數……哦,還有兵法和地理!”

    金瑜生扳著指頭,一樣樣數給金鳳卿聽。

    這些和她之前學的略有不同,多了地理。

    地理啊……

    土肥原田二的“大東洋共榮”大概套在地理裏了吧。

    “地理學了什麽?”金鳳卿繼續問。

    “姐姐,你是不是想問我……‘大東洋共榮’的事情?”

    金瑜生咧嘴一笑,一把抱住金鳳卿的脖子,繼續他的撒嬌大業。

    “站好!多大人了”金鳳卿佯裝嫌棄地想推開金瑜生。

    她正跟他好好說事兒呢,他怎麽就沒個正經?

    “姐姐!”金瑜生在金鳳卿耳邊笑嘻嘻叫了她一聲。

    “我是亂寫作業糊弄他們的!姐姐不怕,我不會學壞的!”

    聽到金瑜生的話,金鳳卿一愣,這孩子怎麽會知道她為何而來?

  ??第一百二十七章 跳

    金瑜生乖巧的結果張媽給他遞過來的柿餅,雙手湊到金鳳卿嘴邊,讓她先吃。

    金鳳卿笑著搖搖頭,把金瑜生的手推回去。

    “乖,你吃……告訴姐姐,你怎麽知道我會擔心你學壞?”

    金瑜生啃了口柿餅,眉開眼笑。

    “最近,先生給我講課的時候,一直在講‘大東洋共榮’。

    我想起來,上次在別院的時候,我問姐姐‘什麽是大東洋共榮’的時候,我看出姐姐不開心了。

    還有還有,姐姐問我功課,聽到我說‘地理’的時候,姐姐皺眉頭了!

    我想著,姐姐一定是不高興了。

    所以……”金瑜生趴在金鳳卿頸窩處,帶著柿餅香甜的味道。

    他輕聲說:“讓姐姐不高興的事情,都是錯的!小魚不會做!”

    像是小時候,姐弟倆咬耳朵一樣。

    “姐姐!”金鳳卿臨走時,金瑜生拉住她,讓她稍微矮點身子。

    “姐,你以前教過我一句話,叫做‘師夷長技以製夷’,我先好好學本領,快快長大,等我長大了,就能保護姐姐,把欺負姐姐的壞蛋全都趕跑!”

    金瑜生湊在金鳳卿耳邊,輕聲說道。

    好不容易遇到土肥原田二不在海光寺的時候,但她卻不能多待,仔細擦了擦眼角的水光,對金瑜生和張媽細細囑咐過後,金鳳卿離開了海光寺。

    可能是早上沒怎麽吃東西,聞到太平街巷口的烤紅薯香的時候,她餓了。

    在這凜冬將至的時節,居然格外受歡迎。

    金鳳卿走到攤前,搓了搓手,看著把剛稱好的紅薯抱在懷裏笑嘻嘻跑開的孩子,金鳳卿嘴角也跟著上揚了。

    “還有烤好的嗎?給我稱兩個甜點兒的吧。”

    “有有有,各個兒都甜!您稍等!”老板咧嘴一笑,仔細幫她挑了起來。

    “喏,就是這個女的,那個院兒的!”

    烤白薯攤邊,有個賣酒的小酒坊,裏麵有幾個人湊在一起嗑瓜子兒。

    “她呀,長得倒是不錯啊……”

    “嗨,沒點兒姿色,怎麽那啥啊……啊~”

    他們哄笑起來。

    金鳳卿轉裝作沒聽見,把手伸到爐子邊取暖,跟攤主一起挑著紅薯。

    “你們發現沒,最近啊,有個小白臉經常去她那兒……每次一待都是大半天呢!”

    “我知道我知道,那小白臉剛進去……”

    “……”

    鋪子裏人說話的聲音不小,攤主也聽到了。

    他偷偷瞧了一眼金鳳卿,見她神色如常,才暗地鬆了口氣。

    萬一這姑娘一氣之下走了,這不就少了個生意麽!

    那些人的話,金鳳卿也聽了個滿耳,不過她並不在乎。

    在太平街住了這麽久,她早就習慣了。

    “老板,再幫我多加兩個,給我四個吧!我哥也喜歡吃!”原來薑逢已經來了呢。

    看來,兩個烤紅薯肯定不夠了。

    抱著四個暖暖的烤紅薯,金鳳卿拍了拍門。

    給她開門的居然是薑逢。

    “小哭包,你快來,有東西給你!”薑逢拽著金鳳卿就往堂屋裏走。

    剛邁進堂屋,金鳳卿就發現,屋裏,站著個姑娘。

    這姑娘看上去大不了金鳳卿幾歲,收拾得幹淨利落,抱著一個小深藍色的小布包,大大方方,站在屋裏。

    “小哭包,我給你送個人過來!”薑逢接過金鳳卿手裏的烤紅薯,笑著把金鳳卿按在椅子上,指著這姑娘說道。

    “啊?”金鳳卿不知道薑逢這是要幹嘛……怎麽好端端的,給她送個人?

    薑逢衝那姑娘使了個眼色,姑娘微微轉身,麵對金鳳卿,行了個抱拳禮。

    “小姐好,我姓陳,叫陳甜甜。家裏排行十一,您也可以直接叫我十一。”

    “啊?”金鳳卿還是沒明白這忽然出現的姑娘是來幹嘛的。

    “我剛才和程媽商量過了,剛好還有一間廂房空著,就讓她住那邊就行了!

    哦,十一啊……

    你把這個帶去廚房,給程媽,我有事兒跟你們小姐談。”

    見金鳳卿一臉迷茫,薑逢把桌上的烤紅薯拿起來,塞到十一手上,把她支走了。

    “是這樣,十一是我的人,會些拳腳,以後,你出門,讓她跟著。”薑逢卸下剛才的嬉皮笑臉,嚴肅地看著金鳳卿。

    “我想過了,海光寺暫時不會對你動手,但不知道未來會不會,防患於未然最重要。

    而且……金文季在我手裏吃了虧,他不敢直接來找我麻煩,我怕他會難為你,十一在你身邊,我放心些。

    哦,對了,我給你買了點東西……你快打開看看!”

    說著,薑逢像獻寶一樣,從腳下的凳子邊拿出一個袋子塞給金鳳卿。

    “這是什麽?”

    “拆了就知道!”薑逢笑道。

    拆開紙包,裏麵是一條灰色的羊絨圍巾。

    “你記不記得,小時候,人家小姑娘都喜歡紅色,粉色,你卻喜歡灰色。

    你跟我說,灰色像小動物的顏色,暖暖的……”薑逢坐下,撐著頭,看著金鳳卿。

    “記得啊,當時你還嚇唬我,說灰色是老鼠的顏色,還說喜歡灰色會招老鼠呢!”想起小時候的趣事,金鳳卿笑了起來。

    “不過這條圍巾還蠻適合你的,我第一眼就看中了,就買給你了!

    聽我們洋行的人說,現在特別流行薰衣草的香水,我給你弄了一瓶,你試試,要是不喜歡這個味道,我們再換

    哦,對,上次你給我帶的那個很好吃的點心,我也買了點,程媽給你放起來了!

    晚上我訂了家烤鴨,聽說爐子上的師傅是京城來的,你陪我去嚐嚐味道吧!

    ……”

    薑逢正滿臉寫著“求表揚”跟金鳳卿說著自己的“豐功偉績”,金鳳卿抱著圍巾,輕輕叫了他一聲。

    “表哥……”

    “嗯?”

    “謝謝你,我沒事的……真的!”金鳳卿學著金瑜生撒嬌的樣子,撲閃著大眼睛,扯住薑逢的袖子,晃了晃。

    薑逢忽然明白金鳳卿明白了自己的想法,深深看了她一眼。

    “我真的沒事,相信我啊……”她又晃了晃他的袖子。

    “哎呀,隨你隨你!我去看看程媽的飯怎麽還沒做好!”薑逢帶著點鼻音,拍開金鳳卿拽著他的手,轉頭大步向廚房走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當場一字難

    新明大戲院斜對麵的茶樓的包房裏,薑逢,北堂和高英傑,三人坐在桌前一言不發。

    大家都豎著耳朵,仔細聽著隔壁包房裏的動靜。

    在他們隔壁包房,坐著兩個人。

    金鳳卿和劉江臣。

    在確定今天要見麵之前,這兩人都幻想過兩個人單獨見麵會是什麽樣子……

    但又都知道,單獨見麵,隻是自己的幻想而已。

    於是,兩個人,麵對麵坐著,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於是,兩個人,麵對麵坐著,誰也不敢出聲,生怕打碎了這環境。

    “怎麽沒聲兒呢?”北堂按捺不住,輕手輕腳走到包房的隔斷處,耳朵趴在牆上,聽了半晌,一點動靜都沒有。

    “噓!”薑逢比了個別說話的手勢。

    這個茶室的包廂隻有一個木頭隔斷,基本上沒啥隔音的。

    萬一被對麵的人聽見……總不太好。

    “我覺得,他們兩個大概心裏有數,我們會在邊上聽……”

    北堂輕手輕腳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小心翼翼拉開椅子,生怕弄出一點聲響。

    “那也不太好,也是聽牆根呢。”高英傑老神在在抓起一把花生放在手邊,沒有剝,隻是拿在手裏玩。

    其實他的耳朵也豎得高高的,隻是要在年輕人麵前,表現得穩重而已。

    對麵的金鳳卿沒說話,劉江臣也不敢貿然有什麽動作。

    出門的時候,他們專門去了一趟老驢那兒,老驢看到他們一行人,還是那句話:心病還需心藥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劉江臣越來越緊張,手裏的汗也愈來愈多。

    他悄悄把放在桌上的手攢成拳頭,好像這樣,就不會有汗水再冒出來一樣。

    但身體好像不聽他的使喚,掌中汗津津的感覺,越來越明顯,他也越來越在意了。

    不行,得悄無聲息地把汗擦掉才是。

    他換了個姿勢,往後靠了一點,不著痕跡地把手插進衣兜裏。

    正準備在衣兜裏擦擦手的時候,劉江臣的手指碰到了個東西。

    一個有些刺撓的東西。

    這是他從家裏出來之前,拿出來的那個狗尾巴草編的鐲子,用盒子裏的手帕包包好後,放在口袋裏的。

    畢竟他想問金鳳卿,為何會送他這個。

    偷偷抬眼,對麵的姑娘坐得端直,垂著頭,看著桌子,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這靜謐的空間,讓劉江臣不安,他覺得,要和她說點什麽。

    說點什麽呢?

    說“你好?”

    不行,這個太生分!

    說“金小姐好久不見?”

    也不行,他們好像剛見過不久,這樣說有套近乎之嫌。

    說“金小姐,謝謝你見我?”

    咦,這個好像可以……

    劉江臣張了張嘴,才發現,自己一個音都發不出來。

    哦,對了,他怎麽忘了,現在失聲了啊!

    金鳳卿盯著桌子,腦中一片空白。

    她明白,今天是要來跟劉江臣談談的,可是,要談什麽?

    薑逢說他失聲是因為心病,心病?和自己有關麽?

    對啊,大概和自己有關吧,不然他們叫她來幹嘛?

    還是說,現在也不確定到底是因為什麽,得一個個試過來?她是第一個?

    這些不知道哪裏來的想法,在金鳳卿腦中轉來轉去,完全停不下來。

    他不敢抬頭去看劉江臣,萬一大家視線對上了,多尷尬啊……畢竟現在,隻有他們兩個人。

    劉江臣現在說不了話,那就得她來先說點什麽打破這個平靜?

    可是,說點什麽呢?

    金鳳卿咬著嘴唇,伶牙俐齒的她一瞬間像是被抽走了記憶,腦子裏什麽詞都想不起來。

    她想和他打個招呼,但不知道,打招呼的時候,需要說些什麽。

    她緩緩抬起眼,看向對麵的人。

    對麵的人好像是感知到了什麽,也把目光往她身上移。

    最終,二人的視線,交匯在了一起。

    這雙眼,金鳳卿認識。

    那時候她在包廂裏,他在台上。九龍口亮相,他看過來的時候……像是一陣風,吹亂了她一池水。

    這雙眼,劉江臣熟悉。

    在黑漆漆的後台,她站在他麵前,直直看著他,像是能看進他的靈魂。她眼中的光,仿佛照亮了他的整個世界。

    二人的視線一觸即分,就像是被什麽東西燙到一樣,縮回了自己的世界裏。

    “恭喜!”金鳳卿閉上眼睛,心裏拉扯了一番,不知為何,口中飄出了這兩個字。

    不,和那時不一樣,他的眼裏沒有星星了……

    雖然隻有兩個字,但二字在劉江臣腦中炸開。

    他想起,她用這樣的聲音,對自己說過。

    “我喜歡你。”

    “但我們不能在一起!”

    “你快離開津門!”

    他的手,還在口袋裏,還輕輕攥著那個狗尾巴草鐲子。

    她喜歡他,他知道。

    她現在說恭喜,是不喜歡他了麽?

    也是啊……

    劉江臣的另外一隻手從口袋裏拿出來,撐在桌上,捂住眼睛。

    他都要成親了,還有什麽資格讓她繼續喜歡他?

    “表哥說,我可能能幫到你,但……我也不知道要怎麽幫。”金鳳卿笑著看向劉江臣,隻是這笑意,離眼底還有好遠的距離。

    劉江臣聽罷,把捂著眼的手挪開,金鳳卿的笑臉就在他麵前。

    她的眼裏,銀河開始流動了。

    他想說謝謝你,但最終隻是動了動嘴唇。

    屋裏又陷入了難熬的安靜。

    不知道是誰抽走了包廂裏的氧氣,金鳳卿忽然覺得呼吸變得好困難。

    她想待在這裏看看他……

    但她必須要離開這裏,才能呼吸……

    罷了,來也來了,見了見了。

    那些過去的事情就留給過去吧。

    不是嗎?

    好喜歡他啊!

    但是……不能和他在一起呀!

    “對了,我再說一次,之前讓你盡快離開津門,沒開玩笑,這裏真的很危險。”金鳳卿身體前傾,壓低聲音,衝劉江臣說道。

    劉江臣看到金鳳卿湊過來,自己也不由自主地湊了過去。

    他聞到了姑娘身上好聞的梔子花香。

    說完這句話,金鳳卿便抽身坐了回去。

    她抬頭看看屋頂的吊燈,抿了抿嘴唇,緩緩站了起來。

    “劉江臣,我喜歡眼裏有星星的你!”

  ??第一百二十九章 折

    金鳳卿抬頭看看屋頂的吊燈,把眼中不知道為何出現的潮濕感逼了回去。

    她抿了抿嘴唇,拿起手邊的小包,緩緩站了起來。

    “劉江臣,我喜歡眼裏有星星的你!”她沒有看他,語畢,扭頭就要往外走。

    我喜歡你,會告訴你。

    我要離開看,也會讓你知道。

    一見金鳳卿要離開,劉江臣連忙站起來,向前幾步,抓住了金鳳卿的手腕。

    完全不顧被自己撞歪的桌椅。

    他想告訴她,他眼裏沒有星星沒關係……

    他眼裏有她……

    而她的眼裏,有星星啊!

    但他說不出來。

    隻得焦急地看著她。

    不想讓她就這麽離開。

    隔壁包房的三個人聽到響動,趕緊都躥到隔斷牆邊,耳朵貼著牆,細細聽著對麵的動靜。

    椅子翻掉的聲音,和撞桌子的聲音,是發生了什麽麽?

    薑逢很擔心他家小包子是不是出手打人了。

    畢竟劉江臣的確是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情。

    北堂很擔心他家劉江臣是不是跪下求饒了。

    畢竟他知道,江臣對金鳳卿的情感不一般啊。

    高英傑擔心的東西比他們多一點,到底是癡長幾歲,看的事情更全麵一些。

    除了薑逢和北堂擔心的事情,高英傑還擔心……待會兒是不是要給茶館賠錢……

    萬一桌子椅子被損壞了,這個賠的錢算誰的?

    “放手”三人聽見金鳳卿的聲音,互相看了看,原來,是金鳳卿要走,劉江臣拉著不放啊。

    金鳳卿沒有回頭。他知道劉江臣拽住了他。

    她說放手。但手腕上被鉗製的力量依舊還在。

    “你放手啊!”半晌,金鳳卿開口了。但這次的語氣帶著無奈和懇求。

    劉江臣依然沒動。

    如果金鳳卿這時候回頭,會發現劉江臣正死死盯著她,搖了搖頭。

    劉江臣想說你別走……

    但還是說不出來。

    隻能用這種幼稚的做法,留住金鳳卿。

    “你到底想讓我怎樣?”金鳳卿扭頭,看著劉江臣,眼中滿是無助和悲慟。

    眼淚,毫無防備,就這樣,滑了下來。

    看到這樣的金鳳卿,劉江臣心口一疼,手足無措。

    他慢慢放開了抓住金鳳卿的手。上前一步,另一隻手從口袋裏緩緩伸出來,想幫金鳳卿擦掉腮邊的眼淚。

    看見他伸過來的手,金鳳卿一揮手,“啪”的一聲,把他的手打了下去。

    “你都要成親了,這樣對別的姑娘好嗎?”

    “麻煩你,從今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好嗎?”

    金鳳卿顫抖著,咬著唇,像是在哀求劉江臣。

    聽到她支離破碎的話,剛才被她拍開的那隻手緊了緊,握成拳。

    “啪”又一聲讓隔壁三人聽得心驚膽戰的聲音響起。

    是劉江臣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他還想再打自己的時候,手腕被人拽住。

    這次,換金鳳卿,拽住了他。

    金鳳卿閉上眼,無奈苦笑道:“我知道你的苦衷,也理解你……畢竟……我們真的……沒辦法在一起。

    就算今天沒有胡家小姐,還有張家,還有李家……沒什麽不一樣的。”

    對了,劉江臣想起來了,之前她的確是說過他們不能在一起,可他們為什麽不能在一起呢?

    他想問,但……還是問不出聲。

    “胡家小姐我私底下去看過了,挺好的……

    劉老板……

    恭喜了!”

    金鳳卿的聲音在劉江臣耳邊響起。他聽得出,她在強顏歡笑。

    劉老板?

    她已經不想喊自己的名字了麽?

    從知道他們要見麵到來茶館坐下來,劉江臣腦中過了無數種可能性。

    他想到金鳳卿會生氣、會罵他、會打他……

    獨獨沒有想到過,她叫他“劉老板”。

    他很著急,想說點什麽給她,但這些話一句都說不出來。

    瞬間,劉江臣額頭上急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的慌亂,金鳳卿全看在眼裏。

    可是,又能怎麽辦呢?

    她幫不了他,他也陪不了她。

    一念至此,金鳳卿的鼻子酸了起來。

    她放開拽著劉江臣的手,笑著衝他搖搖頭。

    劉江臣現在很恨自己。

    他希望現在她打他,罵他,唯獨不想看到她笑。

    那笑容太苦,太澀,嗆得他喉頭發緊。

    “對不起,我幫不到你……”金鳳卿帶著鼻音,輕聲說道。

    劉江臣死命搖頭。

    她為什麽要對他說對不起?

    她沒有做錯任何事……

    如果他們兩個人裏,一定要有一個人說這句對不起,一定是他。

    金鳳卿退後一步,緊緊抓住手中的包,衝劉江臣點點頭,深深看了他一眼,緩緩轉身,就要離開。

    不行,不能讓她就這麽走了!

    劉江臣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要留下她。

    可是……他又有什麽資格留下她?

    他已經欠她夠多了。

    這時,金鳳卿在包廂門口站住,她想回頭再看一眼劉江臣,看一眼這麽多年,夢裏的那個人。

    從今往後,和這個人,隻能是路人了。

    但又不敢轉身,她已經鼓起勇氣走到門口,她害怕轉身又讓自己陷入不該有的羈絆中。

    算了,就這樣吧……

    再見了,劉江臣。

    再見了,夢中的少年。

    果然,上蒼讓她遇見他,隻是為了告訴她:夢,真的可以照進現實……而已。

    她正要伸手推開包廂的門,忽然聽到後麵,有人說了一句……

    “對不起!”

    金鳳卿猛地轉身,瞪大眼睛,劉江臣能說話了?

    他和自己說對不起?

    “金鳳卿,對不起!”

    劉江臣看著金鳳卿,滿目懊悔,紅著眼眶,又說了一句。

    此時的劉江臣忽然明白過來,他不是說不出話來……

    而是,他的嗓子裏,堵著三個字。

    “對不起!”

    金鳳卿還在震驚中,包廂的門忽然從外麵被打開。

    高英傑,北堂和薑逢,齊刷刷站在包廂外,看著他們二人。

    許久,薑逢打破平靜,走到金鳳卿身邊,摸了摸她的頭,對高英傑說:“高老板,忙幫了,我們走了。”

    說著,取下衣帽架上金鳳卿的大衣和帽子,攬著她的肩,迅速離開了。

    走出包廂,薑逢幫目無焦距的金鳳卿穿好大衣,帶上帽子後,虛虛把她攬入懷中。

    “小哭包,別難過……”

  ??第一百三十章 瘋

    看著屋裏隻是倒了的椅子和歪了的桌子,高英傑鬆了口氣。

    看來,不用賠茶館錢了。

    比起看“戰場”,其實高英傑現在更想看的是劉江臣。

    可這會兒,劉江臣正站在窗邊,往外看。

    薑逢帶著金鳳卿剛走出去的時候,看得出劉江臣是想追出去的。但不知為什麽,他邁了幾步之後就停下來了。

    然後,轉身走到窗邊,打開窗戶,頂著某處發呆。

    他盯的地方大概是出口吧。

    或許,他想目送金鳳卿離開?

    高英傑看了一眼北堂,發現北堂也在看著他。

    “怎麽辦?”北堂雖然沒說話,但眼神裏就是這個意思。

    問他怎麽辦?高英傑白了他一眼,視線轉向門口。

    北堂接到了高英傑的回答,大概就是:“你問我,我問誰?”

    窗外吹進來一陣風,凍得北堂打了個哆嗦。

    靈光一閃,他拿起茶杯,倒了杯熱茶,走到窗邊,遞給劉江臣。

    不知道劉江臣是沒注意到他,還是壓根兒就是不想理他。

    總之,北堂遞茶的手,就這樣,停在空中。

    北堂又轉頭看了一眼高英傑。

    “怎麽辦?”這求救的眼神,又甩了過去。

    第二次被問,高英傑再不能裝沒看到了,他著北堂手裏的杯子,衝劉江臣努努嘴。

    北堂明白,高英傑想說的是:“你直接遞給他就是了,他不理你,你就提醒他啊!”

    被風一吹,茶杯裏冒出來的白煙亂舞起來。

    拍了拍劉江臣的背,北堂再一次把手裏的茶杯遞了出去。

    這一次,劉江臣伸出手,接了。

    隻是,他的目光,還是黏在之前一直注視的方向。

    北堂輕聲歎了口氣,第三次看向高英傑。

    對,他還是在問高英傑。

    “怎麽辦?”北堂繼續向高英傑打著眼神。

    高英傑也歎了口氣,不過比起北堂的提心吊膽,他心裏算是放下了塊大石頭。

    隻見高英傑想了想,衝北堂聳聳肩,然後抬手,大拇指衝自己指了指,十指衝門外指了指。

    北堂明白,高英傑要先走了。

    他衝高英傑點點頭。

    看著高英傑離開的背影,欲哭無淚。

    算了,走吧,就讓他一個人承受所有吧!

    走出茶樓的高英傑撓了撓頭,這幾天,為了劉江臣的事兒,白頭發不知道多了多少。

    不過現在好了,終於問題是解決了。

    這時他忽然想起來,雖然巡捕房那邊還沒有給他消息,但很多人都知道了劉江臣被害失聲的事兒。

    看著新民大戲院門口貼著“歇業”的告示,他想了想,敲了敲票房的窗,把人叫出來,耳語了一番。

    對,他要繼續歇業兩天!

    官方給的解釋是被燒以後的修複還沒有施工完。

    但私底下放出的消息是劉江臣還是說不出話。

    這樣一來,劉江臣和新民大戲院這折“苦情戲”就算是站穩了。

    照片?

    哈哈!就算真的刊登出來了,隻要他一哭,說是找了七成像的人陷害,任誰都得信!

    畢竟他們已經被害過這麽多次了。

    跟票房交代完後,高英傑扭頭看了一眼還站在窗口吹冷風的劉江臣,搖了搖頭。

    哎……少年啊!

    他忽然想起那天顧竹佩讓他幫忙相看人家的場景。

    如果那天,他沒答應,或者說,他順著劉江臣的話往下說,試著去說服顧竹佩呢?

    不過……他沒開口。

    畢竟,他是那個屋裏,唯一知道金鳳卿背景的人。

    其實,如果金鳳卿沒有海光寺的背景……

    金家大小姐的身份,和劉江臣在一起,也是眷侶一對啊。

    可惜了……

    這個世界,哪裏來的“如果”?

    感歎之餘,又看了劉江臣一眼,高英傑搖著頭,踱著步子,背著雙手,走進新民大戲院的大門。

    再說回劉江臣,他還站窗邊。

    金鳳卿和北堂早就離開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麽。

    隻是呆呆站著,不想動,不想想,更不想離開。

    他覺忽然得,隻要自己不離開這間包廂,金鳳卿就還沒走……他甚至還能聞到她留下來的淡淡的梔子花香。

    他知道北堂怕他冷,倒了杯茶給他。

    他也知道高英傑先離開,回新民大戲院去了。

    他更知道剛才北堂叫小二重新弄了一壺熱茶來,北堂現在正抱著壺取暖。

    金鳳卿走後,劉江臣覺得,自己的世界就像是忽然黑了下來,就像是被人蒙住了雙眼一般。

    但他明白,星星,永遠還是在空中閃耀著,隻是,自己再也看不見了而已。

    “待會兒回去了,我們都得喝點薑湯,這一肚子冷風灌下去,染了風寒就麻煩了……”

    聽見北堂在一邊的碎碎念,劉江臣才驚覺,對哦,自己就算了,害得北堂也病了不太好。

    “走吧!”劉江臣轉身,放下手裏的杯子,衝北堂說。

    “好嘞!”北堂欣喜若狂。

    一來,不用吹冷風了。

    二來,剛才聽劉江臣說話真的不真幻覺,他能說話了!

    走出茶樓,二人就上了車。

    關好門後,司機平穩地把車開出去。

    “阿嚏!”劉江臣打了個噴嚏,他伸手要去口袋裏拿手帕,卻意外地碰到了口袋裏的那個狗尾巴草鐲子。

    今天把“鐲子”帶出來,除了想問問她為什麽要送之外……還想著,是不是要還給她。

    其實,在他抓住金鳳卿的那一刹那,他有想過把這個拿出來,還給她。

    畢竟二人以後沒可能在一起,他再留著這個不太好……

    但這個想法僅僅是一閃而過。

    劉江臣私心想留下這個醜不拉幾的“手鐲”。

    畢竟……如果以後都見不到了,至少,他還有個念想不是,證明她曾經送過一個不一樣的禮物給他。

    那就留下來吧,這是她給他的,留在他手裏為數不多的東西。

    至於胸口的那半顆盤口……

    他把手從口袋裏抽出來,按在胸口上。

    那是他偷的。

    除了北堂以外,沒人知道他偷了她的東西。

    除了自己以外,沒人知道,他在胸口掛著她的東西。

    這樣的小秘密,不能拿出來當作她的“禮物”……

    他死死按住胸口,似乎要把這半顆盤扣嵌進血肉裏,變成他身體的一部分……

    就當作是他自作主張,和她之間……

    不被她知道的小秘密吧。

  ??第一百三十一章 墊

    本來隻歇業三天的新民大戲院果然順延又歇了兩天,之後,便熱熱鬧鬧地開了門。

    進來的客人們第一件事兒不是去找自己的座兒,而是先到舞台邊上,仔仔細細看看被燒以後的複原狀況。

    幾個老座兒看完後,正和在一邊苦笑不已的高英傑打招呼。

    說著安撫他的話,甚至在幫他分析,津門地麵兒上,到底是誰那麽缺德。

    畢竟按現在的話說,劉江臣有的是爸爸媽媽女友哥哥粉。

    誰還能看著自家孩子受欺負呢?

    雖然黑不提白不提,但一來二去,台下的人都知道最近新民大戲院發生的事情,也都知道劉江臣和高英傑被人害了。

    於是,今天客人打賞的特別爽快,氛圍也異常熱烈。

    高英傑在後台憋著笑,這出戲雖然隻有他們為數不多的幾個人知道。

    這苦情戲總算是唱得差不離兒了。

    但想到早上吳嘉琪跟他的話,他又煩躁地嘬了嘬牙花子。

    從收到勒索信的第一天開始,他就囑咐吳佳琪,要盯緊了津門的大報小報,但凡有任何劉江臣的和新民大戲院的新聞都要告訴他。

    結果到現在,除了《今日星期六》的那篇給劉江臣的專訪和他的婚訊之外。

    就隻有幾個關於新民大戲院失火啊……

    新民大戲院後院兒被扔死老鼠啊……

    劉江臣被下藥疑似失聲啊……

    這樣的他“製造”出來的消息外。

    什麽都沒有!

    更別說關於那些照片的報道了。

    真是奇怪了,難道拍這些照片的人,就這麽……放棄了?

    也不對啊,既然當時費了這麽大氣力,怎麽現在就忽然安靜如雞了呢?

    高英傑摸著腦袋,怎麽也想不通啊。

    與此同時,太平街的小院兒裏,也很熱鬧。

    “小哭包,哥明兒去京城,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玩兒兩天啊?

    我給你說,京城可好玩兒了,到時候哥帶你去喝豆汁兒,吃焦圈兒,吃鹵煮火燒……

    對了,馬老板最近在京城演,我讓人訂了票,哥帶你去聽!

    哎呀,還是程媽做的飯香,要不,程媽,以後我就在這兒搭夥了你看好不好?”

    程媽正在給金鳳卿盛湯,聽到表少爺的話,她手上的動作沒停,隻是笑著說:“您還不算在這兒搭夥啊!”

    一日三餐,薑逢從回來以後,每天至少要在太平街吃一餐。

    有時候是給金鳳卿帶早飯,有時候是晃悠過來吃晚飯,有的時候則是提點兒燒雞鹵肉什麽的,來蹭晚飯。

    程媽這會兒覺得,古人有些話還是有問題的。

    誰說隻是“一個女人頂五百隻鴨子”?

    她家這位表少爺,一個人,能頂……嗯……五千隻?

    “沒辦法,誰讓您做飯好吃呢?對吧,陳十一!”

    薑逢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抿著筷子,笑嘻嘻地看著程媽。

    站在一邊正打算偷偷溜到廚房去吃程媽給她留的炒酸菜的陳甜甜腳下一頓。

    “嗯,好吃。”她點頭。

    陳甜甜認識薑逢很久了,久到那時候,薑逢還沒去法蘭西。

    她家是武學世家,但她也知道,她家一直以來,都是馮家的護衛。

    薑逢開始練武的時候,她哥哥就是薑逢的陪練。

    那時的她也屁顛兒顛兒地跟在哥哥後麵,看著他們在校場上跟著父親學武。

    有段時間,外祖身體不好,父親把她送到外祖家陪老人。等外祖身體好了,她再回來的時候,才知道,薑逢全家都走了。

    她一直以為薑逢不會再回來了。

    沒想到,前段時間,薑逢忽然出現在她麵前,告訴他,要讓她去保護他表妹。

    看著站在夕陽裏的俊逸青年,陳甜甜揉了揉眼睛,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怎樣。小哭包,你跟不跟哥去京城啊!”薑逢撞了一下邊上的金鳳卿。

    “我就不去了。土肥原田二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回來了,我想再去看看小魚。”

    金鳳卿搖搖頭,放下手裏的碗筷,輕聲說道。

    其實,她知道,薑逢是想帶她出去散散心。

    那天見過劉江臣之後,她的狀態一直不好。

    她也知道,表哥和程媽,包括新來家裏的這位小姑娘,都挺擔心她的。

    “表哥,你放心,給我點時間就好了,你去忙你的,不用擔心我。”金鳳卿拿起公筷,給薑逢夾了一塊糖醋排骨。

    “程媽,再給我盛碗湯,陳十一,你也快吃,吃完了少爺帶你出去鍛煉鍛煉!”

    薑逢咬住排骨,仿佛咬的是害表妹傷心的劉江臣一般。

    既然劉江臣懂不得,那他就去動一動該動的人!

    趁今天晚上風大雨大太陽大的,帶著十一去金家老宅轉一圈,也能撒撒氣。

    “哦,對了,小哭包!”薑逢咽下排骨,想起一件事兒來。

    “土肥原田二現在在滬城,中午一到就去了顧家。

    顧竹亭你知道的吧,滬城商會會長那個……

    聽說顧竹亭晚上請土肥原田二去天宮大舞台聽戲。

    你說,他這次去滬城,是要幹嘛呢?

    哎……要是能知道他們談了什麽就好了……”

    吃完飯沒多久,薑逢領著陳甜甜出門去了。

    金鳳卿還在想著剛才他說過的話。

    要怎樣才能知道土肥原田二和顧竹亭聊了什麽呢?

    這時候的顧竹亭和土肥原田二正在從天宮大舞台回去的路上。

    顧竹亭正讓司機把土肥原田二送往他下榻的酒店。

    “梅老板真是厲害啊,這個《洛神》很有意思。”土肥原田二還在回味著剛才看完的戲。

    “我就猜到閣下喜歡!”顧竹軒笑了。

    “《上林賦》裏說‘若夫青琴宓妃之徒,絕殊離俗,姣冶嫻都,靚妝刻飾,便嬛綽約’梅老板可真是把這洛神演活了!”

    土肥原田二眯著眼,回憶著梅老板的扮相,感慨萬千。

    “知道閣下是華夏通,沒想到,通成這樣,《上林賦》您都讀過?”顧竹軒一驚,這土肥原田二的知識麵很厲害啊。

    天宮大戲院離土肥原田二住的地方不遠,幾句話功夫,車便停下了。

    “哈哈……別說我,下午跟您說的,津門商會和津門商會邀請您去津門的事兒……顧兄好好考慮啊!”

    土肥原田二拍了拍顧竹亭的肩,下了車。

  ??第一百三十二章 謀

    顧竹亭從車裏下來,管家便迎了上去。

    “少爺,都到齊了。”管家接過顧竹亭手裏的包,再接過他剛脫下來的風衣,交給身邊的親信後,隨著他一起往客廳走去。

    客廳裏有五個男人在等著顧竹亭。

    他們或站,或坐,或竊竊私語,或低頭品茶。

    這五人都是滬城響當當的人物,他們隨便誰跺上一腳,滬城都得抖三抖。

    一個小時以前,顧家人找到他們,說顧三爺有急事找他們,請他們移步顧家。

    幾乎沒多想,這五人或從小妾的帳中爬起,或從牌桌上下來,或從倉庫抽身……齊聚顧家。

    看到彼此的時候,心照不宣地打著招呼。

    “原來你也在這裏啊!”

    轉頭就想著:今兒的事兒,小不了!

    “三爺!”見顧竹亭進來,五人都衝他打招呼。

    顧竹亭點點頭,坐在上首,接過管家遞過來的熱茶,抿了一小口後,杯子放在一邊,看著眾人。

    “辛苦諸位這麽晚了過來,我長話短說,土肥原田二請我們去津門,

    說是津門商會和滬城商會聯袂邀請我們的。

    你們怎麽看?”

    顧竹亭話音一落,五位頓時麵麵相覷。

    “我知道這東洋人來了,但是沒想到居然……要我們去津門?”率先開口說話的是無人中最年輕的戴眼鏡的人。

    道上人稱他“四爺”。他是顧竹亭拜把子的異姓兄弟。

    顧竹亭接手滬城商會後,很多事情便都轉給他去處理。這些年,兢兢業業,自己的威名和隊伍也豎了起來。

    “不對啊,我們在滬城好好的,為什麽去要去津門呢?土肥原田二要搞什麽鬼?”身著團花馬褂,坐在沙發裏的老者摸著手中的文明杖,看著顧竹亭。

    “除了老四和方老,你們幾位有什麽想法麽?”

    兩人說完後,半晌無人開口,顧竹亭看著其他三位沒說話的人,問他們的意見。

    “我覺得,倒是可以去一下啊。津門和滬城都沿海,指不定回頭能有什麽往來。”

    這位一開口,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畢竟他是目前位置,第一個正麵回答說可以去津門的人。

    “都看著我組撒?你們想,做生意,本就不能故步自封的趴在一個地方啊。如果能打開一些津門的市場,何樂而不為?

    不過……

    三爺,如果就我們一行人,一起去津門,那是無所謂的。

    但……我不太信得過土肥原田二。”

    他話音剛落,就有人接了過來。

    “老朽和馮老板的想法一樣。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坐在馮老板對麵的老者,捏著下頜的胡須,點頭道。

    “我在想個問題啊,他津門商會和京城商會要邀請我們滬城商會,為什麽要通過一個東洋人來傳話?總覺得,哪兒不對啊?”

    最後這開口的這位先生年逾古稀,雖然須發皆白卻精神矍鑠。

    這位老爺子姓卓,祖上是江南織造的。

    卓家發展到今日,儼然是江南第一的紡織巨擘。

    “我起初也和卓老想法一樣。所以呢,我直接問土肥原田二了。

    他告訴我……想見我們的,是褚大帥和張將軍。

    津門和京城商會,那都是捎帶的,麵兒上的事兒。

    嗯……

    幾位,你們說,我們去,還是不去?”

    顧竹亭深知土肥原田二心思縝密,和他兜圈子沒什麽意思,倒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沒想到,他敞亮,對方居然比他更敞亮,直接說了背後邀請他們的人。

    顧竹亭起初不信,以為是土肥原田二騙他的借口。

    但仔細想了想,他明白過來,這個理由,大概是真的。

    前段時間,他拿到小道消息,說褚三林邀請土肥原田二做他的幕僚,親自跑了好幾趟津門才談下來。

    還聽說,事成之後,土肥原田二給褚三林送了個女人。

    他當時還奇怪了,這麽多年,隻聽說過別人往海光寺送東西,這是第一次聽說海光寺往外送禮。

    這樣看來,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啊。

    “難道,北方軍要南下?”卓老猛地抬頭。

    這幾年,江南相對北方,稍微安生一點。

    不管販夫走卒,沒人願意自己住的地方被戰火波及的。

    如果北方軍現在南下,江南和滬城的和平就毀於一旦……滬城可就麻煩了!

    “這不是擺明了用北方軍威脅我們麽?”四爺有些沉不住氣,一巴掌拍在大腿上。

    “三爺,土肥原田二有沒有說如果不去會怎樣?”馮老接著四爺的話往下問。

    “那他倒沒說,隻是讓我考慮去津門玩兒幾天……他那種老狐狸,肯定不會把話說死的。”顧竹亭回憶著土肥原田二的話,回答了馮老。

    “那怎麽辦,去和不去好像都不太好辦啊。”馮老板撓撓頭,看著場上的其他五個人。

    “三爺,您發話,您說怎麽辦,我們就怎麽辦!”老四拍拍胸脯,表示自己唯顧竹亭唯命是從。

    “我有個想法,諸位要不要聽一下?”

    顧竹亭的左手在三才碗的蓋碗上劃著圈兒,整理著腦子裏的想法。

    “不去肯定現實,不然東洋人會覺得我們不給他們麵子,到時候不好辦。

    讓既然開了這個口,就沒讓我們回絕的想法。”

    “那……我們一起去?”方老把話接過去。

    說實話,他是不想去的。

    滬城不香麽?他為什麽要千裏迢迢去津門奔赴這個明知是鴻門宴的局?

    “不用,我一人去!”顧竹亭指了指自己。

    眾人七嘴八舌議論起來,都擔心他去會出事兒,讓他派其他人去。

    四爺甚至跳起來,說不能讓顧竹亭一個人去,要麽他替顧竹亭去,要麽,讓顧竹亭帶他一起去。

    “諸位諸位……

    承蒙厚愛,但這件事情,派誰都不安全,畢竟我是會長,隻能我去最合適。

    我不在的時候,家裏的事兒老四幫忙多看著一些。

    商會裏的事情,幾位一起商量著辦就行。

    我不會走太久,每兩天,都會往商會發電報。

    有任何問題,你們見機行事就行。

    各位回去以後,都麻煩拘著自己的人,別弄出事兒來……現在這個時候,滬城經不起亂。”

  ??第一百三十三章 寸

    “我有個想法,你要不要聽一下?”蹲在金家老宅堂屋屋頂上的薑逢抱著酒瓶子,摸著下巴,衝邊上的陳甜甜說道。

    “少爺你……說……”薑逢的這個小表情和陳甜甜記憶中一模一樣,但凡他要使壞,就是這樣笑。

    “十一啊,你要不……去偷個白床單,扮個鬼?”

    薑逢笑眯眯地指了指陳甜甜的衣服後,隨手拔了房頂上的一根枯草,叼在嘴裏,打開酒瓶子,聞了聞。

    “呃?”陳甜甜以為這位大少爺是要帶她出去打架的,沒想到,是去扮鬼嚇人?

    “少爺,這個想法過分了吧……你怎麽不去!”陳甜甜扶額,大少爺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你比我功夫好啊!”薑逢一臉正經,看著陳甜甜。

    “嗨,瞧我這記性,你怕鬼是吧……讓你扮鬼的確是有點難為你啊!”薑逢嘴裏的枯草動了動,被吐在屋頂上。

    咕嚕咕嚕,酒瓶子對嘴,薑逢喝了一大口。

    “不過,我覺得吧,讓你扮鬼以後,你以後就不怕了啊!你就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鬼,鬼都是人扮的了!”

    陳甜甜扭頭,思路這麽驚奇的薑逢,真是讓人沒眼看……

    可是……在屋頂上喝酒真的好嗎?

    待會兒一個沒踩穩掉下去了怎麽辦?

    “陳十一啊,如果你是小哭包,你會怎麽做?”半晌沒吭聲的薑逢忽然開口問道。

    “啊?……”陳甜甜仔細想了想,搖搖頭:“我不知道。”

    薑逢苦笑出聲:“嗬嗬,她好難!”

    她剛來太平街,程媽把金鳳卿的喜好和事情事無巨細講給她聽了。

    再加上之前薑逢給她說過的金鳳卿的背景,她很輕易就還原了金鳳卿身上的所有事情。

    “得知回來是幫她的時候,我興奮了好久……可當我看完她這些年所有的資料的時候,就開始擔心。

    擔心……我做得不夠好,幫不到她。

    於公,她好勇敢,一個人和東洋人周旋。

    於私,她是妹妹……是我從小就捧在手心的妹妹……

    我……我總覺得,我幫不到她什麽,隻能在她身邊,眼睜睜看著事情往奇怪的地方發展……

    今天出門的時候她還對我笑……其實,對著我,她不用勉強自己!

    她可以想笑就笑,笑哭就哭的。

    可是……她怎麽那麽難!

    陳十一,我有點亂……

    你知道我在說什麽麽?”

    薑逢坐在屋頂上,看著漫天的繁星,斷斷續續喝著酒,和陳甜甜說著話。

    陳甜甜抱著膝蓋,坐在薑逢身邊,看著在一邊絮絮叨叨的他。

    她忽然明白為什麽他要把她叫出來了。

    在金鳳卿麵前,他要時刻保持溫暖的哥哥的人設,但……

    他也需要釋放一些壓力。

    仔細想想,好像除了自己,也沒人能陪他說這些話。

    哎……薑逢也真是個可憐人,都沒人能陪他說說話。

    這樣的話……陳甜甜搖搖頭,自己隻能勉為其難當個聽眾吧,不然,薑逢就真的太可憐了。

    “陳十一,我覺得,我不是個好哥哥……”

    薑逢的眉頭皺出了個疙瘩。

    或許是酒精的作用,他的雙眼有些迷離。

    陳甜甜下意識就伸出手去,想幫薑逢把額頭抹平。

    剛伸出手,卻又定住,惴惴地收了回來。

    “我去找個白被單吧……”她慌張地離開,耳根暈上了一抹可疑的紅。

    第二天是個好天氣,津門如此,北方軍的大本營,也是如此。

    南城雲子這幾天一直在琢磨著,要怎樣溜回津門“觀摩”劉江臣的婚禮而不被褚三林發現。

    所以,她這幾天很乖。

    乖到下人都有些擔心,這位祖宗是不是憋著什麽大招。

    “這段時間辛苦雲子了,等我抽出空了,好好陪你幾天!”

    吃過早飯,褚三林坐在沙發上,攬過身邊的南城雲子,粗糙的手指在她如脂的臉龐上逡巡。

    “大帥哪裏的話,能為大帥鞍前馬後,雲子不覺得辛苦。”南城雲子聲音軟糯。

    心裏確實厭煩無比。

    恨不得現在就拿刀,剁了在她臉上摸來摸去的鹹豬手。

    懷中女人的柔順成功取悅了褚三林,他揮了揮手,遣散了屋裏的下人

    一手摟緊女人,另一隻手很自然地就從她襖裙的下擺中鑽了進去。

    “呀……大帥……”南城雲子一陣驚呼,正在琢磨怎麽能讓褚三林停手的時候,電話響了。

    屋裏這會兒沒人,褚三林隻得把手從溫香軟玉中抽出,黑著臉去接來電話。

    電話沒持續多久,他再回來的時候,南城雲子已經整理好了衣服,正在對著鏡子打理剛才被弄亂的頭發。

    “雲子,你果然是我的福星!”褚三林哈哈大笑著走到南城雲子背後,一把摟住她的腰。

    “大帥這是怎麽了?有什麽好事兒?”被褚三林一撞,手裏的發卡掉到地上。

    “過幾天我要去一趟津門,土肥原田二幫我約好了滬城商會的人,你說,這是不是喜事兒啊!”

    南城雲子知道,褚三林是一直想南下的,當然,海光寺,也想南下。

    等等,津門?褚三林要去津門?

    如果褚三林去了津門,她是不是就沒辦法去了?萬一被撞見豈不是麻煩了?

    “大帥,您要去津門麽?帶我去好不好……”

    南城雲子撐著化妝台,轉過身來,忍著不適,含情脈脈地看著褚三林。

    既然自己不能偷偷去看戲,那就跟他一起去好了!

    “哎,男人做事,你跟著去幹嘛?你就在家裏,好好幫我看家!”

    “可是人家想回去看看呀,您帶上我一起好不好嘛!”

    “這次你就別去了,下次帶你啊!”

    說著,雙手抱住南城雲子,一轉身,將她扔在床上,隨即欺身而上……

    剛才掉到地上的那個發卡,轉眼間,就被碾壞了。

    對於女人的獻媚,褚三林向來是來者不拒,更何況,是他眾多女人中目前最喜歡的一個。

    這次去津門,褚三林說什麽都不會帶上南城雲子的。

    因為,土肥原田二告訴他,這次滬城商會的人過來,他會帶上金鳳卿,讓她負責招待大家。

    那位還在津門的真……金鳳卿!

  ??第一百三十四章 問

    “江臣,待會兒散場了,我們去喝個酒吧!”北堂把捋順的髯口遞給劉江臣,同時問道。

    “好……”劉江臣沉下眼,看了看在一旁小意盯著他的北堂,答應了下來。

    這幾天,下場後,劉江臣總是在後台墨跡,東摸摸,西摸摸,總是弄到很晚才磨磨蹭蹭地離開。

    回家以後,立馬鑽回房間,把自己關在屋裏,跟誰都不打招呼。

    感覺他就是不想回家,也不想見顧竹佩。

    北堂想去問問,有什麽能幫忙的……或者……他願意做個聆聽者,隻聽,不說的那種。

    每次走到劉江臣門口,北堂打算敲門問他怎樣的時候,看到紅彤彤的園子,就硬生生止住了。

    “我們去哪家?你有什麽想吃的?”

    北堂有些興奮地問道,畢竟他本來沒抱希望劉江臣能答應的。

    “你定吧……我請你!”看得出北堂是在關心他,劉江臣末了又加了一句話做東的話。

    天氣越來越冷後,大多數店鋪的門口都陸續掛上了厚棉布簾子,裏麵絮著棉花。

    厚厚的簾子,隔絕了屋外的寒冷。

    屋內,溫暖如春。

    “劉老板,裏麵請”眼尖的小二看到劉江臣和北堂的到來,趕緊走上前,向二人打招呼,把他們送到包廂裏。

    “二位吃點什麽?”小二利落地拉開凳子,請他們落座。

    “切半斤牛肉,來點花生,剩下的看著來。”北堂看了劉江臣一眼,發現他不打算點菜,便對小兒開口了。

    “成,那二位要喝點什麽?燒黃二酒,店裏都有。”小二對站在門口的夥計吩咐了點兒什麽之後,又轉回來問道。

    “有什麽酒?”劉江臣問。

    “這個季節喝高粱更定是最舒服的。不過店裏最近到了一批會稽山的太雕,味道極好的。

    切點兒細細的薑絲,溫起來,保準暖身子!”

    小二搓著手,笑著說。

    “那就看著溫點兒吧。”劉江臣取下手套和圍巾,放到一邊的凳子上。

    這家店,他們常來在散場後一起來吃宵夜,和店裏的老板,小二他們都很熟。

    小二剛出去沒一會兒,老板便端著兩碗熱氣騰騰的牛骨頭湯進來了。

    “二位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剛燉好的牛骨頭湯,快,嚐嚐!這裏還有點兒蒜苗末和香菜末,想吃哪個撒哪個!”

    送走了老板,劉江臣抱著麵前的那碗熱湯,並沒有喝的意思。

    “你先喝點湯吧,晚上也沒吃東西,待會兒再喝酒容易醉。”北堂看著劉江臣,勸道。

    “老板這湯是真好喝,你快試試看,涼了就沒法兒要了。”

    在北堂的再三催促之下,劉江臣這才喝了兩口。

    沒多久,酒和菜都上齊了,小二夾著托盤出去,還細心地關上了包廂門。

    “江臣,說說金小姐唄。”北堂放下剛喝了大半口的酒杯,看著眼前的花生米,開口問道。

    他知道,如果他不先開口問,劉江臣今天晚上能一句話都不說。

    “她啊……”劉江臣搓著手裏的杯子,看著杯中的薑絲,不知道該怎麽說。

    “對啊,她啊……你看,我們是一起來的津門吧,按道理,我們也是差不多時間認識金小姐的吧……”

    劉江臣點點頭。

    是啊,在來津門之前,他完全沒有想過,會遇見這樣一個女子。

    可是……

    如今,遇上了,又能怎樣?

    “她……很好……”劉江臣沒再說話,隻是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北堂苦笑著給他加了酒,半開玩笑地問:“哎,江臣,你是喜歡金小姐的吧。”

    劉江臣抬眼看了看北堂,莫名其妙想起了那天在茶樓,金鳳卿說喜歡眼睛裏有星星的他。

    輕輕地點了點頭。

    “江臣,我是能看出來,金小姐是喜歡你的,那,你現在也承認,你喜歡她……哎,我就不明白,既然這樣,你為什麽不跟老太太磨啊?

    金小姐要模樣有模樣,要家事有家事,我覺得是門好親啊!

    你怎麽就不爭取一下?”

    其實,從那天劉江臣讓他幫忙去後門撿半顆盤口開始,北堂就覺得,劉江臣心裏是有金鳳卿的。

    所以,他一直不明白,既然喜歡一個姑娘,為什麽不用力把她留在自己身邊,而是把她推出去呢?

    “娘不會同意的。”劉江臣看著桌上紅泥小火爐中明暗不定的炭火,低聲說道。

    “這分明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劉媽媽為什麽不同意呢?”北堂不理解。

    按道理來說,娶媳婦都希望對方家世好,相貌好,人品好……總之各種各樣越多越好!

    這麽好的金小姐,怎麽到了劉媽媽這裏,就完全行不通了呢?

    “我娘啊,一個人把我拉扯大,在後台,什麽苦沒吃過……這些你都知道……

    她最希望的,就是我過安穩日子。

    很奇怪吧。

    她不求我大富大貴,隻希望我太太平平的。

    其實,我相信,如果我娘能和金小姐見一麵,相處一段時間,她會喜歡金小姐的。

    畢竟……金小姐是個好姑娘。”

    “對啊,這麽好的金小姐你為什麽不去創造點機會讓劉媽媽和她多接觸接觸呢?”

    北堂一口氣差點沒接上來,趕緊喝口酒壓壓驚。

    “你還記得金小姐第二次送的什麽嗎?”劉江臣問北堂。

    北堂皺眉回憶了一下,第一次是個小黃魚和一個奇怪的草圈子,第二次是……

    “啊!鐲子!”他想起來了,那個鐲子實在太貴重,最終讓高英傑找人還給金小姐了。

    “其實,現在回過頭去想,我娘對金小姐的第一印象就不好了……

    那個鐲子太貴重了,而能拿這種東西出來當禮物,隨手就送掉的大家小姐……”

    劉江臣沒往後說,但北堂自己會腦補啊。

    別說劉媽媽了,就算他第一眼看到這個鐲子的時候,也是想著:這是誰家小姐,這麽敗家,這種東西,都往出拿?

    “其實,我知道我娘的想法,她一直想讓我娶一個小家碧玉,不招搖,不顯擺……

    怎麽說呢……

    我娘曾經開玩笑跟我說過,希望我的夫人是個簡單的人,簡單到……眼裏隻有我。”

  ??第一百三十五章 斷

    “江臣?醒醒,回家了……江臣?”北堂輕輕搖著劉江臣,他就去找了趟高英傑,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劉江臣趴在桌上睡著了。

    還好化妝間裏有火盆,不然回頭肯定要風寒了。

    “你還喝麽?喝的話我再叫一壺……”劉江臣眼神恍惚地看著北堂。

    他的酒怎麽不見了?

    “喝?喝什麽?你做夢了吧!你師父可讓我看好你,不許你喝酒的!”北堂嘴裏數落著劉江臣,手上卻拿過一件外套,披在他身上。

    對哦,師傅是這麽說過哦,那剛才……

    劉江臣逐漸聚焦,懵懂地看清眼前的一切……

    啊……還在園子裏啊……

    啊……沒有去喝酒啊……

    啊……太好了,北堂剛才的問題不用回答了。

    在夢裏,北堂一直在問他為什麽不能和金鳳卿在一起。

    他真的不知道要怎麽回答。

    剛走出化妝間,劉江臣忽然拽住北堂。

    “北堂,我喜歡金小姐你知道麽?”

    “知道啊!”北堂點頭。

    “那,金小姐喜歡我你知道麽?”

    “知道啊!”北堂繼續點頭。

    劉江臣哦了聲,看著北堂把門鎖好,看著門鎖,他想起上次門鎖壞掉的時候,闖後台的金鳳卿。

    “這事兒你怎麽看?”看著幫他拉開車門的北堂,劉江臣低聲問。

    夢裏,北堂一直拽著他問為什麽,他忽然想知道,這件事兒,北堂是怎麽看的。

    北堂摸到車門把手的手忽然頓了一下,他知道,劉江臣問的是他和金鳳卿的事情。

    這段時間,因為金鳳卿,因為即將到來的親事,劉江臣的狀態恍惚到北堂都沒眼看了。

    他想了想,歎了口氣。

    除了自己,大概沒人會跟劉江臣好好聊這件事情了。

    “不夠喜歡啊……”北堂拍拍站在車外的劉江臣,示意他進去。

    這次,換劉江臣愣住了,他從來沒想過會,會聽到這樣的話。

    順著北堂的意上了車,車剛開動,劉江臣拽過北堂的袖子問:“不夠喜歡?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哎……下車了說吧……”北堂指了指開車的司機,衝劉江臣搖搖頭。

    這種話,還是私底下說,不要讓其他人知道為好。

    劉家院子門口,蹲著兩個年輕男人,送他們來的車早已回去了。

    北堂沒開口,劉江臣也沒說話。

    二人就這麽蹲著。

    “北堂……”最終,劉江臣打破沉寂,叫了北堂一聲。

    “你剛才說的不夠喜歡,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北堂看看左右,伸手抓過地上的一塊小石子,在地上隨手畫圈。

    “金小姐很喜歡你,這個瞎子都看得出來,

    但你不夠喜歡金小姐。

    江臣,你年紀還小,對金小姐吧……我覺得,你這是無處安放的喜歡。”

    劉江臣一愣,總覺得今天的北堂哪裏不一樣。

    他抬眼探究地看向北堂,無處安放的喜歡?這是什麽詞?

    像是收到了劉江臣的不解,北堂撓了撓頭,繼續說下去。

    “嗯……

    金小姐是個很好的姑娘,人很好,也漂亮,我也很喜歡她……

    不是你以為的喜歡,就是單純地覺得這姑娘人不錯……

    你看,我們倆幾乎是一起認識金小姐的。

    其實仔細算算,我們和她認識的時間並不長……

    而且,你們能接觸到的機會也不多……

    她為什麽喜歡你,肯為你做這麽多事,我不知道……

    但是,你對她的喜歡,到底有多少,這個隻有你自己知道了。”

    北堂扔掉手裏的石頭,地上都是他畫出來的淩亂的字,依稀可見:“劉江臣、金小姐、喜歡……”

    北堂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蹲麻了的腿腳,伸腳過去,把自己剛在地上畫得亂七八糟的東西蹭掉。

    “之前我也想過,既然你喜歡金小姐,她也喜歡你,為什麽劉媽媽讓高老板給你相親的時候,你沒有堅決拒絕……

    定下親來的時候,你也沒說什麽,隻是看著劉媽媽一步步把婚事往前推……

    大道理我也不知道要怎麽跟你說,但我覺得……

    簡單地說就是……”

    北堂抬頭,看了看天上閃爍的星星,仔細想著要怎麽去歸納腦子裏的話。

    “就是我覺得,你對她的‘喜歡’太……淺

    或者說是不夠!

    所以……

    沒必要為你對她的這個‘喜歡’去對抗劉媽媽的安排。

    對!

    就是……

    不夠喜歡!”

    北堂歎了口氣,把心裏想說的話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我覺得……”劉江臣依然蹲在地上,盯著北堂沒有蹭掉的半個“金”字。

    他覺得北堂說得不對,但是不知道對的是什麽。

    如果不夠喜歡,那他現在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麽一閉上眼,腦子裏都是金鳳卿的樣子。

    也沒法解釋,那天在茶樓看到金鳳卿掉眼淚,自己的心就像被烈火烹了一般。

    “我覺得,你現在對金小姐的感情,更多的是愧疚。”北堂一把拉起還蹲在地上裝蘑菇的劉江臣。

    “她為你做了這麽多,可是,你沒辦法回報給她任何東西!”北堂這近似於無情的話脫口而出。

    他不知道這樣對劉江臣這初開的情竇會有什麽影響,但他知道,事情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無論如何,他需要劉江臣振作起來。

    “江臣,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日子是自己的,好好過吧!”說完這句話,北堂就敲響了院門。

    既然兩個人不能在一起,既然劉江臣默認了母親給他選的路,那就隻能沿著這條路走下去。

    別的什麽,最好不要再想,也不要再理了。

    “不夠喜歡啊……”劉江臣喃喃複述著北堂的話,進了院,回了屋,拿出那個小盒子,放到桌上。

    隻是這一次,他沒打開盒子。

    或許,北堂說的是對的。

    他好像真的不夠喜歡她……

    沒有反對親事僅僅是不想讓母親傷心麽?也不全是……

    劉江臣忽然覺得,最近困擾自己的這些事情全部明晰了。

    他伸手,把脖子上掛著的她的半顆盤扣取了下來,打開盒子,放了進去,然後,重重蓋上了盒蓋。

    仿佛……

    生怕裏麵的東西跑了出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抹

    天氣越來越冷了,昨天晚上一陣大風,一早,津門居然下起雪來。

    今年的第一場雪來得比往年早。

    金鳳卿、陳甜甜還有程媽,三人一起,窩在堂屋的炭盆前烤火。

    炭火盆下埋著好些小土豆,邊上扔著花生和離子,邊上還有個橘子。

    “小姐,這點吃完了,你晚飯估計就吃不下了。”程媽看著火盆裏比碳還要多的食物,笑著搖頭。

    “不是還有你們一起麽,大家分了吃呀,我以前隻知道可以烤紅薯,沒想到,土豆也能這麽烤啊!”

    金鳳卿用火鉗翻出一個小土豆,仔細辨認看熟沒熟。

    “嗨,我們小時候饞,冬天吃的又少,土豆蘿卜最常見啊……可是蘿卜不行,烤了就出水了……”陳甜甜動了動炭火,把火邊的栗子翻了翻。

    三人說話間,有人敲門了。

    程媽去開門,發現是海光寺的人。

    那人進來後,沒進屋,隻是把金鳳卿叫了出去,說了幾句話後,金鳳卿便送他走了。

    “程媽,幫我找一下衣服,十一準備一下,我們要出去一趟……嗯……程媽,晚上你燉個湯就行,我們可能帶些吃的回來。”

    程媽應聲說好,拍了拍手上的灰後起身,仔細洗幹淨手,去了金鳳卿的房間。

    仔細算算,從那天看到報紙上說劉江臣要成親開始,小姐就不對勁了。

    前幾天下午小姐和表少爺從外麵回來開始,小姐就沒出過門。

    他旁敲側擊地問了問表少爺,小姐怎麽了?

    其實不問也知道,這些事情都跟劉江臣有關。

    表少爺正麵回答她,隻是說小姐心情不好,最近多看著一些。

    還說如果小姐要出門,記得讓十一跟著。

    如果小姐悄悄溜出去了,就讓十一趕緊去找他……

    哎……希望小姐能早點想開吧……

    依小姐的條件,隻要她開口,等著上門提親的人都能從津門排隊到京城!

    沒多久,金鳳卿收拾妥當,三人往門口走。

    程媽打開門閂,囑咐十一好好照顧金鳳卿,門一開,發現門口有人正打算拍門。

    門外一群人,門裏一群人,都愣了。

    那個正要拍門的人,是金家的管家。

    往外看去,門口有輛黃包車,車上躺著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人。

    周圍還跟著好幾個打手模樣的人,一群人,把門口堵了個嚴嚴實實。

    黃包車上的人雖然全副武裝,但金鳳卿一眼便認出,那一大坨是金文季。

    管家有些尷尬地收回手,訕訕地跟金鳳卿問了好。

    雖然不住在金家老宅,但……大小姐,就是大小姐啊。

    “喲,稀客啊,小叔叔不是再也不來我這兒了麽?怎麽,這麽大陣仗,是要鬧哪樣?”

    金鳳卿沒理管家,跨出門去,站在車前。

    見金鳳卿動了,陳甜甜也往前上了幾步,跟上她。

    “你……你……咳咳……!”

    金文季伸出一隻手,指著金鳳卿,想說話,卻引來一陣咳嗽。

    “你說。”金鳳卿轉頭看著管家。

    她現在要出門,沒時間跟金文季墨跡。

    “大小姐,四老爺是來找表少爺的,也不知道表少爺是不是在府上,如果在的話,還請表少爺出來一趟。”

    管家斟酌著用詞,賠著笑,對金鳳卿說。

    “表哥?不在我這兒啊,怎麽了,小叔叔要找表哥怎麽不去他家找?來我這兒幹嘛?”

    金鳳卿憋著笑,輕飄飄地把管家的話堵了回去。

    看金文季這個樣子,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啊!

    薑逢最近一定是把金文季收拾慘了,金文季報仇無門,這才上太平街來堵自己。

    “那……大小姐知道表少爺住哪裏嗎?”管家看了一眼金文季,不安地搓手問道。

    “知道啊,怎麽了?”金鳳卿看了看四周,一時半會兒還走不了……真是麻煩。

    “那……大小姐能告知小的嗎?”管家語氣裏透著雀躍。

    管家試著派人去跟蹤薑逢,想知道他住哪裏,然後找人去堵他,狠狠揍他一頓,一雪前恥。

    可沒想到的是,每次跟蹤的人都會被發現,然後被揍……

    他頭疼了很久……結果還沒等到他找到薑逢的家,前兩天,薑逢居然來了老宅……

    趁夜色在老宅裝神弄鬼嚇唬人。

    結果,四老爺被倒下來的多寶閣砸到,傷了頭,臉上也被陶瓷碎片弄破了……再加上前些日子受的傷……

    哎……

    本來當天四老爺就要找薑逢的。但是礙於他行動不便,才忍到了今天。

    “不能!”金鳳卿左右看看,轉頭叮囑程媽關好門,帶著陳甜甜就要離開。

    “大小姐……”管家快步跟上來,攔住金鳳卿的路。

    “怎麽?不讓走?還是想打我啊?”金鳳卿盯著病懨懨的金文季。

    “你……薑逢……”金文季氣急敗壞地指著金鳳卿。

    他知道,薑逢那個小白臉,回來就是給金鳳卿撐腰的!

    上次趁他喝酒了,找人路上綁他!

    前幾天,又去扮鬼嚇他!

    金鳳卿和薑逢兩個人,分明就是沆瀣一氣!

    逮到金鳳卿,還怕薑逢不出現?!

    “我建議小叔叔別擋我的路,實在不行呢……

    你們就在這兒等著吧,看我表哥跟什麽時候來……反正,蹲我門口的人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

    說完,就拽著十一往出走。

    這次,管家沒敢再攔,畢竟他想起來了,大小姐現在在替誰做事。

    “砰”的一聲,小院兒的門在他身後被關上。

    看著金鳳卿離去的背影,又看看緊閉的院門,管家也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麽辦……

    這大冷天的,總不至於真蹲在這兒等吧!

    “還……還抓大小姐麽?”管家試探地問金文季。

    “……”金文季開口被灌了風,瘋狂咳嗽起來。

    聽完陳甜甜的解釋,金鳳卿緊緊披風,斜眼瞥著她。

    原來,前幾天晚上,他們是去金家老宅扮鬼了。

    “你說你們,悄悄出去扮鬼,還讓人知道了堵家門口,真是……我都替你們丟人!”

    金鳳卿戳著陳甜甜的胳膊,氣不打一處來。

    陳甜甜捂著胳膊,低著頭,擰著眉,小媳婦兒似的跟在金鳳卿身邊。

    “表小姐,這事兒不能怪我……

    少爺他……

    他臨走的時候說,怕金文季不知道是他做的,就去廚房拿了碳……

    在白被單上寫‘薑逢到此一遊’!”

  ??第一百三十七章 開鑼

    “劉太太,您看看,這是明天婚宴的菜譜,時令蔬菜和海鮮都配好了,如果您不滿意,我們趕緊調。”

    一份紅紙寫的菜譜被餐廳經理恭敬地遞到顧竹佩手上。

    雖然大菜之前都下來了,也都試吃過了,但宴席之前,有一些菜色還得最後確認下來。

    “沒問題,辛苦你們了。”顧竹佩看完沒問題,便將手裏的菜譜還給了經理。

    “沒問題的話,劉太太請跟我上樓去吧,您之前定的房間也都安排布置好了,下午可以把明天要用的東西直接拿到房間裏。”

    經理說著,就帶著顧竹佩出了雅間,往電梯口走。

    電梯打開,裏麵出來走出來兩個姑娘,有一個走得太快,撞了顧竹佩一下。

    “對不起!對不起!”撞人的姑娘趕緊站住,給顧竹佩道歉。

    “對不起,我們莽撞了,您沒事吧……”另外一個姑娘也跟著道歉。

    “沒事……”顧竹佩搖搖頭,忽然,覺得有道聲音很耳熟,定睛一看:“呀……姑娘!是你啊!”

    金鳳卿也抬頭,發現她在道歉的對象居然是那個珍珠發釵的阿姨。

    “啊,伯母您好!”金鳳卿笑著回答她。

    “真是不好意思……您沒撞到吧……您怎能在這兒?”她看了看顧竹佩身邊的酒店經理。瞥見了經理手上的紅紙。

    “我兒子在這裏擺酒,過來看菜單,你呢,你怎麽在這兒?”顧竹佩笑著問。

    “我是過來幫長輩定席麵的。”金鳳卿回答。

    顧竹佩還想跟金鳳卿聊幾句,卻發現經理還在按著電梯門,等她上去。

    “我……”顧竹佩指指電梯。

    “您先忙,我們回頭聊。”金鳳卿衝顧竹佩揮了揮手,讓開電梯門,讓顧竹佩進去。

    電梯關門,上行。

    “這老太太真好看,我老了要是能這麽好看就好了。”陳甜甜盯著緊閉的電梯門,感慨道。

    “走了!”金鳳卿拍拍陳甜甜,帶她往前走。

    “呀,我又忘記問那位小姐叫什麽了!”

    走出電梯的顧竹佩一拍腦門兒自嘲道:“幾次遇到她,一直說要問她叫什麽,每次都忘記!”

    “您是說剛才跟您說話的那位小姐?”餐廳經理聽到顧竹佩的話,問道。

    “對啊,你認識她?”顧竹佩眼前一亮。

    “認識啊,金小姐是我們這兒的常客。”餐廳經理回。

    “原來她姓金啊……”顧竹佩點點頭,這回,總算知道“珍珠發卡”姑娘叫什麽了,以後再碰到了就好叫她了。

    忽然,顧竹佩腳下一頓……

    金?

    怎麽這麽多人都姓金?

    嗨……

    顧竹佩一跺腳。

    自己真是魔障了,那個女人果然荼毒自己太深了!

    從芳滿樓出來,陳甜甜拉了拉金鳳卿的袖子,往門口努嘴。

    金鳳卿定睛一看,門口靠這個人,居然是金文季到處在找的薑逢。

    見她們走過來,薑逢站直身子,笑得燦爛。

    金鳳卿沒好氣地往薑逢剛才靠的地方走去,仔細在四下查看。

    “你在看什麽?”薑逢好奇地問

    “我在看你有沒有在這裏寫‘到此一遊’啊!”金鳳卿說著就笑了。

    薑逢摸摸鼻子,瞪了眼陳甜甜。

    這種事情,肯定是她這個小叛徒出賣的。

    “對了,小哭包,我帶你去個地方!”薑逢推著金鳳卿,拉著陳甜甜就往外走。

    把二人塞進停在路邊的車上,薑逢打開駕駛座的門,發動了汽車。

    “表哥,你這車哪兒……來的?”她差點把個騙字說出了口。

    “洋行的!”薑逢熟練地發動了汽車,開離了芳滿樓。

    “洋行啊……我們去哪兒?”

    金鳳卿透過車窗,看到在路邊杵著的,正目瞪口呆看著她的,海光寺盯梢的人。

    “帶你去吃點好吃的!”薑逢說得神秘。

    車轉眼就開出了繁華的市區,路上的人行人漸漸少了。

    大概半小時後,車停了。

    薑逢下車,給金鳳卿開了門。

    “這家羊肉館子很地道,這個季節,吃點羊肉對身體好!”薑逢一本正經地點頭。

    “……”金鳳卿狐疑地看著薑逢,總覺得這位少爺要鬧點什麽幺蛾子。

    她抬頭看去,就是個普通的園子,門口連幌子都沒有,他卻跟她說這是個羊肉館子?

    走進院子後,金鳳卿的確是聞到了燉羊肉的香味。

    可左右看看,這分明就是一家住家,跟館子沾不上一點邊啊。

    “小哭包,你往那邊走,有人要見你。”薑逢指著左手邊的一間門窗緊閉的房,神神秘秘地說。

    “我和陳十一去那邊,你待會兒來找我們。”沒管正要問她話的金鳳卿,他拽著陳甜甜往反方向的廂房走去。

    “哎……”金鳳卿開口要叫住薑逢,可他卻隻留給自己個背影。

    奇怪了,這是什麽人這麽神秘?

    不過,表哥也不會害她吧……

    想到這裏,金鳳卿一步三回頭地往薑逢指給她的房間走去。

    走到門口,她敲敲門,裏麵有男聲說進。

    這個男聲,聽起來有點耳熟。

    金鳳卿推開門,便看見一個中年男人坐在銅鍋邊,撩起袖子,正往鍋裏下切好的羊肉片。

    “你看,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剛做好鍋子,你就來了!”男人抬頭看向金鳳卿,笑著說。

    “鄭叔叔!”

    金鳳卿認清桌前的人,驚訝叫出聲:“您怎麽來了!”

    對麵的人,正是久未露麵的鄭遠東。

    “津門的大戲要開場了,我怎麽能不來湊個熱鬧呢?”鄭遠東衝金鳳卿招招手,讓她趕緊坐過來。

    “是薑逢說先不告訴你的,讓我給你個驚喜的,你要怪,就去怪他!”

    看著手邊傻傻坐著的姑娘,鄭遠東笑著解釋。

    不知道是屋子裏的溫度有些高,還是沸騰著的銅鍋有些嗆,金鳳卿的眼圈兒忽然紅了。

    就好像是受了欺負的小孩子終於看到了家裏的長輩一般,委屈極了。

    “津門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辛苦你了。

    劉江臣的事情,你能做多少做多少,剩下的,扔給薑逢好了。”

    鄭遠東給金鳳卿麵前的碗裏夾了一筷子剛燙好的羊肉,讓她趁熱吃。

    “對了,鄭叔叔,明天晚上土肥原田二要在芳滿樓招待顧竹亭,還有津門商會和京城商會的人作陪……說是褚三林也會來。”

    金鳳卿吸了吸鼻子,把上午剛接到的消息告訴了鄭遠東。

    “我已經知道了,你明天也會去吧。”鄭遠東問。

    金鳳卿點頭。

    “好,你看狀況,想個辦法,讓我跟顧竹軒見一麵。”

  ??第一百三十八章 街角夜話

    關掉新民大戲院的招牌燈,約好明天一早見麵的時間,和門裏的人道了再見,又看了一眼門口剛貼好的,漿糊還沒幹的,寫著“東主有喜,閉園兩日”的紅紙,謝建峰把手插進口袋,扭頭走進夜裏。

    明天,劉江臣成親,高英傑早早就給他打過招呼,要他來幫忙。

    想到劉江臣,他自然而言就想到了那位姑奶奶。

    從那天帶她闖了後台之後,她就再也沒來找過自己。

    後來聽說她去堵了後門,又聽說劉家老太太逼著高英傑給她退了五號包廂的牌子……

    哎,真不明白,這有錢人家的小姐到底折騰個什麽勁兒。

    他經常半夢半醒間,想起衣櫃最底下藏著的那些信,那些她寫給劉江臣的信。

    那些信,他動過心思一把火燒了,但最終沒敢。

    他擔心萬一哪天金鳳卿來找他拿回這些信,他沒東西給,豈不是麻煩了麽?

    不過,這些信放在他這樣也不是個事兒,回頭得找個機會,看能不能找到金鳳卿,把她手裏的那些信換回來,然後一把火燒了了事。

    可是,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見到金鳳卿啊……

    想到這裏,他搓了搓手,拍了拍有些涼的臉,又重新把手插回口袋裏。

    腳下不停,再轉個彎就到家了,也不知道媳婦兒今兒給他燉了什麽湯,昨天是豬腳芸豆,今兒是什麽呢……

    謝建峰正想著,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他一個激靈站住了。

    他沒回頭,隻是左右斜眼看了看,這麽晚了,路上也沒人,他最近也沒得罪人啊……是誰半夜在道兒上劫他?

    一瞬間,他腦子裏想過很多詞兒,但不知道這樣的場合,適用的是哪個。

    對方站在他背後,不開口,他也不敢貿然開口,雙方就這樣僵持在這裏。

    “謝建峰謝先生是吧。”謝建峰不知所措之際,對方忽然開口了。

    不知怎麽的,聽對方稱他“先生”他心裏舒了口氣,隨後,硬著頭皮轉過身,看見了身後站著的黑衣人。

    “這位兄台,不知道找謝某是……”

    謝建峰的腦子還在飛快轉動,仔細想想,最近真的沒得罪什麽人啊……

    “這麽晚打擾謝先生了,是這樣,我們家小姐有事找謝先生幫忙。”黑衣人笑了,但這笑容看起來也不是很真誠的樣子。

    “你們家小姐?冒昧問一下,你們家小姐是哪位啊?”

    謝建峰吞了口口水,暗暗打量著對方。

    對方隻有一個人,但是看起來分明就是練家子,比自己高,也比自己壯,估計萬一有什麽事兒,他肯定是打不過對方的。

    “我家小姐姓金,金鳳卿。”對方回答他。

    聽到“金鳳卿”三個字,謝建峰忽然腦殼兒開始疼了起來。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剛才正在想著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遇見金鳳卿,她的人就來找她了。

    不能這麽巧吧,難道是有人用金鳳卿的名頭搞事兒?

    “金小姐?她找我是……”謝建峰也不知道怎麽問,金鳳卿這麽晚找人在路上劫他,是要幹什麽呢?

    “謝先生別怕,我隻是替我們家小姐給謝先生傳個話,讓謝先生幫忙幫個小忙。”

    黑衣人說著,把手上一直拎著的小袋子遞了過去。

    謝建峰狐疑地伸手接過來,小袋子沉甸甸的。

    “這裏有兩條小黃魚,算是我家小姐麻煩謝先生的跑腿費。”黑衣人說道。

    事情發展到現在,謝建峰已經完全不懷疑這個黑衣人和金鳳卿的關係了。

    畢竟在他的概念裏,金鳳卿就是個無時無刻都錢砸人的主兒。

    “金小姐這次想讓我幹什麽?”

    想起以前的事情,謝建峰忽然覺得手上的小黃魚有些咬手,萬一金鳳卿這次讓他幹的是什麽殺人越貨的勾當……

    “很簡單,明天劉江臣的婚禮上,你隻需要把這封信給劉江臣,就行了……”

    說完,黑衣人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來一封信,遞給謝建峰。

    居然又是信!

    謝建峰忽然一個頭兩個大。

    家裏還有那麽多沒處理掉的信,怎麽又來……

    “謝先生不用擔心,隻是送一封信而已。隻要這封信送到了,這些小黃玉就都是您的了。”

    對方語氣輕快。

    謝建峰狐疑地接過信,本想仔細看看,可路上沒有燈,信封上什麽都看不到。

    “記住,謝先生,明天婚宴上給劉江臣就行。”對方再次叮囑了謝建峰一句。

    “哦……成……”

    一手拿著信封,一手拿著沉甸甸的小布包,謝建峰站在路口,還在琢磨這件事兒的可行性。

    “哎……”他忽然想起金鳳卿手裏的那些東西,出聲喊住剛離開的黑衣人。

    但黑衣人沒理回頭,眼見著,就消失在巷子裏了。

    謝建峰一跺腳!

    他本來想再問問黑衣人,什麽時候能見一下金鳳卿,結果他跑得比兔子還快。

    算了,先回家吧,誰會和小黃魚過不去呢……

    隻是……

    這信啊……明天要怎麽給劉江臣呢?

    謝建峰做夢都想不到,這才過去多久,他又要開始給金鳳卿送信了。

    哎……

    算了,還是那句話。

    誰會和小黃魚過不去呢?

    “交過去了?”孫武叼著雪茄,看著窗外,問道。

    “是的老板。”剛才和謝建峰在巷子裏見麵的黑衣人這會兒正順從地站在桌前,回答男人的提問。

    “你去吧。”他揮揮手,示意黑衣人離開。

    桌上,放著後天報紙的打樣,頭版頭條就是當時在和平飯店拍下的照片,這也是南雲要求他後天務必要見報的東西。

    這些照片之前被攝影師偷出去勒索高英傑的事情,他已經知道了。

    高英傑在新民大戲院做的把戲,他也看在眼裏。

    把自己和劉江臣打造成一個受害者,把照片的影響降到最低……不得不說,高英傑這招走得很妙。

    他打過電話給南雲,說了這照片可能沒有她預想的效果了。

    但南雲說無所謂,她的目標,從來就不是新民大戲院,還讓他按照原定時間把照片登出去。

    他還真的有些好奇了,南雲到底是要做什麽呢?

    今天下午,南雲給他打電話,表達了她不能來津門玩耍,很是難過的心情。

    然後,她說既然自己不能來湊熱鬧,就要他幫忙去湊一下這個熱鬧。

    剛才派人去找謝建峰,就是南城雲子告訴他的。

    在煙灰缸側麵輕輕抹了抹雪茄的煙灰,孫武笑笑。

    她送來的雪茄,味道還真不錯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虛與委蛇

    濃霧在陽光的照射下一點點散開,叫賣聲和吆喝聲也隨著逐漸清晰的景物散開在津門碼頭上。

    “茶葉蛋嘞~又香又大的茶葉蛋嘞……”

    “包子~包子~皮薄餡兒大的包子哎……”

    “糖墩兒~糖墩兒哎……”

    “號外號外,津門梨園新秀劉江臣今日大婚啦!號外號外!《今日星期六》號外”

    “哎……烤紅薯啊,香噴噴的烤紅薯啊……剛出爐的烤紅薯啊……”

    “津門的碼頭,可真熱鬧啊。”顧竹亭走下躉船,踏上津門的土地。

    “是吧,煙火氣十足,我很喜歡的。”走在他身邊的土肥原田二看了一眼懷表,接過了顧竹亭的話。

    “走吧,車在那邊等著了,中午我們在別院隨便吃點兒,晚上好好招待你。”土肥原田二說話的時候,早有人上前,接過了他手裏的東西。

    “那我就客隨主便了?”顧竹亭從善如流,笑著回答。

    二人上車後,黑色別克轎車關上門,隔絕了碼頭上的一切喧囂。

    “本來中午吃飯還有個人要作陪,但剛收到消息,他中午來不了,得晚上才能到了。”

    土肥原田二把剛拿到的消息告訴了顧竹亭。

    “是褚大帥,他本來說要給你接風來著……”沒等顧竹亭問是誰,土肥原田二直接說了出來。

    “這可是折煞我了,褚大帥從北方軍過來?”

    顧竹亭雖然已經知道褚三林要過來,但沒想到,會這麽快。

    “嗯!”土肥原田二點點頭,笑道:“褚大帥早就想見見顧會長,但一直苦於軍務繁重,脫不開身。”

    顧竹亭受寵若驚地笑了笑,沒再說話。

    土肥原田二和北方軍的關係他是知道的,但……他很是看不慣褚三林的做法。

    不管北方軍和南方軍之間的爭鬥有多激烈,關起門來,都是自己家的家事。

    自己家裏的事情,卻去借了東洋人的勢,這個……總是有些說不過去啊。

    “在海上漂了幾天,這站到地上,居然還有些搖晃,總覺得不真實啊。”

    不太想接土肥原田二的話茬,顧竹亭扶額,岔開了話題。

    “吃完午飯就讓人送顧會長去酒店休息……哦,不知顧會長有沒有朋友要見?我沒別打探您的意思,隻是可以幫您提前安排一下。”

    土肥原田二沒在意顧竹亭岔開話題的事兒,順著他的話說了下去。

    “沒什麽要見的,來得匆忙,沒通知他們,還是不要給別人添麻煩的好啊!哈哈哈……”

    顧竹亭打起了哈哈。

    他本來的確是想見一下在津門的朋友的,但不想在土肥原田二的眼皮子底下見,想了想,還是作罷了。

    “反正我是跟著大佐來的,都聽您安排就是了!”

    顧竹亭靠著車門,笑得舒心。

    “顧會長這話說的,我肯定得給你什麽都安排好,你放心,保你滿意!”

    土肥原田二適時地把“您”換成了“你”,聽起來,二人的距離的確是近了不少。

    言語間,到了土肥原田二的別院。

    下車的時候,看著這江南風格的園子,顧竹亭愣了一下,沒想到,在津門,居然還有這樣的建築。

    “這個院子我很喜歡,它的前任主人是個南方人,從江南找的人來治的園子。

    隻可惜津門的水土不如江南,顧會長看習慣了江南的園子,這兒怕是入不了你的眼啊!”

    土肥原田二摩挲著手上的玉扳指,站在別院門口,對顧竹亭介紹道。

    “哎呀,早知道大佐喜歡江南的園子,上次請您吃飯就該換個地方了!”顧竹亭順著土肥原田二的話,感慨道。

    “哈哈哈,來日方長嘛!還有機會的!”邊說著,土肥原田二邊把顧竹亭請進去。

    “中午就隨便吃點兒,我讓廚子做了點江南的小菜,燉了個豆腐,聽說你們有傳統,去新的地方,第一餐要吃豆腐,以免水土不服。”

    土肥原田二的話聽起來極其熨帖,好像是個貼心的朋友一般。

    “呀,大佐費心了啊!”說罷,二人往裏走去。

    “對了,上次在滬城,顧會長請我聽了評彈,這回,我請你聽京韻大鼓!”土肥原田二笑著把顧竹亭往裏引。

    二人在別院的席間聊了什麽沒人知道了,顧竹亭離開別院的時候,是和土肥原田二攜著手的。

    “竹亭啊,我手頭還有點事兒,就不送你去和平飯店了,那邊我都安排好了,你隻管放心休息。晚上來接你!”

    土肥原田二把顧竹亭送到車旁,囑咐司機開注意安全,便和顧竹亭作別。

    車開出別院很久後,顧竹亭才收了唇邊的笑意。

    他閉上眼,靠在車裏,不想讓司機捕捉到他的情緒。

    從之前的談話看來,土肥原田二真的是要借北方軍的勢下滬城了。

    這樣的話,滬城真的要亂起來了啊!

    滬城絕對不能亂,不然他這麽多年的心血就都付諸東流了。

    要怎麽辦呢?

    陳甜甜剛回太平街小院兒,金鳳卿就從屋裏走出來,把她接進火盆正旺的堂屋。

    昨天回來的路上,薑逢就跟她說今天中午要借陳甜甜用一下。

    他要去顧竹亭下榻的和平飯店去踩個點。

    畢竟他們需要傳消息給顧竹亭,鄭遠東要和他見一麵。

    雖然之前去過好幾次了,但這次任務不一樣,需要確認的東西,也不一樣。

    “怎麽樣?”金鳳卿遞了一杯熱茶在陳甜甜手裏。

    陳甜甜接過茶,捂在手上,搖了搖頭。

    “我們仔細看過,門口和咖啡廳,甚至衛生間裏,都有海光寺安排的人。我扮服務員去了顧竹亭住的樓層,走廊裏和樓梯裏,也都有人。”

    海光寺的這種名義上的“保護”說白了,就是監視。

    依金鳳卿對土肥原田二的了解,他是不允許脫離自己掌控的事情發生的。

    而這次,顧竹亭的行蹤,就必須被他全權掌控。

    陳甜甜喝了口熱茶,脫下外套和圍巾帽子,掛好後,走到炭火邊滿臉憂愁。

    “少爺本來想著給顧竹亭住的房間裏打個電話,但……這樣太危險,海光寺很可能已經監聽了房間電話。

    少爺說,隻能晚上在芳滿樓找機會了。”

    說到芳滿樓,陳甜甜頓了一下,看了看正在思索的金鳳卿,小心翼翼地開口道:“表小姐……劉老板……今天晚上婚宴也在芳滿樓……”

  ??第一百四十章 如果是報應就好了

    中午陳甜甜離開之後,金鳳卿就在擔心,土肥原田二不會留什麽機會讓顧竹亭接觸其他人。

    和平飯店肯定被嚴密監控起來。

    她現在所知的顧竹亭的動線是今天中午去別院,吃過午飯去和平飯店休息,晚上在芳滿樓吃飯,芳滿樓之後至於要不要去裕興舞場待定……

    明天上午海光寺,明天下午要跟津門商會和京城商會的人談合作。

    雖然顧竹亭還要在津門待幾天,但是……鄭遠東和他的見麵越早越好。

    今天能見到是最好的!

    但今天啊……

    聽到陳甜甜說了和平飯店的狀況,金鳳卿開始琢磨,芳滿樓有什麽地方方便送消息呢?

    “表小姐……劉老板……今天晚上婚宴也在芳滿樓……”

    陳甜甜的話把金鳳卿的思緒拉了回來。

    她反應了一下,才聽明白陳甜甜的話。

    “吧嗒”一聲,她手中的栗子掉到炭火裏,燃起一股煙。

    程媽趕緊用火筷子把燒著的栗子夾出來,放到一邊,瞪了一眼陳甜甜。

    她現在基本上都不提任何跟京劇啊,戲園子啊,劉江臣啊有關的話題,就是怕自家小姐傷心。

    這陳甜甜反倒好,專門摘了把最快的刀,往小姐心窩裏捅!

    陳甜甜無辜的衝程媽眨眨眼。

    中午出去的時候,表少爺給她看了今天的《今日星期六》,報紙上赫然寫著劉江臣的婚訊。

    劉江臣今天宴客的地點,無巧不巧,就在芳滿樓。

    她本想著,不告訴表小姐。

    但是……少爺說……還是跟表小姐交代一聲比較好。

    畢竟表小姐晚上要去芳滿樓啊……

    萬一沒準備,在門口看見……那多難受啊。

    金鳳卿沒在意程媽和陳甜甜二人眼神的交鋒,她忽然覺得,有些不舒服。

    不知道是不是剛才栗子燃起來的煙熏到了眼睛,眼眶有些泛紅,鼻頭有些酸脹。

    是呢,她早知道,他要成親了呢。

    沒想到這麽巧,擺酒的地方居然是她晚上要去的地方。

    “那……我是不是要隨個禮?”

    金鳳卿慢慢抬起頭,語氣飄忽的問程媽和陳甜甜。

    反正,去都去了……

    “表小姐,不用的!您又不去吃席!”

    陳甜甜擺擺手,滿不在乎。

    程媽一巴掌打在陳甜甜還在揮的手上。

    “哎呀!你這丫頭,就你長了一張嘴!叭叭叭叭的!”

    金鳳卿看著程媽和陳甜甜的口角官司,忽然就笑了出來。

    她知道,她們二人是擔心她,心裏暖暖的。

    “程媽,昨天忘了問,後來金……小叔叔什麽時候走的?”

    “哎喲,說到這個,小姐,我就不困了!”程媽忽然精神了起來。

    昨天金鳳卿和陳甜甜離開太平街以後,程媽從門縫裏看到,金文季還在門口沒走,指著金鳳卿離去的方向,嘴裏罵罵咧咧。

    隻可惜他腦袋上包了一大團紗布,說的什麽也是稀裏糊塗地聽不清楚。

    隻看到管家不停擦著汗,恭敬地點頭。

    程媽就納悶兒了,之前的確聽說表少爺揍了金文季一頓,這都這麽久了,應該好得差不多了吧。

    這會兒怎麽又裹成這樣了?

    金文季走了以後,她好奇地回到了老宅,找了之前相熟的在老宅做事兒的小姐妹兒打探了一下。

    才知道這幾天老宅裏發生的事情真是精彩。

    被扔死貓死狗的,水缸裏被下瀉藥的……還說最近老宅開始鬧鬼,傳得有鼻子有眼的。

    至於金文季的傷,本來是好了很多的,結果前幾天鬧鬼,被博古架砸在下麵了不說,還被受驚嚇過度的二姨太太用花瓶把他腦袋開了瓢。

    “她們跟我說,鬧鬼這事兒,肯定是報應!老太爺他們是要來索命的!”程媽神神叨叨地複述著老姐妹的話。

    現在老宅裏已經沒剩下經曆了當年大火的人了。

    但當年大火燒得蹊蹺,還死了那麽多人……這件事兒在津門根本就不是秘密。

    很長一段時間,都有傳說,說金家老宅鬧鬼。

    直到金文季做了很久法事並搬進去了以後,這種傳言才見漸漸淡下來。

    “程媽啊……鬧鬼這事兒我可以解釋的!

    都是少爺幹的……

    嗯……是少爺讓我幹的……

    那個白被單可難找了,我還是從旁邊院子裏偷來的……”

    陳甜甜從火堆邊挑出兩顆花生,拍了拍上麵的灰,打算剝開吃。

    “怎麽哪兒哪兒都有你!就你長了一張嘴是吧!叭叭叭叭的!就是鬧鬼!就是報應!”

    程媽一把奪過陳甜甜手裏的花生,剜了她一眼。

    程媽寧願相信是老宅鬧鬼了。

    就是金文季報應!

    就是老太爺他們看不慣金文季,要把他收走!

    “不對啊,他都傷成這樣了,不在家裏好好養著,怎麽要來找表哥?”

    金鳳卿還是想不明白。

    “哦,這個我也問了。”

    程媽把剛從陳甜甜手上搶過來的花生剝開,搓掉外麵的紅皮,遞到金鳳卿手上。

    “聽說是津門商會的人來了,讓四……金文季一起去接待個什麽人,但來人一看金文季這個樣子,肯定出不了門啊。

    就讓他好好歇著了。

    商會的人走了以後,他發了好一通脾氣,就說要找表少爺報仇什麽的。

    好像是派了好多人,沒找到表少爺……

    就來咱們門口堵著了。”

    程媽仔細回憶著拿到的消息,細細說給金鳳卿聽。

    “津門商會啊……”金鳳卿聽到了程媽話裏的關鍵詞。

    津門商會要招待的那個人,肯定就是顧竹亭了。

    “還好他不去!他要去了,我晚上的心情可能就更不好了。”

    吃掉程媽給她的瓜子仁,金鳳卿歎了口氣。

    本來知道會在芳滿樓撞上劉江臣擺酒就已經很糟心了。

    萬一晚上,桌上還有個到處都要給她拿喬的金文季,那真是……

    太難過了!

    “表小姐,少爺跟我分開後就去了芳滿樓,你們晚上能見到麽?”

    說回了芳滿樓,陳甜甜想起了薑逢。

    “不好說,不過我會早點去,看看怎麽協助他。”

    金鳳卿抬眼看了看堂屋裏的鍾,時間也差不多了,她要準備起來去芳滿樓了。

    畢竟晚上還有一場硬戰要打。

    “程媽,你說,我到底要不要隨份子啊?”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吃瓜群眾的自我修養

    謝建峰已經不知道是今天第多少次摸口袋裏的信了。

    是的,就是那封昨天晚上被人堵在巷子裏,塞給他的那封信。

    當然,隨信一起,還有兩條小黃魚。

    其實,對於謝建峰來說,小黃魚固然可愛,但他更想從金鳳卿手裏把他的那些信拿回來。

    畢竟被人抓著這麽大的把柄,真是寢食難安啊。

    今天一上午,他都在劉家幫忙。

    按照他的計劃,最好是能悄悄潛入劉江臣的房間,然後把東西放在他枕頭下。

    但是他一直沒找到機會。

    劉江臣的屋子作為新房,一直有人進進出出的,根本沒機會單獨進去。

    而且他身邊也一直有人,也沒有落單的機會。

    就這樣,這封信揣在他兜裏,跟著他,從劉家園子到了胡家,再回到劉家,現在,和他一起來了芳滿樓。

    黑色轎車停在太平街小院兒不遠處,精心打扮過的金鳳卿沒帶陳甜甜,一個人上了車,沒多久,就到了芳滿樓。

    下車之後,發現芳滿樓一樓大廳格外熱鬧,她左右看了看,沒有劉江臣的身影。

    對哦,喜宴還沒這麽早開始,他可今天是主角,是新郎呢。

    怎麽會這麽早出現?

    很快,就在門口忙碌的那幫人中,看見了兩個熟悉的人。

    熟悉的人,是北堂和謝建峰。

    呀,這可怎麽辦?她特地早些時間來,就是想錯開,沒想到還是遇見了。

    萬一他們也發現自己了,要不要現在打招呼呢……

    真是……煩躁。

    可是……如果要去電梯口,就必須穿過那群在忙碌的新民大戲院的人。

    深吸一口氣,低著頭往前走。

    算了,見招拆招吧。

    本想低頭就這麽混過去,沒想到快走到電梯口的時候,有人撞了她一下。

    “對不起啊!”道歉的聲音有些耳熟。

    金鳳卿一抬頭,是北堂。

    二人都愣了一下。

    北堂正拿著紅布,招呼著大家把簽到的地方收拾出來。

    上午和中午陸續有一些人去過劉家小院送裏禮金,更多的人要到晚上宴會的時候才能來。

    簽到台子,寫禮的簿子,都要提前擺好。

    看了看台子,原本定下來的寫帳先生的位置有些別扭,便抱著空的禮簿打算換到另外一邊。

    沒想到,撞到人了。

    “對不起啊!”北堂抬頭,驚訝地發現,他撞到的人是金鳳卿!

    比起他的驚訝,金鳳卿顯然淡定很多。

    她朝他笑笑,說沒事。

    北堂就有些尷尬了。

    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很為難,畢竟金鳳卿出現在劉江臣婚宴的酒樓,這劇情……

    要不要跟她打個招呼呢?

    說他和金鳳卿熟悉吧,沒到那個地步;

    說不熟吧,更說不過去了,畢竟金鳳卿幫了他們好幾次。

    還沒容他多想,就聽到身後傳來幾聲道吸氣的聲音和壓低聲的說話聲:“媽呀,‘五號兒’來啦!”

    謝建峰是在聽到有人提起五號的時候抬頭的。

    視線越過北堂的肩膀,他看到了金鳳卿。

    媽呀!

    他瞪大了眼睛。

    這位姑奶奶是不放心他做事兒,還要到現場來督促他麽?

    這會兒,剛好對上投過來金鳳卿的視線。

    她……是在和自己打招呼麽?

    謝建峰心裏一陣發冷……她讓自己做的事情還沒做……

    不過周圍這麽多人看著,她也不會主動來問自己吧?

    他幹笑著看著金鳳卿,算是回了她的招呼。

    金鳳卿看著北堂,猶豫要不要打個招呼,便聽見有人說著:“‘五號兒’來啦……”

    她掃了一眼都停下手裏的活兒看著自己的新民大戲院的那些人。

    當然,也看見了北堂身後的謝建峰。

    而謝建峰正眼巴巴地看著自己。

    不見則已,看見他了,她忽然想起來,他還有一些東西在自己手裏。

    不過,那些東西現在也沒什麽用處了,回頭找個機會還給他好了。

    本來熱鬧的大廳忽然安靜下來,尷尬的,著急的,等著看戲的……

    眾人目光的焦點,都在金鳳卿身上。

    這種氛圍讓金鳳卿很難受,微笑著和看著她的眾人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然後用很小的聲音,對北堂說:“三樓找我。”

    說完,又看了一眼正擰著眉的謝建峰,扭頭往樓梯走去。

    本來是打算上電梯的,可是這麽多人在,她不想在等電梯的時候繼續被人圍觀。

    金鳳卿的背影拐過樓梯拐角後,大廳裏瞬間炸了。

    “我嘞個去,‘五號兒’哎!她這是來砸場子的吧?”

    “你別說,‘五號兒’捯飭好了,看著真順哎!”

    “說嘛呢,人家大戶人家養出來的小姐,能不好看嘛!”

    “那啥,你們說,‘五號兒’是來幹嘛的啊?看劉老板還是看胡家那閨女?”

    “那肯定是來看情敵啊!哈哈哈哈哈……要是我,我肯定是來看女方的!”

    “這劉家太太要是知道她來,指不定要怎麽發火兒呢!畢竟,當初是她發話不讓‘五號兒’進園子的啊!”

    “別說劉家太太,我有點兒好奇,劉老板知道她來,會是什麽樣兒。”

    “哎,我覺得,劉老板怎麽想不重要,你們說,要是胡家人知道她來……會怎樣!”

    “胡家人不知道她吧……”

    “怎麽不知道啊,她的事兒,老座兒們都門兒清著呢!你想,津門這圈子也不大……”

    邊上的人七嘴八舌地聊起來。

    在他們看來,這種吃瓜第一現場可不是經常能遇見的。

    “哥兒幾個快點把手頭的事兒弄整齊了,進去坐著歇會兒吧,我去樓上取點東西,一會兒就下來。”

    想著金鳳卿的話,北堂按了電梯按鈕。

    謝建峰摸摸衣角,那封信還躺在自己口袋裏。

    他現在是哭笑不得。

    感情曆史真的會重演,這種狀況就很像第一次金鳳卿讓他給劉江臣送信的樣子。

    也是放在自己這裏好久,也是不知道要怎麽交出去。

    隻是那時候,兜裏的是金鳳卿寫給劉江臣的情書,現在麽……

    現在鬼知道這信封裏裝的是什麽。

    經曆過之前的事情,給他一萬個膽子,他也不敢拆開看裏麵的內容。

    哎……這燙手的信啊……

    哎……自己怎麽這麽賤,為什麽要接下這封信呢?

    當時……啊,對!

    當時是被人堵在路上,硬塞的……

    嗯,硬塞的!

    推脫不掉啊!

  ??第一百四十二章 沒白吃的喜餅

    金鳳卿進到晚上要招待顧竹亭的包廂,餐廳經理馬上來跟她對菜品。

    “金小姐,沒問題我就先把小吃端過來,晚一點把冷盤兒先上,熱菜等您消息。”

    金鳳卿點頭說好。

    “實在不好意思,金小姐,今天有些忙,樓下有宴席,聽說很多大人物要來,我得下去忙活了,您有事兒直接招呼小李……實在是招待不周哈”

    餐廳經理指了指站在一邊的穿著服務員製服的小夥子。

    小夥子衝金鳳卿敬了個禮後,安靜地站在一邊聽候差遣。

    金鳳卿擺了擺手,說沒事,便讓餐廳經理離開了。

    那個叫小李的服務員,跟著經理一起出了包廂門。

    “這桌好好伺候著,來的都是爺,一個不高興了,咱們這芳滿樓就沒了!記住了?”臨下樓前,餐廳經理低聲嚴肅地交代小李。

    小李瞪大了眼睛,隨即又平靜了下來。

    他來芳滿樓的時間不長,不認識裏麵那位姑娘,但光看她通身的氣派,就不像是普通人。

    畢竟幹這行,眼力見兒還是要有的。

    趕緊跟經理點頭說自己明白,一定會好好招待的。

    目送經理離開,站在門口的小李還在琢磨,能讓經理這麽恭敬交代的,這位金小姐要接待的是什麽大人物啊……

    他正琢磨著,就見一個和他一樣打扮的服務員,端著一個大盤子,盤子裏有幹果和切好的果盤向他走過來。

    “兄弟,幫忙敲個門。”端盤子的服務員跟他打招呼。

    一看這架勢,小李想起來剛才經理說的要給包廂裏送東西。

    忙不迭哦了聲,敲了敲包廂門,聽到裏麵女聲的答複後,幫端盤子的服務員開了門。

    聽到敲門聲,坐在沙發上琢磨待會兒要怎麽辦的金鳳卿漫不經心答了一聲。

    之前聽陳甜甜說和平飯店裏被看得嚴嚴實實,完全不可能有和顧竹亭說話的機會……

    這芳滿樓也不遑多讓啊,哪兒哪兒都是人,要怎麽辦呢?

    顧竹亭肯定是跟著土肥原田二一起來……

    啊,那褚三林是不是也要跟著他們一起過來啊。

    想起褚三林,金鳳卿打了個冷顫……褚三林黏在她身上的眼神,讓她特別難受,就像是被毒蛇盯上一樣。

    也不知道今天飯桌上,他會不會收斂一些!

    “金小姐,這是老板給您送的小吃和果盤,請慢用。”

    剛進來的服務員看了一眼神遊天外的金鳳卿,慢慢把東西一樣樣擺在她麵前的茶幾上。

    “金小姐?”擺好東西的服務員沒有立即出去,而是輕聲叫了金鳳卿一聲。

    還站在門口的小李扭頭朝沒關門的包廂裏看了一眼。

    從他的角度,看不到被木質垂花門擋住的金鳳卿,但能看到恭敬站在金鳳卿對麵的那個送吃的的小夥子。

    一般情況下,他肯定會發現這個小夥子很麵生,但他這會兒緊張得不行,生怕待會兒行差踏錯,會吃經理的瓜落兒。

    正在琢磨事兒的金鳳卿被人一叫,下意識抬頭一看……

    不看不要緊,對麵這個抱著托盤,笑嘻嘻看著她的人可不就是薑逢麽!

    前一秒還在想著,陳甜甜說薑逢已經到了芳滿樓,要怎麽跟他接頭……後一麵,人就出現在她眼前。

    金鳳卿一喜,正要站起來,卻見薑逢給她打了個眼神,示意她坐著就是。

    “哦……”金鳳卿立即反應過來,現在打招呼不合適。

    她拿過手包,從裏麵拿出一塊大洋,遞給對麵的薑逢。

    “謝謝你,辛苦了。”

    看到薑逢正接過金鳳卿“賞”的大洋的小李,吃驚地站在門口。

    居然這麽大方?送個吃的就能賞一個大洋?

    “早知道……我就去了啊!”

    這句早知道到薑逢離開很久後,都還在小李腦子裏盤旋。

    薑逢離開包廂後,金鳳卿在包廂裏百無聊賴地吃了點兒堅果。

    土肥原田二和她約的時間是六點,但現在離六點還有些時候。

    她無聊地站起來,推開包廂的窗,向外看去。

    這個包廂的窗斜斜對著芳滿樓的大門口,可以很清楚地看見門口有人在進進出出。

    一樓是劉江臣今天宴客的地方,雖然時間還早,但已經陸續有人到了。

    也是,畢竟劉江臣這麽大個角兒,會請的人也不是小魚小蝦,這種場合,是很重要的交際場呢。

    這時,金鳳卿看見一位穿著棗紅色的旗袍太太從門裏走出去,走向剛下車的人。

    下車的人滿臉堆笑跟她說著什麽,太太雖然笑得很溫婉,但掩蓋不住她透出來的喜氣。

    接著,那位太太跟他們一起走進大門……沒多久,她又走了出去……

    “你先看吧,小姑娘花一樣的年紀,就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這小姑娘,聲音真好聽,嘴還甜。”

    “哦,我兒子要成親了,這不,買些東西回去。”

    “這有什麽不好的,就當沾沾喜氣!”

    “我兒子在這裏擺酒,過來看菜單,你呢,你怎麽在這兒?”

    看著樓下的太太,金鳳卿腦子裏明白了什麽,想起了一些之前的事情。

    啊……原來這位和藹好看的太太,就是劉江臣的母親啊。

    謝建峰來找她,說是要退回她打的鐲子的時候,說是劉家老太太的意思……

    高英傑來找她,給她退掉五號包廂的票的時候,說是劉家老太太的意思……

    薑逢私下問過北堂,劉江臣為什麽這麽快結婚,北堂說是劉家老太太的意思……

    劉家老太太啊……

    看來劉家老太太是非常不喜歡金鳳卿這個人呢。

    “你說,她要是知道我是我,會怎樣?”金鳳卿喃喃問自己。

    她忽然想起那一包和薑逢一起分掉了的喜餅。

    自嘲地笑起來。

    原來……

    劉江臣的喜餅,她早就吃過了。

    他的喜氣,她也早就沾到了呀。

    金鳳卿心口有些悶,懨懨地關上窗,把一切熱鬧和寒氣都擋在外麵。

    坐回沙發上,手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的手包。

    盯著自己的手包看了一陣子,她哭笑不得拿過手包,抱在懷裏。

    “也算,沒白吃……”

  ??第一百四十三章 正好,救了急

    水龍頭裏的水在嘩嘩流著,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金鳳卿扯出一抹笑,但,這笑容有些木,還有些假。

    今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現在這樣的情緒狀態,顯然不適合。

    關掉流水,把手擦幹,冰涼的手背貼上雙頰,激得自己回了魂。

    又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比之前稍微好了一點。

    做了個深呼吸,金鳳卿推開衛生間的門。

    芳滿樓的三樓全是包廂,比起一樓的人聲鼎沸,三樓顯然靜謐了許多。

    走過電梯廳,便聽到電梯門打開的聲音。

    金鳳卿扭頭一看,從電梯裏出來的正是津門商會的沈會長和京城商會的方會長。

    沈會長顯然第一時間也看見了金鳳卿,笑著打招呼:“金小姐來得早啊!”

    聽見沈會長的話,方會長才想起來,這個姑娘之前見過兩次。

    不過……她怎麽會在這兒?

    “沈會長這話說的,幾位是先生的貴客,我可不得好好招待著?”

    金鳳卿迅速用起了自己的“商用表情”,回應了沈會長,笑容端莊得體。

    說話間,三人往包廂走去。

    “金小姐,麻煩你先幫我招呼一下方會長,我得下樓一趟。”

    走到包廂門口,沈會長停住步子,跟金鳳卿說道。

    “這不是劉江臣在樓下辦婚宴嘛……給我送了喜帖,我去隨個禮……一會兒就上來!”

    “您先去忙,不急的。”金鳳卿點點頭,扭頭招呼門口的小李:“待會兒記得引沈會長回來。”

    沈會長走後,金鳳卿之前吩咐的涼菜開始陸續上桌。

    金鳳卿則和方會長坐在垂花門裏的沙發上聊著。

    “冒昧問一下,金小姐是叫金鳳卿吧?”方會長問。

    “對啊,方會長還知道我的名字呐。”金鳳卿表現得受寵若驚。

    “呃……我聽說……”方會長欲言又止。

    “嗯?您聽說什麽?”她適當地好奇。

    “金小姐聽了別生氣,我隻是隨口說說啊……”

    方會長略顯局促地笑了笑。

    他知道,金鳳卿能出現在這裏,肯定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但既然心裏有了疑惑,總是有點抓耳撓腮。

    而且,看起來這樣美好的女子,總是不忍唐突。

    誰都喜歡美麗的事物不是?

    “方會長這話說的……既然您有疑問,鳳卿當為您解惑。”綿軟的聲音中,帶著笑意。

    “那我就問了……我聽說,金小姐現在不是在北方軍麽?怎麽回津門了?”

    方會長在去年,見過金鳳卿兩次,兩次都是在土肥原田二的局上。

    他記得金鳳卿,是因為這姑娘生了一雙漂亮的眼睛。

    就算她不開口,那雙眼睛就像會說話一樣,讓人無法忽視。

    前段時間,他聽說金鳳卿被土肥原田二送給了褚三林後,唏噓了好一陣子。

    那麽美好的姑娘,就要折在北方軍的大營裏了啊!

    電梯出來,看見金鳳卿,以為是她跟著褚三林一起來的。

    進包廂交談了才知道,褚三林和土肥原田二都還沒到。

    他很疑惑,為什麽她會在這裏等著接待他們。

    “原來是這事兒啊?嗯……怎麽說呢,的確是有人去了北方軍,但不是我,是有人頂著我的名字過去的。”

    金鳳卿笑語嫣嫣,立即給方會長解了惑。

    “哦,原來是這樣啊……不管怎樣,還是我唐突了金小姐,來來來,我以茶代酒,賠個不是了。”

    方會長端起手邊的茶杯,向前伸去。

    “這怎麽使得,也不是什麽大事兒,方會長太客氣了!”

    邊說著,金鳳卿邊端起茶壺,給自己空了的杯子裏加了點茶,矮著身子,端起茶杯,隔空和方會長碰了個杯。

    二人剛放下茶杯,包廂的門就被推開了。

    “老方啊,你要不跟我下去一趟?下麵有幾位朋友聽說你來了,要跟你打個招呼,我又不好把人帶上來……”

    沈會長走到沙發邊,金鳳卿適時遞了杯茶過去。

    他接過來,一口把杯中溫熱的茶喝盡後,對方會長說。

    “行啊……但是……我下去是不是也得隨個禮啊?這麽空手去不太好吧?”

    方會長開始摸兜,打算拿張銀票出來。

    “哎,老沈啊,你有紅封麽?”

    方會長翻著口袋,問沈會長。

    “我沒有了啊……出門的時候就拿了包好的一個……要不問問服務員,看看他們有沒有?”沈會長搖頭。

    “不麻煩了,我有……”

    說著,金鳳卿拿過手包,從包裏拿出來一個新的紅封。

    “哎呀,金小姐,你可是幫了大忙了!”沈會長笑著接過紅封,拿過桌上的筆,在紅封上寫下了方會長的名字。

    “金小姐這是雪中送炭了,不過……你怎麽隨身帶著這個?”

    把銀票裝進沈會長寫好的紅封裏,方會長站起身來,隨口問金鳳卿。

    “前幾天朋友結婚,裝了幾個備用的,在包裏放著……出門的時候忘記拿出來了……正好,救了急。”金鳳卿掩嘴一笑,解釋道。

    看著二人急匆匆出門的背影,金鳳卿扯起嘴角,笑了笑。

    嗬……對啊,為什麽包裏會有紅封呢?

    嗬……神救急!

    芳滿樓門口。

    方會長和沈會長一下到一樓,就看見了專門站在電梯口等他們的高英傑。

    “高老板,這是京城商會的方會長!”沈會長介紹道。

    三人正站在門口互相介紹,就看見顧竹佩向他們走了過來。

    “幾位要不先進去坐著聊?要放鞭炮了。”

    她笑著指了指懷裏抱滿鞭炮,正往外走的小夥子,用著她特有的吳儂軟語。

    這邊,土肥原田二帶著顧竹亭下了車。

    “好熱鬧”!看到幾個抱著鞭炮出來的年輕人,顧竹亭說道。

    “芳滿樓的菜和環境在津門算是不錯的了,很多人家都喜歡在這裏辦婚宴。”土肥原田二撣了撣長衫上的褶皺,對顧竹亭說。

    “請你來這兒嚐嚐地道的津門菜!我還讓人準備了點好酒!”

    土肥原田二說著,二人一起往裏走去。

    走進大門,顧竹亭瞥了一眼一樓大廳口立著的婚宴牌子。

    新人的名字在紅紙上很顯眼:

    劉江臣胡雪蘆

    這時候,婚宴馬上要開始了,門口的賓客已經不多了。

    一抹棗紅,在顧竹亭視線中,一閃而過。

  ??第一百四十四章 真是一個好主意

    從電梯裏出來的土肥原田二第一眼就看見了站在電梯口的金鳳卿。

    “先進去吧。”他從金鳳卿點點頭,讓金鳳卿帶路。

    顧竹亭顯然也看見了這姑娘,見姑娘正微笑看著自己,禮貌性地點了點頭。

    “這是滬城商會的會長,顧竹亭顧會長。”土肥原田二在沙發上坐下,給金鳳卿介紹道。

    “顧會長好,久聞大名了。”金鳳卿笑著打招呼。

    “這位是我的左膀右臂,金鳳卿。”

    聽到“左膀右臂”四個字,顧竹亭看金鳳卿的眼眸深了一點。

    像是沒看到顧竹亭的眼神,金鳳卿坦蕩笑了笑,給他們倒了茶。

    “方會長和沈會長到樓下隨禮去了,一會兒就回來。”她把茶杯推到土肥原田二麵前,開口說道。

    “隨禮?哦,劉江臣婚宴,肯定是請了沈會長的……”

    土肥原田二稍微想了一下,就想明白了。

    劉江臣雖然來津門的時間不長,但好歹也是個名人。再加上高英傑在津門也是有名號的,沈會長肯定是要邀請的。

    金鳳卿點點頭,把另一杯茶推到顧竹亭麵前:“顧會長請。”

    顧竹亭敲了敲桌麵,表示感謝。

    “劉江臣?那是誰?”

    他想起剛才在樓下看到的牌子上寫著這個名字。

    這個問題問出來,土肥原田二和金鳳卿二人對視一眼,愣了一刹。

    “竹亭在滬城,可能不知道他……但他師父你肯定知道了!”土肥原田二忽然想明白原因,笑著解釋。

    “師父?”顧竹亭問。

    “對啊,他師父是在江口的周信華啊!劉江臣是中秋的時候過來的。”土肥原田二說。

    “周老板啊,那我還真知道了,他之前在滬城還待了一段時間呢。”【注①】

    作為蟾宮大戲院的幕後老板,滬城梨園中,還沒有顧竹亭不知道的事情。

    “哎,金小姐去隨禮沒?”土肥原田二看向在一邊燒水準備加茶的金鳳卿,問道。

    聽到土肥原田二問她,金鳳卿抬眼看過去。

    “嗯。”她答得自然。

    壺裏的水快要燒開了,白色的蒸汽升騰起來,迷了金鳳卿的眼。

    在她剛走樓梯到三樓的時候,北堂已經站在電梯口等她了。

    “金小姐,您找我?”北堂小心翼翼地問。

    “嗯……”金鳳卿點頭,隨即,從手包裏,拿出一個紅封,遞給北堂。

    “不用寫了。”她輕聲說著。

    出門之前,她一直在糾結要不要隨禮……

    明明想好了,不隨禮的,但出門前,她鬼使神差地裝上了兩個紅封。

    北堂低頭,便看見了金鳳卿手裏的紅封。

    “這……”他有些遲疑。

    金鳳卿不知道他的遲疑是不想收自己的禮,還是覺得不寫禮簿不好……

    她笑了笑,把紅封塞進北堂手裏。

    “替他收下吧,也沒什麽好寫的……你去忙吧,我不耽誤你了。”

    說完,金鳳卿扭頭就走了,沒給北堂拒絕的機會。

    “哎……”北堂還想叫住金鳳卿,但也不知道叫住了她要說點什麽。

    “嗨!”他把紅包揣進兜裏,往樓梯間走去。

    聽見北堂離去,金鳳卿放慢了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沒看見就算了,既然看見了,也碰見了……

    就這樣吧。

    水壺發出的嗚嗚聲,將金鳳卿的思緒拽了回來。

    “他怎麽這麽快結婚了?我以為還要一段時間。”

    土肥原田二看著正在洗茶的金鳳卿,問道。

    “是他母親的意思,老太太想著孩子大了,早點成親了早些收心……而且……聽說離開江口的時候,周老板也有這樣的囑咐。”

    這次,金鳳卿沒抬頭,也沒停下手裏的動作。

    再一次聽到“江口”二字,顧竹亭有霎那的閃神。

    江口這個城市對他而言,意味的是他的小六。

    也不知道,現在小六在江口做些什麽?

    什麽時候能回滬城看看呢?

    窗外忽然響起了一陣爆竹的炸裂聲,劈裏啪啦,好不熱鬧。

    一樓大廳裏,婚宴正式開始了。

    北堂揮了揮滿鼻子的芒硝味,狠狠咳了幾聲。

    他覷了個空,找到劉江臣,把兜裏沒署名的紅封塞到了他手上,低聲告訴他,是金鳳卿送的,沒上簿子。

    劉江臣端著酒杯的手晃了一下,壓下滿心的驚訝,把北堂手裏的紅封接了過來。

    他沒想到金鳳卿會給他送賀禮。

    北堂三兩句話跟他說了如何碰到金鳳卿,又如何被迫收下紅封的。

    “江臣啊,恭喜啊!”有人走過來,給他賀喜。

    劉江臣把紅封轉手交給在他身邊做儐相的謝建峰:“幫我放到我西服外套的口袋裏吧。”

    說完,就提著杯子,轉頭迎向來人。

    謝建峰接過劉江臣給他的紅封,想著西服……西服在哪裏……

    “瞧我這記性!”他想起來,剛才嫌西服拿在手上礙事兒,便把它放在休息室裏了。

    “我去去就來”謝建峰給劉江臣打了個招呼,迅速往休息室走去。

    繞過桌椅和賓客,謝建峰手按在休息室的門把手上,正在推開門的一瞬間,他忽然想到一個主意。

    這個主意,可以讓他圓滿地完成金鳳卿的交代!

    說做就做!

    推開休息室的門,確定裏麵沒人後,謝建峰從口袋裏,掏出了那封在他身上放了一天的信。

    他看了看左手的紅封,又看了看右手的信,把兩樣東西都放到右手上,左手拿過劉江臣的西服外套,眼一閉,把兩份東西一起塞進了外套口袋。

    鞭炮聲消散後沒多久,方會長和沈會長便一起回了包廂。

    土肥原田二給他們互相做了介紹。

    而這時,金鳳卿也剛洗完手回來。

    一直候在包廂門口的小李,看到金鳳卿回來,便小聲問道:“金小姐,熱菜能上了麽?”

    “再等等,我們還有位貴客沒到。”金鳳卿搖搖頭,說著,正準備往包廂裏走。

    “上菜上菜!這一路緊趕慢趕還是來晚了!快上菜!”

    金鳳卿回頭,褚三林來了。

    “我真是運氣好,一出來就看見金小姐在門口了!”褚三林笑得大聲。

    “褚大帥請!”金鳳卿往後退了一步,讓褚三林先進去。

    “哈哈哈,金小姐請!”說完,自己先一步走了進去。

    他身後的幾個衛兵則板正地站在了包廂門兩側。

    “上菜吧。”金鳳卿拍了拍嚇如鵪鶉的小李。

  ??第一百四十五章 能飲一杯無

    被金鳳卿一拍,小李一哆嗦,連忙點頭如搗蒜。

    “哦哦,好的,金小姐稍等……”說完一溜煙地跑了。

    人都到齊了,自然就上桌落座。

    主賓的位置在顧竹亭和褚三林在互相推了半天後,以褚三林把顧竹亭按在位子上而告終。

    “顧會長從滬城遠道而來,我是經常來津門的……你就別客氣!”

    “既然褚大帥話都說成這樣看,我就卻之不恭了……”

    主賓坐好以後,其他人的座位就好安排了。

    顧竹亭左手邊是褚三林,右手邊是土肥原田二方會長和沈會長一左一右分了兩邊。

    金鳳卿則很自覺地坐在了靠近土肥原田二那邊的下垂手。

    “金小姐別來無恙啊!”剛坐定沒多久,小李剛開始給桌上人分酒,就聽褚三林對斜對麵的金鳳卿說道。

    褚三林看她的眼神太過黏膩,金鳳卿忙站起來,幫小李去分酒。

    “過獎了,褚大帥也是風采依舊啊。”

    商業互吹誰不會啊!

    “哈哈,下次大佐去北方軍的時候,讓他帶你去見識見識!”褚三林笑得開心。

    今天之所以會遲到,是因為出門前,南城雲子磨了她太久。

    死活撒嬌要跟他一起來。

    他花了好大力氣才把她留住的。

    本來,褚三林也不是這麽個會去哄人的主兒……

    可架不住南城雲子的背景特殊,而且……還是個帶勁兒的尤物啊!

    這種小佳人兒,怎麽也得寵一段時間不是?

    褚三林說話的時候,金鳳卿正端著從壇子裏分出來的酒壺,往顧竹亭那邊走。

    聽到這句話,她笑了笑,點頭說好。

    沒人知道她現在嘴上是笑嘻嘻,心裏卻把褚三林罵了個狗血淋頭。

    “說到北方軍,雲子最近還好吧?褚大帥怎麽沒帶她一起來?”

    金鳳卿不著痕跡的轉移了話題。

    “帶她來幹嘛……一群老爺們兒談大事兒,帶個娘們兒算什麽……”

    褚三林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完全沒注意到這句話說出來後,全場安靜了。

    幾個人的目光,都匯聚在金鳳卿身上。

    畢竟,她是今天在場的唯一女性。

    金鳳卿正在給顧竹亭倒酒的手緊了一下,卻馬上鬆開,假裝無事發生。

    這個小動作,卻被顧竹亭和土肥原田二看在眼裏。

    顧竹亭皺了皺眉,想說點什麽,但又覺得不太好,畢竟他和褚三林隻是第一次見麵。

    土肥原田二則沒這麽多顧及,看了看桌上的氣氛,他佯裝生氣,打著圓場:“褚大帥你這樣就不對了,我們鳳卿還在呢,你這要罰酒啊!”

    “啊……嗨!瞧我這嘴,罰,罰,我認罰!”

    接到了土肥原田二的梯子,褚三林笑嘻嘻的看著金鳳卿。

    他站起來,伸出手去,本想從金鳳卿手裏把酒壺拿過來,沒曾想,金鳳卿正好往土肥原田二那邊走了一步。

    為了不尷尬,他的手在空中稍微轉了個彎,指著小李說:“那個誰,你倒壺酒過來!”

    垂手站在一邊的小李這會兒還在風中淩亂。

    他剛才聽到什麽?

    “大帥”?“大佐”?

    想起還站在包房門口的衛兵……

    這一桌到底是些什麽大人物啊!

    給這麽多大人物服務過,這可以吹一輩子了吧!

    就在這時,窗外的鞭炮聲又響了起來。

    沈會長推了推眼鏡,像是想起了什麽,想開口說話,卻礙於鞭炮聲太大。

    他站起來,走到方會長身邊的椅子上坐下,在他邊上說著什麽。

    沒多久,鞭炮聲停了,金鳳卿也倒完了酒,沈會長便坐回了自己位置上,把位子讓給了她。

    “你們在密謀什麽啊?”土肥原田二問沈會長。

    “我想起來個事兒,大佐,您說要不要讓劉江臣上來敬杯酒啊?畢竟他現在就在樓下嘛……哈哈哈……”

    沈會長的想法很簡單,桌上這些人都是大人物,既然大家都知道劉江臣在樓下,讓他上來敬個酒也算是給他個結交的機會。

    畢竟這個知進退的後輩,他還是很喜歡的。

    而且,他和高英傑的關係也不錯,能順手提攜一下,也是好事兒。

    聽罷沈會長的話,土肥原田二看向金鳳卿:“鳳卿,你覺得呢?”

    被點名的金鳳卿視線轉向土肥原田二,稍微想了想,輕聲道:“先生決定就好。”

    劉江臣要上來敬酒?他是一個人上來還是帶上他的妻子?

    妻子啊……

    金鳳卿琢磨著這兩個字,怎麽聽起來這麽別扭呢?

    “劉江臣是個有本事的,我想請他去東洋演出呢!”土肥原田二對顧竹亭說道。

    “哦,剛才說他師父是周信華周老板?是個老生?”顧竹亭接住土肥原田二的話,往下問道。

    “對啊,可不是老生,不過,他可不簡單,算是得了他師父的真傳,紅鬃烈馬十三折,能全唱下來。”土肥原田二說話的時候,瞥了金鳳卿一眼。

    他原以為,劉江臣成親這事兒,會對金鳳卿有些刺激,可現在看來,這個擔心是多餘的。

    根據守在金鳳卿身邊的人來報,金鳳卿和劉江臣的關係的確很親密……

    不過……不管怎樣,金鳳卿跟他走得近就好,最好再近一點就能完美了。

    “哦……所以你在滬城說請梅老板去東洋演出,莫不是幫他定了角兒,想讓劉江臣和梅老板同台?”

    顧竹亭想起在之前和梅老板的飯局上,土肥原田二開口邀請過梅老板去東洋。

    “可不是嘛,梅老板之前去過幾次東洋,反響很是熱烈啊,如果能再邀請到他,是最好不過了!”【注①】

    “那現在怎麽說,我們要不要叫下麵的那個姓劉的上來啊?”

    褚三林撓撓頭,不知道為什麽他們會聊戲子聊那麽久。

    戲子嘛,不就是供人玩兒玩兒的麽?

    怎麽聽起來他們還挺尊敬推崇?

    土肥原田二看了看褚三林,臉上一副“我差點忘了正事兒”的表情,掩下了鄙夷的神情。

    畢竟土匪出身,素質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不過……現在北方軍對他還有用,先這麽忍著吧。

    摩挲著手裏的扳指,土肥原田二看向對麵的金鳳卿。

    “要不,鳳卿啊,你下去請一下劉老板?就說有滬城來的貴客,請他上來喝杯酒?”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兩不疑

    “哦,好啊,是隻叫劉江臣還是把他夫人一起叫上?”

    金鳳卿雙手把鋪在腿上的餐巾捏著兩邊,一拉,再對折,成了個小正方形,順手放在了桌上。

    “要不再把高經理和劉太太一起叫上好了?”

    金鳳卿等著土肥原田二的答複,看起來,隨時準備起身下樓去叫人。

    可桌上誰知道,就這麽個簡單的動作,幾乎耗盡了金鳳卿所有力氣。

    果然是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啊……

    她縱使再不想去麵對劉江臣,但隻要土肥原田二開口,她是必須要下去的。

    還不如自己順從地把事情先想到前麵。

    看來,下去後,得先找個人把北堂或者高英傑叫出來……

    她這樣貿然出現在劉江臣麵前,有些麻煩。

    畢竟剛才來的時候,在樓下碰到了新民大戲院的人……他們還八卦了一陣子。

    金鳳卿哪知道,他們怎麽可能隻八卦一陣子,這種八卦……

    甚至可以八一整天。

    “哎,都這個時候了,‘五號兒’怎麽還沒來啊?”

    芳滿樓一樓宴會廳裏,很多人的心思都沒在吃飯上,都想著,萬一金鳳卿出現在現場,那得多得勁兒啊!

    “說的是啊,我等得都餓了!”

    “你餓了就吃,麵前是啥?傻不傻!”

    “嗨,這不是等‘五號兒’麽,她不來,菜都不香了!”

    一陣笑聲傳開。

    “你們笑什麽呢,這麽開心?”

    劉江臣帶著胡雪蘆端著酒杯,走到了桌邊。

    眾人見劉江臣來了,都閉了嘴。

    誰想到說八卦的時候,被正主抓個正著呢。

    “我們誇你帥!哈哈哈!”有人帶頭說了句。

    “對對,誇你帥!弟妹也漂亮!”

    “弟妹啊,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能讓胡三貼給我便宜點兒不?”

    眾人嘻嘻哈哈聊了起來。

    新民大戲院後台的這些人,幾乎都認識胡雪蘆。

    畢竟胡遲經常會去給他們集中治療,有些人也會隔三差五地去醫館拿膏藥。

    “我可做不了我爹的主!”胡雪蘆輕輕錘了錘站酸了的腿,笑著說道。

    終於看見了認識的一群人,胡雪蘆稍微放鬆了一點。

    她平時的交際圈很簡單,也很少跟父親出門去應酬。

    一次應酬這麽多人,還真有點吃不消了。

    “你們剛說什麽呢?”喝幹杯中物,劉江臣輕輕撞了一下身邊的大武生。

    “五……我們沒……沒說啥……”大武生本想說五號來著,但看著站在一邊的胡雪蘆,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沒說啥是啥!”劉江臣問

    “哎呀,就是沒說啥,你快去敬酒吧……哎,你那壺裏都換好了吧?”

    大武生指了指端在謝建峰手裏的酒壺,岔開了話題。

    劉江臣的酒量可以忽略不計這件事情,後台的人都知道。

    這要是真的讓他喝,一杯下去,今兒的婚宴就可以結束了。

    “放心,早換了。”

    這邊,北堂端著酒壺,走在顧竹佩身邊,她也正和高英傑一起,給賓客敬酒。

    “伯母,您說,我們要不要上去一趟啊?”

    高英傑端著杯子,想著剛才沈會長下來的事兒。

    津門商會的沈會長帶著京城商會的方會長一起來喝了杯酒,也隨了禮,於情於理,他們都得提杯酒過去敬的。

    不過,之前聽沈會長說他們在三樓招待滬城商會會長,桌上還有海光寺和北方軍的人。

    如果桌上是這些人的話,他們冒昧上去又不太好。

    想了半天無果,他索性開口問顧竹佩。

    “高老板是說沈會長麽?好啊。”她點頭。

    沈會長她見過幾次,人挺好的,對劉江臣也是抬愛,去敬個酒,也是應該的。

    “啊,跟沈會長在一起的那個是京城商會的會長吧?他們不是說還要招待人麽?我們上去是不是不適合?”

    顧竹佩想到之前沈會長說過的話,不由遲疑了。

    “我也擔心不合適。他說要招待的是滬城商會的會長,還有些……”

    聽到“滬城商會”四字後,顧竹佩再也聽不清高英傑後麵的話了。

    她記得,自己離開滬城的時候,三哥就在滬城商會裏了。

    這麽多年過去了,依他的能力和手段,是不是已經做到了會長?

    如果是的話,那豈不是說三哥在樓上?

    不……不不不……沒有那麽巧的!

    萬一三哥沒在滬城商會呆了呢?

    或者,他現在還沒當上會長呢……

    “伯母?”高英傑說完他的想法,卻發現顧竹佩在發呆。

    “啊?不去……啊……我是說,還是算了吧,畢竟他們也有事情,打擾人家總不好。”

    發現自己的失態,顧竹佩遮掩了一下。

    她很想去啊,看看那人到底是不是三哥!

    但是……萬一真是三哥,那可怎麽辦?

    “我的想法也是先不去,海光寺和北方軍的人……能不打交道還是不要打交道的好。”高英傑點頭說道。

    有個海光寺就夠麻煩了,還來個北方軍……

    他隻是個商人,隻想太太平平地開園子……

    “等兩天,我們私下請沈會長好了。伯母覺得呢?”

    “好……好……私下請也好……”

    顧竹佩攥緊手裏的杯子,心亂如麻,到底,要不要上樓去見一下三哥呢?

    這邊,顧竹佩在樓下猶豫,那邊,顧竹亭在樓上猶豫著。

    金鳳卿說完話後,土肥原田二轉頭看向自己,像是在征詢自己的意見。

    “問我嗎?”顧竹亭端起杯子,衝土肥原田二舉起來。

    二人碰杯,一口幹。

    “我覺得,還是不要了吧……畢竟人家婚禮,這一叫,把主角叫上來了,把賓客甩下不合適……

    不過……我對這個劉江臣還是挺感興趣的,要不,換個日子聚一下,反正我一時半會兒也不走。”

    顧竹亭覺得,攪和人家婚宴不太好,但又能直接否掉土肥原田二的提議,便想了個折中的辦法。

    “也行,還是你想得周到!鳳卿啊,新民大戲院休息幾天?”同意了顧竹亭的想法後,土肥原田二看向金鳳卿。

    “兩天,今天一天,明天一天。後天就開了。”金鳳卿答道。

    雖然,新民大戲院不讓她進了,但是關於那裏的消息,她是一點都沒落下過。

    “那就後天,你去安排,帶顧會長過去坐坐。”

    “我安排吧!”土肥原田二話音剛落,沈會長就接了話茬。

    “大佐有所不知啊,我和我太太都喜歡劉江臣,就在新民大戲院訂了個包廂。後天,我來安排!”

    沈會長最初去訂包廂的時候,已經沒有了,過了一陣子,高英傑派人跟他說有個包廂出來了,問他還要不要。

    他立馬拍板說要。

    於是,五號包廂的牌子,便到了他手裏。

  ??第一百四十七章 打燈謎

    “這怎麽好意思,鳳卿去安排就行了。”土肥原田二推脫道。

    在土肥原田二回來之前,海光寺就有人找到金鳳卿,讓她安排接待顧竹亭。

    “別啊大佐,顧會長是貴客,難得來津門一趟,這招待貴客的事情,您別跟我搶了!”沈會長笑著打哈哈。

    “既然沈會長都這麽說了,那就這麽安排?”土肥原田二看向顧竹亭。

    “我當然是客隨主便,聽各位地主的安排了!”顧竹亭笑著回答。

    不知道是不是“地主”二子取悅了土肥原田二,他笑得格外舒暢。

    “鳳卿啊,接下來你怎麽安排的?”他問。

    “我想著,明天你們可能還是事情要談,白天沒有安排。餐排了家老字號的果木烤鴨,吃完了可以去裕興舞場坐坐。”

    說著,金鳳卿看向顧竹亭:“我雖然沒去過滬城,但也聽說過百樂門的盛況。裕興舞場不比百樂門,但也自成一番趣味”

    “咦,裕興舞場沒排在今天晚上麽?”土肥原田二明知故問了。

    之前安排好的形成,金鳳卿已經報給海光寺的人了,他肯定今天一下船就知道了。

    之所以再讓金鳳卿說一遍,完全是說給顧竹亭聽的,讓顧竹亭覺得,他的人安排得很細致。

    畢竟金鳳卿在他身邊這麽多年,做事情還是很安心周到的。

    “啊……我想著……一來不知道先生和諸位會聊到什麽時候,二來……顧會長坐了幾天的船,好好休息比較好。”

    金鳳卿輕聲回答了土肥原田二的話,完全沒有“故意再說一次”的樣子。

    “再者……我也不確定顧會長是不是還有朋友要見,隻能先怎麽安排,想著跟您碰到了,再約後麵的事情。”

    金鳳卿看向顧竹亭,語調輕盈,讓人聽著很是熨帖。

    當然,為什麽今天晚上沒有排局的真正原因,也就隻有金鳳卿知道了。

    她需要配合就薑逢,讓顧竹亭和鄭遠東見上一麵。

    就像之前他們一起分析的,越快見到越好,等下去指不定會有什麽變化。

    也不知道現在薑逢窩去哪裏了,他要怎麽跟顧竹亭碰到麵呢?

    “金小姐真是個妙人啊,我現在明白大佐剛才說她是您左膀右臂是什麽意思了!”顧竹亭拍了拍手,讚賞道。

    這姑娘看著不大,卻難得心細,而且這樣的場合下,她處處都做得周到!

    隻是……

    可惜了……

    是土肥原田二的人。

    看著顧竹亭驚歎地看金鳳卿的眼神,褚三林心裏不太舒服。

    又看了看土肥原田二,他在笑。

    褚三林忽然擔心起來,如果顧竹亭在這個時候把金鳳卿要走了,那他可怎麽辦?

    留在北方軍李的那個南城雲子,雖然他覺得也不錯,但她徹頭徹尾是金鳳卿的贗品啊!

    他這次來,其實是動了心思,想把金鳳卿也帶回去的。

    但……這事兒有難度,得找個節骨眼兒,才好要人。

    聽到誇獎,金鳳卿大方一笑,隨即低下頭去,拆剛上桌的紅燒魚。

    包廂裏服務的小李分完酒後,酒被“趕”出去了,服務員的一些活兒自然而言落到了金鳳卿的手裏。

    她垂著頭,認真拆著魚,也就恰好躲過了褚三林的目光。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顧竹亭站了起來,說要去衛生間。

    從包房裏出來後,顧竹亭看了看包房門口左右站著的“門神”兀自笑笑。

    這些當兵的應該是褚三林帶過來的吧……

    問了小李衛生間的位置後,顧竹亭抬腳往過走去。

    衛生間裏很安靜,不像有人的樣子。

    顧竹亭剛走進隔間,就聽到邊上有人低聲說話。

    “我們家先生想請顧會長喝個咖啡。”這聲音聽起來是個年輕人。

    顧竹亭先是一驚,沒想到,居然有人會在這裏等著他。

    “哦?你家先生?貴姓啊?”這麽小心翼翼啊……

    他有些好奇,那便問問是誰費了這樣的周章,要見他。

    “我家先生姓鄭。”隔壁的年輕人恭敬地回答。

    鄭?

    顧竹亭想了想,他認識的圈子裏好像沒有在津門姓鄭的吧……

    “哪個鄭?”顧竹亭繼續問。

    一般情況下,要麽會回答是哪個大家族的鄭先生,比如“北倉鄭先生”。

    要麽,會回答是哪個大集團的鄭先生……

    再不濟,也會告訴對方“關耳鄭”。

    可對麵年輕人回了一句他完全沒有想到的:“繼遠家聲在此身的遠”

    遠?猜字謎?

    這是……

    顧竹亭瞬間就猜到了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

    雖然那個人他從來沒見過,但他的大名他知道很久了。

    奇怪……顧竹亭有些摸不透了。

    那個人之前去過滬城,為什麽在滬城沒見,反而……挑這個時候要見他?

    “顧先生?”看他半天沒動靜,年輕人低聲叫了他一聲。

    “哦?難不成……還要東來紫氣滿函關?”

    既然謎語都猜到這裏了,那就索性對下去吧。

    萬一真是那個人呢?

    “會長大才!”年輕人的聲音輕快起來,透著愉悅。

    果然,顧竹亭確定了,要找他見麵的那個人,果然就是鄭遠東!

    如果是鄭遠東的話,他完全能明白這位年輕人為何如此謹慎了。

    他是被土肥原田二請來的,身邊都是海光寺的眼線。

    而鄭遠東他們和海光寺一直是敵對的。

    想到這裏,顧竹亭想趕快完結這個談話了,他有些擔心這個年輕人的安全。

    “時間,地點。”他問

    畢竟衛生間是公共場所,時間長了,年輕人很容易暴露。

    “今晚,和平飯店咖啡廳。”年輕人很快作答。

    “好!”顧竹亭答應下來之後,隻聽到了很輕微的一聲隔間荷葉門的響聲。便再無聲音。

    沒多久,他從衛生間走了出去。

    他剛走出衛生間,立馬有兩個人閃身進去。

    這兩人把每一個隔間都打開看了一眼,確認衛生間沒有人。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見牆上供衛生間換氣的窗子開著。

    其中一人伸出頭去,向下看了看,並沒發現任何不妥。

    二人很快就離開了。

    而這時,一身黑灰格子西服,戴著金絲邊眼鏡的薑逢,推開四樓衛生間的門

    他哼著小曲,把玩著手裏的砂輪打火機,站在電梯口,按了向下的按鈕。

  ??第一百四十八章 擦肩而過

    電梯到了一樓,薑逢往出走的時候,差點被一位低著頭的太太撞到。

    要不是他及時閃身,一定會跟那位往電梯裏走的太太撞個滿懷。

    “不好意思”那位太太看起來有些緊張。

    “沒事兒”薑逢回了一句後,迅速離開了芳滿樓。

    他要趕快去找鄭遠東,跟他報告剛才和顧竹亭的約定。

    顧竹佩滿懷心事地走進電梯,還差點撞到人。

    她要去樓上的房間裏拿東西,但腦子裏一直想著剛才高英傑說的那個滬城商會會長的事情。

    會是三哥麽?

    走進電梯後,按了八樓,卻在電梯門關上之前,鬼使神差地,在電梯麵板上,按下了三。

    到了三樓,電梯門開了。

    顧竹佩站在電梯裏,正在猶豫要不要走出去看看的時候,聽到了對話聲傳來。

    “顧會長要是有時間,可以去京城看看嘛……”一個中年男聲說。

    “京城我之前就一直想去,但總是各種原因脫不開身……”另外一個聲音聽著是在笑,但笑中透著無奈。

    這二人說著話,從電梯間前走過,拐了個彎,向裏走去。

    聽到另一個聲音的顧竹佩,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站在電梯裏。

    “如果顧會長這次有時間,一定要跟我去京城轉轉啊!”中年男聲說道。

    “我看看時間安排,如果行的話,我就跟方會長去一趟。”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

    在電梯門快要合上的那個瞬間,顧竹佩一個閃身,從電梯門的縫隙裏鑽出去,兩步走到剛才二人走過的轉角,背靠著牆。

    她一隻手緊緊抓住旗袍下擺,另一隻手顫抖地捂住嘴,眼眶發紅。

    整整十六年了!

    這個聲音已經十六年沒有聽見過了。

    當年自己倔強和劉禮一走了之,這些年裏,三哥一定在怪自己吧。

    她有一種強烈的衝動從轉角走出去,叫住三哥,告訴他,她現在很好。

    但她不敢。

    她不敢麵對三哥,不敢賭三哥現在是不是還在生自己的氣。

    怎麽辦,要怎麽辦?

    “先生讓我出來看看,擔心二位去了這麽久,是不是迷路了。”一道清脆的女聲響起。

    如果放在平日裏,顧竹佩一定能聽出來,這是那位“珍珠發卡姑娘”的聲音,但現在,她滿腦子都是……

    到底要不要出去見三哥!

    對,她當年跟三哥賭天發誓,說自己不會回滬城的……

    你看,現在,她沒回去啊,這裏是津門啊!

    她也沒說過再也不要見三哥啊?

    不管了!

    橫豎橫了!(滬語,大概意為:“既然都這樣了,就破罐子破摔了!”)

    當顧竹佩做足心理建設,鼓足勇氣走出轉角的時候,走廊裏除了著裝統一的服務員之外,沒有其他客人。

    倒是有個包廂門口站著幾個當兵的。

    這要怎麽辦?完全不知道三哥走進了哪個包廂,要一個個去看看麽?

    “劉太太!你怎麽在這裏?江臣到處在找你呢!”

    正要往前邁步的顧竹佩被人從身後一拍。

    “我們都找了你好幾圈兒了,要不是我剛才下錯電梯樓層,還看不見你呐,快走快走,我們還沒好好喝兩杯呢!”

    這位和她要好的太太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往電梯裏帶。

    “你說說你,這麽大喜的日子,居然出來躲清閑,待會兒可要多喝幾杯啊!”

    顧竹佩被拽住的時候才反應過來,樓下兒子的婚禮還在進行中,她原本是要去樓上放東西的啊。

    可是……好不容易在遇見了三哥,不能就這麽錯過了啊!

    在這樣的糾結中,顧竹佩已經被拉上了電梯。

    電梯向下。

    一回到宴會廳,好多人都和她打招呼。

    她隻得端起酒杯,打起精神,應付這些人。

    今天是兒子的大日子,不能因為自己怠慢了客人。

    等客人開始陸續離開的時候,顧竹佩實在是記掛著在三樓的顧竹亭。

    “高老板,你剛才說津門商會的會長在樓上,要不,我們還是上去敬杯酒吧。我帶上江臣和雪蘆一起。”

    不行,一想到三哥就在樓上,她怎麽都靜不下來。

    她想見三哥,也想讓三哥看看他的兒子和兒媳婦。

    “嗯……我們要是都走了,客人就沒人送了。要不……我們倆上去敬杯酒就下來?”

    看著陸續離座和他打招呼的客人,高英傑想了想後,回答道。

    “啊……也行……吧……”顧竹佩點點頭。

    隻要能先和三哥見到麵,總是有機會讓江臣見到他三舅舅的。

    達成一致後,高英傑也不墨跡,拿了一瓶酒,和其他人打了個招呼,便帶著顧竹佩往三樓去了。

    “麻煩問一下,‘踏雪’包廂在哪兒?”到了三樓,高英傑叫住一個服務員,問道。

    之前沈會長下來的時候說了,他們在樓上的“踏雪”包廂裏。

    “踏雪?”小李看著高英傑拿著的酒,有些驚訝。

    “對,踏雪,我們有朋友在,這不,過去敬杯酒。”高英傑晃了晃手裏的酒瓶。

    “哦,他們走了。”小李答道。

    “走了?”顧竹佩心中一涼。

    “嗯,走了,剛走不久。”小李衝顧竹佩點點頭。

    那些人終於走了,一晚上他都提心吊膽,身邊杵著幾個當兵的,嚇都快把他嚇死了。

    “走了啊……那就沒辦法了,隻能改天單獨請沈會長吃飯了。”

    高英傑無奈地聳聳肩,看向顧竹佩。

    “哦……走了啊……那……我們回去吧……”

    就這幾個字,顧竹佩說得特別艱難。

    她好後悔,如果剛才自己追過去了,是不是就可以見到三哥了?

    可現在,要她到哪裏去尋呢?

    高英傑見顧竹佩滿麵愁容,他以為和沈會長有關。

    畢竟沈會長來隨了禮後,又帶著京城商會的會長一起來,人家也隨禮了。

    但他們卻沒吃飯。

    他瞥了一眼寫賬的禮簿,這二位的禮金還不低呢。

    便安慰她道:“我明兒就去找沈會長,跟他約個時間。

    他這人,遇到好酒就走不動道,剛好,我前段時間收了幾瓶!回頭請他吃飯的時候我帶來!”

    顧竹佩抬頭看向高英傑,對他感激地笑了笑:“那就拜托你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山水總相逢

    從芳滿樓走出來,天已經黑透了。

    空中有雲,沒有星星。

    一陣狂風吹過,吹起路邊的塵土,在路口,旋成一團,迷了顧竹佩的眼。

    就這樣,她和三哥擦肩而過了。

    不知道之後還能不能再見到他。

    他會不會知道今天夜裏自己見到了他?

    雖然隻是驚鴻一瞥,但他的聲音聽起來還不錯。

    她想告訴三哥,他不在身邊的日子裏,自己過得……很好。

    可惜,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

    得知三哥剛離開不久,顧竹佩一下電梯就直接奔到門口。

    街上人來人往,可是……

    已經找不到三哥的蹤影了。

    顧竹佩拿出手帕,掖了掖臉頰和眼角。

    手慢慢下滑,捂住心口。

    這深秋泠冽的空氣,撲打著身體。

    好疼啊!

    “娘,您站在風口幹嘛?外套都沒穿,這麽冷。”說話間,一件大衣披在了她肩上。

    新娘子胡雪蘆站在顧竹佩身邊,輕聲問道。

    到底是自己的喜宴,一點酒不沾不現實,於是,爛醉如泥的劉江臣已經被北堂他們送回去了。

    新娘子還留在現場,陪著顧竹佩。

    顧竹佩偏偏頭,看了看胡雪蘆,拍了拍她的手:“我在看你舅舅。”

    舅舅?那是誰?胡雪蘆想問,但聽著顧竹佩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她沒問出口。

    芳滿樓的霓虹燈招牌在夜裏變換著顏色,有人走進去,又有人走出來……

    而在芳滿樓的門口,顧竹佩傻呆呆地站在,不知道想什麽。

    胡雪蘆在婆婆身邊呆傻傻地陪著,想著婆婆不知道在想什麽。

    直到一聲汽車喇叭聲響起,顧竹佩這才回魂。

    自己站著也就罷了,新媳婦居然也傻乎乎地跟著她站在外麵受凍。

    借著芳滿樓的招牌燈,她看見這姑娘鼻頭都凍得通紅了。

    “你這傻孩子,站在這裏幹嘛?”她內疚又心疼。

    “我怕娘一個人站著孤單,就陪娘一起站著好了。”胡雪蘆伸手揉揉鼻子,嘻嘻一笑,露出一顆小虎牙。

    “走,咱們回去吧。”芳滿樓裏還有人沒走,好多東西也都還沒收拾。

    “哎!”胡雪蘆脆生生點點頭,快走兩步,一把挽住了顧竹佩的胳膊。

    已經很多年沒有和女孩子這麽親近的顧竹佩緊張起來。

    低頭看了看被胡雪蘆抱住的手臂,又放鬆下來。

    這是她家的姑娘了呢!

    從車上下來的顧竹亭對土肥原田二和褚三林寒暄了幾句,約好了第二天一早有車來接他去海光寺後,站在和平飯店的門口,看著黑色別克轎車的尾燈遠去。

    扭頭走進和平飯店,左右看了看,像是在打量酒店的環境,實際上,是在看咖啡廳的位置分布。

    咖啡廳在進門左手邊,位置有四到六人的長沙發桌,也有三到四人的圓桌。

    位置有靠窗的,還有靠牆的,也有幾個桌子居中。

    上樓後,他收拾了一下,換了套衣服,從行李裏抽出一本書,拿在手裏,攥著鑰匙,出了門。

    再次站在咖啡廳入口,他左右看了看裏麵的位置,找了個居中的位置,麵朝大門坐下,點了杯東西後,打開手裏的書。

    這時候,咖啡廳的人不多,也就靠窗的位置上坐著兩桌人。

    忽然是要等人,麵朝出口就很重要了。

    這個位置視野最好,萬一有個風吹草動的,他也好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隻是……那個年輕人跟他約的時候沒約具體時間,這就意味著,他不知道要等多久。

    不過無所謂了,反正都在酒店樓下了,也不差這點兒時間。

    再說了,如果是那位鄭先生的話,大概不會讓他久等。

    這本書第一頁還沒看完,就看見一對男女挽著手走進酒店,二人站在咖啡廳門口不知道聊了點什麽,然後一起走了進來。

    女的戴著灰色鑲珍珠貝雷帽,黑白格子的毛衣,黑色長褲,讓人看起來很是舒服。

    男的則穿著西裝配大衣,灰色領帶——領帶剛好和女人的帽子顏色一樣。

    這一男一女一看就是感情很好的戀人。

    顧竹亭往他們身後看去,還沒有人來。

    沒事兒,再等等就是了。

    讓人沒想到的是,這一男一女居然走到他背後的位置上。

    他扭頭一看,男的坐在自己的背後,女的則麵向落地窗,坐在了男人的邊上。

    二人開始輕聲點單。

    顧竹亭皺了皺眉,開始考慮自己是不是要換個位置。

    畢竟待會兒有事情要談,這兩位坐得離他這麽近,或多或少有些麻煩。

    正在他打算叫服務生給他換個地方的時候,忽然聽到背後的男人說了一句:“滬城真是個好地方啊!”

    他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原來,他背後坐的人,就是他要見的人啊。

    “可不是,先生去過好幾次吧。”顧竹亭仍然低著頭看書,身子卻往後稍微靠了靠。

    “是啊,隻是可惜,一直沒跟顧會長碰到。”鄭遠東身子稍稍往一邊側,像是對著那女人在說什麽。

    “山水總相逢,這不是和鄭先生碰到了嘛!”顧竹亭笑道,把書翻過一頁去。

    “是啊,真是不容易,也給顧會長添麻煩了。”鄭遠東也笑了。

    這時,顧竹亭見服務員端著他們點的東西過來,便沒有接鄭遠東的話,隻是低著頭看書。

    把兩杯咖啡放好,服務員離開後,鄭遠東拿過一杯咖啡,打開糖罐,夾了兩顆方糖到咖啡裏,一邊攪拌一邊說:“顧會長一路上可還順利?”

    “有土肥原陪著,能不順利麽。”顧竹亭嗤笑起來。

    他中午來的時候就感覺到,和平飯店裏有很多土肥原田二派過來的人,大堂裏,樓層裏……

    他毫不懷疑,自己住的房間兩隔壁,都是他們的人。

    甚至在芳滿樓吃飯的時候,就連去個洗手間,都被人盯著。

    “話說,先生手下真是藏龍臥虎啊!”顧竹軒說的是薑逢。

    那個年輕人來無影,去無蹤,土肥原田二的人和兒子門口站崗的褚三林的人居然都沒發現他。

    “這個年輕人非常不錯,有機會一定介紹給顧會長。”邊說著,鄭遠東把手上化好糖的咖啡杯輕輕推到女人手邊。

    女人衝他嫣然一笑。

  ??第一百五十章 殊途同歸

    “我長話短說了。”鄭遠東拿過自己那杯咖啡,啜了一口。

    女人見狀,歪著頭看向鄭遠東,眉眼間帶著擔憂。

    似乎在擔心他喝黑咖啡會不會太刺激胃。

    “目前的時局太亂,東洋人和北方軍對江南都虎視眈眈,顧會長,我有個不情之請。”鄭遠東帶著笑,看向邊上的女人,輕輕搖了搖頭。

    “鄭先生請講。”顧竹亭表情嚴肅了起來,皺著眉將手上的書往前翻了幾頁,看起來,是書裏有情節沒有讀懂。

    他知道,重點來了。

    土肥原田二短短時間裏,去了兩次滬城,主要是去了解他們的運力以及經濟,還有港口的狀況,想知道東洋的船要怎麽進浦江比較方便。

    而且,他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如果有一天,我要來滬城,還得麻煩顧會長給我行個方便。

    雖然滬城也有東洋租界,但它和滬城的其他勢力一直都處於一種微妙的平衡之中。

    土肥原田二的到來,把這種表麵的平靜都打破了。

    把手中的咖啡杯放回碟子裏,鄭遠東歎了口氣。

    “無論如何,滬城不能亂……我的意思是,不管發生什麽,滬城都不能亂!”

    “不能亂?鄭先生說的哪方麵?”顧竹亭將書頁翻到了剛才閱讀的位置,好像是找到了之前問題的答案,眉頭也鬆開來了。

    “民生,經濟,都不能亂。”鄭遠東答道。

    鄭遠東的回答讓顧竹亭吃了一驚。

    他原以為鄭遠東會讓他幫忙提供一些便利,人手啊,金錢啊,人脈啊什麽的。

    沒想到,對方擔心的居然是民生和滬城的經濟。

    “你我都清楚,如果滬城亂了,整個江南也就亂了。蘇湖熟,天下足……古人誠不欺我啊……”

    鄭遠東看得很明白,萬一江南亂了,後果不堪設想。

    “沒想到,鄭先生還是個悲天憫人的人。”顧竹亭笑了笑,把書反扣在桌上,端起自己麵前的茶。

    “有句話怎麽說的來著?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注①】”鄭遠東自嘲地笑笑。

    “鄭先生所托甚大,不是我一個人能做得了主的。”把手上的杯子放回桌上,顧竹亭重新把書拿到手裏。

    “我知道,此事還需顧會長回去以後從長計議……但……這時間,可能不多了。”

    最近北方軍動作頻繁,西南的勢力也開始蠢蠢欲動。再加上剛得到的消息,東洋人最近會有大動作。

    內憂外患,留給他們布置籌備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好,我一會去就處理這件事情……隻是,鄭先生,我要怎麽聯絡你?”

    這是第一次和鄭遠東見麵,還是他的人來聯絡的自己。如果到時候有事情要聯絡他,要怎麽聯係呢?

    “時間差不多的時候,我這邊會有人直接聯係顧會長的,還請顧會長放心就是了。”

    身後傳來鄭遠東的聲音。

    顧竹亭聽到這話後,心定了一點。

    他從書裏抬起頭,揉揉有些發脹的眉心,稍微一轉頭,視線就落到了和平飯店的落地玻璃上。

    窗外很黑,而室內亮著燈,這玻璃儼然成了一麵大鏡子,映出咖啡裏所有的人和物。

    他看見自己背後坐著的男人帶著笑,身體微微向身邊的女人傾斜,好像在耐心地聽她說什麽。

    女人則輕聲和男人說著什麽,眼睛彎成了月亮。

    不知道女人說了什麽,男人轉頭盯著她看了半晌,然後寵溺地笑著搖了搖頭。

    任誰看起來,後麵坐的都是一對甜甜蜜蜜的戀人。

    也對,不這樣的話,如何能騙過海光寺的眼線呢?

    “那就先這樣,顧會長,我留久了你不安全。我們有機會再見了。”身後,鄭遠東的聲音傳來。

    “好”顧竹亭從玻璃上收回視線,繼續看向手中的書。

    他正在琢磨著,要不要找人去查一下鄭遠東,但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這個念頭。

    這個人給他提出的需求和他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謀而合。

    如果能加上他們的助力,可能自己做起來會更輕鬆一些。

    就在這時候,隻聽得一陣瓷器打碎聲和一聲“呀”同時傳來。

    他轉過頭,背後那個女人已經站起來,手上都是咖啡,光可鑒人的地板上還有碎了的咖啡杯。

    看起來,是杯子不小心掉地上了。

    “手沒事兒?有沒有傷到?燙不燙?”男人抓起桌上的餐巾,走到女人身邊,抓起她的手,很是焦急。

    “沒傷到……咖啡不燙了……就是褲子上撒了好多……”女人搖搖頭,低聲回答。

    看著給她擦手的男人,女人開口說道,聲音很柔軟。“手好粘,咖啡裏好多糖的……”

    家在這時,聞聲而來的服務員帶來了一塊熱毛巾。

    男人把熱毛巾拿到手裏,試了試溫度後,幫女人擦起了手。

    “對不起啊,杯子的損失我們賠,賠償和咖啡都記房費。”男人低著頭認真擦拭著女人的手,像是在擦拭什麽珍寶。

    “走吧,我們先上樓去吧,天氣冷,褲子涼了不舒服。”男人拿起自己和女人的外套,又拿起女人的包。

    路過顧竹亭的時候,向他點頭致歉:“不好意思啊,打擾到你了。”

    顧竹亭搖了搖頭,說沒事,繼續看他的書。

    男人攬著女人走到咖啡廳入口時,有服務員遞過來賬單,男人停步,拿起筆,簽了個名後,帶著女人就往電梯廳走了。

    “哇,這位李先生對他太太好好啊。”待鄭遠東走遠,一個女服務員捂住嘴,驚歎不已。

    “他太太也好漂亮,好有氣質,她那個帽子你看到麽?這個樣式好少見。”另一個男服務員附和道。

    “他們走的時候我才發現,李先生的領帶和他太太的帽子是同色哎……他們也太恩愛了吧。”

    女服務員忽然吃到一嘴狗糧,一臉羨慕地看向鄭遠東他們離開的方向。

    聽到他們對話的顧竹亭從抬起頭,看著不遠處的服務員。

    “我的也掛房費吧。”

    他一口把杯中溫熱的茶喝完,合上書,站起來。

    “哦,好,先生,請稍等。”

    顧竹亭看了看窗邊坐著的還沒走的兩桌人,不知道,這些人裏,會不會有海光寺派來監視自己的人呢?

  ??第一百五十一章 臉的大小和膽無關

    芳滿樓分開以後,金鳳卿去了直接去了裕興舞場,畢竟明天的安排她還要再去確認一下。

    結束後,陳經理送她出門。

    “金小姐你放心,明天我一定用最好的陣容讓你的客人滿意。”

    “陳經理都這麽說了,肯定是會滿意的。”金鳳卿笑著點頭。

    看到金鳳卿出來,司機發動車,往前開了一點,停在了裕興舞場的門口。

    陳經理陪著金鳳卿走下樓梯,見她朝車走去,他快走兩步,幫她打開車門。

    “明天晚上見了。”金鳳卿手扶著車門,扭頭對陳經理說。

    “嗯,明天晚上恭候金小姐!”

    見她坐好,陳經理關上車門,目送她離開。

    金鳳卿的背景,他大概知道一些。

    能讓她這麽慎重地來跟他囑咐房間,節目和酒水,要邀請的人一定不是小人物。

    金鳳卿訂的地方在二樓,能直接看到舞台上的表演。

    本來她隻是訂了個位置最好的包廂,但……剛才來跟他說希望二樓明天我能上清空,至於損失,她來付。

    他好奇地問了一嘴要招待什麽樣的貴客需要清場。

    金鳳卿也沒瞞他,說大佐要招待褚大帥和滬城的客人。

    不需要琢磨,都知道,金鳳卿口中的“大佐”應該就是海光寺那位了。

    畢竟在津門,除了他,也沒人敢被人稱為“大佐”了吧。

    至於褚大帥,他是有印象的,雖然隻見過一次,但他的那一身匪氣很難讓人忘記。

    記得上次褚大帥來裕興舞場是和南雲一起來的……而現在,南雲已經去了北方軍,成了褚大帥後院裏的珍藏。

    那天褚大帥和南雲的聊天他雖然沒聽全麵,但從他聽到的一些消息裏,明顯是褚大帥對金鳳卿有興趣,而南雲則一直在煽風點火。

    沒想到……最後的結局居然會變成這樣……

    也不知道是金小姐棋高一著還是南雲心機更深了。

    他搖搖頭,把腦子裏的這些事情甩掉。

    轉身走上樓梯,得再去篩選安排一下明天二樓的服務員了。

    這些人都要小心供著……哎……

    這年頭,做點小生意,真是不容易啊。

    從裕興舞場出來,金鳳卿讓人把車停在巷子口。

    晚上除了照顧他們用餐,還一直擔心薑逢,幾乎就沒吃東西。

    這會兒事情都處理得差不多了,忽然覺得餓了。

    她買了點熟食,再讓程媽給她弄點主食。

    拿著買好的宵夜走到門口,金鳳卿發現,門上趴著一個人,正從門縫裏往屋裏看。

    奇怪了,這人是哪來的?

    趴在門上的人聽到金鳳卿的腳步聲,一回頭,發現金鳳卿後,驚慌了一下,隨即撓了撓頭:“大小姐好!”

    金鳳卿還在琢磨這人是誰,但聽到稱呼後明白了,這人是金家老宅的人。

    奇怪了,金家來找的人幹嘛這時候在自家門口鬼鬼祟祟?

    她想起了金文季那天來找茬的事兒,她沒好氣地問麵前的瘦子:“誰讓你來的?”

    “老爺……啊……四老爺讓我來看看表少爺在不在……”

    沒等金鳳卿細問,這人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來的目的交代完了。

    “你怎麽知道表少爺在我這兒?”

    雖然她確認薑逢現在肯定是在家她裏的,不然剛才買宵夜的時候也不會多買一些……但,金文季的人怎麽知道的?

    “四老爺讓我們在這邊蹲點兒,實在是找不到表少爺,就隻能蹲在太平街守著……送老爺說,表少爺肯定會來您這兒的。”

    這人倒是個誠實的。

    “金文季找我表哥幹嘛?”

    “嗯……四老爺讓……讓表少爺……賠錢……”瘦子撓撓頭

    “……”

    金鳳卿聽到“賠錢”的時候,都不知道要說點什麽了。

    金文季的腦子是怎麽長的?賠什麽錢?是他的醫藥費還是開了他瓢的博古架?

    “既然是來找表哥,偷偷摸摸站在門口幹嘛?我幫你敲門啊?”

    “不了不了不了!”瘦子連忙擺手。

    依他的本心,他根本不敢來堵表少爺,四老爺被揍成豬頭抬回家那天,他看得清清楚楚的!

    這表少爺太能打了!

    他這小胳膊小腿的,可不想被揍啊!

    “那你滾吧,回去幫我問一問金文季,問他還要臉嗎?”

    “這就滾,這就滾!”金鳳卿話音剛落,瘦子如蒙大赦的瘋狂點頭點頭,一溜煙地跑了。

    太平街太可怕了,表少爺不好惹,大小姐也看起來不好惹得樣子……

    瘦子剛跑,沒等金鳳卿叫門,門口從裏麵打開了。

    “我就說聽見小姐的聲音,果然就是了!”程媽笑嘻嘻接過金鳳卿手裏的東西後,把門再插上。

    “小哭包,我給你買了好多吃的,但是程媽不讓我吃,說你還沒回來,等等你回來了再吃!

    我好餓啊,你快來快來,我都要餓死了!”

    薑逢從堂屋裏探出頭,衝金鳳卿揮手。

    “你晚上沒吃東西麽?”金鳳卿讓程媽把她剛才帶回來的東西裝盤,扭頭看著薑逢。

    “哪有功夫吃東西啊,忙的不行了……”薑逢撇撇嘴。

    這一晚上真難,先是混進芳滿樓,確認隻有顧竹亭一個人去洗手間的時候,去堵他傳消息。

    然後還得神不知鬼不覺地從洗手間的窗裏翻出去,再往樓上爬一層,從四樓洗手間的窗戶裏翻進去。

    離開芳滿樓後,趕緊去找鄭遠東,還要安排他和顧竹亭見麵。

    忙忙碌碌的,哪裏來的時間吃飯啊。

    金鳳卿趕緊叫薑逢先吃,自己洗了手後,也坐到桌前。

    “對了表哥,金文季的人在門外堵你,說是要你賠錢。”想起剛才門口的事情,金鳳卿撐著下巴,看著正在和豬蹄作鬥爭的表哥。

    “啥?賠錢?賠啥錢?”薑逢拿著豬蹄,瞪著眼睛看向金鳳卿。

    “誰知道呢,估計是醫藥費吧!”金鳳卿點點頭。

    “給他臉了!還敢要醫藥費?”薑逢沒當回事兒,繼續和豬蹄戰鬥。真是餓慘了啊!

    “下次打人的時候,你還是把臉蒙上吧……看,人苦主找上門了。”在火盆邊剝烤花生的陳甜甜接了話。

    “陳十一你腦子是不是有水?我好不容易回來報仇,當然得讓他知道啊!錦衣夜行這種事情,小爺沒興趣!”

    薑逢拿著豬蹄指向陳甜甜。

    看著要跳腳的薑逢,陳甜甜想起那天在金家老宅的那塊白被單……

    這種人,沒有目擊者他都能留下點證據……

    行吧,他開心就好。

  ??第一百五十二章 風起紅帳怎麽辦

    萬家燈火一點點熄滅,夜越來越深了。

    風也越來越大,吹過大街,掃過小巷,折了空枝,斷了幌子。

    這一夜,有無數人被從窗縫,門縫裏擠進屋來的風聲吵得不能成眠,紛紛想著明天醒來,得把這些縫隙都堵上。

    本已沉寂下來的謝家,這會兒,謝建峰忽然從床上坐起來,滿身冷汗。

    夢的迷迷糊糊之間,他忽然想起來,晚上的時候他把金鳳卿的信和北堂給他的紅包一起塞進了劉江臣的西服口袋裏。

    萬一明天金鳳卿的信曝光了,勢必會有人來問自己,那封信是不是自己塞進去的。

    畢竟那個紅包北堂叫他放進去的啊!

    這要怎麽辦!

    想到這裏,他嚇得從床上坐了起來!

    但凡被人知道那封信是被他放進口袋的……他之前幫金鳳卿送信,還偽造劉江臣回信的那些事兒都會被都抖出來!

    別說那個鐲子了,就是金鳳卿給他的那些錢,也不知道還能不能保住。

    錢還是小事兒,萬一事情鬧大了……他在津門還有沒有立足之地也成了問題!

    要真到了這個地步,他的妻兒,他的飯折要怎麽辦!

    不行,得想好對策,萬一明天真的被問起來要怎麽回答?

    對啊!就說自己不知道啊!

    自己隻把紅包塞到劉江臣的衣服口袋裏了啊,別的他不知道啊!

    嗯……萬一有人問起塞紅包的時候是不是口袋裏還有別的東西……

    就說自己沒注意!

    對,這個主意好!沒注意!

    當時忙忙叨叨的,誰會去注意口袋裏是不是還有別東西呢?

    對!萬一被問起來了,就這麽說!

    不過……最好不要有人懷疑這事兒跟他有關!

    謝建峰雙手合十,向天禱告,最好不要有人懷疑,不要不要,一定不要有人懷疑!

    這兩樣被謝建峰心心念念的東西現在還待在劉江臣西服外套的口袋裏,沒有任何人發現。

    被人提前送回家的劉江臣早就醉倒,被北堂扶著躺在被窩裏了。

    顧竹佩和胡雪蘆回家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劉江臣呼呼大睡的場景。

    “兒子,兒子,醒醒?”顧竹佩輕輕拍了拍劉江臣,想把他叫醒。

    但劉江臣醉得太厲害,沒任何動靜。

    顧竹佩有些尷尬地看著胡雪蘆:“你以後看著點他,他沾酒酒醉的……”

    畢竟是新婚的洞房花燭夜,新郎昏睡過去,留下手足無措的新娘子。她這個做婆婆的,有些不好意思。

    “沒事的娘,我有數的。

    這麽晚了,您又累了一天,這裏有我就好了,快去歇著吧。”

    胡雪蘆低著頭,輕輕拽了拽顧竹佩的袖子,乖巧可愛。

    看著麵皮通紅的新媳婦,顧竹佩拉過她的手:“好孩子,辛苦你了……你也累了一天了。餓不餓?娘讓人給你做點吃的?”

    胡雪蘆搖搖頭:“我不餓的娘,您快去休息吧。”

    其實她現在真的有些餓了,一早出門到現在,根本沒吃什麽東西。

    正想點頭的時候想起了出門前母親對她的囑咐。

    母親說,新媳婦,在婆家總要收斂一些,不能像在娘家一樣為所欲為,會讓婆婆不喜的。

    “乖孩子,今天對不住你了……”

    顧竹佩看著熟睡的兒子,捏了捏胡雪蘆的手。

    誰家洞房花燭夜新郎睡得人事不省啊!

    她有心想留下來幫胡雪蘆收拾一下,但……

    自己是婆婆啊,這樣插手到小兩口的事情上,讓胡雪蘆怎麽自處呢?

    “江臣就交給你了!明天早上,看我不打他板子給你出氣!哪有這種時候自己倒頭睡留你一個人的!”

    她擔心胡雪蘆多想,出言安慰她。

    “娘,沒事的,也不怪……江臣……又不是他故意喝酒的。”

    第一次這樣叫一個男人,她有些扭捏。

    “真是個好孩子。”聽到新媳婦這就開始維護自己兒子,顧竹佩很是欣慰。

    胡雪蘆搖著顧竹佩的手:“娘您快去睡吧,這裏交給我就行。”

    送走了顧竹佩,胡雪蘆站在屋中間,手足無措地看著熟睡的劉江臣。

    該在婆婆走之前問問要怎麽照顧醉酒的劉江臣,可她臉皮薄又問不出口。

    仔細想了想,在家的時候,父親每次喝醉了酒,母親會一邊嘮叨他,一邊給他脫衣服,給他擦手擦臉。

    現在,劉江臣醉酒了,她是不是也要像母親照顧父親一樣照顧他呢?

    要怎麽做來著?

    哦,對,先把他外套什麽的脫了……

    她歪著頭,看了一眼躺在被窩裏,隻露出頭的劉江臣。

    不知道北堂把他安頓下來到時候有沒有給他脫衣服啊……

    嗯……

    她咬著下唇,走到床邊,伸出手去,用拇指和食指夾起被子,輕輕往上掀了一些……

    在看見露出來的白色中衣後,飛快把被子放下去,雙手捂住自己通紅的臉,背過身去不看床上的人。

    她需要確認一下北堂有沒有給劉江臣脫衣服啊!

    胡雪蘆當時的心情有點像拆盲盒,被子底下大概隻有三種狀況。

    一種是外衣沒脫,一種是脫了外衣……還有一種比較尷尬的狀況是……

    萬一北堂把劉江臣的衣服都脫了……

    那……

    那……

    想到最後一種狀況,胡雪蘆的臉更紅了。

    畢竟她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呀!

    把捂住臉的手拿下來後,她才注意到,劉江臣的外套都在椅子上搭著。

    如果早點看見這些……也不至於剛才去掀被子看呀!

    不過……

    待會自己要睡的時候也要掀被子吧……

    啊,待會兒自己要睡在劉江臣身邊了麽?

    這……

    這可怎麽是好!

    但是躺在床上的那個人是她丈夫啊!

    自己的下半輩子都要跟這個在一起過,一起吃,一起睡!

    一起睡……

    想到這裏,臉上剛退下去的紅潮又起來了。

    不行,她得找點什麽事情做,分散一下注意力!

    對,收拾,把屋裏收拾一下!

    她走到椅子邊,拿起劉江臣的西服外套,想找地方掛起來,卻發現……不知道要掛哪裏才好!

    想去問問婆婆,但這個時候了,婆婆估計已經準備歇下了,隻能明天起來以後再說了。

    歎了口氣,把手上的衣服放回椅子上。

    就在這時,她的手指碰到西服外套的口袋,裏麵好像有什麽東西似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兩個信封

    胡雪蘆伸手摸了摸,口袋裏好像是紙質的東西?

    她本想不管了,直接把衣服掛起來,但又擔心口袋是要緊的東西,萬一把衣服掛起來回頭把口袋裏的東西耽誤了就麻煩了。

    之前就有一回,父親把一張藥方揣進口袋了,事後忘記了。

    全家一起找了好久才找到。

    一念至此,她把口袋裏的東西拿了出來。

    看了一眼,是一個紅封和一個信封。

    胡雪蘆想著,這可能是誰送的禮金,也沒多想,便把兩樣東西放到桌上。

    在屋裏轉了幾圈,發現不知道劉江臣的西服外套該掛哪裏後,索性還是把外套放回椅背上,明天醒來以後問過婆婆再說。

    夜已經很深了,忙了一天的新娘子現在困得眼皮都要貼到一起了。

    隻得強撐著卸了妝,躡手躡腳熟悉後……又走到了窗邊,咬著嘴唇,看著房間裏唯一的一張床和床上沉睡的男人發愁。

    最終,她捏著中衣的領子,小心翼翼貼著床邊睡著了。

    這一夜,胡雪蘆睡的極不踏實。

    她要擔心自己是不是會掉下去,要擔心邊上的男人會不會忽然貼近她,要擔心萬一睡過頭了第一天對婆婆造成壞印象……

    天亮前才迷迷糊糊睡著。

    沒過多久,她一個翻身,掉到床下,讓她清醒過來。

    她坐在床榻上,眼神迷離地看著周遭陌生的一切,這才想起來,她已經成親了,這是在婆家。

    揉了揉摔疼的胳膊和腿,站起身來,回憶起昨天晚上的事情。

    看著一點都沒受影響的劉江臣,胡雪蘆歎了口氣。

    話本子上,新婚之夜不是這麽寫的啊……

    她正在猶豫要不要就順勢起身的時候,聽見園子裏已經有下人掃地的聲音了。想了想,使勁揉了揉臉,爬起來穿衣服。

    顧竹佩看見眼底一片烏青的胡雪蘆心疼道:“這麽早就起來?不多睡會兒?”

    聽到婆婆的話,胡雪蘆局促地紅了臉,咬咬嘴唇,笑著說:“娘你都起床了,我再賴著就不好了。”

    畢竟母親說過,到婆家以後,要伺候婆婆和丈夫的。

    比婆婆起得晚的新媳婦是要被婆家嫌棄的!

    “你這孩子!”顧竹佩揮手讓她進屋來,這個季節的清晨,冷得很,昨天的風吹到今天,看樣子,最遲下午,要下雪了。

    “我們家沒有這麽多條條框框的。”她幫胡雪蘆把鬢邊翹起來的幾根頭發順到耳後。

    昨天晚上回房間後,顧竹佩忽然想起來,自己根本沒跟婆婆生活在一起過,也沒有傳說中出嫁前娘家的耳提麵命……

    “我沒跟婆婆生活過,所以,在家裏,沒有‘媳婦熬成婆’一說。

    你放心,我不難相處。

    媳婦娶回來是添丁進口的大事兒,不需要你來伺候我……

    不然,這些傭人幹嘛呀。”

    顧竹佩牽過新媳婦,讓她坐在自己對麵,輕言細語地跟她說著。

    “高叔真的沒說錯哎,她說娘特別好相處,我一定會喜歡您!果然哎!”胡雪蘆笑的眼睛又彎成了月亮。

    這時,她看到桌上攤開的禮金冊子,想起來那兩個信封。

    “哦,對了娘,昨天晚上收拾東西的時候,劉……江臣的衣服口袋裏還有兩個紅封,我去拿給您!”

    果然,不知道怎麽稱呼自己丈夫有點……

    她還沒習慣這樣的稱呼,再過一段時間會好一些吧。

    胡雪蘆這樣想著,然後就跑了出去,打算回房把那兩個紅封拿給婆婆。

    看著跑出去的媳婦兒,顧竹佩笑了笑。

    這個小姑娘,胡家養得真好啊!

    沒多久,胡雪蘆便拿著兩個信封回到堂屋,遞給了顧竹佩。

    顧竹佩接過來,也沒太注意,先看的是第一個紅封。

    打開一看,裏麵是一張金額很大的銀票。

    她把紅封正反翻著看了好幾遍,完全沒看到名字。

    奇怪了,這是誰送禮金不寫名字啊?

    誰送的都不知道,這以後怎麽回禮呢?

    皺著眉頭放下紅封包後,拿起了另外一個信封。

    因為前一個沒看到名字,這個她先看了信封封麵。

    封麵上也沒有名字,把信封轉過來……

    背麵的三個字直衝顧竹佩的腦仁兒。

    “金鳳卿”

    她拿著信封,忽然站了起來,臉色瞬間鐵青。

    “丫頭,你說這個在江臣口袋裏?”

    “對啊,我昨天晚上拿出來的……娘……怎麽了?”

    看著神色不對的婆婆,胡雪蘆哪裏還敢坐著,她也站了起來,看清了信封背麵的名字。

    雖然她沒怎麽去過新民大戲院,也沒直接接觸過劉江臣和北堂,但是!金鳳卿這個人,她是知道的。

    她就是當時傳得沸沸揚揚的“五號”!

    “你去,看看北堂起了沒,起了把他叫過來。”顧竹佩對著在門邊候著的傭人說道。

    金鳳卿!

    你要送禮,就正大光明地送,正大光明地寫冊子就好,這樣偷偷摸摸地送,惡心誰?

    而且這東西是在兒子的口袋裏?

    她是親手交到劉江臣手裏的?

    還是通過誰的手轉交的?

    難道還有誰和這女人私下有聯係不成?

    北堂來得很快。

    他還沒起床,但是聽說顧竹佩找他,而且臉色還不好的時候,他不敢怠慢,先去看看狀況再說。

    要是沒什麽事兒,待會兒還能睡個回籠覺。

    “你看看這個!”看到北堂進來,顧竹佩把信封甩在桌上,對北堂說道。

    北堂狐疑走近,拿起信封的時候,就看見了署名。

    “這……是什麽?”北堂有些懵。

    “這是在江臣口袋裏發現的,剛好,我還沒拆,你拆開來看看,裏麵是什麽!”

    顧竹佩現在火很大,但是又不知道這股邪火要發給誰。

    北堂看了看顧竹佩,又看了看胡雪蘆,當著他們的麵,果斷拆開了信封,把裏麵的東西倒了出來。

    一張粉紅色的信箋,就這樣輕飄飄地落下來。

    三人定睛看過去……

    信箋上沒有字,隻有一個大紅的唇印!

    三人俱是一驚。

    “這……這……這個女人……”顧竹佩氣不打一處來,手顫抖地指著桌上的信箋。

    劉江臣都成親了!成親了啊!

    這個惡毒的女人怎麽還不放過他!

  ??第一百五十四章 長著腿的唇印

    北堂也是一臉震驚。

    但他心裏想的是……這是誰幹的!

    他跟金鳳卿相處的時間不長,但他知道,金鳳卿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且!

    雖然避了人,但金鳳卿也是大大方方給了他紅封的。

    這信,顯然不是金鳳卿的手筆。

    她完全沒有必要啊!

    給了他紅封,又悄悄找人塞封信去劉江臣的口袋?

    金鳳卿圖啥?

    如果她金鳳卿真的要添亂,當時劉江臣失聲的時候,她就不會出手幫忙了。

    要知道,那時候落井下石,可比現在塞個莫名其妙的信來得解氣多了。

    這個信啊……如果說紅封是金鳳卿給他的,那這個信封是誰給劉江臣的?

    “這個女人怎麽就是陰魂不散,怎麽就纏著江臣,怎麽就這麽不知廉恥!”顧竹佩生氣地捶著桌子,氣不打一處來。

    “劉媽媽……這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雖然和金鳳卿也不是那麽熟……但聽到顧竹佩這麽罵她,北堂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誤會?能有什麽誤會,除了那個女人,還有誰會做這麽無聊的事?”

    如果眼神能生火,那張粉紅色的信箋現在已經被顧竹佩的眼神燒成一團灰了。

    北堂皺著眉看向桌上的信箋,同時,也看見了那個紅封——金鳳卿親自交到他手上的紅封。

    “是這樣的啊……劉媽媽,我覺得,這封信不會是金鳳卿寫的……”

    北堂斟酌了一下,對顧竹佩說道。

    “你怎麽會為那個女人說話?”顧竹佩麵色不虞。

    在她的意識裏,北堂和她兒子應該是綁定的命運共同體,對他兒子不好的人,北堂就不該為對方說話。

    “嗯……那個紅封,是金……鳳卿交到我手上的。”

    北堂指著旁邊那個金額不小的紅封,繼續說道:“如果她有什麽壞心思,應該會把東西和銀票一起塞到紅封裏,而不是再弄一封信……”

    對不起了金小姐……你讓我不要聲張的事情,還是說出去了。

    北堂在心裏默默向金鳳卿道歉。

    聽了北堂的話,顧竹佩坐了下來,雖然還沒有完全冷靜下來,但她覺得,北堂的話有道理。

    “北堂兄弟,你說那個有銀票的紅封是交到你手上的?那……那個信封,你知道麽?”

    一直在旁邊沒說話的胡雪蘆問道。

    站在這裏聽了一會兒,大概聽明白事情的始末了。

    她想起來了,這場婚禮之所以提前,就是因為金鳳卿!

    雖然父親沒給她多說什麽,但她從父母私下裏的談話中,聽到了“金鳳卿”、“照片”、“勒索”什麽的。

    她去問父親,父親沒回答她。

    隻說未來到了婆家,自己問婆婆去。

    但剛才北堂的言語中對金鳳卿的維護她是聽得出來了。

    奇怪了,這個金鳳卿……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不過,當務之急不在她這個人,而是這封奇怪的信是哪裏來的。

    “信封?我從沒見過。”北堂搖搖頭。

    他又把信封拿了過來,仔細看看,總覺得哪裏不對,但是,卻想不出來到底問題出在哪裏。

    這個信封,到底是如何出現在劉江臣口袋裏的呢?

    北堂仔細理了一下昨天發生的事情。

    他在大堂碰到金鳳卿,然後上三樓,金鳳卿給了他紅封,他收下,下樓,然後……

    然後他把紅封給了謝建峰!

    對!謝建峰!

    他讓謝建峰把紅封放到劉江臣口袋裏的!

    “劉媽媽,要不問問謝建峰吧!問問他把紅包放進去的時候,口袋裏有沒有別的東西?”

    “對,北堂,你跑一趟,幫我把謝建峰叫來……啊,等等,丫頭啊,你去把江臣叫起來吧。”

    顧竹佩叫住正要動身的北堂,還是先問問兒子吧,如果他知道這件事兒,就不用一大早去找謝建峰了。

    就這樣,還在夢周公的劉江臣被紅著臉的胡雪蘆搖醒的時候,蒙了好幾秒鍾。

    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下意識掀開被子,看了看自己……

    還好,衣著還算整齊。

    “那個……啥……你要不先……轉過去……讓我先起床?”

    看著手足無措地看著他的胡雪蘆,躺在被子裏隻露出腦袋的劉江臣不好意思地提了自己的要求。

    胡雪蘆頂著紅透了的臉回到顧竹佩身邊不久,劉江臣也來了。

    看看麵色不虞的顧竹佩,又看看桌上的一堆東西……他最後看向了北堂。

    當然,他沒看向胡雪蘆,因為他不知道怎麽了,總覺得對著這姑娘,有些不好意思。

    北堂見劉江臣看向自己,向他打了個眼色,想讓他注意看一下桌上的東西。

    可劉江臣完全沒領會到北堂的意思,不解地看著他。

    “江臣,你西服口袋裏有封信,是誰給你的啊?”

    北堂故作輕鬆地問。

    他可以跳過了那個紅封,畢竟他是知道紅封的來曆的。

    “信?什麽信?”還沒睡醒的劉江臣一頭霧水。

    “喏,就是這個信,這是信封!”北堂拿起桌上的信箋和信封,一起塞給劉江臣。

    劉江臣現在還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狐疑地看著北堂,又看看顧竹佩,以及站在顧竹佩身後,皺著眉的胡雪蘆……

    這是什麽事兒啊……

    低頭一看……

    手一抖……

    粉色的信箋就這麽晃悠著落了下去,鮮紅的唇印直接扣在了地上。

    這是什麽呀?

    這信封上的落款……金鳳卿?

    “這哪兒來的?”劉江臣問。

    “你不知道?”顧竹佩斜著眼看向劉江臣。

    自己兒子自己清楚,劉江臣是個心裏藏不住事兒的。

    看他的樣子,八成是真不知道這個信是怎麽回事了。

    那……問題就來了,這封信總不能自己長著腿跑到西服外套的口袋裏吧。

    “北堂啊,看來還是要麻煩你跑一趟了。”顧竹佩對北堂說道。

    既然劉江臣和北堂都不知道,就隻能再問問謝建峰了。

    畢竟,這封信,來得蹊蹺得很。

    這時候,胡雪蘆咬著嘴唇,怯生生地對劉江臣說道:“這……是昨天我給你收拾衣服的時候發現的……怕耽誤事兒,就拿出來了……”

    看著一頭霧水的劉江臣,胡雪蘆忽然覺得自己好像辦錯了事兒。

    如果這些東西先給劉江臣看看,而不是直接給了婆婆,是不是不會這麽麻煩?

  ??第一百五十五章 字和字是不一樣的

    看到站在門口的北堂,披著襖子的謝建峰一愣。

    “臥槽!”他在心裏罵了一句。

    怕什麽來什麽,昨兒祈禱了一夜不要出事,不要出事……

    北堂在這裏,大概率就證明:出事了!

    還沒等他開口問,北堂就不好意思地衝他笑了笑。

    “劍鋒師兄,一大早來麻煩你,是有點事兒要麻煩你啊……”

    雖然北堂在這一行的時間不見得比謝建峰短,但他跟著劉江臣這麽叫也不錯。

    “啊?怎麽了?”他把胳膊伸進棉襖的袖子,讓北堂進來說話。

    “我就不進來了,師兄你現在有空麽?能跟我去一趟江臣家麽?”

    北堂實在是為難,這一大早的去別人家叫門,總是失禮的。

    “去江臣家?怎麽了?”

    他嘴上問著怎麽了,心裏卻在琢磨,肯定是那封信出事兒了。

    “就是……嗯……昨兒我不是給了你個紅封讓你放到劉江臣口袋裏麽?你放進去的時候他口袋裏有別的東西麽?”

    北堂用力搓了搓手,然後捂住凍僵的耳朵。

    他怎麽都想不到,那封信是謝建峰隨著紅包一起塞進去的。

    “嗯?什麽什麽東西?”

    這種時候,裝傻總是比較好一些。

    “就是一封信。”北堂用手比畫了一下:“比那個紅封大一圈兒。”

    “信?什麽信?”

    說話間,二人來到了堂屋。

    “這樣,你先坐下等等我,我去收拾一下,再跟你嫂子說一聲就跟你過去。”

    謝建峰腳下沒停,說完就去收拾換衣服了。

    表麵上看起來他是滴水不漏,可他心裏,已經是亂成一鍋粥。

    既然北堂能來問他,這事兒肯定就露餡兒了。

    待會兒要怎麽說才能把自己摘出來呢?

    可是萬一摘不出來,要怎麽說呢?

    雖然這封信是金鳳卿給她的,但是……萬一他處理得不好,惹怒了金鳳卿,也是個麻煩事兒。

    他想了想,走到櫃子邊,打開暗格,拿出那兩條小黃魚揣到口袋裏。

    可又想了想,摸出來一條放了回去。

    之後,管好暗格和櫃子,和北堂一起出了門。

    一路上,謝建峰一直在想,如果這事兒掩不住了,要怎麽做,才能把自己的損失降到最低。

    這損失是金錢上的,也是名譽上的。

    反正,大不了就認了唄,就說金鳳卿給了他一條小黃魚……他一時被迷了眼就行了。

    一路無話,二人很快就回了劉家小院。

    他們到屋裏的時候,炭火已經生好,之前掉到地上的信箋已經被撿起來,紅封,銀票,信封,信箋,幾樣東西被整整齊齊擺在桌上。

    顧竹佩坐在中間,胡雪蘆和劉江臣一人一邊,都等著謝建峰的到來。

    進屋後,謝建峰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下三人的狀態。

    胡雪蘆一臉迷茫。

    顧竹佩看起來麵容平靜,但看他的眼光很是犀利。

    至於劉江臣,他的眼神有些迷離,看著桌麵上的東西發呆,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見禮後,顧竹佩叫人給謝建峰上了杯茶,暖暖手。

    “昨天辛苦你了。”顧竹佩對謝建峰說。

    “哪裏哪裏,大家都是朋友,應當的。”謝建峰擺著手,回顧竹佩。

    “這麽一大早叫你來呢,主要是為了這個。北堂跟你說了沒?”她指了指桌上的東西。

    “說了兩句,沒講太細。”北堂點點頭。

    “事情是這樣,今天早上在江臣的口袋裏發現了這兩封東西。北堂說紅封是給到你手上,讓你放進口袋裏的,那這個信封,你見過嗎?”

    顧竹佩拿起桌上的信封,遞給謝建峰。

    “什麽信封?”說著,謝建峰伸手接過信封,她的話和北堂問他的話差不多。

    在路上,他想清楚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就直接認了。

    不然的話……他能想到,顧竹佩肯定要把這件事情查清楚,但隻要他不吭聲,這事兒是無論如何查不清楚的。

    到頭來,還是他的嫌疑最大。

    再退一步說,萬一的萬一,到時候查出來一些奇怪的事情……他的很多小秘密就不保了。

    想明白以後,謝建峰便覺得,這事兒,隻能壁虎斷尾!

    再想想之前放回去的那條小黃魚……

    這事兒,也不算虧。

    “這個啊……我知道。”

    看著謝建峰緩緩點頭,屋裏的四個人都驚訝地看向他。

    “事情是這樣的……”還沒等人問,謝建峰就直接開口“交代”了。

    “前兒晚上,我回家的路上人攔路,對方說是金小姐的人,說是金小姐有個賀禮給江臣。

    但是呢,來人說金小姐的身份出現在喜宴現場不太好,就托我把禮帶過來。

    然後……還給了我一條小黃魚做好處。”

    說著,謝建峰把口袋裏那條小黃魚摸出來,放到了桌上。

    “不對啊!”北堂第一個反應過來。

    “我給你的那個紅封,就是金小姐給我的!昨天晚上金小姐就在芳滿樓啊,她給我的時候跟我說不要上冊子……

    如果前天給過你了,怎麽昨天又再給我一次?”

    北堂話音一落,像是想起了什麽,忽然看向劉江臣。

    與此同時,劉江臣也抬頭看向了北堂。

    他們想到的是同一件事。

    “你的意思是說,這事兒……那……那封信……”顧竹佩看著謝建峰,滿臉疑惑。

    這件事情處處都透著古怪,顧竹佩也一時間沒有了方向。

    “是個男人,之前沒見過。反正他就說是金小姐要我給劉江臣的,別的也沒多說。”

    謝建峰仔細回憶了一下,那個男人也沒什麽特征,一下也不知道怎麽去形容了。

    “那男人為什麽會找到你?而不是找北堂或者是別人?”顧竹佩繼續問。

    “嗯……”謝建峰沒想到顧竹佩會問出這個問題。

    “您還記得之前的那個鐲子麽?”謝建峰擔心顧竹佩沒有印象,便又提醒道:“就是之前金小姐打的那個鐲子,您說太貴重了,讓高經理還給她的那個?”

    “哦……我想起來了!”顧竹佩點點頭。

    “當時那個鐲子是我去還的,所以就認識了金小姐。”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我的理由編好了,你呢

    謝建峰斟酌著解釋了他和金鳳卿的認識經過。

    胡雪蘆一頭霧水看著幾個人的互動,他們說的事情她都不知道,便乖乖坐在顧竹佩身邊,看著他們說。

    “江臣,是不是那幫人?他們想幹嘛?”想到某種可能性,北堂皺起眉頭。

    “我也懷疑是……”劉江臣低聲說。

    如果是之前設計他的人,那他們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呢?

    總不能就隻是為了讓他“家宅不寧”一下吧?

    不過……他們想得複雜了。

    設計這件事情的南城雲子,還真的隻是想給劉江臣添個堵,讓他難受一下而已。

    至於給他準備的新婚賀禮,他馬上能見到了。

    顧竹佩聽他們一說,也反應過來,這封信,是在和平飯店設計那些照片的人幹的了。

    “無論如何,這件事跟那個金鳳卿,都脫不開幹係!這女人,真是個災星!不行,我明兒要去廟裏拜拜,讓這個女人離我們家遠點!”

    顧竹佩一拍桌子,做了決定。

    聽顧竹佩這麽說,北堂為難地看了看劉江臣,在心裏歎了口氣。

    要不是金鳳卿,劉江臣的麻煩還要大很多。

    但,這種情況下,他又沒辦法在顧竹佩麵前替金鳳卿說好話。

    劉江臣則垂下眼瞼,看著自己的手發呆,心裏不是滋味。

    他欠金鳳卿的,可不是一星半點啊……

    “哎,不對啊!”一直盯著信封看的謝建峰忽然說話了。

    信封到他手裏後,他沒仔細看,一直揣在兜裏。

    這會兒,仔細一瞧,發現了端倪。

    “不對啊,這字,不是金小姐的字啊!”

    此話一出,屋裏的人全驚了。

    “對!字!就是字!我就說哪裏不對!江臣,就是字啊!”

    北堂丟下這句話後,拔腿就跑。

    “你怎麽認識金鳳卿的字?”顧竹佩

    “我……”

    這時候的謝建峰,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大耳貼子。

    多什麽嘴,這要怎麽解釋?

    完了完了!

    解釋不了了!

    難道當時幫冒充劉江臣跟金鳳卿通信的事情要瞞不住了麽!

    還沒等謝建峰給顧竹佩解答問題,北堂便風風火火跑了回來。

    “你們看,字不一樣!”

    說完,北堂抬頭看著顧竹佩:“劉媽媽,我發現問題了,這個信封上的字,和金鳳卿小姐的字,不一樣,和這個上麵的字,也不一樣!”

    北堂拿出來的是當時南城雲子騙劉江臣去和平飯店的信。

    本來,光就謝建峰認識金鳳卿的字這件事情,顧竹佩已經很驚訝了,萬萬沒想到,北堂居然也認識她的字?

    誰來給她解釋一下?

    這到底是為什麽?

    “北堂,你為什麽……”顧竹佩左右看看,在謝建峰和北堂之間,她決定先問北堂,畢竟北堂比較熟。

    聽見自己被點名,北堂又看向了劉江臣。

    他之所以見過金鳳卿的字,是和平飯店事情發生以後,他和劉江臣約了薑逢和金鳳卿在裕興舞場見麵。

    當時聊到對方可能是記者的時候,金鳳卿寫下了幾個名字。

    第一眼見到金鳳卿的字,北堂當時很驚豔。

    沒想到,金鳳卿的一筆字這麽好看,他盯著她的字看了很久的。

    之所以看向劉江臣……

    如果要回答顧竹佩的提問,勢必要當時的事情說出來,但是……

    這件事情直接說給顧竹佩聽,真的好嘛?

    肯定不太好吧,畢竟劉江臣瞞著她跟金鳳卿見了好幾次……

    “啊,是這樣的……昨天在芳滿樓,金鳳卿給我的紅封上本來是寫上名字了的。

    給我以後,她想了想,又拿了回去,換了個新紅封,跟我說不用寫帳了,也不用留名字,省得鬧麻煩。

    她當時就把之前的信封收回去了。

    我是看到了那個署名的,和這個信封上的字完全不一樣。”

    北堂背著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既然不能賣劉江臣,還要說清楚為什麽認識金鳳卿的字……

    隻有這麽編才是最妥當的。

    顧竹佩點點頭,拿起紅封,前後看了看,的確是沒有署名。

    見顧竹佩的動作,北堂就知道,她信了自己編的理由,這一關總算是過了。

    但是……

    他看向謝建峰。

    據他所知,正如謝建峰自己說的,當時他隻是去還了鐲子,沒跟金鳳卿也沒有多接觸過。

    他也很好奇為什麽謝建峰會認識金鳳卿的字。

    顧竹佩看著紅封,想著北堂說的話。

    到底是誰還在害劉江臣?

    之前那些照片的事情,高英傑跟她解釋過,說是他的問題,導致了劉江臣被人陷害。

    但是……事情真是這要麽?

    她當時也想過一種可能性:是不是劉江臣闖禍了,高英傑在幫他搪塞自己。

    但……轉念一想,自己兒子自己知道,他平時都很乖,做事情也還算是有分寸,能闖什麽禍呢?

    啊,還能是什麽!

    肯定是金鳳卿啊!

    就是認識了那個女人……不對,他們不認識這個女人

    應該說,自從這個女人出現以後,就沒消停過!

    肯定是她,是她使了什麽幺蛾子!

    是她不放過劉江臣!

    “那她有沒有跟你說……”為什麽給江臣送禮?

    後半句話顧竹佩沒問出來。

    她看向北堂的時候,發現北堂正看著謝建峰。

    對啊,謝建峰,他也認識金鳳卿的字!

    剛才北堂忽然進來把話岔過去了,他怎麽會認識呢?

    “劍鋒啊,你剛才說這個字不是金鳳卿的,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麽認出來的?”

    顧竹佩先把禮金的事情放在旁邊,先問問看謝建峰為好。

    “啊……”

    謝建峰還低頭看著手裏的信封。

    他以為北堂解釋掉以後,自己就可以糊弄過去了……

    沒想到,顧竹佩還是問了他。

    得益於剛才北堂先答話的,他有了些時間來考慮要怎樣回答才能把事情講清楚,也能把自己的損失降到最低。

    “伯母啊,這個事……說來話長……”謝建峰賠笑道。

    他還沒想好,到底是不是要這麽說。

    顧竹佩聽罷,抬抬下巴,示意謝建峰坐下。

    “沒事兒的,我們有的是時間,你可以坐下說。

    對了,你來這麽早,吃東西了麽?

    我讓人給你弄點吃的來,你先墊墊肚子。

    吃好了,我們再慢慢說。”

  ??第一百五十七章 編得好,才是真的好

    事情到這裏,謝劍鋒怎麽會還不明白——他被人坑了!

    原來,給他這封信的人,根本就不是金鳳卿的人!

    咦?金鳳卿是跟誰結仇了麽?這仇家是什麽神仙人物啊?

    給了他兩條小黃魚,就為了送一封信,汙一下她?

    拿到小黃魚回家以後,他特地拿出來,每個都咬了一口,確定過,是真的!

    世界之大,真是無奇不有啊!

    再說回來這封信,他拿到信之後怎麽沒多看一眼呢?

    在座這麽多人,誰能比他更了解和認識金鳳卿的字呢?

    如果之前看上一眼,是不是就沒這麽多事兒了呢?

    他好後悔。

    不對,好像也不是很後悔,畢竟現在還剩一條小黃魚!

    小黃魚呢!

    但事已至此,怎麽辦?

    看顧竹佩的架勢,是不會那麽輕易放過他的。

    哎,編吧!

    “不用不用,伯母,我不餓……”謝劍鋒沒敢答應吃飯的事情。

    畢竟自己心裏有鬼,能早點離開就早點,露餡兒了總是不美。

    “嗯……這個事情呢……是這樣的……”

    謝劍鋒走到桌邊,坐了下來,喝了口茶壓壓驚,開始了他的表演

    “剛才說到的那個鐲子……伯母還有印象吧?”

    為了自保,謝劍鋒決定把所有事情都推給金鳳卿!

    反正他們也不會去跟金鳳卿對峙!

    “我把鐲子還給她的第二天,她來找我,給了我一封信,讓我捎給江臣……

    別看我,別誤會,我……當時沒答應。

    嗯……金小姐當時跟我說,讓我把信給江臣,最好能讓江臣給她寫封回信。

    如果能成的話,就給我一百個大洋!”

    到這裏,他說都基本上都是真的。

    要知道,說謊的最高境界是一半真,一半假,且自己都要分不出真假。

    謝劍鋒好歹是個演員啊,這點事情,信手拈來啦!

    “她留下信就走了。

    我本想把這信扔了,但想到裏麵有江臣的名字,萬一隨便扔了給江臣惹麻煩也不好,就帶回去了。

    回家後才發現,這封信沒封口,我就……

    嗯……有些好奇,就看了那封信……

    就一眼……我就看了一眼啊!

    啊,江臣啊,這是我不對,我不該看你的東西……

    當時我是想著把信給你的,不過後來想想,這樣幫金小姐私相授受不好,然後……我就把信還給她了!”

    說到後半段的時候,謝劍鋒幾乎全程都看著劉江臣,沒敢看顧竹佩。

    說到底,還是因為自己在撒謊,而且這事兒,的確是跟劉江臣相關的。

    至於那封還躺在他家的信……

    暫時忘掉吧!

    “信?寫的什麽?而且……你就看了一眼,怎麽能確認這字不是金鳳卿的?”顧竹佩看了看胡雪蘆,才開口問。

    畢竟新媳婦兒在這裏坐著,不問的話,事情沒頭沒尾,自己不舒服。

    問的話,萬一這信裏寫了什麽不堪的東西……新媳婦兒會不會不舒服。

    這會兒,胡雪蘆正歪著頭,目光在謝劍鋒和劉江臣之間切換,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扭頭看看那個……

    完全一副吃瓜群眾的樣子,麵前就差一盤瓜子了。

    這姑娘,心真大!顧竹佩暗自想著。

    這會兒,北堂和劉江臣也吃驚地看著謝劍鋒。

    二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都眼神中看出濃濃的質疑。

    “你知道麽?”

    “我不知道啊!”

    他們見過金鳳卿這麽多次,她從來沒說過寫信什麽的事兒。

    這到底是謝劍鋒編出來的,還是真的發生過?

    如果是編的,也編得太圓潤了吧?

    “也沒寫什麽。”謝劍鋒努力回憶著第一封信裏的內容。

    “大概就是說她很喜歡江臣的戲,和他討論戲文什麽的……

    至於字……

    實不相瞞,金……她的字是柳體,特別好認!”

    謝劍鋒解釋得很真誠。

    “那你怎麽不把信給江臣呢?”胡雪蘆眨著眼睛,看著謝劍鋒,完美詮釋了什麽是“吃瓜群眾”。

    “哎?”謝劍鋒完全沒有想到,胡雪蘆會開口問她。

    “幫人遞信這種事兒不太好……而且……當時剛出了鐲子的事情,金……金鳳卿在後台太有名了,我有些怕沾事兒……”

    謝劍鋒撓撓頭,一臉為難的樣子,把手裏的信封放回桌上。

    胡雪蘆麵露可惜地搖搖頭。

    如果是她,她肯定會把信給劉江臣,然後跟他說清楚一百大洋的事兒,再抽著劉江臣把回信寫了!

    到時候,一人分一半,多美好啊!

    當然,這是她的想法,沒敢當著婆婆的麵往出說。

    對於謝劍鋒的解釋,顧竹佩和胡雪蘆是信了,但,北堂卻不太相信。

    不過,現在不是深究這件事情的時候。

    他覺得,雖然這信封上的字和騙劉江臣去和平飯店的信上的字不同,但這件事情一定是同一個人設計的。

    其實,不是北堂一個人這麽想,劉江臣和顧竹佩都在琢磨這事兒。

    一時間,屋裏安靜極了。

    謝劍鋒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又仔細回憶了一下剛才編的故事,想著這裏麵有沒有漏洞,如果有的話,要怎麽去找部。

    胡雪蘆不知道這些事情的彎彎繞繞,想問吧,不知道問誰,而且,這個場合,明顯不適合問。

    “娘,我去廚房看看吃的做好了沒。”胡雪蘆出聲,打破了屋裏都沉寂。

    顧竹佩看向新媳婦兒點了點頭。

    剛嫁過來第一天就遇到這種糟心事兒,顧竹佩想著,什麽時候跟媳婦兒好好說說這事兒,千萬不能讓他們小夫妻心裏有疙瘩。

    與此同時,津門街頭。

    “號外號外,梨園新秀和平飯店私會褚三林小妾金鳳卿!”

    “《今日星期六》獨家報道,劉江臣私會褚三林小妾”

    報童們背著今天剛印出來不久的《今日星期六》,揮舞著手裏的報紙,頂著寒風,在津門的大街小巷叫賣著。

    報紙頭條儼然就是在和平飯店拍攝的劉江臣和南城雲子的照片。

    新民大戲院的眾人早就料到這些照片會有見報,待他們知道的時候,也沒太在意。

    這麽久以來,為了防止這個照片鬧出大影響,高英傑做了很多事情。

    就是這一則他們誰都沒太在意的新聞,讓他們未來的日子,偏了軌。

    也拉開了這場命運大戲的序幕。

  ??第一百五十八章 千呼萬喚始出來的照片

    在謝劍鋒還在劉家編他為何會認識金鳳卿的字的時候,薑逢已經帶著新鮮出爐的《今日星期六》來到了太平街。

    “這個女人真討厭!”程媽看著報紙的頭版,漏出嫌棄的眼神。

    她一直都很討厭南城雲子。

    和平飯店照片的事情她聽金鳳卿和薑逢講過,講歸講,可第一眼看到報紙上的照片,還是把她惡心到了。

    “我就搞不懂,她做這個事情是圖啥。”陳甜甜湊到程媽邊上,皺著眉,看著手上的報紙。

    “你的腦子肯定想不明白了,就不要想了!”薑逢伸手抓著桌上配早飯的小菜,往嘴裏塞。

    “少爺,除了會欺負我,還會幹什麽啊?”陳甜甜白了薑逢一眼。

    居然不洗手就抓東西吃!慣的他!

    金鳳卿遞給薑逢一雙筷子,“十一,你快點來吃,吃完了你有事兒要忙。”

    “哎!”聽到金鳳卿的話,陳甜甜脆生生地回答後,便坐在下首,端起程媽熬的粥。

    “我今天晚上才出去,那邊會有車來接我,你就不用管我了。

    但是,有個事情我要讓你幫忙。”

    金鳳卿放下筷子,想了想,說道:“表哥,我出門以後,你帶著甜甜把那些地方再看一遍,該添置的東西再規整一下,我覺得,很快就要用到了。”

    她說的地方就是之前他們準備的“安全屋”。

    按照他們的推測,南城雲子這個動作是直指劉江臣的。

    但是他們不知道土肥原田二會做到什麽地步,有備無患總是好。

    “程媽,你待會兒拿點錢給表哥。”

    反正是海光寺給過來的,不用白不用。

    “晚上不用我盯著你麽?裕興舞場那種地方?”薑逢咽下嘴裏的東西,問金鳳卿。

    “不用,你去忙,跟著土肥原田二和褚三林,能有什麽事兒。”金鳳卿搖搖頭。

    “那行,我吃完了先去一趟洋行,陳十一,你晚飯前來找我。”薑逢往嘴裏塞了個包子。

    程媽這時候還拿著這張報紙,擰著眉,盯著報紙上的那張照片。

    “不行啊,那個女人啊……哪兒哪兒都不如小姐好看啊!”

    “小姐!大小姐啊!老爺老爺,你快看,是小姐啊!”

    金家老宅的管家拿著報紙,一路飛奔向金文季跑去。

    大小姐怎麽會上報啊,還是這樣的形象,衣衫不整的……有傷風化啊!

    而且……大小姐……

    怎麽能偷偷嫁人了啊!

    好歹是金家的大小姐啊!

    怎麽能這麽不自愛啊!

    金文季躺在炭盆邊的躺椅上,正在聽屋裏的小丫鬟給他念畫本子。

    他最近受了傷,出不了門,整天躺在屋裏,迷上了“聽書”。

    這個丫鬟是江南來的,長得真是俊俏,聲音軟軟糯糯,聽起來就那麽舒坦。

    聽說她是按照“瘦馬”的養法養大的。

    金文季閉著眼,聽著女聲在耳邊輕輕讀著,時不時抬手,在她腿上摸一把,腰上捏一把,引得小姑娘嬌嗔不已。

    “老爺老爺,大小姐……”

    見管家大呼小叫地進來,金文季一臉不悅。

    “什麽大小姐?”他睜一目眇一目,問管家。

    跑得氣喘籲籲的管家都沒眼看滿麵嬌羞的小丫鬟,徑直把手裏的報紙遞給金文季:“老爺,您看!大小姐!”

    第一眼看見報紙上的照片,金文季一驚,想坐直起來,卻牽到腰背上的傷,疼得齜牙咧嘴。

    “有辱門楣!有辱門楣啊!”金文季指著報紙咬牙大罵。

    這不堪入目的東西怎麽會……

    咦?等等,這個照片好像有什麽問題?

    “你把報紙拿來我看看!”他伸手。

    管家恭敬地把報紙交到金文季手上,痛心疾首:“老爺啊,你管管大小姐吧!”

    一把搶過報紙,大標題便映入眼簾:

    梨園新秀和平飯店私會褚三林小妾金鳳卿

    嗯?什麽狀況?

    再仔細一看照片?

    原來問題在這裏啊!

    照片上的人根本不是金鳳卿,隻是跟她有些像,仔細一看,這人居然是南城雲子!

    不是很熟悉的人會一眼看錯,但是他絕對不會!

    那個死丫頭,燒成灰他都能認得出!

    而且,南城雲子頂著金鳳卿的名字嫁給了褚三林,這事兒他是知道的。

    草草瞥了一眼報紙上的內容,也沒什麽新意,無非是八卦小報的各種猜想。

    不過……奇怪了,南城雲子為什麽要做這種事情?還能被記者抓到?

    看著金文季晦澀不明的眼神,管家有些心急。

    金家的臉,不能被大小姐這麽丟啊……

    但……老爺是怎麽打算的呢?

    “老爺……”管家輕聲叫了金文季一聲。

    “啊,不是什麽大事兒,別大呼小叫,打擾我聽書!”

    說著,他便把報紙向管家扔過去。

    沒想到,報紙離手後,幽幽飄進了火盆,燃起濃濃黑煙,嗆得急忙去“救火”的管家眼睛發紅。

    高英傑背著手,看著吳嘉琪帶來的放在桌上的報紙,笑而不語。

    果然,這個照片還是出現了!

    不過現在的他一點都不擔心啊。

    畢竟前麵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預防這份報紙上刊登的事情。

    他很篤定,津門的人們,或者說,但凡知道和關心他和新民大戲院大人們,都已經知道了有人要對付他。

    這種下作的,博眼球的東西,已經不會有人信了。

    長舒一口氣,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麵的浮沫,呷了一口。

    這件事兒總算是塵埃落定啦!

    隻有做賊千日,哪有防賊千日的道理?

    這賊已經跳出來了!

    還需要防麽?

    今天,總算是可以睡個安穩覺啦!

    南城雲子最近的心情很好。

    雖然劉家發生的事情沒有目擊到,但是,她能想象到會引起的雞飛狗跳。

    原以為婚宴當天晚上事情就會爆出來,沒想到,居然隔了一夜才發酵。

    不過沒關係啊~

    反正她要的效果已經達到了。

    無聊?

    對啊,就是無聊啊!

    這時她不能去津門,但凡她能去,肯定會更熱鬧的!

    嘖……可惜了

    昨天晚上接到了孫武的電話。

    孫武告訴她報紙已經排好版麵,今天一早就會麵世了。

    南城雲子伸了個懶腰,裹著皮草,看著窗外。

    那些光禿禿的樹枝不知道為什麽,忽然變得特別可愛了。

    “啊!!”

    她大叫了幾聲,好想去津門看戲啊!

    可惜了,褚三林不帶她。

    現在的話,隻寄希望於褚三林能給點力,讓這場戲更加精彩一些呀!

    一想到能幫土肥原田二做好這件事,而且能壓過金鳳卿……

    她就開心得不得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生活給你的生命色

    土肥原田二坐在桌前,看著桌上攤開的報紙,這個動作,已經維持了很久了,

    麵前桌上擺著他最喜歡的早餐,但,還沒動過。

    到津門以後,他發現津門人喜歡在早餐的時候吃白豆腐【注①】。

    嚐過一次後,他便愛上了這個味道。

    所謂白豆腐,就是盛一碗豆腐腦裏的豆腐,澆上豆漿,這叫白豆腐。

    站在他旁邊的秘書扶了扶眼鏡,出聲提醒:“大佐,您先吃了再看吧,不然漿子就涼了。”

    “嗯”土肥原田二點了點頭,拿過桌上的鹽罐子,往白豆腐裏加了點兒,順手把鹽罐子放在了報紙旁邊。

    指著報紙問:“如果你是褚三林,你會怎麽做?”

    他知道今天的報紙是南城雲子的傑作。

    在她離開之前,跟自己說過,會做點事情出來。

    也說過,這些事情是關於劉江臣的。

    本來,劉江臣的事情交給了金鳳卿的。

    且基於他對金鳳卿的信任,這事兒讓金鳳卿自己去做就好了,他不會插手太多,大多數時候隻會在她需要幫助的時候才出手。

    南城雲子和金鳳卿有些不對付,他一直歸結於女人之間天生的敵對感。

    至於真實原因是什麽,他不知道,也不想去深究。

    不過今天這件事兒,南城雲子做的……

    一言難盡。

    有沒有打亂金鳳卿的計劃他不知道,但,卻打亂了自己的計劃。

    在他的計劃中,他的確是要對劉江臣動手,但,不是現在。

    “褚大帥會很生氣啊。”秘書看著報紙上南城雲子的臉,想了想褚三林那火暴脾氣。

    “那你覺得金鳳卿會怎樣看?”用筷子攪了攪白豆腐,土肥原田二喝下一口後,放下碗,繼續問道。

    秘書摸了摸鼻子:“金小姐……也會很生氣吧。”

    他對金鳳卿的評價還蠻高的,至少,高過南城雲子。

    這新聞一看就知道,是南城雲子刻意在給金鳳卿挖坑添堵啊。

    “雲子這是仗著我給她撐腰,人又不在津門,才這麽鬧!”土肥原田二伸出手指,在報紙上敲了敲。

    她這麽做,肯定會惹怒褚三林和金鳳卿。

    但褚三林不會也不能對她做什麽,畢竟她是自己送過去的人,褚三林無論如何,也要給他點麵子的。

    至於金鳳卿……

    他摩挲著扳指,她會有什麽反應還真有些吃不準。

    正如秘書所說,金鳳卿肯定是會生氣……

    算了,晚上見到她再說。

    現在土肥原田二最拿不準的,是褚三林的態度。

    他很期待褚三林衝冠一怒對劉江臣做點什麽。

    至於做什麽,做到什麽程度……

    這裏可是津門!

    隻要他想攔,褚三林做得便不能太過火。

    畢竟,他的目標,是劉江臣。

    因為南城雲子的“騷操作”,他的計劃需要一些調整。

    剛好,今天晚上相關的人都會見到,那就見了再看計劃怎麽調整吧。

    這時,有人來報,說褚三林來了。

    為了避嫌,褚三林沒有住在海光寺,而是住在了自己之前在津門“買下”的房子裏。

    秘書聽到這消息,急忙問土肥原田二,要不要把報紙收起來。

    土肥原田二想了想,搖搖頭,叫秘書給褚三林加一副碗筷和一碗白豆腐。

    “哎呀,我是不是來早了打擾大佐吃早餐了啊!”褚三林一進門,就看見土肥原田二還坐在桌上,麵前擺著吃的。

    “不早不早,來來來,坐下一起吃點兒東西?”土肥原田二放下筷子搖搖手,招待褚三林坐下。

    “哈哈,實不相瞞,我還真沒吃東西!這是什麽?聞起來真香啊!”看著秘書給他端過來的熱騰騰的白豆腐,褚三林不解。

    這東西之前沒見過啊。

    說是豆漿吧,裏麵還有點固體,看著像豆腐?

    “你快嚐嚐,這叫白豆腐,我最喜歡吃的東西了,這個隻有津門有,來,加點鹽試試!”土肥原田二指著鹽罐子,讓褚三林自己加鹽。

    “那我得試試!”褚三林伸手去拿鹽罐子,目光瞟到鹽罐子邊的報紙。

    頭版上醒目的照片和鬥大的自己的名字,瞬間映入眼簾。

    見他盯著報紙開始看,土肥原田二和秘書對視了一眼後,又一起看向褚三林。

    他們都想知道,褚三林會有什麽反應。

    “這……”

    仔細辨認了一下,這照片裏的人分明是南城雲子啊,這個標題怎麽會寫金鳳卿。

    “劉江臣?這名字好熟啊……啊!我想起來了!”

    昨天晚上在芳滿樓擺婚宴的,就是這劉江臣吧!

    褚三林一拍大腿,騰地站了起來:“這……”

    依他的脾氣,就要開始罵娘了。

    但……現在是在海光寺,麵前是土肥原田二,照片裏的人是他送自己的南城雲子……

    他在外人眼裏雖是個莽夫,但他覺得自己不是這樣的人!

    不是有句話叫做“心有猛虎,細嗅薔薇”麽!他得是這樣的人!

    “雲子調皮了!”忽然意識到自己失態了,趕緊調整了情緒,擠出一絲笑,緩緩坐下,假裝剛才怒氣衝衝站起來的人不是自己。

    “大帥你也別生氣……”土肥原田二見褚三林平靜下來,有些驚訝,但他更希望褚三林火氣更大一些。

    “我不氣,大丈夫嘛,難免妻不賢子不孝,沒事,雲子是大佐的人,做事情肯定有分寸,我不氣,我真的不氣……”

    說話間,他的視線一直往報紙上瞟。

    說不生氣,那是假的啊!

    他褚三林好歹是個響當當的人物,居然被自己女人綠了!

    這男人……看照片還是個小白臉兒?

    這說出去還怎麽見人?

    為了表現自己真的不生氣,褚三林端起了剛上桌的白豆腐,沒用調羹,張嘴就吞了一大口。

    滾燙的豆漿燙得他差點一口噴出去,但他忍著咽了下去。

    又看了一眼報紙,要是他其他的女人這麽做,他肯定一個槍子兒把這不知廉恥的女人給崩了。

    但這人是南城雲子……得忍一下。

    畢竟他還有求於土肥原田二。

    “雲子畢竟還小,大帥多教教她。”土肥原田二狀似無意地為南城雲子說著話。

    這句話聽起來沒有一點毛病。

    但,在現在的褚三林聽來,這意思就是……

    “我們家雲子沒問題,有問題的,是那個男人,那個小白臉勾引了她!”

  ??第一百六十章 道理是想出來的

    “我們家雲子沒問題,有問題的,是那個男人,那個小白臉勾引了她!”

    “我們家雲子沒問題,有問題的,是那個男人,那個小白臉勾引了她!”

    “我們家雲子沒問題,有問題的,是那個男人,那個小白臉勾引了她!”

    “……”

    一整個上午,土肥原田二的這句話,在褚三林腦子一直回蕩著。

    雖然他一直在跟土肥原田二聊北方軍的事兒,但這目光,卻不自覺地,老往桌上瞟。

    那張報紙還在桌上。

    來收拾早餐的人在秘書的指示下,收走了桌上所有的東西,唯獨留下了那張報紙。

    那句話,他越想越有道理。

    其實,在那個年代裏,出來這樣的桃色事件,絕大多數人,都會去追著女方打,但……

    這種一個巴掌拍不響的事情,到底事實真相如何?又有多少人在乎呢?

    褚三林仔細想想,南城雲子是海光寺的人啊……是土肥原田二精心培養的人啊,怎麽能出問題呢?

    一定是那個叫劉江臣的小白臉,一定是!

    越想越氣,他想去找那個小白臉麻煩!

    但忽然想起昨天吃飯的時候,土肥原田二和金鳳卿還有沈會長他們,好像和這個小白臉有點交情。

    嘶……

    好像還不太好整啊……

    褚三林的心不在焉全被土肥原田二收到眼裏,他心裏一笑,並未戳破。

    看來,他的話,有用了,褚三林,上鉤了。

    見火候差不多,土肥原田二不著痕跡的把話題扯到報紙上。

    “不管怎樣,這事兒是雲子不對,大帥別生氣,好好教她……

    不過……已然已這樣了,總得有個解決的章程。

    我看……不如……”

    土肥原田二一直給南城雲子開脫,其實並不是擔心褚三林對南城雲子怎樣,而是擔心他把氣都撒在南城雲子身上了,那……劉江臣那塊兒豈不是就白做局了麽?

    他想著要不要給褚三林許點兒什麽利,讓他把火都往劉江臣身上撒才好。

    “大佐這話說的!”還沒等土肥原田二許出去好處,話就被褚三林打斷。

    雖然他腦子裏都在琢磨被綠這事兒,但,土肥原田二一說這話,他忽然反應過來——這是要給他好處堵嘴了!

    蒼蠅不叮無縫蛋!南城雲子肯定是有問題的。

    但!

    他褚三林怎麽會目光短淺到要這一點小利呢?

    他得把土肥原田二綁死在他北方軍裏。

    有些事兒,他退一步又何妨呢?

    “小事,都是小事!”他特別大氣地揮揮手,就當這篇兒翻過了。

    這時候的南城雲子坐在桌前,準備吃午飯。

    但她的眼睛一直盯著沙發邊的電話。

    依她對褚三林的了解,這個人是個暴脾氣,心裏藏不住事兒啊。

    他在津門,這點兒,他應該已經看到了報紙。

    為什麽,現在還沒有消息呢?

    南城雲子心裏忽然沒了底。

    按她的設計,褚三林在知道這事兒以後,肯定會惱羞成怒地打電話回來罵她一頓。

    等他罵得差不多了,她再告訴他這個是土肥原田二交代下來的任務,是針對劉江臣的,再讓他幫一下忙……

    現在褚三林有求於土肥原田二,她的這個要求,褚三林肯定會答應……

    然後整個事情往後就順理成章了!

    可是……現在為什麽他的電話還沒過來呢?

    褚三林不來電話,不罵她,這後麵的戲她要怎麽演呢?

    我們把時間往前倒幾個小時,吳佳琪頂著寒風,揣著手,腋下夾著報紙,低著頭,縮著脖子,往劉家小院兒走。

    高英傑交代他,得去跟劉江臣和北堂說一聲報紙的事兒,讓他們安個心。

    但,吳佳琪不知道劉家小院兒現在正在會審那封信啊。

    所以,敲門了以後,北堂都沒把他往屋裏讓。

    “爺們兒,屋裏這會兒亂,就不請你進去了,怎麽了?”北堂問。

    “喏,這個。”吳佳琪吸吸鼻子,把腋下的報紙抽出來,遞給北堂。

    北堂掃了一眼,立馬合上報紙,轉頭看了看堂屋。

    這會兒那封信的事兒才剛說完,再把報紙拿過去……今兒可就消停不了了。

    “成,我知道了,這會兒就送進去,天兒齁冷的,你快回去,這事兒有我!”北堂揮了揮手裏的報紙,打發吳佳琪走了。

    關上門,看了看手裏的報紙,北堂又左右看看,把報紙順手插在門邊的樹杈上,搓著手,去找劉江臣。

    這會兒,他想到的人是薑逢。

    信的事兒,報紙的事兒,他得去跟薑逢說一聲。

    “劉媽媽,江臣,園子裏有點事兒,我過去一趟。”

    進門後,北堂對顧竹佩和劉江臣說道。

    按道理,他得帶著劉江臣一起去找薑逢。

    但是……人家剛新婚第一天,把他拽走了也不合適,那就自己去吧。

    聽聞園子裏有事兒,劉江臣站起來,想跟北堂一起去。

    其實吧,他有些不適應,家裏忽然多出來個女人,讓他很是別扭。

    而且,從早上醒來坐在這裏開始,他滿耳朵裏,聽的都是金鳳卿。

    原來,他的婚宴,她來了啊。

    可惜,他沒見到。

    看來,她真的是不想見他了,連隨禮的紅封上,都不留名字啊……

    看著對麵的胡雪蘆,他越坐越尷尬,要是能有個事兒能讓他逃出去,那就太好了。

    所以,北堂一說園子裏有事兒,他立馬站起來,要跟他一起去。

    “要江臣跟你一起去麽?”顧竹佩見劉江臣起身,抬頭問道。

    畢竟新婚第一天,兒子出門,把新媳婦一個人留在家裏不太好。

    北堂正想搖頭,卻看到了劉江臣急切的目光。

    “要的要的!”北堂點點頭,“不過……事兒不麻煩,咱們一會兒就能回來。”

    說完,二人回到屋裏,套上厚棉襖,戴上大帽子,捯飭好後,在門口集合。

    北堂走到門口,順手把剛才放在樹杈上的報紙拿下來,在劉江臣驚訝的目光裏,拽著他,走出了小院兒。

    “怎麽回事兒?”劉江臣接過北堂遞來的報紙,狐疑地看著他。

    “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被重複很多次的重點

    看到報紙,劉江臣心裏隱約有個想法,但……在報紙打開之前,他還不敢去往那個地方想。

    他深深看了一眼北堂,雙手拿著報紙,攤開後,才將目光聚焦到兩手之中。

    隻是一眼,他腳下一頓,停在了原地。

    頭版上的大幅照片刺了他的眼。

    看著照片,再看看標題,鬥大的“金鳳卿”三個字映入眼簾,

    一瞬間,他的呼吸停滯了。

    最終,他在新聞的正文裏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名字前麵掛著“疑似”二字。

    之所以有這兩個字,是因為見過他不帶妝的人非常少。

    但有這兩個字,是因為之前《今日星期六》上登過他的專訪,也登過正麵照片。

    而這張和平飯店803的照片隻有他的側臉。

    撰文的記者用了雖然用了“疑似”二字,但,字裏行間,一直在肯定,照片裏的人是他。

    他心裏忽然堵得很厲害。

    如果當時他們的推斷沒錯,這件事情是衝著他來的……

    再看一眼標題上鬥大的她的名字……

    他最終還是牽連了她啊。

    空中陰雲密布,劉江臣拿著報紙的手被凍得通紅。

    他右手放開報紙,抬起指尖,習慣性想想去碰觸胸口的盤扣。

    修長白皙的手指卻按了個空。

    啊,對,他把盤扣取下來了,和那個草的鐲子,還有那張字條一起,放在了盒子裏,藏起來了。

    一陣寒風吹過,吹得手中的報紙獵獵作響。

    怎麽辦?

    他又欠了她!

    他又害了她!

    他忽然覺得,津門的冬天實在太冷了。

    就像是一場忽如其來的冰凍,從手指,凍到心口……

    把他整顆心都凍住後,再蔓延到五髒六腑。

    好冷!

    好疼。

    疼得劉江臣漸漸弓起身子,緩緩蹲了下去。

    他忽然想起,那次他失聲的時候,在茶館的包廂裏,金鳳卿臨走之前說的那句話。

    “劉老板,恭喜你了……麻煩你,從今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好嗎?”

    她叫他劉老板,她恭喜他,他跟自己撇清關係了……

    可現在……

    他又害了她。

    他又一次把她推上了風口浪尖。

    一直拿著報紙的左手被凍僵了,一陣風過,報紙被卷起來後,脫離了他的掌控。

    北堂本想拉他起來,見報紙飛了,隻得先去把報紙追回來。

    這一切,劉江臣都無知無覺。

    他就蹲在那裏,無力地把頭埋進膝蓋間。

    劉江臣覺得,現在應該去跟金鳳卿道歉才是……

    但是,他不敢去……

    不知道以什麽樣的表情和態度去麵對金鳳卿。

    上次見她的時候,她沒打他,沒罵他……

    可她那樣看起來輕飄飄的處理方式,讓他覺得更難受。

    但!

    他又能怎樣呢?

    當時都不能怎樣,現在……

    嗬嗬……

    更不能怎樣了啊……

    “江臣,起來,走吧……”追回了報紙的北堂,仍然將其夾在腋下,伸手去拽劉江臣的袖子。

    雖然劉江臣一直沒說話,但是北堂知道劉江臣在想什麽。

    有的時候他會想,如果他是劉江臣,他會怎麽做。

    會不會跟母親正麵杠,堅持和金鳳卿在一起?

    哎……

    沒有會不會了!畢竟他不是劉江臣。

    “走了……”見劉江臣沒動,北堂又拉了一下他。

    劉江臣抬起頭,紅彤彤的眼看向北堂:“我……”

    一個我字出口後,劉江臣居然不知道要說什麽了。

    “我是不是很混蛋?”

    “我又害了金小姐!”

    “我要怎麽辦?”

    “……”

    先說哪一句?可是哪一句都說不出口啊。

    “你是不是覺得又給金小姐添麻煩了?”北堂用力把劉江臣拽起來,讓他平視自己的眼睛。

    劉江臣點點頭。

    “是不是麻煩不是你說了算,快走吧!”北堂沒鬆手,繼續拽著劉江臣的袖子,帶著他往前走。

    “我們先去哪兒?園子麽?”劉江臣輕聲問。

    如果可能,他真的想先見金鳳卿!

    “不去園子了,去找薑先生!”北堂腳下不停,見劉江臣往前趕了幾步跟自己並排了,才放開他的袖子。

    “薑?薑逢薑先生?”

    聽到薑逢的名字,劉江臣有些驚訝,旋即又明白過來。

    照片的事情之所以能被化解掉,都是因為薑逢給出的主意。

    “嗯,薑逢!我仔細想了想,早上那封信的事情還是要告訴他……

    雖然我們猜測和這報紙是同一個人的手筆,但是……

    既然事情是衝著你來的,就不得不……

    江臣!”

    北堂想起了什麽,忽然停下腳步,看向劉江臣。

    “江臣,我記得之前,金小姐說過讓你早點離開津門是不是?”

    劉江臣沒想到北堂忽然轉換話題。

    “嗯,說過……”劉江臣點點頭後,仔細回憶了一下。

    “確切地說,她跟我說過三次……不,是四次!”

    第一次是她闖後台,第二次是她堵後門,第三次是裕興舞場出來,第四次就是在茶館裏……

    仔細數一數,和她正兒八經“見麵”也就隻有四次,而每次,她都讓他離開津門。

    “我在想一個問題,金小姐為什麽要這麽跟你說?”北堂想不明白。

    一路從江口到津門,劉江臣越來越好,在津門也越來越紅。

    要是記得沒錯的話,金鳳卿當時跟劉江臣說的是津門不安全,讓他去別的城市……

    可是為什麽津門就不安全了呢?

    而且……

    為什麽她說不安全,就不安全了呢?

    好吧,就算拋開金鳳卿,還有個薑逢。

    薑逢這個人,一看就不是簡單的人物,雖然是金鳳卿的表哥,但……也不見得會陪著金鳳卿一起胡鬧吧?

    金鳳卿說津門危險,讓劉江臣離開的時候,薑逢也是在現場的。

    為什麽他沒有阻止?

    還是薑逢知道一些什麽?

    還有一點,他之前沒想到的……勒索照片的事情出來以後,高英傑居然想都沒想,就去執行了薑逢的想法。

    據他所知,薑逢是剛回國啊,但高英傑……

    他好歹是津門響當當的人,為什麽薑逢說出來的話,高英傑會深信不疑,直接執行呢?

    其實,在吳佳琪把報紙給他的時候,他就想過去找高英傑。

    他總覺得高英傑知道一些什麽他們不知道的東西。

    但後來仔細想了想,也不確定高英傑會不會說實話,而且……他也是要去找薑逢的。

    倒不如……現在直接去找薑逢來得方便。

  ??第一百六十二章 你不好過我就好過了

    薑逢的同事帶著劉江臣和北堂來敲響辦公室門的時候,他正在找鑰匙。

    他把所有的“安全屋”的鑰匙都放在了辦公室裏。

    畢竟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有誰會去在乎,擺在抽屜或者是書架邊的一把鑰匙呢?

    “哦?你們怎麽來了?”看到他們二人進來,薑逢有些驚訝。

    劉江臣昨天剛剛婚禮,今天不在家裏陪新媳婦兒待著,跑出來幹什麽?

    “這個薑先生看了麽?”北堂隔著桌子,把報紙遞過去。

    “《今日星期六》?”薑逢伸出手。

    “嗯”北堂點頭。

    “哦,我看過了……金小姐也看過了。”薑逢補了一句。

    拿過報紙後,薑逢招呼他們坐下。

    三個人都沒說話,因為……都不知道要說點什麽好,氣氛,就這樣微妙了起來。

    北堂還沒想明白,他的問題要怎麽開口問。

    劉江臣現在擔心的是金鳳卿,剛才薑逢說了,金鳳卿已經看過了報紙……那,她會怎麽想?

    薑逢也不知道要聊點什麽……問問劉江臣的新婚感覺?

    還是不了……

    站在金鳳卿家人的立場,他對劉江臣怨言頗多,不是揍他一頓就能全部消除的。

    薑逢說了句去弄點熱水來給他們泡茶,就出了辦公室的門。

    “金小姐……沒受什麽影響吧?”

    見薑逢拿著熱水壺回到辦公室,給他們開始泡茶,劉江臣打破了沉默,硬著頭皮開口問道。

    麵對薑逢,劉江臣心裏是發怵的。

    不僅僅因為他被揍過,還因為,他是金鳳卿的哥哥。

    薑逢正在往杯子裏放茶葉,聽到這話,視線轉到劉江臣身上,不著痕跡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此刻的他,隻坐了椅子的邊邊,身體前傾,雙手握成拳放在膝蓋上,看起來很是緊張地期待著自己的答案。

    薑逢沒理他,兀自放好茶葉,倒好水後,端著兩個杯子放在他們二人麵前的茶幾上。

    走回桌邊,從桌上的煙盒裏摸出一根煙,“叮”的一聲,擦燃砂輪打火機,點燃手中的煙。

    吐了口煙圈兒後,薑逢把煙夾在唇間,騰出手來,給自己的茶杯加了點水:“你指的受影響是什麽?是你的婚禮?還是報紙?”

    其實,他還有一句話沒問,也不能問。

    那句話是:“我以什麽身份回答你?她哥哥?還是她同誌?”

    被薑逢這麽一問,劉江臣“嗖”地坐直了身子。

    他本來是想問問金鳳卿看到報紙後有什麽反應……

    薑逢這麽一反問,他不然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回答。

    隻是將膝上的拳頭捏的更緊了。

    如果可以,他都想知道。

    雖然……第一個問題,他沒資格知道了吧。

    見劉江臣這樣的表現,薑逢忽然覺得,有些解氣。

    他的小哭包不好過,讓小哭包不好過的人,也不能好過!

    現在看起來,劉江臣的確是不太好過的樣子……

    他就好過了一點。

    “沒有!婚禮沒有,報紙更不會有!”沒等劉江臣回答,薑逢便痛快地給了他答案。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得到答複後,劉江臣喃喃道,最後一個“好”字聲音低到讓人聽不真切。

    他眼裏的光,一點點淡了下去。

    報紙的事情先不論,他的婚禮……她沒有受影響嗎?

    他知道,她當時也在芳滿樓啊!

    沒有就好……

    沒有就……

    好……

    “薑先生,我們來除了報紙之外……嗯……出了個事兒,得跟您知會一聲。”

    北堂適時岔開了話題。

    他知道,劉江臣現在的情緒已經被他自己對金鳳卿的愧疚感所主導,一時半會兒是走不出來了。

    隻希望別像上次那樣,又忽然失聲才好。

    如果真的又失聲了,這次,金鳳卿未必肯幫忙了。

    “嗯?什麽事兒?”薑逢把目光轉到了北堂身上。

    “事情是這樣的,昨天晚上……”

    北堂把那封信的事情說了個仔細,說完後,看著薑逢:“薑先生怎麽看這事兒?送信的人圖什麽呢?”

    眼見著手中的香煙快燃到手指,薑逢從盒子裏又拿出一根,對了個火兒,把快燃完的煙掐在煙缸裏。

    “這事兒我覺得,大概就是送信的人無聊,或者說是個預告。

    如果今天沒有報紙的事情,我還不能肯定。

    但,報紙一出來,這事兒十有八九就是同一個人幹的。

    她就是無聊的!”

    邊說著,薑逢聳聳肩。

    照片的事情他們確定是南城雲子所為,而南城雲子這次沒跟褚三林一起來津門。

    這就很容易聯想到是因為她不能來津門看戲,無聊透頂,得找點兒事兒幹幹,刷點存在感。

    當然,能給劉江臣和金鳳卿順便添點兒堵更好。

    現在看來,南城雲子成功了。

    這封信成功地給劉江臣一家堵得不行。

    “他?他是誰?”北堂抓住了薑逢話裏的關鍵詞,問薑逢。

    果然,薑逢是知道些什麽的!

    能說出這個“他”字,也就是說,薑逢知道照片的事情是誰幹的了!

    “嗯……”薑逢想了想,搖了搖頭,“很多事情,你們知道得少一些,就安全一些。”

    他怎麽可能告訴北堂“她”是誰?

    說什麽?說海光寺?說北方軍?

    何必呢?

    他們隻是普通人而已,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就行。

    北堂看薑逢的架勢,已經很明朗了。

    照片事件的始作俑者他和金鳳卿都清楚,也就是說,薑逢給出來的解決方案是可行的。

    那就聽他的想法就是了。

    等等……之前有些想不通的事情,北堂忽然想通了。

    為什麽高英傑對薑逢的計策沒有任何懷疑?是因為高英傑早就知道薑逢不簡單?

    如果這麽算的話,高英傑早就知道金鳳卿也不簡單?

    所以當時退五號包廂牌子的時候,他說自己會貼錢?

    那金鳳卿和薑逢到底是什麽身份?

    這身份能讓高英傑忌憚且信賴?

    這津門……水怎麽這麽深?

    算了……既然不告訴他就不告訴吧。

    “好,我不問了,那……我還有另外一個問題。”

    “您說。”薑逢答。

    “金小姐之前一直說,津門不安全,讓江臣離開津門……我能知道,是為什麽嗎?”

    “啊,這個啊……這個現在你也不必問了,可能,你們已經離不開津門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我不信你信你信不信

    聽到這話,北堂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瞪大眼睛看著薑逢。

    他的話是什麽意思?

    什麽叫離不開津門了?

    是不是真的會有什麽危險?

    看著老神在在喝著茶的薑逢,北堂看向一旁的劉江臣。

    劉江臣會有危險麽?

    “薑先生……這種事情開不得玩笑……”北堂掛著不自然的笑容,看看同樣呆住的劉江臣,對薑逢說道。

    “我沒有開玩笑!”隨著尾音,薑逢把手裏的煙掐滅在煙灰缸裏。

    “既然走不掉了,就先不要走了。現在看來,津門反而安全一些。”畢竟在津門要麵對的問題已經知根知底。

    如果這時候劉江臣他們離開津門,會有未知的風險。

    而他們也不一定能反應得過來。

    畢竟他從法蘭西回到津門,就是為了要幫助金鳳卿保護劉江臣的。

    “我不明白……”劉江臣很疑惑地看著薑逢。

    金鳳卿之前兩次跟他說讓他離開津門的時候,他沒多想。

    之後想了想,可能是她為了要引起自己的注意才這麽說的。

    金鳳卿之前在新民大戲院做的很多事情,都是為了要引起他的注意,他知道的。

    不管是她大手筆的打錢,還是不等到謝幕就離開,抑或者是一個人包了個包廂……

    這些手段,以前師父跟他說過一些。

    不過那時候,他沒在意。

    沒曾想,金鳳卿也用了這樣的手法,讓他注意到她……

    嗯,她成功了!

    但……之後兩次她又提起的時候,他還是沒注意。

    因為在那個場合,他注意不到這句話背後的意思。

    直到剛才北堂問出來,他才開始仔細回憶金鳳卿的話。

    “不明白?”北堂一笑,瞥了一眼劉江臣。

    他知道他家小哭包喜歡麵前這個人,但是……

    這人到底哪裏值得她喜歡呢?

    難道隻是因為他戲唱得好?

    亦或者是因為他這副好皮囊?

    可是比他唱得好的人多了去了,她這是為哪般啊?

    他有一次旁敲側擊地想問問,但她把話題岔開了。

    嗨,喜歡就喜歡吧,他的妹妹,做什麽都是對的!

    “你現在不需要明白了……我說過,有些事情,你們知道得越少越好!”

    “那……薑先生,我們要怎麽做?”北堂問薑逢

    北堂是個聰明人,他知道現在怎麽問,薑逢都不會說原因,與其這麽焦灼下去,倒不如問一下解決方案。

    如果劉江臣不安全,也就意味著,他的安全也成了問題。

    “劉江臣,你信她麽?”

    沒管在問他的北堂,薑逢直直看向對麵的劉江臣。

    雖然沒說出來這個“她”是誰?

    但是,劉江臣和北堂都知道,薑逢說的是金鳳卿。

    劉江臣被薑逢這麽一問,不知如何回答了。

    他把之前握緊的拳頭鬆開,不著痕跡地在袍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看了看北堂。

    北堂擰著眉,看著薑逢,並沒注意劉江臣的動作。

    信不信金鳳卿?

    這是什麽問題?

    見薑逢一直盯著劉江臣看,北堂這才把目光挪向一臉憋得通紅的劉江臣。

    信不信?

    劉江臣在問自己。

    他和金鳳卿才認識多久?

    如果問喜不喜歡,他會毫不猶豫的點頭。

    但……信不信……

    總共加在一起,他們也才見過四次而已……

    這叫他如何作答?

    “劉江臣,你信她麽?!”薑逢沒等到劉江臣的回答,便再問了一遍。

    這一次,語氣比之前更為強烈,也更為犀利。

    “信!”劉江臣咬了咬牙,點了點頭。

    “哦?理由?”薑逢把玩著手上的砂輪打火機,帶著痞痞的笑,目光在北堂和劉江臣之間遊走。

    “金小姐從來沒有騙過我,而且,她……幫了我很多。”後麵半句話比前麵一半聽起來更堅定。

    “北堂你覺得呢?畢竟你比劉江臣年長幾歲。”薑逢表情不變,隻是這次盯著的人,換成了北堂。

    薑逢的目光從自己身上移開,劉江臣感覺自己鬆了口氣。

    剛才被北堂盯著的時候,他有很大的壓迫感。

    他偷偷抬眼看了看坐在辦公桌後的薑逢,有些搞不明白,這種壓迫感從何而來?

    他是金鳳卿的表哥,比他大不了幾歲啊!

    北堂沒有馬上回答。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抱在手裏,仿佛是在取暖。

    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道:“我跟金小姐不太熟,要說信,實在是有些……勉強。

    不過,現在除了選擇相信她,也沒有什麽別的辦法了。

    我和江臣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他信就好,我信他!”

    北堂指了指對麵的劉江臣,說得真誠。

    “行了,你剛才問我要怎麽辦是吧?”薑逢站了起來,抖了抖褲子,雙手插進褲兜,走到窗邊,看了看外麵的天色。

    “你們回去吧,就當今天沒來過,該幹嘛幹嘛就是。

    至於報紙……怎麽對外人解釋,我相信不用我再教你們了。”

    說著,他向門口走去,打算開門送他們出去。

    “還是老規矩,你們有事兒,直接來找我,如果我不在,留言就好……”

    薑逢拍拍北堂的後背。

    “可是……”

    劉江臣還想問問為什麽薑逢之前要問他信不信金鳳卿。

    “你以後就知道了……快走吧,再晚就冷了。”薑逢打斷了劉江臣的話。

    作為金鳳卿的哥哥,他其實很見不得劉江臣。

    一個做事情不負責任的渣男,有什麽好待見的?不見他一次打一次就不錯了。

    “哎……”薑逢深深歎了口氣。

    這會兒離陳甜甜來找他還早,他打算去糕點鋪子買點兒點心。

    晚上又是一場惡戰,小哭包肯定沒辦法好好吃東西了。

    今天土肥原田二招待顧竹亭的地方,是金鳳卿提前定好的一家老字號的果木烤鴨店。

    最早到的還是金鳳卿。

    今天土肥原田二和褚三林一起去接了顧竹亭,來的相對早一點點。

    接下來到的方會長和沈會長一看他們是最後到的,進門就開始告饒。

    “二位快坐下說話,你們沒晚,我們也剛坐下而已。”土肥原田二晃了晃手裏的懷表,笑著說道。

    方會長和沈會長坐好後,二人不約而同看了褚三林一眼後,對視了一眼。

    “之前就說好了啊,那事兒別提啊!”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夢想和現實的差距有點大啊

    白天的時候,沈會長和方會長就一直待在一起。

    這次方會長到津門來,更是沈會長直接招待的。

    本來方會長想著和顧竹軒一起住和平飯店的。

    但沈會長邀請方會長住在他家裏。

    方會長想了想,也就答應下來了,他們二人認識很多年了,沈會長家,方會長也去過好多次了。

    而且每次去京城的時候,方會長也是邀請沈會長住在自己家裏。

    早上的報紙,二人都仔細看過了。

    看完之後都很好奇,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二人都是先注意看了標題,才去看照片的。

    但……這標題真是奇怪,照片也很奇怪……

    按照昨天金鳳卿的說法,褚三林的小妾,應該是南城雲子,這一點也是土肥原田二默認了的。

    那麽……

    照片裏的女人,到底是金鳳卿還是南城雲子呢?

    他們和南城雲子不熟,跟金鳳卿也不是很熟,但就第一眼掃過去,照片裏的女人看起來就是金鳳卿啊。

    但報紙的標題說這人是褚三林的小妾。

    這疑惑讓他們很是難受。

    如果要把疑惑解開,隻有去問金鳳卿。

    但……這姑娘這樣的照片登在報紙上,讓人如何開口?

    如果不是她還則罷了,如果是她的話,這得多尷尬啊。

    二人在來的路上,甚至開始打賭,出了這種事以後,金鳳卿今天晚上到底會不會出現。

    至於標題上同時出現了的褚三林,二人則沒多說。

    同作為男人,大家諱莫如深地對視一眼……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就得了。

    他們就沒擔心過褚三林會不會出現!

    因為答案是顯而易見的,褚三林一定會來的。

    因為土肥原田二和顧竹亭都會到,他肯定會一起來。

    “呀,老方你說,金小姐對上褚三林……會不會……”

    在去烤鴨店的路上,沈會長一拍大腿,忽然想起來這個問題。

    “嗯……不好說,這還是得看金小姐今兒來不來。”方會長想了想,搖搖頭。

    “也是,反正這事兒,咱們不提,假裝不知道就成!”沈會長摸了摸下巴,他們隻要看戲就成。

    進到包廂看見金鳳卿已經到了的時候,二人都有些驚訝,但很快收好情緒,寒暄幾句後,便坐下。

    座位和昨天在芳滿樓的排位別無二致。

    沈會長看著方會長,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意思是在說:看,我賭贏了吧。

    方會長則回瞪了沈會長一眼,讓他注意一下表情控製,別得意,讓人看出端倪。

    沈會長則衝方會長一笑。

    方會長明白,沈會長這是在提醒他別忘了打賭輸出去的彩頭。

    想到即將輸出去的好酒,方會長的心這個痛啊!

    他看了看金鳳卿,又看了看一臉得意的沈會長,不想再理他,把頭扭過去,聽著顧竹亭和土肥原田二說話。

    原本今天下午,土肥原田二是安排了顧竹亭去海光寺看看的。

    但因為褚三林要跟他談北方軍的事情,再加上他手頭忽然有一些緊急的軍務要處理,便差人跟顧竹亭告了罪,說晚上來接他去吃飯。

    再說顧竹亭。

    早上吃完酒店的早餐回房的時候,就看到了插在門把手上的幾份報紙,其中,就有《今日星期六》。

    那張照片和那個新聞,他也看見了。

    金鳳卿?褚三林?褚三林的小妾?

    這都是什麽事兒?

    仔細看了一下報道,上麵還提到了劉江臣。

    劉江臣啊?

    他想起來了,昨天在芳滿樓擺婚宴的,好像就是劉江臣。

    當時還說要讓他上來敬酒來著。

    沒多想,他便放下了這張報紙,從椅子上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身體。

    畢竟他來津門是來看土肥原田二要幹什麽的,至於他們在津門的這些彎彎繞繞,他也沒興趣知道,更沒興趣參與。

    看了一眼報紙上的照片,這個年輕人的樣……

    他想到了什麽,他走到桌邊,拿起報紙,仔細看了看,嘖嘖……這個照片,這個角度,這個表情……

    這個叫劉江臣的,大概是被人設計了吧。

    顧竹亭笑了笑,把報紙又扔了回去。

    這些設計人的手段,都是很低級的東西。

    嘖嘖,這個年輕人,能被這樣低級的手段算計,得多單純!

    “竹亭下午有去哪裏逛逛麽?”土肥原田二問道。

    顧竹亭去了哪裏?他當然知道啊,畢竟他的人一直在暗處跟著。

    隻是這時候,得找點話題聊聊不是?

    “第一次來津門,肯定是要逛逛的,隻是沒走太遠,在和平飯店轉了轉,在茶館兒聽了會兒曲子。”

    “哦,北方的曲子顧會長覺得怎樣?”方會長很自然把話接了過去。

    “挺新鮮,也挺好聽的,昨天在大佐那兒聽了幾段兒,念念不忘啊!”顧竹亭笑道。

    “哦?顧會長今兒聽的什麽?”金鳳卿正端著茶壺,給大家添茶,也就順嘴加入了群聊。

    “說到這個,我有點兒驚訝,今天聽的居然是水滸!”

    顧竹亭笑著兩指敲了敲桌麵,謝過金鳳卿的茶,繼續說道:“之前隻聽人說過,南方的曲子多唱的才子佳人,北方的曲子很多則是綠林曆史,看來,好像是真的啊!”

    “水滸的話,應該單弦兒唱的水滸很出名……”

    “南北說話有差異,顧會長能聽得懂嗎?反正我是聽不懂評彈!”

    “……”

    幾個人聊著曲兒的時候,金鳳卿已經把所有人的茶都倒完了。

    今天的壺有些小,當中續了一次水,最後一杯便到了褚三林這裏。

    褚三林並沒有參加他們的聊天,他一直看著金鳳卿。

    南城雲子定著她的名字嫁過去這件事兒,知道的人並不多。

    當他在海光寺冷靜下來之後,便開始想,金鳳卿受了委屈。

    於是,在他腦中腦補了一出大戲:

    金鳳卿我見猶憐地靠在他身邊,捏著帕子,咬著下唇,淚眼汪汪看向他。

    帶著鼻音向他訴苦,說自己被冤枉有多傷心多難過。

    帶著這樣的腦補,他跟著土肥原田二的車來了餐廳。

    走進門第一眼,就看到婷婷嫋嫋,淺笑嫣嫣的金鳳卿。

    這畫麵和他想像的……差距有點大啊!

  ??第一百六十五章 曆史總是在重複的

    褚三林就這樣直愣愣地看著金鳳卿,而金鳳卿呢,假裝沒有看到。

    “我失陪一下。”金鳳卿笑著點了下頭,對桌上的人說道。

    說完,便拿起腿上的手包,走出了包廂。

    在褚三林不加掩飾的目光注視下,金鳳卿覺得有些呼吸困難。

    “我也失陪一下。”見金鳳卿出去了,褚三林也跟著往外走。

    沈會長和方會長二人互相看一眼,挑了挑眉毛,同時低下了頭,掩住嘴角的笑意。

    褚三林還真是……一點都不收斂。

    土肥原田二坐在褚三林正對麵,也是看了個滿眼。

    和方會長他們不一樣,土肥原田二端起手裏的茶杯放在嘴邊,笑而不語。

    顧竹亭則低著頭,手指在酒杯的杯沿上畫著圈兒。

    他也看得分明,隻是,這些事兒跟他沒啥關係,高高掛起就是了。

    反手關上包廂門的金鳳卿深深吸了口氣。

    終於活過來了。

    昨天吃飯的時候,褚三林還沒這麽肆無忌憚,今天是怎麽……啊!對了!

    金鳳卿反應過來了,因為早上的報紙。

    可是報紙上的照片不是她啊,雖然側臉跟她有七分像,但跟她相熟的人都能知道,這不是她啊。

    算了,不想了,今天這樣的場合,她也沒辦法說褚三林什麽,忍忍吧……待會兒到了裕興舞場,自己換個他看不到的地方待著就行了。

    打定主意後,金鳳卿拿著手包,往衛生間走去。

    剛走出幾步,就聽到背後有人叫她。

    “金小姐留步!”

    這突兀的聲音聽得金鳳卿頭皮發麻……

    褚三林居然追出來了!

    鏡頭轉到新民大戲院。

    和薑逢分開後,劉江臣和北堂一起回了新民大戲院,但他們要找的高英傑出去了。

    雖然說是休息兩天,但是後台的人也不少。

    這行有句老話:一天不練自己知道,兩天不練同行知道,三天不練觀眾知道。

    台上一分鍾,台下十年功。

    大家看到劉江臣紛紛道喜。

    更有甚者,看見他來了,拉著他對了好一陣子戲。

    直到華燈初上,高英傑才回來,後台的人也陸續回家吃飯去了。

    沒多久,二人便坐在了高英傑辦公室的沙發上。

    北堂把之前和薑逢見麵聊的東西事無巨細告訴了高英傑。

    “你們當心點,別燙到。”

    這時,吳嘉琪拎著裝著燒好碳的碳桶走進來,用火筷子把一塊塊碳夾到火盆裏。

    屋裏的溫度也慢慢升了起來。

    “薑逢真是這麽說的?”高英傑抱著茶杯,看了看北堂,手指有節奏地在茶杯壁上敲打著。

    薑逢這個年輕人,他隻見過一次,其間他也沒說什麽話,不太好評估。

    不過,金鳳卿的背景他是了解的。

    她是海光寺的人,這樣的話,薑逢是不是也是海光寺的?

    他說劉江臣走不掉了,這話是什麽意思?

    難道海光寺有什麽行動不成?

    難道這事兒和那些照片有關係?

    但他又說讓他們一切照舊就行……

    這兩句話裏明顯有矛盾啊!

    但高英傑現在又想不明白這個矛盾在哪兒,也沒辦法去問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目前看下來,照片的危機是解除了,但後麵會不會還有什麽事情發生?

    他心裏沒底。

    “高老板,你能跟我交個底麽?這金小姐和薑先生到底是什麽來頭?”

    北堂搓了搓在火盆上烤暖了一些的手,問高英傑。

    高英傑聽罷,歎了口氣,放下手裏的茶杯,走到他們邊上,拉了把椅子,在火盆邊坐下,伸出手在炭火上烤著。

    “薑逢說得沒錯,這些事情,你們知道得少一些,就安全一些。”

    他想了想,還是不要把金鳳卿的背景說出來的好。

    “可是,我們不能這麽被蒙在鼓裏啊!”北堂有些惱。

    “您當時在江口接江臣的時候,可是拍著胸脯跟周老板保證了的,會照顧好江臣的。”

    聽見北堂的抱怨,高英傑又歎了口氣,坐直了身子,靠在椅背上,閉眼沉思了一會兒,才開口。

    “他們的事情,我不敢確定,眼下的想法,也隻是個猜測,你們聽聽就成。”

    高英傑從口袋裏摸出煙,伸手把煙頭懟在炭火上。

    看著忽明忽暗的煙頭冒出的青煙,他開口道:“薑逢我不知道,但金小姐不簡單,她背後有人,或者說,有一股很大的勢力……

    既然薑逢都說了,你們按部就班就好,那就太太平平的過日子好了。”

    他能說的都說了,就看北堂和劉江臣要怎麽聽了。

    “對了,有個事兒我要跟你們說一下……明天晚上的戲……江臣,你要好好唱。”

    高英傑看向劉江臣,把話題岔開來……

    也不算岔開來,畢竟說到金鳳卿了,而接下來他要說的這件事兒,也跟金鳳卿有關。

    “有什麽特別的嗎?”劉江臣問。

    “明天晚上,津門商會的沈會長要在園子裏招待貴客。

    沈會長和京城的方會長,昨天都有來給你隨禮,你那時沒見到他們,我和你母親接待的。

    本來說等兩天回請,沒想到,他們明天來。”

    下午的時候,沈會長差人來找了高英傑,跟他說明天晚上要待客。

    如果隻是普通待客的話,沒必要知會他啊。

    他正琢磨著,就聽來人說,要招待的人裏除了京城商會的方會長,還有滬城商會的顧會長,北方軍的褚大帥以及……

    海光寺的大佐土肥原田二。

    一聽這陣容,高英傑就方在當場了。

    這幾位裏,隨便哪位爺來,都能包了這園子。

    更別提是紮堆一起來。

    來人還說,不用興師動眾,沈會長有五號包廂的牌子,到時候客人們都直接上去就行。

    隻是要他注意一下節目啊,保安啊什麽的。

    哦,對,還跟他說明天會有衛兵在進園子,讓他安撫一下其他的客人。

    臨了的時候,他跟來人確認沈會長的賓客名單的時候,那人忽然來了一句:“漏掉了一位金小姐”。

    “金小姐?麻煩問一下,是金鳳卿金小姐麽?”他問來人。

    “我不知道名字,但沈會長叫她‘金小姐’!”

    如果說那時候還不能確定此‘金小姐’是不是彼‘金小姐’的話……

    剛才聽北堂說昨天金鳳卿也在芳滿樓,就完全對上了!

    金鳳卿!

    五號包廂!

    這又是什麽事兒啊!

  ??第一百六十六章 強扭的瓜裏藏著的鉤

    金小姐?

    北堂和劉江臣同時一驚,瞪大眼睛看向高英傑。

    “別這麽看我,我也很……”無奈啊!

    高英傑聳聳肩,站起身來,向自己的辦公桌走去。

    北堂撓撓頭,顧竹佩當時提了要求,不允許金鳳卿再進新民大戲院的,這萬一讓顧竹佩知道了,會不會有麻煩啊?

    今天的報紙還沒讓顧竹佩看見,如果她看見了……

    實在不行,大不了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跟顧竹佩說了得了!

    北堂不想往下想了,看向劉江臣,想問問他的想法。

    這時候的劉江臣正低著頭,看著火盆裏的炭火發呆。

    看到這場景,他嘴邊的話忽然咽了下去,不想問了。

    劉江臣也不容易,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們就當不知道這事兒吧,反正現在五號包廂是沈會長包下了,我們也管不著沈會長帶什麽人來啊。”

    伸手拿過杯子,高英傑喝了口茶,走回火盆前。

    劉江臣抬頭,看著高英傑,放在膝蓋上的手又攢成了拳。

    明天能見到金鳳卿了啊……

    如果你現在問劉江臣,他在想什麽,他會回答你:不知道!

    是的,現在劉江臣腦子裏空空的。

    他以為他會想點兒什麽,但……什麽都想不出來。

    這麽比喻吧,如果他的腦袋是個池子,思緒是水龍頭的話,現在的問題就在於,這個水龍頭被掐住,一滴水都流不出來。

    為什麽?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

    大概是想逃避吧。

    當已經發生的事情和即將發生的事情你不敢去麵對的時候,潛意識裏,你就像逃避了。

    此刻的劉江臣就在逃避。

    逃避和母親的矛盾,逃避家裏的新媳婦,逃避對金鳳卿的失信……

    高英傑皺著眉看了看眼無焦距的劉江臣……

    哎……真是難為這孩子了,畢竟他才17歲啊!

    真是不容易了。

    可是,這亂世中,誰又容易呢?

    大風吹開了天上的雲,月亮明晃晃地掛在天上。

    裕興舞場門口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陳經理,這才幾點,怎麽就沒位置了呢?”裕興舞場門口,有老客人皺著眉頭,問陳經理。

    “毛老板,是在對不住,今兒二樓有包場。”陳經理跟對麵的人拱手抱歉。

    “包場?誰啊?”被叫做毛老板的人有些八卦,順嘴問道。

    “這……”陳經理無奈地笑笑,這讓他怎麽回答?

    正在這時,一對荷槍實彈的兵列隊小跑到裕興舞場門口,排成一列,緊接著,三輛車在他們的護衛下,停在了陳經理邊上。

    毛老板瞪大了眼睛,看著這陣仗,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幾步。

    車剛停穩,陳經理便走過去,打開第一輛車的車門,把裏麵的人請了下來。

    沒錯了,來人就是土肥原田二一行。

    幾人下車之後,直接走上二樓,留下身後的一片驚訝。

    “金小姐,上麵都安排好了,您放心,除了服務員,沒其他人。”

    陳經理小碎步跑到金鳳卿身邊,低聲跟她說著。

    “辛苦了,陳經理辦事,我放心的。”金鳳卿抬眼,笑著答他。

    “那您先上去,我去看一下果盤切好了沒有,一會兒就給您幾位端過來。”二人說話間,便走到了樓梯口。

    金鳳卿點點頭,雙手拎起旗袍的前擺,向樓上走去。

    剛才在烤鴨店,褚三林跟著自己出去後,替南城雲子給她道歉,說什麽“雲子不懂事,回去以後會好好教她”之類的。

    南城雲子不懂事?

    她怕是太懂事了吧!

    因為跟陳經理說話,走在最後的金鳳卿到樓上的時候,大家都落座了。

    她看了看大家坐的位置,也沒坐下,直直走到土肥原田二背後,微微彎腰,跟土肥原田二說話。

    “先生,我跟陳經理說好了,今天的舞台表演是可以點的。”說完她看向其他人,笑著說:“各位有什麽想聽的,直接跟我說,我去點。”

    “你們別看我,我這人生地不熟的,大佐和沈會長你們是地主,你們做主好了。”

    看大家都看向自己,顧竹亭擺擺手。

    他給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從始至終,他就是個看戲的。

    看戲嘛,好好坐著就行,讓他們去唱就成。

    褚三林也接著顧竹亭的話,往後說道:“我和顧會長想法一致,我就是個粗人,這些咿咿呀呀,我也不懂,大佐,你們來就行。”

    顧竹亭的“地主”二字,聽得土肥原田二心花怒放,但他也沒點,反而看向金鳳卿。

    “鳳卿啊,我知道你唱的好,好久沒聽你唱過了,要不……你去唱?”

    聽到土肥原田二的話,金鳳卿愣了一下。

    這是個什麽安排?裕興舞場裏這麽多津門有名的歌者,怎麽土肥原田二會叫到她頭上。

    她站在土肥原身後,滿麵愁容地說道:“先生,你這可是難為我了,後台好歌者紮堆,我去獻醜真的好嘛?”

    土肥原田二扭頭,看著金鳳卿,“沒事!我就是想聽你唱了,再說了,就算唱得沒他們好,也沒人敢笑話你!放心大膽地去!”

    說完,用下巴指了指舞台的方向。

    “啊?那……既然先生要聽,鳳卿敢不從命,隻是……萬一唱得不好,大家不要笑話我才是。”

    金鳳卿無奈地笑笑,讓他們心裏先有個底。

    見金鳳卿答應下來,土肥原田二笑得更開心了,他瞥了一眼扭頭看向邊上的再邊上的褚三林,眼中閃著興奮的光。

    褚三林這會兒正扭頭看著金鳳卿,並沒注意到土肥原田二的視線。

    “還是金鳳卿更好看啊,比南城雲子好看多了……”他心裏這樣想著,但嘴上不敢表露出來。

    方會長和沈會長則打趣著金鳳卿,說她說話這麽好聽,唱歌肯定不差。

    顧竹亭的目光則在金鳳卿,土肥原田二和褚三林之間遊走著。

    他不明白土肥原田二為什麽要這麽做,但……他一定有他的目的。

    這目的是什麽呢?

    金鳳卿直到站到舞台上之前,也沒想明白土肥原田二的目的是什麽。

    他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目的性的,所以,他不可能隻是突發奇想,讓自己上台唱而已。

    但在踏上舞台,看到台下人的反應之後,她忽然明白了!

    原來,土肥原田二仍然在繼續做著和南城雲子一起設計的局!

    而現在,這個局要“釣”的人,便是褚三林!

  ??第一百六十七章 眾口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金鳳卿在舞台上剛站定,一束光打下來,一樓的老客人紛紛認出了她,都低聲驚呼起來。

    “呀,金鳳卿!”

    “真的是金鳳卿啊!”

    “金鳳卿不是……給褚大帥做小妾了麽,怎麽會在這兒?”

    “我好像剛才看她從樓上下來的……”

    “樓上不是被包了麽?”

    “難道褚大帥來了?”

    “哎,你們說,這褚大帥心真大……”

    舞台下的人沒議論多久,舞台上的音樂就起來了,金鳳卿也就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了。

    但就剛才聽到的議論聲……

    原來,這就是土肥原田二讓她上舞台的原因啊。

    他要讓褚三林因為南城雲子照片的事情吃醋或者是生氣……

    可這是為什麽呢?

    南城雲子是他自己送過去的啊,如果褚三林生氣了,對南城雲子有什麽好處呢?

    雖然沒聽見樓下人在說什麽,但土肥原田二看到了金鳳卿上台時,他們的交頭接耳。

    很好,這就是他要的效果。

    南城雲子的這個局,本來就是設給劉江臣的。

    但作為局裏得出大力氣的褚三林,得找些辦法把他往前推一把才是。

    白天在海光寺的時候,他刻意把報紙上的照片攤在那裏……

    褚三林的反應比他預料的……怎麽說呢,沒到預料的效果。

    這就不好玩了,得加把火才行啊。

    他刻意讓金鳳卿上台,就是為了讓人都看到她,然後讓更多人提起她和劉江臣。

    他就不信了,褚三林這個暴脾氣,會不對劉江臣動手?

    隻要把火拱到位了,他是需要在合適的時候出手,事情就完美了!

    金鳳卿在台上一曲唱罷,下台便被相熟的幾個人圍了起來,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是上不來了。

    “看不出來啊,金小姐深藏不露啊!”顧竹亭跟著一起為金鳳卿鼓掌,笑著對土肥原田二說道。

    “哎,竹亭你這話說早了,要等她上來了你再當麵跟她說啊!”土肥原田二哈哈笑道。

    “顧會長你是不知道,今年夏天之前,金小姐經常來這裏唱歌呢。”沈會長端著酒杯,衝顧竹亭說。

    “咦?老沈啊,你怎麽知道?”方會長接過話,狐疑地看著沈會長。

    “我怎麽知道的不重要,老方,你去這裕德街打聽打聽,誰不知道金小姐的大名啊!”

    聽著他們的聊天,褚三林的目光,看著台下的金鳳卿。

    從他這個位置,剛好能看到金鳳卿的朋友們給她遞了一杯酒,她拿著酒杯,和朋友們笑著說些什麽。

    他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來,繞過沙發,準備去一趟洗手間。

    但目光還是一直盯著金鳳卿。

    走到土肥原田二背後,忽見金鳳卿抬頭看過來,應該是發現自己也正看著她,她愣了兩秒鍾後,衝他嫣然一笑。

    這如花笑靨,恍了褚三林的眼。

    這時候,他後悔了,真的,非常後悔了!

    如果當時自己再堅持一下,或許被待會北方軍就不是南城雲子了。

    不是說南城雲子不好,但……如果南城雲子是珍珠的話,那金鳳卿,就是夜明珠啊!

    “哎……”褚三林歎了口氣,不舍地收回黏在金鳳卿身上的目光,飄飄然往衛生間走去。

    另一邊,金鳳卿下了舞台,被以前相熟的朋友和後台的幾個演員圍住,他們給她帶了杯酒過來,要跟她聊聊。

    她本想著直接上樓去,但被人這樣熱情地圍住,也不好意思推托。

    便看向二樓。

    抬頭後,發現土肥原田二正看向她。

    “我怎麽辦?是上來還是在下麵待會兒?”金鳳卿給土肥原田二打著眼神。

    土肥原田二看懂以後,輕輕點頭,並給了她個稍安毋躁,在樓下待會兒也行的眼神。

    之後,金鳳卿向土肥原田二笑了笑……

    無巧不巧,這時候,褚三林正好站在土肥原田二的背後,便以為,金鳳卿的笑是給他的……

    裕興舞場的洗手間門口的洗手台邊,幾個人正在聊天。

    “鳳卿姐真厲害,唱得還是那麽好!”一個甜甜的女聲說。

    “是啊是啊,我好喜歡她的聲音!”一個細一點的女聲說。

    “哎,剛才舞台上的那個人是誰啊,怎麽以前沒見過啊?新來的?陳經理這麽安排會不會有問題啊。”一個嫩一些的女聲語速有些快。

    “剛才那人?鳳卿姐啊……哦,妙妙你不認識她,她走了以後你才來的。”細一點的女聲說。

    “陳經理的安排當然不會有問題啊,金鳳卿上場了,唱完了,又不拿錢,陳經理能少出一份錢,不要太開心哦。”一個傲慢的男聲加入對話。

    “浪哥你怎麽這麽說啊……鳳卿姐那麽好……”甜甜的女聲有些不悅。

    “好?哼,好還不是去給人做妾了?還出了偷人的新聞,夢蝶,也就你覺得她好了吧!”傲慢男聲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哎,不是說去給褚大帥做妾的是南雲麽?”嫩一些的女聲一頭霧水。

    “你們在聊什麽?鳳卿姐啊……哎哎,我覺得,這褚大帥也是心大啊,被劉老板綠了,還能帶著鳳卿姐出來玩……”隨著腳步聲,一個高一些的男聲走了過來。

    “不是說了麽,給褚大帥做妾的是南雲,不是鳳卿姐!”細一點的女聲跺了下腳,滿是不悅。

    “管她是誰,反正被綠的是褚大帥啊。”高一些的男聲語調上揚,一副看戲不怕台高的架勢。

    “哈哈,別說,如果我是褚大帥啊,就肯定是不敢出門的!”高一些的男聲繼續說道。

    “誰說不是呢!”

    “是啊!”

    伴隨著說話聲的,還有一陣陣捂著嘴的笑聲。

    “不過說歸說啊,我覺得,劉老板跟鳳卿姐還是蠻配的噯!”甜甜的女聲說。

    “你覺得配也沒轍啊,人家劉老板都成親了!”嫩一些的女聲輕笑。

    “反正,我覺得,褚大帥挺可憐的……哈哈哈哈”高一些的男聲笑了起來。

    “你們都這裏幹什麽?快回後台去!像什麽樣子!”陳經理的聲音響起。

    接著,幾人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洗手台邊安靜了下來。

    褚三林推開廁所隔間走出來,打開水龍頭洗著手,想著之前聽到的話,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咬了咬牙。

    “南城雲子!你幹的好事!”

  ??第一百六十八章 無時無刻都在提醒你

    南城雲子和劉江臣?

    金鳳卿和劉江臣?

    南城雲子和金鳳卿?

    褚三林現在腦子裏有些迷糊。

    他覺得,他該生氣,但他又不知道,這股無名火,該發在誰頭上。

    吃飯的時候他去包廂外截住金鳳卿,其實是想去問問照片裏到底是不是她的——雖然,他已經認出了照片裏的人是南城雲子。

    為什麽要問?

    確認?搭訕?他也不知道。

    但在看到金鳳卿幹淨純粹的眼眸時,他把嘴邊的疑問咽回去了。

    金鳳卿是這麽美好的女子,他為啥要這樣質疑她呢?

    這時,他又想起,前天在芳滿樓的時候,土肥原田二對金鳳卿提起劉江臣,她是怎麽說的來著?

    嗯……說了什麽褚三林沒記住,但他記住了那時候金鳳卿的語氣和表情。

    隨意!

    這份隨意代表著金鳳卿和劉江臣的關係很近……

    很近啊!

    莫名的,他有些嫉妒劉江臣。

    他一個戲子,何德何能,和金鳳卿那麽近!

    等褚三林再回到位子上到時候,金鳳卿已經從樓下上來了,正坐在顧竹亭邊上,和她他低眉輕聲說著話。

    原本正對著舞台的三人沙發上,顧竹亭坐當中,土肥原田二和褚三林一人一邊,和吃飯的時候一樣。

    看現在,原本坐顧竹亭身邊的土肥原田二已經換了個位置,坐到了沈會長身邊。

    而原本坐在三人沙發中間的顧竹亭挪到了沙發邊上,金鳳卿坐在了沙發中間,另一邊是方會長。

    “他是真的很厲害,一個人能唱十三折的紅鬃烈馬……”

    褚三林聽見金鳳卿的話,笑著問:“在聊什麽呢?”

    “竹亭在問鳳卿劉江臣的事情。”土肥原田二給了褚三林答案。

    劉江臣?怎麽又是劉江臣?

    褚三林皺了皺眉,又很快展開。

    雖然他有些生氣,但這裏,不是他發火的場合。

    褚三林以為沒人發現的小動作卻被土肥原田二捕捉了下來。

    “大佐你怎麽坐這邊來了?”褚三林看了一眼幾個人的位置,發現土肥原田二換了座位。

    “方會長也好好奇劉江臣的事情,就過去聽了。”土肥原田二指了指金鳳卿,把這句話的重音放在了“劉江臣”上。

    拱火這種事情,要做得巧妙,還得讓人不知不覺。

    在一邊的沈會長抬頭看向剛回來的褚三林。

    不知道是他的錯覺,還是燈光的原因,他覺得,褚三林的臉有些黑。

    也是,早上剛出了新聞……

    被人綠了,是個男人都淡定不下來啊。

    嗯……那照片裏的人,到底是金鳳卿還是南城雲子呢?

    他也不知道!

    之前還想悄悄問問金鳳卿來著,但……這樣的事情,怎麽好問!

    不過,剛才金鳳卿給他們說劉江臣的時候,他仔細看了金鳳卿的表情。

    看起來,金鳳卿和劉江臣的確很熟,但,二人應該沒有什麽首尾……

    她提到劉江臣的時候,表情很自然,就像是在說一個關係還行的朋友一樣。

    那就奇怪了……

    這樣的話,照片裏的人就是南城雲子了!

    但,如果是南城雲子的話,褚三林的表現又太平靜了,隻是臉黑?

    奇怪,真是奇怪!

    沈會長又看了看褚三林,發現他現在正看向金鳳卿,感覺是在聽金鳳卿說的話。

    可金鳳卿說的都是劉江臣啊!

    奇怪,真是奇怪!

    褚三林回來,金鳳卿、沈會長都站起身來,要給他讓位置。

    他擺了擺手,示意他們繼續聊,自己則把之前的酒杯拿起來,在邊上的雙人沙發上坐了下來,一口喝幹了杯中酒。

    見褚三林開始喝悶酒,土肥原田二心裏笑了笑,端著杯子,坐到了褚三林的身邊。

    拿起醒酒器,給他又倒了一杯,“這可是好酒,你慢點品。”

    “謝謝大佐。”剛喝得急了點兒,褚三林打了個嗝。

    “他們怎麽說起劉江臣來了?”褚三林看著金鳳卿,問道。

    “明天不是要去新民大戲院聽戲麽?

    再加上顧會長在滬城自己也是有園子的,就起了愛才之意,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把劉老板請到滬城去呢。”

    土肥原田二給褚三林加了酒,又給自己加了一點。

    順著褚三林的目光看過去,低頭笑了笑,斂了下情緒,不讓自己笑出聲。

    褚三林看著他們三人有說有笑,嘲諷地撇撇嘴,怎麽哪兒哪兒都有劉江臣!

    他這一天都努力在把報紙上的照片和自己的名字在腦海裏淡化掉……但沒想到……

    真特麽煩!

    端起土肥原田二剛給自己加的酒,又一飲而盡。

    這時,坐在褚三林身邊的土肥原田二繼續給褚三林加酒:“大帥啊,慢點兒喝,晚上就喝不少了。”

    一邊勸人少喝點,一邊還在給人倒酒……坐在對麵的方會長看口型大概知道土肥原田二在說什麽。

    嘿,有好戲看了,這東洋人要給褚三林下什麽套兒呢?

    “沒事兒,這點兒酒,小意思!”褚三林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

    “大帥啊,我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土肥原田二湊到褚三林邊上,端起酒杯,向他敬酒。

    “大佐這話說的,我們兄弟之間,哪有什麽當不當的!”

    聽到這話,褚三林才把視線從金鳳卿身上收回來,看向身邊的土肥原田二。

    說完,也拿起了杯子,二人碰了一下杯,褚三林一口喝幹了,土肥原田二隻是淺淺抿了一口。

    “嗯……”土肥原田二假裝思考了一下,晃了晃杯子的酒,最終搖了搖頭,“算了,還是不說了,你想聽點兒什麽?我讓鳳卿去點曲子!”

    他忽然刻意岔開了話題。

    “啊?”褚三林沒明白土肥原田二為什麽忽然就不說了,這話留一半最讓人鬧心。

    “大佐怎麽不說了?這吞吞吐吐可不是您的風格啊!”這次還褚三林端起醒酒器,給土肥原田二加酒,也給自己加了半杯。

    見對方看著自己,褚三林不明就裏:“您看我幹嗎?是有什麽話不好說?嗨,沒事!你我弟兄的知己相交,有話您直說!”

    “要不……褚大帥你明天先回北方軍吧!”土肥原田二眯了眯眼,輕聲說道。

  ??第一百六十九章 局中人還是劇中人

    褚三林看著土肥原田二,不知道這話要怎麽接下去:“大佐這是……”

    剛聽的時候,很是生氣,以為土肥原田二要趕他走,他正欲問個究竟,抬眼一看,一口氣,憋在了嗓子眼兒裏。

    “明天晚上不是定好了去新民大戲院麽?”

    褚三林抬頭看向土肥原田二,見他眯著眼,表情複雜。

    明天晚上新民大戲院?怎麽忽然說這個……

    啊!

    新民大戲院!

    劉江臣!

    忽然就想明白了,土肥原田二是想讓他先離開津門這個“是非圈”?

    想起之前在衛生間聽到的話,褚三林如鯁在喉。

    堵得他呼吸都不順暢了。

    他猛地抬起頭,發現二樓的服務員好多都看向他,眼神裏都是同情……

    扭頭看樓下,舞台上的樂隊感覺都看向他,帶著審視……

    一樓的人,三五成群,也都往樓上指指點點,還是不是有人會抬頭看向他……

    這些人都是在看笑話麽?

    笑話他被了綠了麽!

    他甚至覺得顧竹軒和方會長沈會長他們,也會有意無意看向他……

    他們……他們是都在嘲笑他麽?

    金鳳卿雖然一直在和顧竹亭和方會長聊著劉江臣,但她的餘光一直看著在座的所有人。

    土肥原田二和褚三林坐在一邊兒有一會兒了,離得有些遠,加上樓下的音樂聲,她根本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

    但這會兒,她忽然發現,褚三林的臉色發白,眼圈發紅。

    奇怪了,褚三林這是怎麽了?

    再看一眼土肥原田二……

    她在他身邊那麽久,很輕易地看出來,他眼中,滿是算計的光!

    土肥原田二在算計褚三林什麽呢?

    她趁端起酒杯的檔口,打量了一下這群人。

    發現他們的眼神也經常往褚三林那邊瞟,但沒有任何人表現出來。

    也對,這群人,

    個個都是人精!怎麽會讓人輕易看出來心裏琢磨什麽呢?

    看著桌上的酒不剩多少了,她正想去問問土肥原田二要加什麽酒的時候,被叫住了。

    “金小姐,你說劉江臣的母親一個人帶他長大的?”顧竹亭問道。

    “嗯?”金鳳卿轉頭看向他,點點頭,“對啊,劉太太一個女人,在園子裏燒老虎灶,帶著劉江臣長大,很不容易。”

    “這劉太太你見過麽?”顧竹亭想了想,將繼續問。

    “見過幾次。”金鳳卿繼續點頭。

    她的確是見過顧竹佩幾次,但那時候,她們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

    如果不是昨天晚上在芳滿樓看見,她到現在都不知道,那個珍珠發釵太太就是劉江臣的母親。

    “她……你怎麽評價?”顧竹亭繼續問道。

    似乎是擔心金鳳卿誤會了,忙找補道:“哦,我隻是覺得孤兒寡母的不容易,想到了我娘。”

    金鳳卿聽到顧竹亭的話愣了一下,正在琢磨顧竹亭幹嘛問這個,便聽到了他的解釋。

    “她啊……我還蠻喜歡她的,她這人,說話很溫柔,看起來很恬靜,不太像湖北人。”想起之前在糕點鋪子給她塞點心的溫婉女人,金鳳卿笑了起來。

    “不像湖北人?”顧竹亭順著金鳳卿的話,話趕話地問。

    “對啊,我總覺得她應該是江南女子……嗯……口音很軟糯,咬字沒有湖北話那麽硬。”

    第一次在百貨商店見到顧竹佩,金鳳卿就覺得她像江南女子,隻是……那時候不知她的身份,也就沒多聯想。

    現在仔細回憶一下,大概隻有江南的水土能養出來這種毓秀的女子了。

    聽完金鳳卿的話,顧竹亭也端起了酒杯,看著杯中的紅酒出神。

    在聽金鳳卿說劉江臣之前,他完全就是逢場作戲,找個話題聊聊。

    但聽完了,總覺得哪裏不對。

    他想起了小六。

    他問過金鳳卿劉江臣的年紀,如果小六到江口不久就生了孩子,那……他的外甥年紀也差不多。

    劉江臣的母親疑似江南人?

    劉禮也是唱京戲的!

    劉江臣的母親在後台討生活!

    劉江臣姓劉!

    這一係列的巧合讓他覺得……巧,太巧了!

    有沒有可能,劉江臣的母親就是他家小六?

    沒事,他還要在津門待一段時間,有的是時間去查,再說,明天晚上,就能見到劉江臣了!

    如果真是外甥,眉眼間,一定能看出端倪。

    其實,但凡這時候,顧竹亭問金鳳卿一句“劉太太姓什麽”?就沒有後麵的一大堆事情了。

    但……他也沒想著問!

    畢竟聽金鳳卿說,她也隻是見過劉太太幾次,他想著,她不太可能知道劉太太的名字。

    當然,因為顧竹亭沒問,金鳳卿也沒說。

    就算是意識到了兩個人名字很相似,她也想不到兩個人的關係。

    畢竟一個是江口後台燒老虎灶的,一個是滬城商會的會長……相隔千裏啊!

    金鳳卿沒多留意顧竹亭的動作,她現在的大部分注意力,還是在土肥原田二和褚三林身上。

    見顧竹亭沒說話了,便站起身來,向土肥原田二走去。

    “先生,酒沒有了,我再去叫一點,還是跟這個一樣麽?”她指了指土肥原田二手邊的醒酒器。

    “嗯。”土肥原田二點點頭,“你再看著加點吃的上來吧。”

    金鳳卿走後,褚三林又一口幹了杯中酒,咂咂嘴,把酒杯放回去,揉了揉發澀的眼睛:

    “多謝大佐好意,我不用這時候回去!”

    “這時候回去了,豈不是顯得我怕了這些閑言碎語?”

    “我褚三林,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這不是事兒!”

    “再說了,嘴長在別人臉上,我還能管?”

    “哈哈,我真能管啊,再有人嚼舌根子,我就把他抓起來!崩了他!”

    “哈哈哈哈哈……”

    土肥原田二聽著褚三林說話,手不自覺摩挲起指上的扳指。

    雖然他不知道褚三林在哪裏聽到了什麽,受了什麽刺激,但很顯然,這個“刺激”給得很是時候。

    不走啊,不走就實在是太好了!

    他還擔心,如果褚三林真走了,這出戲,要怎麽接下去呢!

    總不能浪費了南城雲子花了這麽久做的局吧……

  ??第一百七十章 欠著欠著就還不清了

    “樓上還好吧?”

    金鳳卿下樓點好酒,正要往上走,忽然被人拽到轉角。

    定睛一看,是薑逢。

    可他這造型……

    “表哥……你這發型……”

    薑逢的頭發全部向後梳起來,油光水滑的,看起來痞裏痞氣。

    “哥帥不?”薑逢雙手輕輕自額頭往上,捋了捋頭發。

    “……”金鳳卿翻了個白眼,“嗯,和這個環境挺搭的!”

    帶陳甜甜走了一遍所有的“安全屋”,便把她送了太平街。

    本想在太平街等金鳳卿回來的,但左思右想,覺得還是去一趟裕興舞場。

    今天情況有些特殊,他得去盯著,萬一出了什麽事兒,他能第一時間保護好金鳳卿。

    “這個頭油是你的,梔子花味兒的!”薑逢衝她擠擠眼。

    “……”

    金鳳卿聽罷,更不想理他了。

    “好吧,說正事兒,樓上怎樣?”薑逢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問道。

    “我覺得,土肥原田二正在給褚三林下套……至於是什麽套我現在還不清楚,得再看看。”

    金鳳卿想著土肥原田二剛才閃著光的眼神,回答道。

    “褚三林沒對你怎樣吧?”薑逢有些擔心。

    之所以來,就是擔心褚三林會因為報紙的事情對金鳳卿為難。

    雖然跟著這麽些人,明的幹不了,暗地裏搞點事兒還是很方便的。

    “沒,吃飯的時候,他還替南城雲子給我道歉呢,說自己沒教好她什麽的……”

    金鳳卿搖搖頭。

    “他這會兒,正在被土肥原田二灌酒,可顧不到我身上來。”

    薑逢看了看樓梯口的幾個衛兵,低聲對金鳳卿說:“那就好,我就在樓梯口附近,如果出什麽事兒,你盡管往我這兒跑。”

    金鳳卿正要點頭,就看見一個姑娘,搭著米色的披風,端著酒杯,看著薑逢,正向這邊走來。

    金鳳卿低頭一笑,拍了拍薑逢的胳膊:“你放心,有土肥原田二撐著,褚三林不敢對我怎樣的……

    那啥……

    你玩得開心喲!”

    說完,邁步往樓梯上走去。

    樓上沙發裏,土肥原田二繼續和褚三林聊著。

    “你……”聽到褚三林說自己不走,土肥原田二臉上露出擔憂的表情。

    “我沒事兒啊,你看我像有事兒的人麽?”褚三林以為土肥原田二在擔心自己,挺直脊背,狀做精神。

    “那明天……”

    “明天沒事兒啊,不就是去聽戲麽?新民大戲院又不是刀山火海,有什麽好擔心的!”

    為了讓自己表現得灑脫,褚三林拿起醒酒器,把裏麵剩下的酒給自己和土肥原田二倒上,端起杯。

    “大佐,你放心,我可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這點小事兒,沒啥!”

    褚三林真的不在意麽?

    他很是在意!

    哪有男人不在意自己被綠啊!這可是對男人尊嚴的挑戰!

    被綠了還不以為意?那是懦夫!是縮頭烏龜!

    如果沒有這些人在旁邊,他一定現在就去抄了劉江臣的家,一槍斃了他,給自己出氣。

    但,這些人在,他不能這麽幹。

    如果他現在去了,明天一幫子人去新民大戲院看啥?

    不行,他得再忍忍……

    其實土肥原田二說得對,回到北方軍就沒人知道這件事情了……

    嗯……回去以後就沒人知道了……

    褚三林這麽跟自己說,也是這麽給自己催眠的。

    “褚大帥,你想聽什麽啊,我們剛合計了一下,想點唱了。”沈會長這會兒已經坐到了金鳳卿剛才坐的地方。

    被沈會長的話打斷了思路的褚三林聽到有人叫他,抬頭看過去。

    不知道是思緒沒跟上來,還是酒精的作用,他的目光待了一會兒。

    “啊?”

    “點歌啊,大帥有什麽想聽的,我們可以點來聽。”方會長也看向褚三林。

    這時候,金鳳卿帶著服務生上樓來,服務生手上端著兩瓶紅酒。

    “你們要聽什麽?我下去點。”

    “哈哈哈,我們想聽金小姐你唱!”沈會長笑著說道。

    有一說一,金鳳卿不愧是津門名媛,這歌唱的是一等一的好。

    “是啊是啊,我們想聽你唱!”方會長也跟著起哄。

    接過服務生遞過來打開了的紅酒,金鳳卿蹲在茶幾邊,邊往醒酒器裏倒,邊笑著說:“我唱啊?行啊,可說好,要收錢的!”

    這時候,土肥原田二站起身,走了過來,“既然大家都喜歡,鳳卿啊,你就去唱吧。”

    金鳳卿扭頭,視線越過土肥原田二的手,看見了正看向她這邊發呆的褚三林。

    看樣子,褚三林是已經被他忽悠住了?

    倒完一瓶酒,金鳳卿扶著茶幾站起來,狀似嚴肅地說:“你們把我往前攆,後台的人怎麽辦,要少拿錢了呢!斷人財路這種事情,可不好!”

    “嗨,你跟後台說,原本是誰被你替了的,多少錢,我們付了!”沈會長大手一揮,笑著說道。

    他本來也是為了拉近自己和海光寺的距離,直接往土肥原田二身邊靠不現實,就隻能靠金鳳卿來活絡氣氛,拉近關係了。

    “那好,褚大帥,你想聽什麽?”金鳳卿轉向褚三林問道。

    最終金鳳卿唱了什麽且不提,這邊,北堂被劉江臣拉著,坐在茶館裏。

    其實,他們幾小時前就從高英傑那邊出來了。

    劉江臣不想回家,二人在路邊隨便吃了點兒包子後,跟北堂說,想去喝酒。

    北堂怎麽可能同意他去喝酒呢!

    二人拉扯之下,便折中,去了個茶館,坐在大堂靠牆,聽著台上的相聲兒,喝著茶。

    “江臣,要不還是回去吧,你這剛成親,就把媳婦兒扔家裏,也不是個事兒啊!”北堂剝了個花生,喂進嘴裏。

    “我……我有些別扭!”劉江臣揉了揉眉頭,歎了口氣。

    “哎……”北堂歎了口氣,不管別不別扭,現在坐在這裏不回家,也不是個事兒啊。

    北堂大概明白劉江臣為什麽會別扭,主要是回去不知道怎麽麵對胡雪蘆。

    劉江臣和胡雪蘆的婚事,是顧竹佩一手包辦的,但劉江臣喜歡的是金鳳卿。

    本來以為金鳳卿和他們的交集會慢慢變少,直至消失的。

    可沒想到,報紙上照片的出現打破了這種平靜。

    “北堂,你說,我欠金小姐的,要怎麽還?”

  ??第一百七十一章 向往事幹杯

    劉江臣在琢磨事情的時候,台上說相聲的正在打著快板兒,唱著《同仁堂》。

    正唱到“桃仁兒陪著杏仁兒睡,二仁兒躺在了沉香床……”

    北堂一抬頭,便看見劉江臣皺著眉,看著桌上的瓜子發呆。

    “我覺得吧,金小姐的事情,你就先別琢磨了……”北堂摸摸鼻子,對劉江臣說。

    她的話剛說了一半,舞台上的快板兒結束了,北堂的後半句話被淹沒在了掌聲和叫好聲裏。

    “嗯?她的事情怎麽?”掌聲平靜下來以後,劉江臣問北堂。

    “嗯……沒什麽……”北堂撐起下巴,就算劉江臣聽清楚了剛才的話,又能怎樣呢?

    “江臣,我在想啊……這人吧,得向前看……”

    “嗯?”劉江臣抬頭看著北堂,心裏犯苦。

    是啊,他也知道啊,人要向前看啊……可是……

    他被往事栓得太牢,要怎麽向前看呢?

    “我覺得吧,你這麽聰明,肯定心裏什麽都懂,但是……作為哥哥,我得提你幾句了。”

    “我知道你不情願,但是現在,你已經和胡小姐成親了,關上門,這日子還是得好好過的啊!

    你就別跟劉媽媽強了,好好過日子,大家都好。”

    看著有人拿著笸籮下來要賞錢,北堂在口袋裏翻了翻,早上出門得急,沒帶錢袋,口袋裏隻有昨天沒用出去的兩塊大洋。

    摸了一塊大洋出來,扔進了笸籮。

    拿著笸籮的小徒弟眼前一亮!

    嘴角快要咧到耳根了,不停跟北堂鞠躬道謝。

    北堂揮揮手,支走了小徒弟,給劉江臣續了杯茶,繼續說道:“我知道你現在心裏不舒服,覺得自己欠了金小姐很多東西。

    但是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成親之前你沒有辦法說服劉媽媽,現在更不可能。

    是,我們都知道,我們欠了金小姐很多,但……你要怎麽還?

    現在的你,還不了,也還不起!

    所以,江臣……

    為了你自己,為了金小姐,為了劉媽媽和胡小姐,好吧,也為了我,你就把金小姐放下,真的……好好過日子吧!”

    劉江臣抱著手裏的杯子,聽著北堂的話,目光看向舞台。

    一圈錢打下來後,台上換了對相聲演員。

    他們在說什麽,劉江臣一句都沒聽進去。

    “江臣,你覺得呢?”北堂見他沒反應,叫了他一聲。

    “嗯……你說我都知道!”劉江臣輕聲說。

    北堂說都這些,他不是沒想過。

    但,這人啊。

    怎麽就管不住自己的心呢?

    一直在屋裏等著褚三林電話的南城雲子心亂如麻。

    奇怪了,為什麽褚三林還沒給她打電話呢?

    按道理不應該啊!

    坐立不安一天之後,她拿起了電話,呼叫了總機。

    土肥原田二今天的心情很好。

    送顧竹亭和褚三林回去以後,土肥原田二回到了海光寺。

    之前約好顧竹亭明天上午來海光寺轉轉。

    剛進屋,就聽到電話響起了。

    “哪位?”他接起電話。

    “大佐,我是南城雲子。”電話那邊,南城雲子說的是東洋語。

    畢竟她現在在算計褚三林,不能被其他人聽去。

    “雲子啊,怎麽晚了,有什麽事兒麽?”土肥原田二打手勢讓秘書給他倒杯茶。

    今天喝了點兒酒,現在有些口渴。

    “今天的《今日星期六》您看到了吧。”

    南城雲子知道海光寺有訂閱這個報紙,但……一天都沒消息,她忍不住擔心。

    “哦,你是說劉江臣的新聞吧。”土肥原田二嘴角上翹。

    “對,就是這個……嗯……我想問問您……”南城雲子打電話之前分明是條理預想得很分明,但……這會兒忽然不知道要怎麽表達她的問題了。

    “你是想問褚三林看到報紙了沒有是吧……嗯,他看到了!”沒等南城雲子想好措辭,土肥原田二已經回答了她的問題。

    “雲子,這事情你做得很好。”土肥原田二笑著讓秘書把茶放到他手邊。

    “其實我還有些擔心,我這時候爆出照片,會不會影響您的計劃。”南城雲子鬆了一口氣,但又提起了小心肝。

    她知道土肥原田二做事情很有計劃性和目標性,本來自己設計劉江臣的初衷是跟金鳳卿攀比。

    當然了,對土肥原田二說的原因是為了幫金鳳卿一把,讓這個計劃進行得更順利,也讓劉江臣更加依賴海光寺。

    “哈哈哈!”土肥原田二大笑起來。

    “如果是前段時間爆出來的話,的確會有些影響,但是現在的話……時間正好!”

    之前去滬城,把所有的關係都已經搭好,和梅老板馬老板都開始談去東洋的事情。

    說是去東洋演出,隻要他們到了東洋……那就由不得他們了。

    他的“大東洋共榮”又能往前邁一大步了!

    “那真是太好了!”南城雲子這次徹底把心放回了肚子裏。

    “話說……大佐,褚三林有什麽反應麽?”南城雲子問。

    “他?他……裝唄!”土肥原田二又笑了。

    南城雲子想繼續往下問,但想了想,還是打住了。

    反正褚三林也沒辦法奈她何,隻要土肥原田二這邊覺得她做得好,能幫到他就行。

    又聊了兩句之後,土肥原田二掛掉電話,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麵的浮沫,嘴角的笑意完全藏不住。

    好戲,明天,就要開演了!

    再說薑逢。

    送金鳳卿回到太平街,回家的路上,迎麵走過來兩個人。

    開始他沒在意,等走近了忽然發現對方居然自己認識。

    而對方的兩個人在看到薑逢的時候也愣在當場。

    “薑先生,好巧啊!”北堂笑著跟薑逢打招呼。

    其實這個時候,他有點尷尬,剛才在路上正在跟劉江臣說薑逢的城府有些深,看不透。

    剛說完,正主就出現在了他們麵前。

    “喲,劉老板,北堂兄,你們這是回去?”薑逢也笑著跟他們打招呼。

    “對,回去……”劉江臣衝薑逢笑笑。

    其實,這三個人,在路上碰到,點個頭問個好以後,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於是,大家互相點點頭,準備繼續走自己的路。

    薑逢剛走兩步,轉身叫住劉江臣。

    “噯,我有個事兒,劉老板,你們明天還有座兒麽?沒有的話,加座兒也成!”

  ??第一百七十二章 滴答,滴答!

    “啊?座兒?”劉江臣回頭,疑惑地看著薑逢。

    他不明白,薑逢怎麽忽然說起這個,他是明天要去園子麽?

    “嗯,座兒!如果有座兒,我明天就去園子裏看著,沒座兒的話……我就在邊上的茶館兒裏坐坐。”

    聽到這話,北堂心裏一驚。

    之前高英傑說明天有一大堆大爺會來,難道會出問題?

    “座兒我不知道,但加座兒肯定能有,這樣,明兒到了園子,我去問問,肯定想辦法給您弄一張票出來。到時候讓北堂給您。”

    劉江臣對薑逢充滿了感激,這幾件事情,都是他在幫忙。

    薑逢這是第一次給他提了個要求,還是這麽簡單的事情,要是這都辦不了,也說不過去了。

    “行,那就麻煩你們了,我明天晚上六點到新民大戲院邊上的茶館,不管有沒有票,找人來給我說一聲就行。”

    “明兒晚上我來找您吧。”北堂說道。

    別人不知道,薑逢要票,基本上沒問題,實在賣完了,就跟高英傑說一聲,讓他在前麵加個位置不就行了。

    這事兒不是事兒。

    說定了這事兒之後,薑逢和劉江臣他們分別轉身,回到了自己的路上。

    晚上送金鳳卿回家的路上,薑逢和她聊起了今天褚三林的異樣,不知道土肥原田二具體跟他說了什麽,但是,這事兒肯定是要落下來的。

    而且南城雲子這事兒明顯就是衝劉江臣做局的,明兒褚三林會和劉江臣見到麵,他最好是在園子裏能看著。

    萬一有個什麽事兒,他能在第一時間反應。

    左右不能讓劉江臣出事。

    前幾天,陳甜甜忽然問他,說他們在暗處保護劉江臣的事情,為什麽不能讓他知道?

    她說,如果劉江臣知道的話,豈不是會乖很多,會很配合他們?

    現在這樣,他們需要去配合劉江臣的動作,很是被動。

    其實,如果隻有他一個人的話,跟劉江臣說就說了。

    但現在問題在於,金鳳卿怎麽辦?

    金鳳卿明麵上的身份,津門有點門路的人都知道:她是土肥原田二的人,身上帶著海光寺的印記。

    他們兩個搭配,這要怎麽解釋?

    鄭遠東私下跟他說過,保護劉江臣是他的任務,但,更重要的任務是保護金鳳卿。

    如果真遇到緊急情況需要在劉江臣和金鳳卿之間做選擇,讓他選擇金鳳卿。

    這件事兒,就鄭遠東和他知道。

    不然,今天晚上裕興舞場,他也不會去。

    劉江臣回到小院兒的時候,顧竹佩和胡雪蘆都還沒睡。

    開門的傭人問他們要不要再吃點東西?說廚上還溫著湯。

    劉江臣被本來想說不餓,但看見站在堂屋門口迎他的胡雪蘆,瞬間轉了主意,說餓了。

    劉江臣都說餓了,北堂也就跟著說餓了。

    “少爺你們是去堂屋吃還是端著去自己屋裏吃?”傭人繼續問。

    “到北堂屋裏去吃吧……我們還有點事兒要說,你們先睡吧!”見顧竹佩和胡雪蘆看向他,劉江臣趕緊找補了後麵一句。

    “你來我這兒幹嘛啊,自己有屋不回去?”北堂坐下,看著對麵的劉江臣。

    “嗯……待會兒回去,我還沒準備好……”劉江臣從門縫裏看到胡雪蘆和顧竹佩說了點兒什麽,然後二人站了起來,往出走。

    顧竹佩拍了拍胡雪蘆的手,笑得有些尷尬。

    自己兒子做的是什麽事兒啊!

    一大早,就出了信的事兒,沒多久還就出去了,到現在才回來,回來還就鑽到北堂的屋裏去說話,這不是給新媳婦難堪麽!

    到她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她才知道,劉江臣是快天亮的時候才從江臣屋裏出來的。

    他剛回去沒多久,胡雪蘆就起來了!

    劉江臣起來以後,她當著胡雪蘆的麵,把他狠狠罵了一頓!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顧竹佩很慶幸,這天晚上,劉江臣沒有和胡雪蘆早早回房。

    當天晚上五點,海光寺

    土肥原田二做東,請褚三林和顧竹亭在海光寺吃了東洋菜,金鳳卿和沈會長方會長作陪。

    海光寺裏有從東洋來的廚子,專門給土肥原田二做東洋菜。

    雖然津門菜很好吃,但偶爾也要吃一點家鄉味道。

    打扮精致的藝伎在三弦弦師咿咿呀呀的唱段中翩翩起舞。

    桌上幾位在推杯換盞。

    但大家都沒喝多少,待會兒還要去新民大戲院聽戲。

    昨天晚上回去以後,褚三林沒睡著,一直想著他被綠的事情。

    越想越氣,把屋裏能砸的東西都砸了個稀巴爛。

    邊砸邊罵。

    罵南城雲子,也罵劉江臣。

    當然,罵得更多的是劉江臣。

    這要是在北方軍裏,綠他的男人女人,就是一個“死”字!

    但現在,在津門,憋屈得不行。

    他劉江臣區區一個戲子,居然能給他氣受,這讓他上哪兒說理去?

    他劉江臣最好好好燒香拜佛,別惹到他,不然……

    土肥原田二喜歡他怎麽了?跟金鳳卿關係好又怎麽了?

    他就算崩了劉江臣,土肥原田二還能不跟他合作不成?

    褚三林以為自己砸東西的事兒沒人知道,但在他到海光寺之前,土肥原田二就已經知道了。

    當天下午五點,新民大戲院後台。

    前段時間,劉江臣新做的蟒送到後台了。

    剛好,今天可以穿。

    劉江臣敲開高英傑辦公室的門,跟他說了薑逢的要求,想要一張票。

    剛到園子的時候,他就去票房問過了,票房說,票一張都沒有了,有的話,隻剩下加座兒了,而加座兒,現在也隻剩兩張了。

    他讓票房給他留了一張,但還是去找了高英傑,看看能不能往前排加個座兒。

    高英傑很爽快,把前排的位置稍微調整了一下,空出一個座兒來,留給了薑逢。

    當天晚上五點,點心店。

    胡雪蘆陪著顧竹佩在點心店裏等給新民大戲院後台這些人的回禮。

    之前婚禮的時候,大家幫了很多忙。

    顧竹佩提前就在點心店訂好了一些點心禮盒,要送去後台。

    但因為櫃台的過失,有一部分東西被賣掉了。

    她們二人隻得等著現做。

    剛才掌櫃的出來說,大部分已經做好了,但是要放涼一下,不然沒法兒打包,她們還得等一會兒。

  ??第一百七十三章 小姑娘的擇偶標準

    當天下午五點半,新民大戲院對麵茶樓。

    薑逢結束了手頭的工作,提前到達了新民歌大戲院。

    昨天在裕興舞場的陣仗,他算是見到了,估計今天,也不遑多讓。

    畢竟今天沒有辦法把樓上全部包場下來。

    昨天和劉江臣他們約好了,在茶館等北堂拿票給他。

    在進茶館之前,他繞了一下新民大戲院的票房,問了一嘴,得知今天晚上加座兒都沒有了。

    邊上排隊的大爺樂嗬嗬地告訴他因為前段時間新民大戲院接二連三的閉園子,就是還債,都得還五天。

    加之本來這裏就是一票難求,怎麽可能買到當天的票。

    老大爺舉起手裏的票晃了晃,跟薑逢說,他手頭剛買到的是半個月以後的票,而且……

    如果他再晚一點兒,這張票都沒有了。

    薑逢摸摸鼻子,笑了笑,跟大爺告辭後,便去了茶樓。

    還是上次那個包房,叫了一壺碧螺春,安安心心地坐在包廂裏,等北堂給他送票過來。

    對,他從來沒有擔心過劉江臣會弄不到票,如果實在弄不到,大不了找一下高英傑,去他辦公室裏坐一坐嘛。

    好歹他也幫了他那麽大的忙。

    反正今天,他肯定是要在這裏待著的。

    他有很強的預感,今天要出事!

    與此同時,海光寺。

    “竹亭你覺得味道如何?我知道滬城有幾家很正宗的東洋菜,上次就說帶你去吃,結果沒成行。”

    土肥原田二端起手中的青瓷小酒盅,對顧竹亭說道。

    顧竹亭一低頭,見自己酒杯裏隻有半杯,忙拿起邊上的小酒壺,往裏麵倒了一些後,也舉起杯來。

    “雖然我沒去過東洋,不知道東洋的東洋菜味道如何,但總覺得,今天的比在滬城吃的味道好。”

    薑逢實話實說後,和土肥原田二一起飲盡了杯中酒。

    “哎,剛才說到要給金小姐做媒來著,沈會長,你認識不少津門本地人,有沒有什麽好的介紹給金小姐啊?”

    方會長撞了一下邊上坐的沈會長,笑嘻嘻地問道。

    在這之前,幾個大男人都在聊著自己家裏的事情。

    一看,桌上就金鳳卿一個未婚的,幾個人便動起了給金鳳卿做媒的心思。

    這會兒,土肥原田二剛好站起來告罪,去了趟洗手間,土肥原田二為了不讓褚三林錯過“精彩瞬間”,便把話題岔開來。

    沒多久,褚三林回來了,也剛好他進門的時候,方會長把話題拽了回來。

    “你這話說的,得讓金小姐跟我說她的要求啊,我總不能什麽菜都往籃子裏扔吧!”沈會長放下筷子,聳聳肩。

    褚三林剛走到桌邊,就聽到土肥原田二說:“我覺得,金小姐會喜歡劉江臣那種類型的。”

    “啊,劉老板那種啊……”方會長和沈會長摸著下巴琢磨起來。

    沈會長開始琢磨自己身邊有哪些優質適婚男人是劉江臣哪一款的,方會長則在仔細回憶劉江臣的模樣。

    至於顧竹亭,完全沒有見過劉江臣,也無從琢磨起,便又端起酒壺,給土肥原田二和自己都倒了一杯。

    土肥原田二開了個頭以後,打量了一圈兒幾個人的表情後,看向正落座的褚三林。

    聽到“劉江臣”三個字,褚三林皺了皺眉,露出了厭惡的神情。

    怎麽又是劉江臣!

    等等?金鳳卿喜歡劉江臣?

    金鳳卿怎麽可能喜歡劉江臣?

    他盯著金鳳卿的臉,一直看著。

    他喜歡的女人,憑什麽喜歡劉江臣?

    忽然,他覺得,自己好像又被綠了。

    “大佐別亂猜了!”金鳳卿有些不好意思,站起身來走到桌邊,拿起酒瓶,給幾個人麵前的酒壺裏都續上。

    “我喜歡的是……嗯……高一些的,斯文一些的,最好是留過洋或者是受過良好教育的。”

    金鳳卿全程低著頭倒酒,褚三林看不到她的表情,隻能看清她的耳根紅了。

    是啊,她是喜歡劉江臣啊,但是……不能在這樣的場合下承認。

    找她問個類型?她哪能現場想出來一種。

    於是,靈光一閃,她便照著薑逢的樣子,描述了個大概。

    聽完金鳳卿的描述,褚三林才舒了口氣,還好,她喜歡的不是劉江臣。

    可是按照金鳳卿的標準,他也就隻能占一個高了!

    心情煩躁之下,端起酒杯,幹了自己麵前這杯。

    待褚三林幹掉杯中酒,土肥原田二才收回在他臉上的目光,笑眯眯地端起自己的杯子:“褚大帥,這酒怎能獨酌啊?”

    邊說著,提起自己手邊的酒壺,身體前傾了一點,給褚三林倒上滿滿一杯。

    褚三林寫過後,提起酒杯,豪邁的,和土肥原田二喝了個滿杯。

    “我仔細想了一下,金小姐這個要求吧,滬城我倒是認識幾個不錯的未婚公子都能達標,就是不知道,金小姐是不是願意遠嫁啊!”

    顧竹亭開始說話的時候,還看著金鳳卿,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便看向了土肥原田二。

    在覺得,金鳳卿的婚事,大概率自己沒辦法做主,要麽就是要土肥原田二點頭,要麽就是等他安排吧。

    見顧竹亭看向自己,土肥原田二搖搖頭:“你別看我啊,她的主意大著呢,我可插不上手。

    要是滬城真有她看中的,她也願意嫁過去,這嫁妝我都可以包了!”

    土肥原田二的腦子轉得相當快。

    顧竹亭既然開了口要幫金鳳卿在滬城相看,那對方那些公子的身家一定不差。

    而且,再過不久他和北方軍一起南下的時候,滬城得有個自己人做接應。

    那時候,劉江臣的事情肯定已經處理完了,讓金鳳卿去滬城替她看著,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哎呀,你們在說什麽嫁不嫁的啊!快點喝完了出門!不然就要遲了!”金鳳卿一跺腳,嗔道。

    眾人哈哈大笑。

    “遲什麽遲,我們沒到,誰敢開場?”

    一片笑聲裏,這個略帶點兒陰陽氣的聲音顯得格格不入。

    說話的是褚三林。

    其實吧,從褚三林的角度上來出發,他沒說錯啊。

    在他看來,他能去新民大戲院看場戲,是給了他們莫大的榮耀。

    既然沈會長都說了,給他們打過招呼了。

    怎麽,在他去之前,他們還敢開場了不成?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

    褚三林這個脾氣發得讓其他人覺得莫名其妙。

    隻有土肥原田二在心裏笑了。

    他知道,褚三林是衝著劉江臣去的。

    他在桌下摩挲著手裏的扳指,希望褚三林不要讓他失望才好啊!

    當天下午五點半·新民大戲院後門

    顧竹佩和胡雪蘆站在新民大戲院後門。

    後麵跟著兩個店家的人,手上抱著她們剛買好的回禮。

    站在緊閉的後門門口,二人哭笑不得。

    門上貼著一張紙,上麵寫著“門壞了,別敲了。”

    原來今天中午,後門的合頁忽然壞了,半扇門就這麽耷拉下來。

    這會兒還沒找到人來修,隻得先把門從裏麵插好,在後麵頂上一根木棍,防止門板掉下來。

    於是,今天新民大戲院後台幾乎所有的人,都是從票房邊的小門出去。

    二人隻得繞路,敲了門。

    票房上的人認識她們,趕緊開門迎她們進來,過了一會兒,就把他們送到了高英傑的辦公室裏。

    知道顧竹佩來了,高英傑心裏大叫不好!

    她早不來晚不來,偏偏今天來!

    還趕上今天後門是個壞的!

    這要萬一讓她碰到了金鳳卿……那就精彩了啊!

    “伯母辛苦了,您說一句話,我讓人直接去拿回來就好了,還勞煩您跑一趟,真不好意思啊。”高英傑招呼她們坐下,給吳嘉琪使了個眼色,叫他趕緊去泡茶。

    其實,高英傑並不想跟顧竹佩多聊什麽,他現在隻是默默期待顧竹佩越快走越好。

    但他又不能直接去問“您什麽時候離開啊”!

    顧竹佩完全不知道高英傑的想法,笑道:“後台的這些師兄弟這麽幫忙,我不來送一趟,心裏總是過不去的,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呢。”

    這邊高英傑心不在焉地敷衍著顧竹佩,那邊,吳嘉琪很懂眼色的一溜小跑,跑到了劉江臣的化妝間。

    他知道,這時候,劉江臣和北堂都在那邊。

    敲了敲門,聽到裏麵有人應了後,他推開門。

    “劉老板,劉太太來了,這會兒正在高老板那兒。”

    北堂一拍額頭,想起來,顧竹佩好像之前有提過說今天要到園子裏來送謝禮的,被這幾天的事兒一攪和,給忘了。

    “我娘來了?”正在上妝的劉江臣從鏡子裏看著吳嘉琪,問道。

    “嗯,那啥,你媳婦兒也來了。”吳嘉琪點了點頭。

    聽到“媳婦兒”三個字,劉江臣的眼神閃了閃。

    “我們要過去打個招呼麽?”北堂問劉江臣。

    雖然胡雪蘆以前是來過園子的,但是,這次是她第一次以“劉江臣媳婦兒”的身份來,如果劉江臣不露麵,會不會不好。

    “嗯……”看著鏡子裏剛打好底妝的自己,劉江臣搖了搖頭。

    一來頂著白慘慘的臉出去不是個事兒,二來,他還是會覺得有些尷尬。

    再說,今天晚上金鳳卿會來,他心裏有些……

    呀!

    金鳳卿今天晚上要來!

    如果他娘在園子裏呆得時間長了,會不會碰到金鳳卿?

    她可是對金鳳卿有很大意見的,如果遇見了……這場麵不好收拾了呀。

    “那啥,你們自己琢磨哈,我還要去水房打水給她們泡茶,先走了。”吳嘉琪給他們二人打了個招呼,轉身跑了。

    屋裏的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想著要怎麽辦。

    雖然沒說出來,但這會兒,北堂也反應過來金鳳卿要來的事情。

    萬一金鳳卿和劉媽媽對上了,這會給高英傑添麻煩。

    “要不……”二人同時開口。

    “你先說。”北堂說。

    “時間也差不多了,要不你現在去茶館兒,等薑先生,跟他說一下這事兒……我去高老板那邊,把我娘和她支回去?”

    劉江臣到現在為止,都不知道要用什麽詞來稱呼胡雪蘆,最終隻得用了個“她”。

    北堂點點頭,他也是這麽想的。

    趕緊拿起他和劉江臣的外套,匆匆出了化妝間。

    這廂,劉江臣來到了高英傑辦公室,吳嘉琪還沒回來。

    “有人跟我說你們過來了,我來看看。”

    還是那個我問題,劉江臣不知道如何稱呼胡雪蘆,索性開口就沒有稱呼。

    “是啊,我和雪蘆過來送東西,正和高老板說,本來早就要來的,結果糕點店拖了會兒工夫,就到現在了。”見兒子過來,顧竹佩開口說。

    雖然不是第一次進後台,但這是胡雪蘆第一次看到化了一半妝的演員。

    這個演員,還是她丈夫。

    雖然看著有些新奇,但……好像是耽誤他的工作了。

    一念至此,胡雪蘆低聲說道:“是不是影響你了?要不……你去忙你的,我和娘待會兒就回去了。”

    “對對對,你快去備場,我們坐著歇一會兒就準備走了。”顧竹佩也跟著點頭,附議了胡雪蘆的話。

    一聽這話,高英傑心裏一抖!

    歇一會兒?

    剛才好像聽顧竹佩說在點心鋪子等了很久,拿到後就馬不停蹄地趕過來,是得歇歇腳啊。

    可是……這時候歇歇腳……

    看了一眼櫃子上的座鍾,現在快六點了,觀眾六點半就可以進場了,隻剩下半個多小時了。

    她們……要歇到什麽時候呢?

    要是依高英傑,要麽就讓她們現在就走,要麽就等開場以後走……

    可是,他又不好明說,這可咋辦呢!

    那廂,北堂捏著高英傑給他加出來的票,直奔對麵的茶館兒而去。

    到門口,小夥計告訴他有人在等他。

    他點點頭,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包房門口,敲了敲門,便推開了移門。

    “不好意思薑先生,我遲了。”北堂早笑著道歉。

    “沒遲沒遲,是我早了!怎樣?票拿到了沒?”薑逢見北堂有些喘,示意他坐下,給他倒了杯茶。

    “薑先生要票,肯定能拿到啊。”說著,他把手裏的票遞了過去。

    “辛苦了,我晚一點就進去。”薑逢接過北堂手裏的票,把剛到好茶的茶杯退了過去。

    “那啥,薑先生,我給您說個事兒……”

    北堂有些不知道怎麽開口,顧竹佩和金鳳卿的誤會也好,恩怨也罷,他不知道這些事兒薑逢知不知道

  ??第一百七十五章 既然走不掉,那就留下來

    “嗯?”薑逢看北堂別別扭扭的,挑了挑眉毛。

    “嗯……金小姐有跟您說劉媽媽的事情麽?”北堂撓撓頭。

    “劉媽媽?那是誰?”薑逢沒聽過這種稱呼,有些疑惑。

    “哦,就是劉江臣的母親。”

    “啊?沒有……”

    奇怪了,什麽事情會和劉江臣的母親有關?

    “是這樣的……”

    北堂簡要地把之前的事情說了一下,薑逢聽後,哭笑不得:“所以你是想說,讓我盯著一下,萬一她們碰到了,讓我勸架?”

    這邊,劉江臣陪著顧竹佩和胡雪蘆回到後台,之前的東西已經送到後台了,不過大家都知道這是劉江臣的東西,也沒人敢動。

    “要不,娘,東西放這兒好了,散場了我來給大家分,時候不早了,你們先回去吃晚飯?”

    顧竹佩想了想,看向正在和後台人說話的胡雪蘆。

    胡雪蘆跟著她父親胡一刀認識了後台的很多人,關係也處得不錯。

    幾人正圍著她,有人給她賀喜,有人在問胡一刀的近況。

    如果現在就把她拽走的話,不太好。

    “你先去準備你的,不用管我們,待會兒我們自己走就行。”顧竹佩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劉江臣心裏很著急,但也沒法兒表現出來,隻得點點頭,一步三回頭地往自己的化妝間走去。

    他之所以一直回頭是想讓顧竹佩她們快點走。

    但這動作在顧竹佩看來,是動作是劉建臣依依不舍……不得自己的新媳婦兒!

    北堂回到後台的時候,見顧竹佩和胡雪蘆還沒有離開,有些慌。

    馬上六點半了,他剛才進來的時候,已經有觀眾開始排隊,要準備進場了。

    糟糕!

    萬一顧竹佩這個時候出去,碰到了金鳳卿怎麽辦!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後門什麽時候壞不好,偏偏今天壞!

    “劉媽媽!”北堂裝作剛看見她的樣子,小跑過去。

    “劉媽媽,這都快開場了,不如您就等江臣演完了一起回去吧,也讓弟妹看看江臣的戲?”

    既然走不掉,那就讓她們留下來!

    “丫頭,你想看看麽?”顧竹佩聽了北堂的話,覺得有道理,便走向胡雪蘆。

    見顧竹佩走過來,之前圍著胡雪蘆的人都禮貌地散開來。

    “啊……還是不了吧,反正來日方長,我們先回去吧,我有點餓了。”

    胡雪蘆甜甜地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

    其實,胡雪蘆是很想看看的。不管是在後台看,還是站在台下看。

    她聽說劉江臣的戲非常好,一直想有機會了看看。

    但之前礙於女孩子家家的,一個人跑來看戲不太好……再後來,兩人又是未婚夫妻,這悄悄看總擔心有“私相受受”之嫌。

    這會兒,她擔心的是顧竹佩。

    二人下午出門到現在,也沒吃什麽東西,就是剛才在高英傑那兒喝了兩口茶。

    她擔心顧竹佩餓了,卻要遷就她。

    “那好,你去再跟他們聊會兒,我們待會兒就走。”顧竹佩笑著拍拍胡雪蘆的背,讓她別拘著自己。

    一旁的北堂一聽,直接傻了眼。

    再聊會兒?再聊會兒出去不就碰上了麽!

    當天晚上六點半,新民大戲院門口。

    之前排隊的觀眾都已經陸續進場了。

    他們手裏的票隻有區域,沒有座位,好位置是先到先得。

    所以,很多人會提前很久就來排隊,為的,就是能搶到一個好位置。

    薑逢叼著煙,腳抵著新民大戲院對麵的牆,整個人懶散地靠著,看向金鳳卿來的方向。

    他本想在茶館裏等著,從窗戶裏看就好。

    但剛才北堂這麽一說,他也有點擔心。

    萬一劉江臣他娘跟小哭包真遇到了,真鬧起來,自己能及時處理。

    煙燒到了頭,薑逢把煙頭扔到地上,身體前傾,用抵著牆的那隻腳碾滅了煙頭。

    抬頭一看,不遠處,有幾束車燈的光打了過來。

    一看便知道,是個車隊。

    在車隊兩邊的,是兩隊荷槍實彈的大頭兵。

    見這個架勢,薑逢便知道,土肥原田二他們來了!

    說話間,車隊到了切近,車隊邊上的大頭兵很快分散開來,在新民大戲院門口排開來,像是在包圍這座園子一般。

    接著,車門被打開,幾個人從車上下來,往大門口走去。

    正在門口排隊的人都愣住了,這種陣仗,他們也見過啊。

    大家紛紛嘀咕著,肯定是什麽大人物吧!

    邊嘀咕,邊讓出了路。

    讓這些大人物先走。

    由於隊伍的讓開,海光寺來的一行人進去得極為通暢。

    沈會長走在最前麵,拿出五號包廂的牌子在門子眼前晃了晃。

    早就安排在門上的人便笑容可掬地迎著幾位大爺往樓上走去。

    其實,沈會長不拿牌子出來都不打緊,之前高英傑早就交代了,今天有大人物要來,安排在五號包廂裏。

    且不說門上的人本就有雙厲害的招子,就是看著這陣仗,也知道,是大人物來了呀!

    今天在門上安排的這人,是園子的老人了,認得沈會長,也認得金鳳卿。

    “沈會長好,幾位好,這邊請,當心門檻,小心台階,各位請……”

    對於門子而言,迎客是一門藝術。

    上來先對他認識的沈會長打招呼。

    至於跟在沈會長身邊的幾位……他雖然不認識,但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他們惹不起的人物。

    但沈會長怎麽會跟他一個門子介紹身後的這些貴賓呢?

    所以啊,索性最大眾的“幾位好”是最安全的。

    “金小姐,好久不見!”

    前麵幾位都走過去之後,門子看到了走在最後的金鳳卿,笑著跟她打招呼。

    金鳳卿看著門子臉熟,笑著跟他點點頭。

    “高經理特別關照了,今兒好好招待你們,我就在門口候著,有什麽吩咐,您叫一聲就行。”門子微微彎腰,跟在金鳳卿身邊,輕聲說著。

    “那就麻煩你了。”金鳳卿笑著說道。

    與此同時,在後台,胡雪蘆走到顧竹佩身邊,抱著她的手臂,撒嬌道:“娘,久等了吧,我餓了,我們回去吃飯好不好?”

  ??第一百七十六章 原來她是她啊

    “好,走吧!北堂啊,你幫我跟江臣說一聲,我們先回去了。”顧竹佩拍拍胡雪蘆的手後,朝還在後台陪著她的北堂囑咐了一句。

    “好嘞,我送您出去。”北堂心裏這個慌啊……但是顧竹佩要走,他也留不住啊!

    算了,他跟著出去吧,萬一出了什麽幺蛾子,他還能看著點兒。

    就這樣,北堂跟著她們往出走。

    一邊走,他一邊提心吊膽地往兩邊兒看,擔心金鳳卿這會兒在樓下。

    從後台走出來,繞到台下,他知道金鳳卿如果來了,也應該會在二樓。

    北堂特意繞了一點,從上二樓樓梯的另外一個方向往外走。

    他想著,如果金鳳卿這會兒上下樓,他能看得明白,可以提前反應。

    走過前排觀眾……

    走過後排觀眾……

    走過加座兒的觀眾……

    走過上二樓的樓梯……

    北堂舒了口氣,很好,沒見到金鳳卿!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徹底放下心來了。

    很好,警報解除!

    新民大戲院二樓。

    金鳳卿和土肥原田二一行人進到包廂後,找了位置隨意落座。

    這時,從隔壁飄過來一陣橘子的香味。

    方會長吸了吸鼻子:“哎,這橘子的香味兒,這會兒聞起來,真舒服啊。”

    “你剛喝了那麽多酒,肯定聞著舒服了。”沈會長抓了一把瓜子,嗑了一顆。

    金鳳卿一聽,看了看桌子,高英傑準備了很多東西,有花生瓜子,茶水杯子,還有柿餅,就是沒有橘子。

    “我去買點橘子上來吧,被方會長一提,我也有點兒饞橘子了。”金鳳卿笑著站起身來,說道。

    “這怎麽好!”方會長有些不好意思。

    “沒事的,你們先坐著,我去去就來!”

    說著,金鳳卿看向土肥原田二。

    見他對自己點點頭,便轉身,往包廂外走去。

    新民大戲院門口。

    薑逢這會兒正排著隊準備進場,剛走到門口,出示門票給門子的時候,忽然看見北堂陪著兩個女人逆流而出。

    這兩個女人,他都不認識,不過想起他剛才說的話,便知道,是顧竹佩和胡雪蘆。

    他便跟門子打了個招呼,從隊伍裏退出來,往邊上挪了一下,轉身看著她們。

    薑逢轉頭看向去二樓的樓梯,剛才金鳳卿已經上去了,他想,應該碰不到了吧。

    不過,還是確定她們走遠了再說吧。

    他挪到大門入口的旁邊,盯著北堂他們,從口袋裏拿出煙,叼了一根在嘴上,伸手到兜裏摸砂輪打火機。

    就在這時,一個他熟悉的身影,從門裏走了出來。

    啊?是金鳳卿!

    薑逢一驚,緊咬著嘴裏的煙,下意識攥緊了拳頭。

    這個時候金鳳卿為什麽會下來?

    他扭頭看了看已經離他大概十步遠的顧竹佩,心中叫嚷著:快走,你快走你快走!

    再看看金鳳卿,她低著頭,剛跨過大門的門檻。

    應該沒關係吧,顧竹佩不會看見她了吧!

    看著繼續往前走的顧竹佩,薑逢的拳頭鬆了下來。

    應該沒事兒,沒事兒了。

    “金小姐!”

    “呀,是金小姐!”

    “金小姐你好久沒來了!”

    忽然,一陣此起彼伏的“金小姐”叫聲響起,薑逢眼眸一縮,嘴裏叼著的煙,就這麽掉到了地上。

    在金鳳卿每天都來新民大戲院的日子裏,樓下的小販都很喜歡她,私底下叫她“財神奶奶”。

    她不來以後,大家一直都想著她,時常都會提到她。

    這會兒她忽然出現,大家都很開心,圍上去跟她打招呼。

    “你們好呀。”金鳳卿笑著跟小販們回禮。

    “我想要點橘子,你們誰有?”

    聽到小販們叫“金小姐”的時候,走出一些距離的北堂,忽然背後汗毛倒豎,冷汗瞬間從脖子上滑了下來。

    他下意識扭頭,便看見了被小販包圍的金鳳卿。

    新民大戲院門口的路燈很亮,門頭的霓虹燈很閃。

    在這樣的光線下,背對著門口的金鳳卿好像被暈上了一道光圈。

    但北堂現在無暇欣賞眼前的美人,他腦子裏隻有兩個字:糟了!

    因為他餘光瞥到,他身前的顧竹佩,緩緩地轉過身。

    “金小姐?什麽金小姐?”

    看著一群小販興高采烈地圍著一個姑娘,顧竹佩自言自語道。

    “金小姐啊!”

    “金鳳卿金小姐啊!”

    “五號包廂的金小姐啊!”

    幾個沒擠過去的小販兒揣著手,站在一邊,聽見顧竹佩的話,自來熟地回答了她。

    這時,顧竹佩的視線剛從那一圈小販轉到被他們稱為“金小姐”的姑娘身上。

    這人……

    身形看起來有些眼熟啊?

    目光向上,她看向“金小姐”的臉。

    咦?怪不得看起來眼熟,這不是“珍珠發卡姑娘”麽?

    等等,這些小販他們在說什麽?

    這個“金小姐”是金鳳卿?

    什麽?

    珍珠發卡姑娘居然就是金鳳卿?

    想到這裏,顧竹佩忽然愣住了。

    怎麽會呢?

    她那麽喜歡的“珍珠發卡”姑娘怎麽會是她最討厭的金鳳卿呢?

    不對!

    不對!

    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

    “北堂……他們圍著的姑娘,是金鳳卿嗎?”

    不對,一定是哪裏不對,顧竹佩決定問問認識金鳳卿的北堂。

    聽到顧竹佩的提問,北堂緩緩轉過頭去,看向顧竹佩,硬生生咽了口口水,眼神飄忽地點了點頭。

    “嗯,就是她……”

    一旁的胡雪蘆看不明白這二人的互動,但是金鳳卿這個名字她知道啊!

    最近幾天這個名字出現的頻率有些高,讓她不記得都難。

    於是,她也打量起人群裏的姑娘來。

    第一眼感覺,這姑娘真優雅啊。

    第二眼感覺,這姑娘真漂亮啊。

    想著這幾天聽到的關於這姑娘和劉江臣的事情,胡雪蘆腦子裏的第一反應是:劉江臣,配不上這姑娘!

    像是感覺到有人在看著她,金鳳卿偏頭,往那視線射來的方向瞧去。

    北堂……一個她不認識的女人……還有一個……

    啊,是“珍珠發簪太太”啊!

    是啊,她是“珍珠發簪太太”,也是劉江臣的媽媽。

    看向一直對“珍珠發卡”姑娘和藹可親的“珍珠發簪太太”,金鳳卿嫣然一笑,衝她點了點頭,遠遠地打了個招呼。

    見金鳳卿對顧竹佩笑了,北堂的心都跳到嗓子眼兒了。

    金鳳卿,你是不知道劉媽媽對你的態度麽?

    你這是在挑釁她麽!

  ??第一百七十七章 她知道我是我了

    薑逢見北堂身邊的兩個人轉過身來,他想叫金鳳卿注意,但……

    猶豫間,他的話卻沒有說出口便看見他側麵的金鳳卿抬起頭,看向北堂。

    “要糟!”薑逢還在口袋裏的那隻手,握緊了那個砂輪打火機。

    強製自己鎮定下來,仔細看向北堂身邊的兩個女人。

    年輕一點的女人眼露豔羨地看著金鳳卿。

    年長一點的女人,眼神則很複雜。

    這種複雜,薑逢讀不懂。

    雖然讀不懂,但他能感受到,這個女人,對金鳳卿,沒有任何攻擊性。

    行吧,雖然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麽……

    隻要對金鳳卿沒有攻擊性,薑逢也就可以放鬆下來了。

    見金鳳卿在對自己笑,這笑容,是她記憶中的她喜歡的“珍珠發卡姑娘”的甜甜的笑。

    不自覺的,顧竹佩想回她一個笑,但……

    笑起來以後她才反應過來,這表情……很別扭。

    她感覺自己兩邊的嘴角上像是墜著秤砣,她用了很大力氣,都上揚不起來。

    “娘,你怎麽了?”感覺到顧竹佩情緒有些錯亂,胡雪蘆輕聲問道。

    “啊?”顧竹佩扭頭,視線從金鳳卿身上轉到媳婦兒臉上。

    “沒,沒什麽……”說著,她把頭轉回去,繼續看向金鳳卿。

    胡雪蘆疑惑地順著顧竹佩的眼光看過去,見自己婆婆看著金鳳卿,脆生生地眯著眼睛笑道:“這個姑娘真好看啊!”

    “嗯……她真好看。”顧竹佩視線未動,平複了一下心情,緩緩說:“走吧,回家吧,我餓了。”

    “好嘞!”說完這句話,胡雪蘆衝北堂擺擺手,讓他別送了,自己則攙起顧竹佩的胳膊,往回走去。

    和胡雪蘆往前走了幾步的顧竹佩又扭頭,看向金鳳卿。

    卻見金鳳卿還看著她。

    見她扭頭,金鳳卿笑著衝她點頭告別。

    顧竹佩的腳步僵了一下,她沒想到的是,在知道她是害她退掉五號包廂以後,金鳳卿還能這樣友善地對她。

    一時間,心裏五味雜陳。

    “娘,你是認識金小姐麽?”回家的路上,胡雪蘆問她。

    “嗯……今天剛認識。”顧竹佩想了想,說道。

    “剛認識啊,我還以為您早就認識她了呢。”胡雪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你這麽說也沒錯,我隻是今天剛知道她就是金小姐。”顧竹佩輕輕咬著下唇,低聲說道。

    胡雪蘆被顧竹佩繞得有點暈,想了想,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沒明白。

    “那這樣說的話,金小姐也認識您呀?”

    “她啊……她大概也是最近才知道我是我的。”

    “啊?這……”胡雪蘆本就有點暈的腦子更暈了。

    “如果她不知道我是我,應該會上來跟我打招呼。

    但……大概因為知道了我是我……

    就隻站在原地,衝我笑了笑。”

    “啊?”胡雪蘆被這一連串的“我是我”整不會了,婆婆在說什麽,她怎麽聽不明白?

    雖然顧竹佩說的每一字她都聽見了,但連在一起,就完全不懂了!

    誠如顧竹佩所想,金鳳卿沒有上去打招呼,的確是因為她知道了她是誰。

    看著顧竹佩和胡雪蘆走遠的背影,金鳳卿歎了口氣。

    顧竹佩身邊站著的那個眼生的姑娘,應該就是劉江臣的新媳婦了吧。

    她正胡亂想著,就聽到背後有人叫了她一聲,一轉頭,是顧竹亭。

    “咦,金小姐挺受歡迎啊?”見金鳳卿被一幫小販圍著,顧竹亭笑道。

    “啊?顧會長,你怎麽下來了?”

    “離開場還有一會兒,我下來散散酒氣,順便看看,你有沒有什麽要幫忙的。”

    圍著金鳳卿的小販們見一個男人走到金鳳卿身邊,下意識地往後散開,不敢再圍著她了。

    “咦?你還沒買橘子嗎?”顧竹亭想著金鳳卿下來一會兒了,怎麽現在還是兩手空空。

    “剛看見一個朋友,敘了會兒舊。”說著,金鳳卿望向顧竹佩離去的方向,見顧竹佩她們走到街角,拐進了另一條巷子,消失在她視線裏。

    沒給自己留感慨的時間,她收回目光,再次問向不遠處的小販們:“你們誰有橘子?”

    新民大戲院後台,當天晚上六點四十五。

    “嘿,五號兒又來了嘿!”

    “五號兒?不能吧,不是說她不能進院子嘛?”

    “你知道嘛,五號兒這回是跟著好多官兒老爺來噠!”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難怪聽他們說外麵好多當兵的,原來是官兒有官老爺來啊!”

    “咦?五號兒在哪兒呐?”

    “你肯定想不到,五號兒在五號呢!”

    上場門前站著一堆人,七嘴八舌的低聲聊著。

    站在不遠處的劉江臣摸著衣角上的繡花,看向幕布。

    恍惚間,他又回到了剛到新民大戲院的時候。

    那時候,後台的這些人每天都會在後台偷瞄五號包廂,想看清獨自在包廂裏看戲的金鳳卿。

    他忽然有點想扒開上場門邊的那些人,想要透過上場門兒的簾縫往外看看。

    “咦?五號包廂裏沒有女人啊?你們是不是看錯了?”

    這時,扒著看的人忽然扭過頭,皺著眉說道。

    “不能啊,我剛還見了啊,你是不是看錯了啊!”

    就在這時,北堂步履匆匆回到後台。

    見到劉江臣,急忙走過去:“劉媽媽她們回去了,但是,有個事兒,我得跟你說!”

    “嗯?什麽事兒?”

    “嗯……就是,劉媽媽和弟妹在門口碰見了金小姐!”北堂麵色凝重。

    “什麽?”劉江臣高呼一聲。

    這樣一聲之後,後台頓時安靜下來,眾人都扭頭看向他。

    “怎麽回事?”見大家都看著自己,劉江臣拽著北堂,走到角落裏,追問道。

    北堂一五一十把剛才在門口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劉江臣。

    “我有種感覺,劉媽媽認識金小姐……

    金小姐還很奇怪地向劉媽媽笑!

    她們之間,是不是有點什麽……”

    北堂不知道要怎麽表述之前發生的“詭異事件”。

    見到金鳳卿衝顧竹佩笑的時候,他好擔心顧竹佩會做出什麽過激的事情來。

    沒想到的是,顧竹佩隻是站在那裏,完全沒有任何動作。

    出去的時候,他走在顧竹佩前麵一點,當大家集體轉身的時候,他沒辦法看到顧竹佩的表情。

    “你晚上,要不回去問問?”

  ??第一百七十八章 心情不好?吃點吧!

    “問?”劉江臣疑惑地看著北堂,又看了看幕布……好像透過幕布能看到金鳳卿似的。

    娘會認識金小姐麽?

    不可能啊,娘是那麽討厭金小姐,如果認識的話,她早就說了啊!

    但北堂剛才說話的樣子不似作偽,而且,在這件事上,北堂也沒必要來編個人事兒騙他。

    好奇怪啊,娘認識金鳳卿?

    也不對啊,如果金鳳卿認識娘的話,應該會跟我說啊,但是她從來沒提過。

    嗯……

    就算她認識娘,為什麽要跟我提呢?

    我們也沒見過幾麵……

    她也沒跟我說過多少話啊……

    想到這裏,劉江臣忽然難過起來。

    “哎哎哎,五號來了!來了嗨!”

    就在這時,上場門方向傳來了一陣驚呼,打斷了劉江臣的思路。

    金鳳卿來了!

    買好橘子後,金鳳卿和顧竹亭一起回來了。

    坐定後,顧竹亭拿過一個橘子,在手裏把玩。

    剛才為什麽下去?

    其實是因為他心神不寧。

    昨天晚上在裕興舞場,跟金鳳卿聊了劉江臣的事情後,他一直在想,劉江臣會不會和小六有關係呢?

    然後,就一直期待今天能見到劉江臣。

    下午在海光寺的時候,他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但又得強行打起精神來,應付土肥原田二和褚三林。

    坐到新民大戲院後,不知怎麽,居然緊張起來。

    “顧會長,這橘子都快讓你揉破了!”金鳳卿見顧竹亭一直揉著橘子,小聲說道。

    “哦哦!”捏了捏已經被揉軟的橘子,顧竹亭把它放回了桌上。

    “金小姐,你覺得劉江臣的母親是個什麽樣的人?”顧竹亭忽然問。

    金鳳卿一愣,這問題不是昨天晚上問過一遍了麽?怎麽還問一次?

    “她啊……”想起剛才在樓下看見的顧竹佩,金鳳卿歪著頭想了想。

    “她是個……優雅知性的人。”

    金鳳卿給顧竹佩添加了新的標簽。

    “優雅知性啊……”琢磨著金鳳卿的話,顧竹亭對比了一下他印象中跳脫倔強的小六。

    兩個人……好像完全不一樣嘛。

    不過,也說不準。

    誰知道歲月會不會讓她沉澱下來,變得知性優雅呢?

    昨天金鳳卿告訴他,劉江臣的母親是個寡婦,男人在劉江臣出生後不久死了,一個人帶著孩子,在新民眾樂園後台燒老虎灶。

    江口的新民眾樂園他之前去過。

    也聽人提過新民眾樂園後台有個小孩兒是個天才,所有的唱段他聽一遍就會,還能聽分出不同胡琴的聲音。

    他沒見過那個孩子,當時隻覺得是後台的人太捧著他,現在想來,這孩子應該就是劉江臣。

    畢竟能被周信華收做徒弟,這樣的年紀就開始挑大梁,肯定是有他的過人之處的。

    被顧竹亭心心念念的劉江臣這會兒,正在上場門邊上,撩了一點點上場門的門簾兒,看向五號包廂。

    他看到金鳳卿穿著白色繡著綠色竹子,包著綠色滾邊的旗袍,正在低頭剝著橘子。

    她的頭往一邊歪了一點,偶爾動嘴,似乎在和身邊的人說著什麽。

    她就這麽恬淡地坐在那裏,像極了一幅畫。

    這是從他失語那事兒之後,第一次見她。

    摸了摸貼身帶著的,重新掛回脖子上的盤扣,他有些衝動得想不顧一切站到她麵前。

    但是……就算自己站到了那裏,他又能對她說些什麽呢?

    這會兒,像是感受到上場門縫隙裏劉江臣的目光,金鳳卿抬起頭,看了過來!

    江臣一見,手一抖,趕緊放下門簾,一個轉身,離開上場門遠遠的。

    這時候他才想起來,其實金鳳卿是看不見他的,畢竟隻有那麽小一點縫隙啊!

    忽如其來的念頭,讓他回憶起了他剛到新民大戲院的時候,那時候,他也在門簾兒後偷看她,她也是看過來,他也是被抓包般逃開。

    站在劉江臣不遠處的北堂,看到這一幕,心裏很不是滋味。

    對於金鳳卿和劉江臣之間的事情,他隻是個看客,該說的該做的,他都說過做過了,事已至此,他隻能站在一邊,看著。

    北堂走到他身邊,輕輕拍了拍他都肩膀:“江臣,準備一下,要開場了。”

    今天晚上按照水牌子定下來的戲,是《白門樓》。

    高英傑跟他們說,沈會長派人找他的時候,他好擔心沈會長會忽然點戲,這樣的話,不說水牌子要改,後台的這些人還得重新排戲。

    不過好在來人說不用為他們刻意改,原本定下來是什麽就演什麽時,他才鬆了一口氣。

    想到外麵站在門口的那一隊兵,又想了想《白門樓》的故事,北堂總覺得,今天演這場戲,有些不吉利。

    《白門樓》這出戲講的是三國時期,曹孟德攻下下邳後,在白門樓上斬了呂奉先和程公台的故事。

    三國題材的戲很多,也很受追捧,新民大戲院也排了不少。

    但今天演這一段……

    北堂壓住心裏但不適感,把手裏茶壺遞給了劉江臣。

    “劉媽媽剛才跟我說今兒買了羊肉,燉了鍋子,等你演完了,我們回去好好吃上一頓。”

    話說完了,北堂才覺得這句話說得沒頭沒腦。

    但旋即又釋然了,大概是因為他餓了。

    嗯,晚上下場了,就回去吃鍋子!最好還能有點白菜和寬粉,再加點蒜苗!

    快要開場了,新民大戲院已經騎滿座滿,嗑瓜子的,聊天兒的,打招呼的,好不熱鬧。

    “呀,沒想到啊!這園子生意挺好啊!”方會長咽下嘴裏的橘子,指著樓下,說道。

    “對啊,我也沒想到,劉江臣這麽受歡迎!”土肥原田二順著方會長的話說下去。

    自從進了新民大戲院後,他的話不多,但是句句都不離劉江臣。

    說完,他看向金鳳卿:“鳳卿啊,當時雲子跟著你一起學了幾天戲,你覺得,他是真有這個心想學,還隻是玩兒玩兒啊?”

    土肥原田二忽然說起了南城雲子。

    金鳳卿一聽,不對啊,南城雲子之前學戲了?還跟著自己學了?她好像隻是嘲諷過自己吧?

  ??第一百七十九章 各有各的算計

    但這個場合,她又不好否認土肥原田二的話,隻能斟酌著回答道:“雲子的性子可耐不住這咿咿呀呀的,之前好幾次叫過她來聽戲,她一次也沒來。”

    奇怪了,土肥原田二為什麽要忽然問這個?

    “哦,這樣啊……”土肥原田二笑笑,點點頭看向褚三林“我還說要是她有興趣,要不要送個師傅去她那兒,讓她學學,省得她打電話給我,抱怨出大帥不在,她無聊!”

    土肥圓田二話音一落,金鳳卿立即看向褚三林。

    是了,他在激褚三林!

    一會兒說劉江臣,一會兒說南城雲子,這不就是在激劉褚三林麽!

    如果褚三林被他激到了,會不會作出什麽對劉江臣不利的事兒來?

    這可怎麽辦,萬一褚三林要動手的話,肯定不會是在演出期間,畢竟有土肥原田二他們在,他不會太囂張。

    那麽……

    如果他要對劉江臣做點什麽,肯定要等到散場以後了。

    剛才在外麵看見了薑逢,也不知道他坐在哪裏?能不能看到她。

    最好能跟他碰個頭,跟他交代一下這邊的情況。

    散場以後,她肯定沒辦法繼續留在這裏了……

    剩下的,就隻能靠他了。

    她有些擔心地看向舞台,劉江臣,你可不能有事啊!

    看到上場門的門簾微動,她知道後麵有人。

    好些演員在上台的之前,都喜歡躲在側幕簾兒邊上或者是趴在上場門縫兒裏往外看。

    他們要知道台下有哪些人?

    男女比例如何,老少結構如何?甚至有沒有老座兒,有多少新麵孔……

    這樣才能更好的把握觀眾的情緒。

    不知道劉江臣會不會有這些習慣……

    “哎,瞎操心什麽啊!”金鳳卿挪開視線,不再看向上場門兒,低聲吐槽自己。

    劉江臣好不好,安全不安全,跟她有半毛錢的關係?

    他有娘,有媳婦兒,什麽時候輪到她來操心了!

    要不是因為有任務在身,誰要管他的死活啊!

    給自己倒了杯茶,餘光忽然瞥見在樓下的薑逢。

    而他這時候,正好轉身在和後麵的人說話,無意中抬眼,也看見了金鳳卿。

    她給薑逢打了個眼神,示意他要找個地方說幾句話。

    薑逢接收到了,點了點頭,左右看了看後,站起身來,往外走去。

    “哎,你去那兒啊?要開始了!”坐在薑逢後麵的人見他起身,問道。

    “我去個廁所,這個麻煩您幫我看一下,一會兒就回來!辛苦您嘞!”把放在腿上的大衣放在了凳子上,薑逢拜托對方。

    “成,你快回來啊!別錯過開場了!”對方的目光跟著他,囑咐道。

    見薑逢站起來走出去,金鳳卿隨即也站了起來。

    “我去洗個手。”,她揮了揮剛才剝橘子的手,跟其他人說道。

    “有熱毛巾啊,你擦一下就好了。”沈會長見狀,遞過來一個小夥計剛送上來的熱乎乎的毛巾。

    金鳳卿麵露難色,咬了咬嘴唇,搖搖頭:“嗯……”

    還沒等她說完,沈會長立馬理解了她的說辭。

    人家小姑娘要上廁所,隻是說去洗手而已……

    “哦哦哦,你快去快回。”說著,把自己的椅子往前挪了一點,給金鳳卿讓出道兒。

    ,,,

    那啥,最近在出差,更新時間不是很穩定,但是我努力不斷更。

    今天先給1k,剩下的1k明天補上!

    (跪下認錯)

  ??第一百八十章 大幕後麵到底是什麽呢?

    金鳳卿往外走的時候,要路過褚三林。

    褚三林的椅子搬的比較靠後,留下的通道很窄。

    他這會兒滿腦子都是劉江臣和南城雲子。

    其實,最早在海光寺看到報紙的時候,他是很生氣的。

    半天以後,他慢慢冷靜下來。

    南城雲子這人,她的用處可是不少,除了能溫香軟玉暖床抱抱之外,還是和土肥原田二搭關係的重要棋子。

    他也奈不得她何。

    再說了,這緋聞也不知真假。

    曾經,他想過打電話去問問南城雲子這事兒的來龍去脈,但轉念一想……

    自己是北方軍裏響當當的人物,去問女人為什麽綠自己,是不是太給她臉了?

    他也想過去問問土肥原田二這件事情,但……

    萬一……

    萬一哈!

    萬一這事兒是土肥原田二交代給她的什麽任務,是不是就傻了?

    他要是再問下去,會不會涉及到海光寺的機密?

    這樣會不會讓土肥原田二覺得他沒有邊界感,從而影響他們之間的合作?

    無奈之下,隻有選擇“原諒她”,不去提這件事兒了。

    可心裏的這口氣憋著,怎麽也咽不下,真難受。

    正當他著急上火的時候,不知怎麽,有個想法衝了出來——他奈何不了金鳳卿,還奈何不了劉江臣麽!

    他越想越覺得這個想法妙。

    仔細想了想可行性之後,有一段時間,他是把這個想法壓下去了。

    他琢磨著,看起來劉江臣和金鳳卿的關係不錯,如果他弄死了劉江臣,金鳳卿會不會難過?

    這豈不是辜負了美人兒?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他便壓了下去。

    好歹他是個殺伐果斷的人,怎麽能被兒女情長給絆住?

    劉江臣,那是個什麽東西,一個戲子而已,碾死他毫不費力!

    褚三林死死地盯著舞台,要不是礙於土肥原田二和顧竹亭在場,他早就讓人抄了後台!

    土肥原田二全程都在關注著褚三林。

    見他麵色不虞,眼睛發紅,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他愉悅的拿了一顆花生,剝開,吹掉薄薄的紅色外皮,捏起來,送到嘴裏,笑眯眯地品味起來。

    從褚三林背後踮著腳挪過去的金鳳卿雖然看不到褚三林的表情,但感覺到了他身上散發出的戾氣。

    她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土肥原田二,這時,眼皮跳了起來。

    就在這時,一陣“咚咚”的鑼鼓點響起,舞台邊的樂師開始動了樂器。

    她心裏一驚,以為演出已經開始了!

    慌忙抬頭一看,還好,現在隻是在調弦兒,還有幾分鍾。

    顧竹佩和胡雪蘆已經回到了家,她們正在廚房裏看著灶上的燉羊肉。

    羊肉的香味從廚房裏飄出來,饞哭了隔壁家的孩子。

    劉江臣在後台,雙手抱著茶壺,有些顫抖。

    他腦子很亂,但他知道,他的日子,還要往後過,依然以這樣了,隻能斬斷某些東西了。

    北堂在後台,看著後台裏步履匆忙的人們,用力把心中莫名其妙的慌亂壓下去,但腦子裏仍然都是門外的那些士兵。

    高英傑正從辦公室往前台走,他不知道今天五號包廂裏的貴客們,會不會滿意今天台上的演出,應該沒問題吧……

    ,,,,

    繼續對不起大家,今天又隻有1k

    跪下了

    回家了就補……就補……

  ??第一百八十一章 看戲,看戲就行

    跟金鳳卿說完話,薑逢也轉身離開。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鑼鼓點上,節奏感分明。

    他沒有往回走,而是走出了新民大戲院的門,在門口賣煙的小販手裏買了包煙,抽出一根,正要摸砂輪打火機點火的時候,卻發現打火機不在身上。

    薑逢這才想起,砂輪打火機被他放在了大衣的口袋裏,而大衣,在椅子上搭著。

    就在這時,一陣洋火劃起的聲音響起,一根點燃的火柴伸到了他麵前。

    借著新民大戲院的招牌燈,他看清了,站在他麵前的人。

    “謝謝啊!”薑逢湊在火苗上,點燃了煙,吐出眼圈,對麵前的人說道。

    “小事。”那人把燃燒的火柴棍兒收回來,也給自己點了煙。

    “真冷啊。”薑逢摸了摸耳朵,像是在自言自語。

    “你來看戲?”對麵的人問。

    這麽冷的天,薑逢又沒穿外套,他很容易分辨薑逢是來看戲,臨時出來買煙的。

    “嗯!”薑逢點點頭,“您也來看戲?”

    “是啊,我還以為能臨時買到加座兒呢,沒想到……”對方無奈地笑了笑。

    “這戲都開演了,你怎麽還不進去?”聽到裏麵的動靜,對方問薑逢。

    “嗨,我就是個被拉來看戲的,看不看不也不礙什麽事兒。”薑逢聳聳肩。

    “哦,那回頭拉你來的人問你戲好不好看,你怎麽說?”對方笑了。

    “嗯……戲嘛,都是假的啊!”薑逢滿不在乎地說。

    對方哭笑不得,一臉羨慕地看著薑逢:“要我是你,現在肯定進去了!”

    薑逢咬著煙嘴,眯著眼睛,衝對方一樂:“真不懂你們這些人,這些戲都是假的啊,你們還那麽捧!”

    對方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憨憨地笑了,沒接話。

    “嘶,真冷,我先進去了,爺們兒,你也快回去吧,齁冷的!謝了啊!”薑逢把手裏的煙頭扔到地上,一邊碾,一邊跟對麵人說。

    “小事兒,您去看戲吧,這出戲真的!真的很好看啊!”對方抬頭看著薑逢,很認真的囑咐道。

    看著薑逢離開的背影,那人還站在原地,歎了口氣:“哎,他怎麽能不珍惜呢,《白門樓》啊!多好看啊!”

    “想當初,眾諸侯集會一黨……

    約定了虎牢關大擺戰場……”

    唱著《白門樓》的唱詞,那人一步三回頭地慢慢離開。

    這樣的戲癡,門口的小販見的太多,已經是見怪不怪了。

    “哎,又一個……”

    小販們歎氣搖頭,轉眼間,就把剛才發生的事情給忘記了。

    離開新民大戲院門口的人轉了幾個彎,拐了幾條胡同後,坐在了一個宵夜攤前。

    雖然剛才跟薑逢的對話很短,但是他完全聽明白了。

    劉江臣大概率今天晚上會出事,但是,這件事情是這可控範圍內,讓他不要著急,也不要插手,隻要先看著就可以。

    就如同看戲一般。

    幾件事情整合在一起,他便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東子啊,你的雞湯餛飩,不加芫荽,多放蔥!”攤主把手裏的碗放到他麵前。

    “好久沒嚐過您的手藝了,黎叔啊,要不,你去京城也開個攤子吧。”這人搓搓手,拿起碗裏的調羹,笑著說道。

    ,,

    昨天工作告一段落的時候,想著趕緊碼點兒更新,沒想到,居然是十一點五十了。

    加上目力所及的今天,已經是五個通宵了。

    對不起大家,最近實在是沒有時間來碼字,等回家了,就會好一些。

    為昨天的斷更誠懇道歉……

    也為最近每天隻有一千誠懇道歉……

    回家了一定加更……(哭唧唧)

  ??第一百八十二章 南北通有無

    戲散場了,謝幕以後,劉江臣他們回到後台休息,台下的觀眾們也陸續離開了新民大戲院。

    土肥原田二、褚三林、顧竹亭、沈會長、方會長還有金鳳卿,幾個人在新民大戲院門口作別。

    那一隊兵已經收了陣仗,排成兩排,站在了褚三林身後。

    “還是老規矩,我送竹亭和大帥回去好了。”土肥原田二摩挲著手的扳指,笑著對大家說道。

    “行,那我就和沈會長走了,金小姐,要不要送你一程?”方會長問金鳳卿。

    金鳳卿擺手:“我就不用了,這裏離我家不遠,叫個黃包車就回去了。”金鳳卿答道。

    她知道薑逢一定就在附近,但是她目力所及之處,沒有他的蹤影。

    這時褚三林的親衛走過來,在他耳邊說了兩句話,褚三林聽了頻頻點頭。

    親衛退下後,褚三林湊到土肥原田二身邊,“大佐,我還有點事情,就不勞您送了。”

    “哦?棘手麽?要不要我幫忙?”土肥原田二眼看向褚三林,他正麵對著新民大戲院還沒有熄的招牌燈,眼中光亮閃閃。

    “不用不用,這點小事,還不勞煩大佐幫忙,我能行的。”褚三林受寵若驚地笑道。

    “那就行,萬一有什麽事情跟我講,別客氣。”土肥原田二親密地拍了拍褚三林的肩。

    “那……竹亭,我們走?”他轉身,看向正在發呆的顧竹亭。

    聽到土肥原田二叫他,顧竹亭才從自己的思緒中被拉出來。

    “哦……好,走,麻煩大佐了。”他謝道。

    在開場之前,他一直在想,劉江臣到底會不會是小六的孩子,他想著隻要能看看劉江臣,至少能從他的眉眼中找到一些痕跡。

    可萬萬沒意識到,台上的劉江臣是帶妝的!

    眉梢眼角都被修飾過,這讓他怎麽看!

    好不容易熬到了謝幕,卻發現他隻是脫了外衣,也並沒卸妝。

    想了兩天的事情就是這樣一個結果,他有些不能接受。

    從二樓往下走的時候,他有種想去後台看看的衝動,看看卸妝後的他,到底是什麽樣子。

    但是,這事兒急不得。

    就在正準備上車時,他忽然轉身:“沈會長!”

    沈會長和方會長還站在路邊,打算目送他們走了以後再走,沒想到,被顧竹亭叫住。

    “怎麽了顧會長?”沈會長往前走了幾步。

    “你是不是和新民大戲院的老板很熟?”顧竹亭問。

    “對啊,我和高老板有點交情。”

    若沒有這點交情,他也拿不到五號包廂的牌子。

    “你能不能安排一下我和他見個麵?”顧竹亭開口說了自己的想法。

    “你也知道,我在滬城有園子,我在想,有沒有可能我們兩邊互通有無。”

    顧竹亭說完,沈會長就明白了。

    原來是為了園子的事兒。

    “這事兒簡單,要不我現在就去後台幫你問問,高老板肯定還沒走呢!”沈會長想了想,拍著胸脯應了這事兒。

    一聽沈會長的話,褚三林慌了。

    要是沈會長現在回去了,那他……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你急不急?我急啊!

    顧竹亭滿腦子都想著劉江臣的事情,也沒心思去看其他人的臉色,土肥原田二和金鳳卿都發現了褚三林忽然焦躁了起來。

    褚三林著顧竹亭,如果眼神可以射箭的話,想必這時候顧竹亭早已萬箭穿心了。

    他在門口耽誤了這麽長時間,萬一劉江臣跑了怎麽辦!

    “其實……”顧竹亭正欲說其實不用這麽急明天也可以問的時候,就聽見沈會長驚喜地叫了一聲:“高老板!”

    高英傑急匆匆走出來,按道理,這樣的場合,他應該是陪著貴客們看完戲後,送他們出園子的。

    可他今天下午不知道吃了什麽吃壞了肚子,一直跑廁所,這不,剛從廁所跑出來。

    “沈會長,今兒招待不周啊!”高英傑快步走到沈會長麵前,笑著說道。

    其他的幾個人都是大人物,既然沈會長之前沒介紹,他就裝作不知道誰是誰,便沒有一一叫他們,隻是點頭打招呼。

    “高老板你這是哪裏話,很精彩啊!哦,我給你說個事兒!”沈會長拍著高英傑的肩膀,把他引到了顧竹亭麵前。

    “這是滬城商會的顧會長,他在滬城也有園子,剛跟我說,想找機會剛跟你聊聊,你看呢?”

    “早就聽過顧會長的天宮大戲院,一直想去看看……可一直沒成形……”

    二人在一邊聊著,沈會長在聽著,土肥原田二在車裏坐著,等著顧竹亭。

    金鳳卿看了看,雖然沒她什麽事兒,但是她現在不能走,好歹也得等到這些大人物都走了以後再說。

    見褚三林還呆站在那裏,土肥原田二本想搖開車窗叫他一聲,可想了想,還是下了車,走到他邊上。

    “大帥,你不是有急事兒麽?”土肥原田二疑惑道。

    看戲的人,永遠不怕台高的嘛。

    “啊?哦……是!”褚三林硬著頭皮點點頭。

    這是什麽事兒啊,幾個人走了就走了啊,怎麽還在門口拉拉扯扯,這不是給他添麻煩嗎!

    現在好了,土肥原田二在催他走,他到底是走還是不走?

    “我這就帶人走了,大佐回頭見哈!”說著,他黑著臉,叫上自己的人,往距離新民大戲院最近的巷子走去。

    這邊,顧竹亭和高英傑也沒能多說什麽,畢竟這麽多人都還等著,三人約好明天中午吃飯後一起走向土肥原田二。

    土肥原田二看著褚三林的人馬消失在轉角處,心內笑個不停。

    別看褚三林是個粗人,該給演戲的時候,還是演得挺是那麽回事兒的。

    接下來,幾人在門口簡短話別。

    顧竹亭跟著土肥原田二的車走了,方會長跟著沈會長一起走了。

    目送他們的車離開後,金鳳卿和高英傑點了點頭,揮手招來了一輛黃包車,上車,也走了。

    看到這些“神”們離開,高英傑總算是舒了口氣,這日子過的,一天天雞飛狗跳!

    他覺得再這樣下去,他的小命都長不了了。

    正在感慨的時候,高英傑肚子裏一陣翻江倒海,不行,要趕緊跑廁所!

    扭頭便往新民大戲院裏跑去。

    ,,,

    連續好多天的通宵,要掛了

    終於回家了。

    讓我調整兩天,然後要進入劇情的爆發階段了。

    欠你們的字數肯定還,別擔心哈~

  ??第一百八十四章 沒想到的沒想到啊!

    等這幾個人都沒了影蹤的時候,新民大戲院門口也冷清了下來。

    當天晚上,新民大戲院邊茶樓,九點。

    薑逢在對麵的茶樓,百無聊賴地靠在開了一個小口,剛好能看到新民大戲院門口的窗前。

    謝幕前他就出來了。

    一直在這個包房裏往外看。

    包房的位置能清楚地看到每個人的動作,但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

    見褚三林帶著兵提前離去,他忽然有些摸不著頭腦。

    奇怪了!

    按照他們的分析,褚三林今天肯定會有什麽動作,但為什麽會先走了呢?

    看到金鳳卿離去,他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捧在手裏。

    他要等。

    等著看褚三林是不是會殺個回馬槍。

    之前,在新民大戲院外見到了鄭遠東。

    看到他時薑逢有些意外,但想一想,又釋然了。

    畢竟他們重點關注的幾個人同時出現在津門,還同時出現在新民大戲院,這本身,就是值得警惕的事情。

    且目前看下來,土肥原田二劍指劉江臣。

    鄭遠東會擔心,也是正常的。

    薑逢那時候沒辦法跟鄭遠東解釋太多,隻能跟他說,劉江臣如果落在褚三林手裏,應該是沒有危險的。

    雖然不知道褚三林要怎麽做,但是,他一定要做些什麽。

    不過,忌憚於土肥原田二,他應該不會做什麽過激的事情。

    或者換個說法,土肥原田二不會讓褚三林做什麽過激的事情。

    依照金鳳卿那裏拿到的消息,土肥原田二還要留著劉江臣有大用處。

    薑逢耐著性子,把涼透了的茶水從窗縫裏倒了出去,

    轉身給自己又倒了一杯後,索性把椅子搬到窗邊,腳翹在另外一個椅子上,篤悠悠地監視著新民大戲院的門口。

    這時候,他忽然慶幸,今天新民大戲院的後門壞了封住了。

    如若不然,他還得當心後門的狀況。

    即便如此,他還是派了人在後門附近盯著。

    褚三林是個莽夫,萬一不按常理出門,非要去拆了後門,自己也不會一無所知。

    當天晚上,新明大戲院後台,劉江臣化妝室,九點十五。

    北堂正在幫著劉江臣卸妝。

    就在剛才,高英傑來了一趟,告訴他們今天很好,貴客們很滿意,這會兒他們都走了。

    雖然今兒的演出順利結束了,但北堂仍然心緒不寧。

    總覺得有什麽事情要發生……

    但眼看著演出都完了,還能發生什麽呢?

    大概是自己多慮了吧!

    趕緊幫劉江臣卸妝,換衣服,然後回去吃羊肉鍋去!

    “北堂……”謝幕後就一句話沒說的劉江臣忽然出聲叫了北堂一聲。

    “嗯?”北堂正在小心地幫劉江臣把頭發打散。

    “剛才謝幕的時候,我看見她了……”

    北堂知道,劉江臣嘴裏的“她”是金鳳卿。

    他不知道要怎麽接劉江臣的話,說“哦”,顯得太敷衍……說“啊?”顯得太刻意。

    畢竟謝幕的時候,他就在上場門那裏,從縫隙裏,看見了還在五號包廂的金鳳卿。

    還沒等北堂想好怎麽說,就聽見劉江臣自顧自地說道:“這是她第一次留下來看謝幕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後一次。

    劉江臣心裏想著,沒說出來。

    因為之前顧竹佩的要求,金鳳卿再也沒有進過新民大戲院,今天是跟著很多大人物一起來的,以後,以後她還會來麽?

    “你說,她為什麽能跟著這麽多大人物一起來呢?”劉江臣從鏡子裏看向北堂。

    “我覺得吧,金小姐不是普通人哎!”北堂想了想,這個話茬比剛才的那個好接多了。

    “你也這麽覺得麽?”劉江臣問。

    “嗯……”北堂點點頭,手上沒停,繼續說道:“你想啊,我們最早見她的時候,她能出手那麽闊綽,就不像是一般家庭的小姐。”

    “然後……然後我們認識了薑先生,他好像也不是一般人,不然不能幫我們那麽多……”北堂回憶著和金鳳卿認識的經過。

    “再後來,你成親那天,她也在芳滿樓,聽說芳滿樓那天有大人物來,沈會長和京城商會的方會長都在。

    今天兩位會長又都來了,你看,有沒有一種可能性是,金小姐去芳滿樓是和那些大人物一起的。

    而且……”

    北堂沒往後說下去。

    他想起了那張報紙。

    之前劉江臣被騙的報紙被刊登以後,他們都顧著舒一口氣,畢竟壓在心裏的石頭忽然被搬開了。

    但他卻仔細看了標題,金鳳卿是褚三林的小妾!

    褚三林是誰?

    北方軍的大帥!

    想到這裏,北堂就想不下去了。

    之前拿著照片找金小姐和薑逢的時候,他們就知道,照片裏不是金小姐。

    但是!金小姐的名字他們是不會搞錯的。

    金鳳卿!

    他下午抽空打聽了一下,聽說褚大帥的小妾前不久就被接到北方軍去了,他算了算時間,如果那個小妾去了北方軍,那……那段時間和他們在一起的“金鳳卿”是誰?

    如果照片裏的“金鳳卿”是褚大帥的小妾,那他們認識的“金鳳卿”又是誰?

    這些事兒繞來繞去,讓北堂摸不著頭腦。

    算了,這事兒太複雜,還是不想了!

    “而且,娘見了金小姐後,沒什麽反應……這金小姐是什麽時候跟娘認識的呢?”

    劉江臣沒想到北堂說的那一層,畢竟他也隻是瞟了報紙一眼,重點還在照片上。

    讓他現在疑惑的地方就在於,依他娘眼裏揉不得沙子的性格,怎麽會見到了金小姐這麽平靜。

    聽北堂帶回來的話,她們二人好像還打過招呼。

    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我之前不是說了麽,你回去問問就都知道了。”

    北堂把梳子放下,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說道:“哎,你還記得劉媽媽之前一直提起的‘珍珠發卡姑娘’麽?”

    “記得啊,怎麽了?”劉江臣問。

    “我忽然在想,劉媽媽到津門來這麽久,從來沒有聽說過她認識了什麽姑娘,你說,有沒有……”

    “你是說‘珍珠發卡姑娘’就是金小姐?”劉江臣敏銳地接過話。

    北堂點點頭。

    “我想起來了!那天,那天在裕興舞場!”北堂忽然一拍大腿,嚇了劉江臣一跳。

    “裕興舞場?怎麽了?”他隻去過一次裕興舞場,還是和北堂一起去見了薑逢和金鳳卿。

    “那天裕興舞場,金小姐頭發上戴著個珍珠發卡!我當時就覺得眼熟,多看了一眼……

    不會吧……

    那個發卡和劉媽媽手裏釵子不會是一套吧!”

    ,,,,,,,,

    本想著昨天更一千,今天恢複更新,沒想到,寫完又過12點了,看來,還是得提前一天更新好才行……

    今天先給這麽多,晚一些還會再更一章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啊~~

  ??第一百八十五章 褚三林的回馬槍

    “啊?”劉江臣之前沒想到這個可能性,但聽北堂這麽一說,好像還是真的。

    “那……那就說得通了!”劉江臣一扭頭,正在給他卸眼妝的北堂差點手指戳到他眼裏。

    “你沒事兒吧!”北堂收回手,看向劉江臣的眼睛。

    “沒事……那就說得通了,為什麽娘看到她了沒什麽動作,二人還打了招呼!”

    劉江臣拽著北堂的手,坐在椅子上,扭著身子,說著他的推論。

    “這樣的話……娘當時的確不知道要怎麽辦啊……”畢竟她把那位‘珍珠發卡姑娘’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

    對於二人這個意外的推論,北堂想起了另一件事:“那你待會兒回去還問麽?”

    “你問吧!”劉江臣扭回身子,在椅子上坐好。

    “……”北堂不接話,隻是加快了手裏的動作。

    “畢竟是你看見的,提問也正常。”不知為何,劉江臣的心裏忽然明亮起來,語調也變得輕快。

    “……”北堂仍然不說話。

    他隻是翻了個白眼,為什麽,最終是他要承受所有……

    當天晚上,新明大戲院邊的茶樓,九點半。

    新明大戲院門口的招牌燈熄滅後,薑逢手中的第二杯涼茶又被倒掉了。

    他可不想灌一肚子水後頻繁跑廁所,畢竟他在這裏是在監視褚三林的。

    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都九點半了,褚三林還是沒有動靜,他是放棄行動了麽?

    不過想想,這時候離土肥原田二他們走也沒多久,褚三林估計想等他們走遠了再動手?

    看著窗戶的小縫隙,他一瞬間想把窗子推開的衝動,留出來的這點縫視線太小,隻夠他看到新民大戲院的門口。

    但他忍住了……推得太大,萬一被人發現怎麽辦?

    他很討厭這樣的感覺,沒辦法看到周圍的情況。

    於是,他站起來,走出包廂,走到茶館門口。

    “老板,來盒煙!”

    看到茶館門口有買煙和賣宵夜包子的小販,他看得清楚,賣煙的這人不是剛才在新民大戲院門口遇到的那個。

    薑逢這才走過去,準備挑煙。

    “您先挑著……你是來晚了,沒看到,那陣仗,又是大頭兵,又是小汽車的……一看就是不得了的人!”

    賣煙招呼過薑逢,就和旁邊賣包子的在聊剛才土肥原田二和褚三林他們的事兒。

    “哇,這麽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都來新民大戲院?”賣包子的一臉震驚。

    “那是當然!”賣煙的挺直腰杆,心有榮焉。

    “可是,不是說大人物要聽戲,都是請人回家唱麽?他們怎麽還來園子啊?”賣包子的不太明白。

    “嗨,你這就小氣兒了吧,大人物這是尊重劉老板,你懂什麽是尊重麽你!”賣煙的白了賣包子的一眼。

    薑逢沒搭他們的茬兒:“這個吧。”

    說完拿起一盒駱駝牌香煙,正從兜裏掏錢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聲響,這陣熟悉的聲音,讓薑逢汗毛倒豎!

    是部隊行軍的聲音,聽起來,來的人數還不少!

    這時候,茶館中也有人從窗戶裏探頭向外張望。

    聲音很快靠近,借著茶館的招牌燈,眾人看清楚,是一隊荷槍實彈的兵,排成四列,正在小跑著向他們過來。

    “媽呀!”賣煙的看清陣仗後,嚇了一跳,抱起他的煙攤兒,頭也不回就跑。

    賣包子的也跟著他跑了。

    薑逢一手拿著煙,一手拿著大洋……

    這賣煙的,居然錢都不要了?

    不過這會兒,沒時間想這件事。

    看這些兵的穿著,是北方軍!

    褚三林果然是殺了個回馬槍。

    這些兵停在新民大戲院和茶館當中的路上,茶館裏瞬間就亂了起來。

    薑逢趁亂,回到包房,關掉包房的燈,從縫隙裏,不眨眼地看著這些兵,也盯著新民大戲院的門口。

    這時,薑逢看見一個人走到褚三林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看這人走過去的方向,居然之前這人也是待在茶樓裏監視的!

    他說的話薑逢沒聽清,隻看到褚三林在不斷點頭。

    那人說完話,退到褚三林背後,從一個大頭兵手裏接過槍套,利落地戴上後,檢查了槍套裏的槍,似乎是在看槍裏的子彈還在不在。

    “一隊二隊,圍上,一隻蒼蠅都不許飛出去!你們幾個,到後門口守著,出來的人,都給我抓了!”

    薑逢聽出來,這是褚三林的聲音。

    一聲令下,那隊兵從兩邊,開始合圍新民大戲院。

    沒多久,便從前門到後門,圍了個水泄不通。

    等領著合圍的人回來回話後,褚三林擼了擼袖子,抬手動了動指頭,便有人去新民大戲院正門口敲門了。

    當天晚上,新民大戲院後台,九點四十。

    由於後門壞了,今天所有人進出都得走前門。

    不過,後台的眾人也沒跟觀眾擠。

    畢竟他們比觀眾來得早很多,也走得晚很多。

    京劇演員可不比說相聲說書的,說完直接就走了,他們還要卸妝,換衣服什麽的,得費好大一番工夫呢。

    這會兒,還有好些人沒離開新民大戲院。

    謝劍鋒打著哈欠,走到門口。

    見到金鳳卿出現在園子裏,他大吃一驚。

    那時候,她正跟著一群人,往樓上走去。

    大概是因為之前的事情,他心裏有鬼,看見金鳳卿,下意識想躲起來,就往身邊進場的觀眾身後走了一步。

    沒想到,金鳳卿還是看見了他。

    她看見他後,沒多看他一眼,就從他身邊走過去了。

    嚇得他撫了撫心口。

    回後台後才知道,她今天在五號包廂。

    看著同樣打著哈欠守在門口的門子,笑著說道:“今兒辛苦你了啊!”

    門子聳聳肩:“嗨,這誰能想到呢?”

    平日裏,觀眾走完了,他就沒事兒了,工作人員都從後門走。

    誰想到今天後門壞了,隻能走前門了呢。

    門子邊說著,邊幫謝劍鋒打開門。

    門一拉開,就見一個拳頭,差點錘在他臉上。

    定睛一看,門口站著好多兵,門子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外麵的人一把攥著胸口的衣服,把他推到一邊。

    “劉江臣在哪兒!”

    ,,,

    開啟還債之旅~

    慢慢還~

    總是能還清噠~~

  ??第一百八十六章 又一次拉開的大幕

    當天晚上,新民大戲院對麵的茶樓,九點四十。

    見褚三林讓人去叫門,薑逢的手握成拳頭。

    原來,褚三林的計劃真的是殺個回馬槍後,去抓劉江臣。

    這時候,薑逢餘光瞥到,有幾個人前後腳小心地出了茶館,往不同方向奔去,估計是去給自己的主子報信了吧。

    有意思了,沒想到,津門還有這麽多勢力盯著新民大戲院啊。

    確切地說,是盯著褚三林和劉江臣吧。

    不過再想想,也難怪啊,海光寺和北方在一起,本來就引人關注,結果這次還加上了滬城商會,京城商會,還有津門商會了。

    這五個人,每個人背後都代表了一部分勢力,這些勢力在一起,無論在哪裏,都會引起軒然大波的吧。

    那在津門,關注著他們的除了自己這邊,還有誰呢?

    或者說,在盯著褚三林的人是誰呢?

    首當其衝肯定是海光寺!

    土肥原田二費了這麽大勁兒,給褚三林挖了個坑,沒理由自己不找個人看著的。

    那接下來呢?

    北方軍?

    如果北方軍裏有人在暗中看著褚三林,是不是能證明褚三林在北方軍的地位其實並沒有表麵上看得這麽穩定?

    再往後算……

    大概還有那幾支和北方軍正在衝突的或者是說可能有衝突的軍閥了吧。

    嗯……應該還有一些津門本地的勢力。

    嗬嗬……

    真是一盤好大的棋,各有各的算計啊。

    薑逢還在琢磨著,就見新民大戲院的門忽然打開了。

    去叫門的親衛還沒來得及砸門,門就自己從裏麵開了。

    從他的角度,看見門裏露出兩張臉。

    這兩人他雖然不認識,卻知道是新民大戲院的人,之前在芳滿樓的時候見過,他們在幫劉江臣弄婚宴的事情。

    “劉江臣在哪兒!”

    褚三林一把推開愣在門口的親兵後,攥住門裏其中一人的衣襟,甕聲甕氣地問道。

    他聲音之大,讓在茶樓裏的薑逢都聽了個清清楚楚。

    對方顯然被他嚇得不輕,不知道嘟囔了句什麽,就直接挨了個大耳刮子,被打倒在地。

    緊接著,褚三林又拽住另外一個人,問了他同樣的問題。

    那人比之前挨打的人就機敏很多,不知道說了些什麽,褚三林把他推了回去,帶著幾個人,進入了新民大戲院。

    薑逢看著手裏的煙,他是很想跟上去看的,雖然他知道褚三林是不會殺劉江臣的。

    但是……誰知道褚三林發瘋的時候會不會把握不了輕重,出什麽事情?

    不過,薑逢很快就冷靜下來,新民大戲院裏麵的事情他不用多擔心,畢竟還有高英傑在。

    而且……說到了,新民大戲院是在東洋租界上,褚三林就算是想殺人,也得掂量一下會不會給土肥原田二惹麻煩。

    這時他看到對麵,新民大戲院門口站著的兵正往茶樓門口衝來,他卻當作沒看到似的,和那群嚇得四散逃命,衝出茶樓的人群一起往外跑去。

    他要留在茶館裏,但是現在他扭頭就進去顯得太不正常,隻有這麽合群一起跑,然後被趕回茶樓,才不會暴露自己。

    果不其然,這些兵過來攔住了他們,把他們趕回了茶樓。

    進了茶樓以後,薑逢快步回到自己剛才所在的包廂,從窗的縫隙裏,繼續盯著新民大戲院的大門。

    不管怎樣,先看看褚三林想怎麽做,等他走了,自己再進去看看狀況如何。

    當天晚上,新民大戲院後台,晚上九點四十二。

    謝建峰被人用槍頂著,從前門往後台走去。

    他這會兒已經嚇得魂不附體,要不是的擔心自己腿軟摔了會挨槍子兒,他早就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扭頭看了一眼還躺在地上,還捂著嘴和臉的門子,依稀看到有血從他指縫裏滲出來。

    是有牙齒被打掉了吧,真疼啊……

    轉頭看的時候,自己的腳步稍微慢了點……

    “看什麽看!快走!”緊接著,頂在腰上的槍口向前杵了一下。

    隔著衣服,謝建峰都能感覺到,這槍口冰得嚇人。

    “那啥……軍爺,我真不知道他還在不在……”謝建峰咽了口唾沫,邊往前走,邊小心地說。

    “你引你的路,廢話這麽多幹嘛!”背後拿槍指著他的人聲音不悅。

    褚三林雙手插兜,跟在副官身後,趾高氣揚地進了新民大戲院後台。

    從進大門開始,就陸續看到一些人噤若寒蟬地躲在一邊,他也沒去管那些人裏是不是有劉江臣。

    畢竟這些人現在都走不出新民大戲院,何必去一個個檢驗呢。

    他之前想過,找人把劉江臣拖下來帶走就行……

    但是吧……好歹這人對土肥原田二和海光寺還有用處,要是自己做得太肆意了,萬一惹他們不滿,豈不是不美?

    不如自己上去“請”人的比較好,畢竟他給了自己一個驚喜,自己也得還他一個驚喜不是?

    褚三林闖進新民大戲院的第一時間,就有人飛奔地跑去跟高英傑說了。

    高英傑很著急,但他不知道褚三林要做什麽,也不敢貿然動作。

    他急忙從自己辦公室跑下來,在上二樓的樓梯口,遇見了出褚三林。

    “不知大帥這麽晚還來我這園子,有何指教啊?”

    高英傑的出現,好似讓現場的氣氛放鬆了下來,後台的人都鬆了一口氣。

    主心骨出現了,他們就有依靠了。

    “哦,高老板啊!”褚三林看了一眼來人,他記得,是新民大戲院的老板高英傑,晚上還陪著他們看戲來著。

    “也沒什麽事兒,就是忽然想結識一下劉江臣劉老板,高老板同不同意啊?”

    褚三林雙手仍然插在兜裏,仰著頭,斜蔑著眼睛,看向高英傑。

    “能得褚大帥的賞識,是江臣的福氣,不如,大帥稍等,我把他叫下來?”

    見謝劍鋒現在還被搶指著,高英傑很是擔心,萬一擦槍走火了可不好。

    “不用不用!”褚三林伸出一隻手揮了揮,示意副官收了抵著謝劍鋒的槍。

    “既然高老板來了,不如,您就帶我去見見劉江臣吧,你看,我都又來了,這點麵子……高老板不得給一個?”

  ??第一百八十七章 偽裝的平靜也是平靜

    “褚大帥這話說得的,折煞我也!”高英傑不得不賠著笑,搓了搓手,有些為難地問:“不知道褚大帥找劉老板有何貴幹啊?”

    “哈哈哈哈!我就是喜歡他的戲,打算請他去我那兒玩兒幾天!”褚三林不以為意地說道。

    “啊……哈哈……”高英傑跟著褚三林尷尬地笑起來。

    “那誰,你上去跟劉老板說一聲,讓他收拾好了就下來!”高英傑隨手指著在一邊瑟瑟發抖的撿場的。

    “不用了,我自己親自去請比較有誠意,高老板,帶路吧!”褚三林看向高英傑,笑容燦爛。

    讓人先去通知劉江臣?讓他先溜?

    想得倒是美啊!

    “啊……好……好……褚大帥……這邊請……”

    高英傑硬著頭皮走在前麵給褚三林帶路,同時使眼色給周圍後台的人,讓他們稍安毋躁,待在原地別動。

    在得知褚三林折回來並兵圍新民大戲院的時候,高英傑就讓吳嘉琪從另外一邊樓梯上去找了劉江臣了。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褚三林為何而來,但是八九不離十,是去找劉江臣的麻煩的。

    畢竟報紙上的標題寫得很清楚,金鳳卿是褚三林的小妾。

    雖然他不知道他認識的那個金鳳卿是褚三林的小妾,但就這個標題而言,褚三林就不會舒服。

    如果他是褚三林的話……

    說不準也會來找劉江臣的麻煩。

    這個時候,吳嘉琪應該已經跟劉江臣說了事情始末了,他有悄悄離開或者躲起來麽?

    悄悄離開估計做不到,整個園子已經被包圍了,不管前門後門,都出不去了。

    躲起來的話,能躲到哪裏去呢?

    不管躲到哪裏,隻要不被找出來就行……隻要過了今晚,他們有了防備,相信褚三林也就沒有什麽機會能帶走劉江臣了吧。

    帶著這樣的忐忑,高英傑戰戰兢兢帶著褚三林往樓上走。

    高英傑在樓下,吳嘉琪則已經在劉江臣的化妝室裏,緊張地看著剛卸好妝還沒換好衣服的劉江臣。

    “江臣,這可怎麽辦?要不我們跑?”北堂被吳嘉琪帶來的消息驚到,第一反應是帶劉江臣離開這裏。

    一整天都繞著北堂的不安感,在這一刻攀上了巔峰。

    “不太好跑,褚大帥把園子圍住了,前後門都是人,哪怕你們翻牆出去都會被人抓。”

    吳嘉琪搖搖頭,否定了北堂的想法。

    “那怎麽辦?我們就坐以待斃麽!”北堂有些抓狂,在屋裏踱來踱去。

    “要不躲起來吧!可是,要躲在哪裏?嘉琪,這裏有什麽地方能躲?”

    被北堂忽然一問,吳嘉琪一下子也回答不上來,正在冥思苦想的時候,劉江臣忽然說話了,聲音中聽不出情緒。

    “你是說,褚三林是來抓我的?”

    “隻是推測,萬一推測錯了……那當然是皆大歡喜了。”吳嘉琪撓撓頭。

    “北堂,幫我把外套拿過來吧。”劉江臣平靜地說道。

    “哦,那!那……那我們快躲起來!可是……我們躲去哪裏呢?”

    北堂一把抓過劉江臣的外套遞過去,在屋裏左右看看,看不出什麽名堂後,求助地看著吳嘉琪。

    畢竟來新民大戲院時間還不久,北堂也不知道這裏會不會有什麽秘密暗道之類的。

    “不躲了。我就在這裏,等著。”

    劉江臣伸手,從容地接過北堂手上的衣服,慢條斯理地穿上,在對著鏡子,看看整理著自己的頭發和衣著。

    “你瘋了吧!你不走是要等著褚三林來抓你麽?那可是褚三林!北方軍的大魔頭!他抓到你了你還能活?”

    北堂生氣地衝劉江臣嚷了起來,剛開頭一句話聲音有些大,但忽然想到褚三林的人可能在附近,聲音太大了會把人引來,便壓低了話音。

    “是啊,劉老板,高老板讓我來叫你就是給你預警,讓你快點想個辦法,先離開這裏再說。”

    吳嘉琪跟著北堂的話,也開始勸劉江臣。

    “別急……”劉江臣站起來,雙手緊了緊北堂的胳膊,看向吳嘉琪,“你確定園子被圍了是吧。”

    吳嘉琪點頭。

    “那就是了,北堂……

    假設褚三林是來抓我的,而……

    如果我現在跑了,或者躲起來了……那園子裏的人要怎麽辦?”

    吳嘉琪和北堂同時愣在原地。

    劉江臣言語間,有些沮喪:“別這麽看我,我不想其他人為了我出事了……”

    說完,他看向關著的化妝室的門,不知道什麽時候,那扇門會被推來。

    他很怕,真的很怕。

    剛才在拍北堂的時候,把雙手上的汗都擦在了他胳膊上。

    吳嘉琪剛進來的時候,一瞬間,他很慌,也想過逃。

    但是,他能逃到哪裏去?

    那個瞬間,他腦子裏閃過了金鳳卿的臉。

    一直以來,都是自己在給她添麻煩,以至於他對她的愧疚與日俱增。

    這一次,他要給園子裏的人添麻煩了麽?

    如果是這樣,他又要愧疚多久?

    與其活在愧疚裏,不如自己主動一點,自己的問題,自己來解決吧。

    “可是……”北堂還想說些什麽,但什麽都說不出口。

    他想說家裏還有人等著他回去,但看著劉江臣堅定的眼神,隻是張了張嘴,卻沒再發出一點聲音。

    他能想到的地方,劉江臣應該都想到了。

    但他依然堅持這麽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你們先別急,還不知道褚三林到底想幹什麽。”劉江臣故作輕鬆地笑了笑。

    “北堂,如果我出了什麽事兒,你不要急,也跟我娘說不要急。

    你去找薑逢先生,看看他會不會有什麽辦法。

    如果他沒辦法……

    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如果……

    幫我照顧好我娘和胡……胡雪蘆。”

    劉江臣說得輕鬆,但言語間,好似托孤一般。

    新民大戲院不是下邳,他的化妝室也不是白門樓。

    當然,北堂不是曹孟德,他也不是陳宮台。

    化妝室裏再也沒人說話,吳嘉琪看看北堂,看看劉江臣,一時間,不知道要怎麽辦。

    就在這時,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從樓梯口傳來,聲音越近,最終,停在了劉江臣化妝室的門前。

  ??第一百八十八章 這個少年,不尋常

    聽到腳步聲,吳嘉琪就知道,來不及了!

    他強行讓自己定下心神,看了一眼站在化妝鏡邊,神色看似輕鬆的劉江臣,又看了看滿臉緊張,正伸手抓向劉江臣胳膊的北堂。

    這件事情,已經朝著完全不可控的方向走遠了。

    看來,褚三林真的是衝著劉江臣來的。

    一陣溫和的敲門聲響起,劉江臣閉上了眼。

    “江臣啊,你還在不?褚大帥有事兒找你……”

    高英傑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一時間,北堂和吳嘉琪都看向劉江臣。

    劉江臣緩緩睜開眼,做了個深呼吸,看向北堂,輕輕點了點頭。

    北堂歎了口氣,他知道現在說什麽都晚了,認命地搖了搖頭,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到門邊。

    門外的高英傑心裏很亂。

    雖然他在津門有一些勢力和地位,但就他自己而言,他隻想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

    好好開著這園子,安安穩穩就行。

    可是……最近的這些事情,讓他很是不安。

    但他並沒有怪罪劉江臣的意思。

    畢竟現在這樣的世道,他的安穩夢,隻是一個夢,一個不小心,這個美夢就要溜走了。

    就算今天沒有劉江臣,也會裏趙江臣,錢江臣。

    他也很清楚,現在需要做的,就是保護住園子裏的人。

    盡他所能保護好這些人。

    他已經做好了準備,等褚三林一走,他就去找人,去求海光寺。

    之前聽說褚三林會和海光寺合作,但消息來源太飄忽,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但今天,褚三林和土肥原田二一起出現在園子裏,他便想到了之前聽到的消息,這些消息,也不是空穴來風。

    海光寺啊……

    想到這個地方,他腦子裏第一時間冒出來的人是金鳳卿!

    金小姐啊……

    也不知道金小姐會不會再幫他們?

    上樓的時候他左右仔細看過,沒看見吳嘉琪。

    這也就意味著,劉江臣還在化妝室裏,不然的話,吳嘉琪肯定會來找他。

    劉江臣還在啊……

    這孩子,找地方躲起來了麽?

    帶著褚三林走到劉江臣的化妝室門口,高英傑轉頭看了看褚三林。

    褚三林仍然雙手插兜,一副誌在必得的模樣,呶了呶下巴,讓高英傑去敲門。

    剛敲了幾下門,門便打開了。

    北堂出現在門口。

    隨著門慢慢敞開,高英傑看見了吳嘉琪和劉江臣。

    高英傑看到劉江臣,有一些疑惑。

    不是交代了讓吳嘉琪帶他藏起來麽?

    看到高英傑,劉江臣則有一些歉意。

    如果不是他闖禍,高英傑不用這麽疲於給他平事兒,也不會連累到園子裏這麽多人。

    屋裏雖然有三個人,褚三林還是一眼認出了劉江臣。

    台上扮起來了看不真切,現在再看,好一個英俊少年郎!

    “劉老板吧!”褚三林拍了拍高英傑的肩膀,示意他往邊上站,給他讓條路。

    “褚大帥好。”劉江臣帶著笑,看著走向他的褚三林。

    “劉老板真是英雄出少年啊!”褚三林的目光在劉江臣身上逡巡。

    “褚大帥過譽了”。

    劉江臣就這樣站在原地,任褚三林打量。

    高英傑想插個話,把這事兒和稀泥給和過去,最好別讓褚三林把劉江臣帶走。

    但他們二人這“雲淡風輕”的對話,自己插不上嘴。

    北堂和吳嘉琪一個站在門口,一個站在劉江臣身邊,都焦急地看向高英傑。

    “看來,劉老板收拾好了啊……要不……”

    “要不一起去吃點東西吧?”

    北堂不知怎麽的,插了句話進來。

    屋子有點小,人有點多,他很緊張……也擔心劉江臣。

    萬一劉江臣出了什麽事,他要怎麽和周杏華交代!

    離開江口的時候,周老板千叮嚀萬囑咐,讓他照顧好劉江臣,可現在……

    “吃東西?”褚三林斜著眼睛,瞥了一眼站在一邊手足無措的北堂。

    “我那兒什麽都有,劉老板想吃什麽,都有。”褚三林笑了笑,也不催促,隻是拖了劉江臣化妝的椅子,大刀金馬地坐了下去。

    他這一坐,屋裏的幾個人都慌了。

    劉江臣和高英傑都被他的這個動作整不會了。

    二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都不明白褚三林怎麽就坐下來了?

    他想幹什麽?

    是等人?還是等談?還是在等別的什麽?

    “怎樣,劉老板,想好要吃什麽了沒?”褚三林也不催,慢悠悠地蹺起二郎腿,笑眯眯地看著劉江臣。

    就像一個誠信請你吃飯的朋友,在候著你選擇吃食兒一樣。

    劉江臣和高英傑沒有猜錯,褚三林的確是在等。

    他在等著看,有沒有人出手攔他。

    仔細想了想今天晚上的事兒,他們肯定都看出來自己要搞事兒。

    從他們的言語間,對劉江臣還是很喜愛的,他們會不會出手攔自己?

    那就等等唄!

    不管是誰來攔,他都能有得談。

    當然,最好出手的是土肥原田二,這樣,他能談的事情就更多,更廣。

    可是,土肥原田二為什麽要出手呢?

    大概是因為金鳳卿吧。

    金鳳卿和劉江臣交好,自己要抓劉江臣,土肥原田二怎麽也要搭把手,救下來劉江臣吧。

    啊……如果是金鳳卿親自出手,那當然就更好了!

    屋裏又陷入了寂靜。

    雖然很多人在,但是無人出聲。

    眾人都想不明白褚三林要幹什麽。

    這樣詭異的氛圍持續了一段時間後,褚三林忽然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不存在的灰塵,看向劉江臣。

    “劉老板,走吧,我請你去我那兒坐坐,吃點東西吧!”

    “好……”劉江臣點頭應道。

    “北堂,你待會兒回家跟我娘說一聲,褚大帥請我去做客了,讓她別擔心我。”

    北堂驚恐地看向褚三林,直接對上了褚三林冷笑著的臉。

    “那,褚大帥,走?”劉江臣拉了一下外套,讓衣服更服帖。

    “哈哈哈……走!”褚三林玩味地看向劉江臣,大笑著往門外走去。

    這個年輕人有點意思,這樣的場合,居然還能處變不驚,真是有意思啊!

    高英傑,北堂,吳嘉琪幾個人跟在劉江臣身後往出走,北堂悄悄拽了拽劉江臣的衣擺,想讓他不要跟褚三林走。

    這人凶名在外,誰知道會出什麽事兒啊!

    劉江臣腳步未停,拍了拍北堂的手,給了他一個讓他安心的眼神,又對高英傑點了點頭後,大踏步地跟著褚三林下樓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給我一個救人的理由

    一群人站在新民大戲院門口,手足無措地看著被褚三林帶上車的劉江臣。

    他們都很著急,但,無能為力。

    有人擔心槍打出頭鳥,萬一他說了什麽做了什麽,會被這些凶神惡煞的兵傷到。

    有人在擔心劉江臣如果不在了,這幾天園子怎麽辦,票房會不會掉?得回戲了吧?票房會不會掉?

    更多人則擔心劉江臣什麽時候回來,或者是,還回不回得來。

    “高老板,你放心,我就請劉老板去做客,在我那兒玩兒幾天。”

    關上車門,褚三林從車窗裏看著麵露菜色的高英傑,心情舒暢。

    高英傑想問褚三林去玩兒幾天是幾天?給個數字也好啊!

    但他沒敢問,隻得彎著腰扯著笑說:“江臣年紀小,不懂事,還請大帥多擔待。”

    直起身子的時候,高英傑忽然發現在褚三林車的後麵,巷子的另一邊,有一扇開著的窗戶。

    窗戶裏露出一張熟悉的麵容。

    這人發現高英傑看見他後,點了點頭。

    忽然,高英傑平靜下來了。

    原來,他一直在啊,那就好,那就好……

    褚三林見高英傑盯著自己背後看了一陣後,表情鬆弛下來,他疑惑地扭頭去看。

    透過車後窗,他隻看到茶館那一排關閉的窗戶。

    “那我就走了,高老板不用送了……開車!”

    褚三林沒再理會高英傑,看了一眼坐在他身邊,一語不發的劉江臣,便叫司機開車。

    隨著褚三林的離開,新民大戲院門口恢複了平靜。

    可惜,這平靜沒維持多久,便被從茶館裏湧出來的人群打破。

    “剛才那是誰啊,這麽威風!”

    “好多兵啊,嚇死我了,還以為會抄茶館呢!”

    “是啊是啊,還好,是進了對麵新民大戲院啊!”

    “哎,他們去新民大戲院做什麽?”

    “我怎麽看著他們從新民大戲院帶了個人走啊,你們知道帶走的人是誰麽?”

    “看樣子是個年輕人啊,不認識啊,奇怪了,這人幹啥了?”

    “高老板又麻煩了,惹到了那些當兵的!真是可憐。”

    “什麽嘛,隻抓了個人而已,我還以為這些當兵的會放火把新民大戲院給燒了呢!跟當時金家一樣呢!”

    “燒了?你別亂說,金家是得罪了東洋人……”

    這些人在路口聊著,看著褚三林的部隊走的方向。

    許久後,這群興奮的,劫後餘生的人們才漸漸散去。

    “老高啊,你這是得罪了誰啊?”茶館的老板踱出來,給高英傑遞了根煙。

    高英傑本想揮手說自己戒煙了,但他還是伸出手,接過那根煙,顫巍巍地叼在嘴上,湊近對方伸過來的洋火,狠狠吸了口。

    太久不抽煙的他,嗆得咳了起來,越咳越厲害,到最後,彎著腰,蹲在了地上。

    吳嘉琪見狀,伸手去扶高英傑,卻見他揮揮手,沒讓吳嘉琪幫他。

    他緩了會兒,慢慢站直身子,恨恨擦了擦咳出來的眼淚,搖搖頭,對茶館老板說:“無妄之災!無妄之災啊!”

    茶館老板看著他,歎了口氣。

    兩個人認識很多年了,他們的關係也不錯。

    高英傑為人義氣,在圈子裏小有名氣,而且他在津門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能在他手底下,把人綁走的,對方來頭肯定不小。

    “劉老板吧?”茶館老板猜測道。

    高英傑煩躁地抽了口煙,看著褚三林離開的方向,吐出煙霧,點點頭。

    茶館老板很容易猜到劉江臣,因為被帶走的這個年輕人,他不認識。

    新民大戲院裏,能被高英傑看中的,自己又瞧著眼生的年輕人,除了劉江臣,也不會有別人了。

    “你怎麽知道是他?”吳嘉琪問茶館老板。

    “劉老板來的時日短,他進出又都走後門,我沒機會認識他啊。”

    高英傑借著還沒有熄的新民大戲院和茶館的招牌燈,看了看四周。

    後台這些人都還站在路上,看著他。

    也對,他是這些人的主心骨啊。

    “都散了吧……”高英傑揮揮手,說得無力。

    “明兒……換戲吧……

    該怎樣就怎樣……

    票房明兒貼個告示出來,說劉老板有事,這幾天都不能演,要麽換戲,要麽退票……

    隨便了……”

    說完這些話,好像耗盡了高英傑所有力氣,他膝蓋一軟,蹲在了路上。

    聽完高英傑的話,後台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奈地點點頭。

    “這事兒你打算怎麽辦?要兄弟幫忙不?”茶館老板也蹲了下去,問道。

    高英傑沒抬頭看茶館老板,隻是搖搖頭。

    這件事兒,到這個地步,也沒誰能幫忙的……

    哎,幫忙!

    剛才看見的那個人呢?

    高英傑猛地抬起頭,環顧四周。

    發現那人正斜著身子,靠在新民大戲院的門口。

    他對高英傑比了個“有事進去說”的手勢,便轉身,走進了新民大戲院的大門。

    高英傑一個激靈站起來,跟茶館老板告了個罪,急忙朝自己園子大門走去。

    站在大門邊,跺著腳不知所措的北堂一看那人走進新民大戲院,急忙衝過去,一把拽住那人的衣襟。

    “薑先生,你有辦法的吧,你能救江臣的吧!”

    薑逢看了看滿臉焦急的北堂,又看了看被北堂緊緊攥在手裏的衣襟,皺起眉頭。

    “救?我為什麽要救?”薑逢反問。

    他拉了拉衣服,想讓北堂放手。

    “……”

    北堂被薑逢這麽一問……懵了好一會兒。

    為什麽不救劉江臣?

    但是……

    薑逢也問得不無道理啊,為什麽要救呢?

    他和劉江臣非親非故,為什麽要救呢?

    甚至之前他還揍過劉江臣,按道理,他是很仇視劉江臣的吧……那為什麽要救他呢?

    “北堂,放開薑先生,你這像什麽樣子!”

    在後麵趕來的高英傑叫住北堂。

    “哦……對不住……”北堂這才鬆開薑逢的衣襟,委屈地低著頭,往後退了一步,拉開了自己和薑逢的距離。

    “去你辦公室吧,這不是說話的地方。”薑逢對高英傑說。

    高英傑點點頭,二人一同往辦公室走去。

    二人身後,跟著北堂和吳嘉琪。

    “薑先生……”剛走進高英傑辦公室,北堂就大步衝到薑逢的麵前,想再求薑逢想辦法救劉江臣。

    “我沒義務,也沒理由救他。”

  ??第一百九十章 在那奇怪的地方

    “不是……我”

    “北堂,你先出去一下,我和薑先生聊聊。”

    高英傑揮手止住了正纏住薑逢的北堂,又給吳嘉琪遞了個眼神,讓吳嘉琪把北堂帶走。

    待吳嘉琪帶走北堂,關上門後,高英傑這才招呼薑逢在沙發上坐下。

    自己則走到火盆邊,用火筷子撥了撥已經黯下去炭火,拿起火盆邊的鐵架子,架在了炭火上。

    之後,他從櫃子裏拿出一個陶的小水壺,用水壺裏的水涮了涮水壺,又倒進去一些水後,把水壺放在鐵架子上。

    然後,轉身去拿了兩個茶杯,從茶葉罐裏捏了幾撮碧螺春散到杯子裏。

    做完這一切後,把杯子放到茶幾上,自己則坐在火盆邊,像是在看著火,也像是在看著火上坐著的茶壺。

    “我記得薑先生和金小姐是表兄妹吧?”高英傑像是給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開口說道。

    薑逢坐在沙發上,饒有興趣地看著高英傑的動作。

    他知道,高英傑肯定是要跟他聊怎麽救劉江臣的事情。

    不過高英傑一直不開口,他也不說話,等著看他要怎麽跟他聊。

    “是啊,表兄妹。”

    “二位看上去感情很好啊。”高英傑沒看薑逢,目光還盯著火盆。

    “是啊,感情非常好!”

    薑逢看著被炭火映紅的高英傑的臉,沒想到,他居然從小哭包開始下手打開話題。

    他很好奇,這位津門有名的高老板後麵要怎麽接。

    “嗯……我們和金小姐之前鬧了點不愉快,現在想來,是我們小性了……如果……”

    高英傑轉頭看向薑逢:“如果薑先生方便,能不能組個局,我想當麵跟金小姐道個歉。”

    高英傑說的事情,薑逢知道。

    就是五號包廂的事情嘛。

    當時不知怎麽了,高英傑找到金鳳卿,要給她退票,還要賠她一些損失,相對的,不讓金鳳卿再來新民大戲院了。

    他本來想說:“表妹從小喜歡聽戲,聽說新民大戲院來了好角兒,她就不管不顧地來了……”

    話到嘴邊,拐了個彎。

    他不想在外人麵前說自家人不好。

    自家人不好,隻能自己說!

    別人說什麽?對不起,那就是別人的不對!

    “哦?還有這事兒?我還真不知道呢!等我回去問問她。”

    薑逢瞥了高英傑一眼後,笑著摸出口袋裏的煙,夾在手指尖把玩。

    看著薑逢的動作,高英傑就知道,薑逢肯定是知道這件事情的始末,至於為什麽他這個態度……

    他猜不透。

    難道是因為剛才北堂唐突了他?

    “那就辛苦薑先生了。”高英傑笑道。

    說完,他便把頭扭回去,看著炭火上的水壺。

    壺嘴裏已經開始冒出淡淡的水汽了。

    “說道金小姐,上次拜托您找金小姐幫漢臣的事情,我也還沒好好跟您道謝呢。”

    高英傑又一次轉頭看向薑逢,笑得真誠。

    “那事兒啊……那事兒是她自己答應的,跟我沒什麽關係,你要謝謝她好了。”

    薑逢巧妙地把話題轉走,不太想接高英傑的茬。

    其實,他隻要跟高英傑說一句:“褚三林不會對劉江臣做什麽的,過兩天肯定平安回來。”之類的話就行。

    但,他不想。

    他家裏被他捧在手心上的妹妹,明裏暗裏在這些人身上吃了多少虧,他是知道的。

    無論如何,這個場子是要找回來,這些事兒也是得算清楚。

    薑逢又終結了一個話題,高英傑有些難受。

    這個年輕人,滑不溜秋,跟個泥鰍似的,根本抓不住聊下去的點啊!

    該怎麽辦呢?

    “薑先生,您覺得我這園子怎樣?”

    嗯?園子怎樣?

    高英傑忽然轉了話題方向,薑逢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嗯?園子,這園子挺好啊。”

    “我也覺得挺好的。”高英傑想起往事,忽然笑了起來。

    “這園子是我從父親手上接過來的,剛接過來的時候沒這麽大,也沒這麽多人,我一點點地把它做到今天這個樣子。

    不怕薑先生笑話,我這人吧,胸無大誌,就想做個閑散富家翁……

    可這世道……哪那麽容易啊!”

    高英傑歎了口氣,苦笑著繼續說道:“好不容易,園子穩住了,有了台柱子……可扭頭……

    你也看見了。

    我這會兒啊,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既然之前說的事情,薑逢都不接招,那就開始賣慘吧。

    他一個年近半百的人,在年輕人麵前,賣點慘,也不丟人。

    高英傑在說話的時候,薑逢把手指間的煙叼在了嘴上。

    他話音落下,過了一會兒後,他才拿出砂輪打火機,把煙點燃。

    果然,最後的落點,還是在劉江臣身上。

    怎麽,這是打算讓自己主動咬勾,開口說幫他救下劉江臣?

    還沒等薑逢想好怎麽接話,高英傑又開口了。

    “薑先生,我給你說個故事吧。”

    沒管薑逢的回答,高英傑盯著炭火,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說有個生意人一直在好好做生意。這天,來了個姑娘。

    這姑娘出手非常闊綽,大方到讓人驚掉了下巴的那種闊綽。

    有這樣的大主顧,生意人很開心,讓他更開心的是,這姑娘,見天兒來!

    來的時間久了,生意人有點慌了。

    他不知道這姑娘到底是什麽背景,這麽大手大腳花錢,會不會有問題?

    如果這姑娘有問題,會不會連累到自己。

    於是,某一天晚上,這生意人便讓人跟著這姑娘,想知道這姑娘到底是什麽背景?

    至少要知道,她手裏的錢是不是正當的吧!

    跟著姑娘的人過了很久很久才回來,跟生意人說,那姑娘去了個奇怪的地方。

    薑先生,您知道,那個奇怪的地方是哪裏麽?”

    薑先生三個字出口的時候,高英傑笑了笑,看向了薑逢。

    薑逢聽到這,哪還不知道高英傑想說什麽?

    奇怪的地方?

    那不就是海光寺了麽?

    極少人知道金鳳卿在給海光寺做事。

    她表麵上的身份是裕興舞場的舞女,而這種“交際花”的身份,讓她出現在任何有達官顯貴的場合都很正常。

    像是被嘴裏的煙熏到了,薑逢的眼睛眯了起來,從鏡片後仔細看著高英傑。

    他現在這麽說,是在提醒他什麽?

  ??第一百九十一章 茶仍溫,人已走

    木炭在靜靜燒著,偶爾發出一聲劈啪聲。

    火上架著的爐子從爐嘴兒,爐蓋處冒出的大量白氣……嗚嗚作響。

    薑逢盯著高英傑,高英傑也看向薑逢。

    “高老板這是在……”威脅我?

    剩下三個字還沒說出口,高英傑忙去提茶壺。

    “水開了,能泡茶了。”

    伸過去的手忽然被壺把燙到,縮了回來。

    “太久沒自己燒水了,生疏了,生疏了!”

    邊說著,他走到牆邊,拿起一塊厚手巾,包住壺把,提了起來,把熱水倒入之前放好茶葉的杯子,倒的水不多,僅僅沒過茶葉一點。

    兩杯都倒了一些水後,高英傑把壺放到炭盆邊上,看著茶幾上杯子,歎了口氣。

    “我不是想威脅你,我隻是沒辦法了。想找你和金小姐幫忙救人而已。”

    “我還是那個問題啊,為什麽我要救劉江臣啊?他給我惹得麻煩還少?”

    薑逢不鬆口。

    “所以,我這不是在盡我所能求薑先生幫忙麽?”

    看著茶葉在熱水裏舒展開來,高英傑二次往茶杯裏加水,之後將茶杯推向薑逢。

    薑逢滅掉手裏的煙,不知為何,煩躁了起來。

    他本來計劃是看完戲,就去天平街,跟她同步一下她走後發生的事情,然後再確認一下後麵的計劃。

    但被高英傑這個老狐狸拖住了。

    他慢悠悠地幹著手裏的活兒,慢悠悠地跟他訴苦,慢悠悠地用金鳳卿的身份威脅他……

    看了一眼辦公室裏的座鍾,時間已經很晚了,太平街的人還在等著他。

    “太晚了,我要先走了。”說著,薑逢站起來,抖了抖西褲。

    “你先放寬心,劉老板隻是去褚大帥那裏做幾天客,不會有性命之虞。”

    “……”高英傑有些看不透這個年輕人了。

    “哦,對了,您說的那個奇怪的地方一直都知道這事兒。必要時候,會出手的。”

    薑逢不再多說,拿過外套,抬腳就走。

    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停住,轉身看著正端著茶杯的高英傑,伸出一根指頭,豎在嘴上。

    高英傑立刻明白了薑逢的意思。

    保密嘛……

    當然了,隻有極少數人知道的事情才叫秘密,但知道的人多了,那就不美了。

    他衝薑逢點點頭。

    “不送了……”薑逢說完,扭頭大踏步離開了。

    高英傑捧著茶杯,站在窗前,看著從樓下走出去,穿過院子走向大門的薑逢,心裏稍微鬆緩了些。

    這後生,還真是可畏啊。

    雖然不知道劉江臣什麽時候會回來,但至少他小命應該沒什麽問題。

    接下來要做的……難道真的就隻有等了麽?

    等褚三林放他出來?

    等海光寺出手?

    然後等著劉江臣回來?

    當天晚上,十一點,太平街。

    薑逢剛拍門,便被在門口等著的陳甜甜接了進來。

    “少爺,程媽給您熬了湯,表小姐還在等您。”陳甜甜隨著薑逢的步子一起推開堂屋門後,接過他手上的外套。

    “快,你去洗個手,剛烤好的橙子”金鳳卿指著炭火盆邊上還冒著熱氣的烤橙子對薑逢說。

    “我以為你會先問新民大戲院發生了什麽呢!”薑逢一笑,邊洗手,邊跟金鳳卿說。

    “會發生什麽不是顯而易見的嘛,你這個點兒還沒回來,肯定是去平事兒了啊。”金鳳卿笑著把擦手的毛巾遞給他。

    “對了,小哭包,高英傑知道你跟海光寺的關係。”擦著手,二人走到火盆旁,坐了下來。

    “啊……我說呢,那時候……他對我過分尊重了!”想著和高英傑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麵,金鳳卿笑了。

    陳甜甜退了出去,到廚房去看程媽在做的湯。

    這麽晚了,少爺肯定沒吃東西,表小姐在等著少爺,也沒怎麽吃……

    薑逢事無巨細地跟金鳳卿複述了剛才發生在新民大戲院的事情。金鳳卿聽得直皺眉。

    “表哥,我明天要去一趟海光寺。”金鳳卿說道。

    “你這幾天不是都去了麽?”薑逢不理解金鳳卿為什麽這麽說。這幾天,她幾乎天天都會去海光寺啊。

    “明天早點去,劉江臣被褚三林抓了,我得去鬧一鬧!”金鳳卿回薑逢。

    從報紙的事情開始,金鳳卿就沒有就劉江臣的任何事情在土肥原田二麵前表達過情緒。

    而今天的事情,恰好給了她一個“鬧”理由。

    當然,明天的鬧,她還有另外的目的。

    當天晚上,十一點,新民大戲院門口

    薑逢前腳出了新民大戲院的門,北堂後腳就去敲了高英傑的門。

    “高老板,薑先生怎麽說?”分明是大冷天,他卻急出了一身汗。

    劉江臣被褚三林這樣大張旗鼓地帶走,會不會有危險?

    他回去要怎麽跟顧竹佩交代?

    高英傑歎了口氣,隻說了一個字:“等。”

    “等?等什麽等?這火燒眉毛的事情,怎麽能等!高老板,不行啊高老板,我們得找人幫忙啊,讓褚大帥把江臣放回來啊!”

    一聽這個“等”字,北堂跳腳了。

    高英傑何嚐不知道要找人,要趕緊把人要回來?

    但這次的事情沒有那麽簡單,褚三林在北方軍都是橫著走的人,要讓他放人,除非是找比他更厲害的人。

    在津門地界,能找誰?

    巡捕房?警察局?在跟薑逢聊的時候他就在想這些事情,但……

    褚三林能賣他們的麵子?

    現在隻能指望海光寺!

    除非是土肥原田二出手,才能讓褚三林放人……

    但!

    土肥原田二的門,是那麽好進的麽?

    見高英傑半晌沒說話,北堂越發焦躁了。

    “所以薑先生讓您等著,您就等?”

    “不然呢?”

    “高老板,你我都心知肚明那褚三林為什麽會抓江臣,他是被陷害設計的啊!您不能就這麽等著啊!”

    “那你想怎樣?現在衝過去跟褚三林解釋?”怕是你還沒接近褚三林就被一槍崩了吧!

    北堂一聲聲地嗆著話,高英傑也煩躁起來。

    園子什麽的先不說,劉江臣是當時他去江口請來的,萬一在津門有了個三長兩短,他也別在這行混了。

    他想跟北堂說薑逢的原話,但是忽然想到薑逢離開的時候讓他保密……

    高英傑張了張嘴後,又閉上了。

    “高老板,你就給我一句話,你去不去找人救江臣!”

  ??第一百九十二章 如果是個什麽果?

    北堂坐在新民大戲院大門的門檻上發著呆。

    對麵茶館的招牌燈早就熄滅了。

    新民大戲院的燈也熄了,但門沒落鎖。

    門子出來,跟他說話,想讓他到門房裏去坐著,但無論門子怎麽說,北堂都不回話,也不挪窩。

    無奈之下,門子隻得回去拿了件褂子,披在北堂身上,回去的時候虛掩上門。

    凍得熬不住了,北堂就回來了——門子這麽想的。

    北堂抱著膝蓋,頭深深地埋下去,如鴕鳥一般。

    他知道,這個時候,他該回家了。

    但他不知道要怎麽回去。

    回去了要怎麽辦?

    顧竹佩問起來劉江臣的事情,要怎麽辦?

    他要怎麽回答?

    原以為薑逢能幫他們去救劉江臣,但聽高英傑的意思,薑逢好像沒有要救人的想法。

    想起薑逢冷著臉,對他說:“我沒義務,也沒理由救他。”

    北堂的心一點點涼了下來。

    如果薑逢不幫忙,高英傑也看上去沒有要去找人的計劃……

    那他就自己救!

    可是……

    這是津門啊!

    這是他人生地不熟的津門啊!

    要救劉江臣,談何容易!

    他顫巍巍地站起來,酸軟的膝蓋幾乎撐不住他的身體,他差點摔倒在地。

    好不容易穩住身子後,決定還是要回去!

    對了,還有胡雪蘆!

    家裏還有個胡雪蘆!她父親是津門的名人,應該能想到辦法的吧!

    一念至此,他瘋了一樣,往劉家小院跑去。

    起步有些踉蹌,之後,越跑越快,沒多久,便跑回了小院門口。

    剛到門口,就見門外站著家裏的傭人。

    兩人這麽晚還沒回來,也沒傳個消息回來,顧竹佩很是擔心。

    便讓傭人去新民大戲院看看,二人到底怎麽了。

    傭人剛關好門,要往外走,便看見北堂一個人,神不守舍地回來。

    “少爺呢?”傭人看著隻身回來的北堂,問道。

    北堂和劉老板同進同出,要回來,也該兩個人一起回來啊,這會兒怎麽隻有北堂一個人回來了?

    “劉媽媽和少奶奶沒睡吧?”北堂沒回答,顧自問道。

    傭人搖搖頭:“少爺沒回來,她們怎麽能睡得著……在堂屋裏等著呢……哎……”

    不等傭人說完,北堂就推開大門,跑了進去。

    胡雪蘆和顧竹佩正在一起討論春節要貼的窗花的樣式。

    桌上放著笸籮,剪刀,紅紙這些剪窗花的物件兒。

    “娘您手真巧,快教教我,等我學會了,要去跟我爹炫耀,他一直說我心不靈手不巧的!”

    見顧竹佩很快就剪出來了個喜鵲登梅,胡雪蘆滿臉寫著佩服。

    “現在不行了,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我是真厲害,當年在江口,我還靠賣窗花掙過不少錢呢,”

    顧竹佩笑著拿起手裏的窗花,對胡雪蘆說道。

    就在這時,門被大力推開了,一陣冷風直接灌了進來。

    二人嚇了一跳,看向門口神色慌張的北堂。

    顧竹佩放下手裏的窗花:“這是怎麽了?江臣呢?”

    “劉媽媽……江臣……江臣……江臣被褚三林抓走了!”

    北堂話音剛落,風卷起桌上的窗花和紅紙,洋洋灑灑,飄了滿地。

    “你說什麽?怎麽會?江臣是怎麽惹到了褚三林?為什麽褚三林要抓他?”顧竹佩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北堂麵前,抓著北堂的袖子,急切地問。

    “這個我待會兒跟您說……少奶奶,親家有認識的人能幫忙把江臣從褚三林手裏救出來麽?”

    北堂來不及解釋,直直看向胡雪蘆。

    胡雪蘆雖然平時看著很呆,但腦子轉得是真快。

    她一下就聯想到之前父親給她看過的那張照片了。

    之前不知道照片裏的女主角是金鳳卿,知道了以後就明白所有的事情了。

    雖然她不怎麽出門,但在藥鋪裏,很多客人會聊八卦,她聽說過金鳳卿成了褚三林的小妾,當時這事兒還挺轟動的……

    所以……

    “褚三林抓江臣是因為那些照片麽?”胡雪蘆走上前,關上門,轉身靠在門上,問北堂。

    北堂無奈地點點頭。

    “那行,你等我……娘,我先回娘家一趟,很快就回來,您別擔心哈!”胡雪蘆朝顧竹佩走去,拽著她的胳膊,輕輕搖晃了兩下後,忙跑出堂屋。

    “少奶奶,你的襖子……”不一會兒,門外就傳來傭人追著胡雪蘆出去的聲音。

    顧竹佩還站在原地,臉色發白。

    “你把事情經過都說一遍……”半晌,她才開口說話。

    北堂事無巨細從散場之後,褚三林圍了新民大戲院一直講到跟高英傑對峙。

    顧竹佩聽著直皺眉。

    如果高英傑都奈何不了褚三林的話,還能找誰呢?

    她想起了婚宴那天,在芳滿樓看見的三哥。

    記得三哥那個包廂門口是有衛兵在的,而且……當時有人出來跟三哥說過話。

    說了什麽“京城”、“方會長”什麽的……

    顧竹佩開始琢磨,有沒有可能,那天在芳滿樓和三哥一起吃飯的人裏,就有褚三林?

    但這個想法剛出來,她就搖了搖頭,否定了自己。

    現在世道不太平,能帶兵出來的人也不少,怎麽就忽然想到褚三林了呢?

    其實,北堂在這裏,將整件事隻說了個囫圇。

    如果他從昨天高英傑跟他們說有貴客要來開始說起,那顧竹佩就能很簡單地找到顧竹亭,順利救出劉江臣。

    可惜了……

    這世上,沒有如果。

    “劉媽媽,實在不行,我……我去給周老板派電報吧!他人脈廣,讓他想辦法看看能不能救人出來?”

    北堂忽然想到遠在江口的周杏華。

    反正這件事情也沒辦法瞞他,倒不如現在就告訴他,看看他有沒有辦法能救人。

    現在的北堂,眼已經紅了,隻要能想到的救劉江臣的方法,他都想去試一試了。

    他這是不知道太平街的小院兒,但凡讓他知道了金鳳卿的住址,他肯定會堵在金鳳卿門上,直接找她救人的!

    “那就明天一早去給周老板發電報吧……”顧竹佩歎了口氣。

    三哥啊三哥,你到底在哪裏啊!

    她現在好後悔,婚宴那天,為什麽沒上前去跟三哥相認?

    如果那時候就認了……現在會不會不同?

  ??第一百九十三章 今夜無人入睡

    這一夜,劉家大院無人入眠。

    胡雪蘆從胡家回來得很快,回來的時候,帶著胡遲。

    胡遲和顧竹佩商量許久,拿出了一個名單,打算天亮以後,一家家去拜訪,看看有沒有人能幫忙。

    看著眼前的名單,胡遲的臉沉了又沉。

    如果得罪的是其他人,這些人還能幫一把他……但

    對方是褚三林啊!

    北方軍裏殺人不眨眼的褚大帥!

    真的會有人幫忙出這個頭麽?

    北堂呆坐在堂屋的角落裏。

    看著胡遲和顧竹佩列著名單。

    他腦子現在一片空白。

    這個名單真的可以幫到劉江臣麽?

    為什麽薑逢拒絕了他的求助呢?

    為什麽高英傑對此諱莫如深,隻說了要等呢?

    現在還有誰能去求呢?

    誰能給他幫忙呢……到底誰呢?

    他扭頭看向窗外,這黑漆漆的夜讓他心慌。

    “你吃點東西吧……”一碗冒著熱氣的羊肉麵遞到了他麵前。

    “娘和我燉了羊肉,又加了點青菜,這大半夜的,你餓了吧……”

    胡雪蘆端著麵,站在北堂麵前。

    他現在一點食欲都沒有,但看一臉憔悴的胡雪蘆,他把手伸了過去,接過了麵。

    “天,怎麽還不亮呢……”北堂看著手裏的羊肉麵,喃喃自語。

    “是啊……這天怎麽還不亮呢……”

    胡雪蘆看向坐在桌上心事重重,挑著麵條卻沒入口的父親和婆婆,天快亮吧……亮了就能出去想辦法救劉江臣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黑暗褪去,天空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一夜未睡的北堂裹緊了身上的衣服,跟顧竹佩打了個招呼後,便出了門。

    門口還沒有黃包車,他便一路小跑,跑到郵局門蹲著,等著郵局開門,他要第一時間給周杏華發電報,看看周杏華有沒有辦法,幫到劉江臣。

    北堂在蹲郵局寄開門的時候,薑逢也出了門。

    他要去太平街找金鳳卿,順便給她帶點早餐去。

    她今天的任務有點重,他們得好好商量一下接下來的計劃,再看看,要如何盡快救出劉江臣。

    在太平街吃過早飯後,北堂就出發去了洋行,金鳳卿也出發,去了海光寺。

    她比起前幾天來,去得稍微早一些。

    因為她必須避開其他人,和土肥原田二談一談。

    另一邊,顧竹亭也早早起來了。

    一方麵他有早起的習慣,另一方麵,沈會長說十一點來接他跟高英傑見麵,他就能見到劉江臣了。

    到時候,他是不是小六的孩子,就能揭開謎底了。

    和平飯店裏會有早餐送到房間裏,但他更喜歡到樓下去吃。

    感受一下津門的煙火氣,吃一下本地人都喜歡的早點。

    “啊,你說的是真的?這也太……”

    正走在街上,不知道去哪家攤兒上吃東西的顧竹亭忽然聽到旁邊在排隊的煎餅果子攤前有人驚呼一聲。

    “是啊,滿大街都傳遍了,這次新民大戲院可真是遭殃了!”那人邊上的那位點點頭,一臉遺憾。

    聽到“新民大戲院”幾個字,顧竹亭停下了腳步。

    走到了煎餅果子的隊伍後麵,排起隊來。

    “這褚大帥也真是厲害啊,聽說派了好多兵,裏三層外三層地把新民大戲院都圍起來了!”

    “啊!我想起來了,褚大帥啊!是不是因為……”這人湊近朋友的耳朵,小聲地說了點什麽。

    顧竹亭隻能從他們的耳語中,聽到零星的“報紙”、“女人”、“綠”幾個詞。

    但有這點信息,就足夠顧竹亭可聯想到褚三林圍新民大戲院的理由了。

    “呀,那劉老板現在怎樣了啊……”

    “誰知道呢,反正是好多人看見他被褚大帥抓走了,誰知道呢……”

    “那新民大戲院真的是遭殃了,沒有劉老板,他們還怎麽演戲啊……”

    “誰說不是呢……”

    聽到這裏,顧竹亭已經明白了。

    之前那張報紙上登的照片終於發酵了。

    褚三林已經憋了好幾天的氣了吧……

    這土肥原田二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不停攪和這件事,隻是……這到底是為哪般呢?

    他雖然對劉江臣很感興趣,但……這裏是津門,目前他也沒什麽辦法,隻有等著待會兒沈會長來以後再看了。

    具體的來龍去脈,還是要等中午見到高英傑之後才知道。

    這津門,水好深啊!

    顧竹亭往和平飯店走著,這時候的金鳳卿已經坐著黃包車,到了海光寺門口。

    付了車錢後,車夫忙不迭逃離了這裏,仿佛背後有餓鬼這追他。

    看著車夫倉惶的背影,金鳳卿搖了搖頭,轉身,往裏走去。

    門口的衛兵見到她,衝她立正,行禮。

    他們在疑惑,平日裏直接坐車開進去的金小姐,今天怎自己乘黃包車來了。

    在金鳳卿剛下黃包車的時候,土肥原田二就已經知道她到了。

    他笑著揮手,讓人撤掉桌上的早餐,又吩咐他們泡兩杯茶後,坐到棋盤前,盯著棋盤上的殘局,拿著棋譜,琢磨起棋局來。

    在他這樣的安排下,金鳳卿剛進門,兩杯熱茶就端了上來。

    “來來來,先喝口茶!”土肥原田二笑著招呼金鳳卿。

    金鳳卿接過傭人遞過來的茶,轉手放到桌上,端莊地坐在椅子上,看著土肥原田二。

    “這麽看著我幹嘛?”土肥原田二被金鳳卿盯得沒辦法隻得從棋盤上“無奈”地抬起頭。

    “劉江臣被褚三林抓走了!”金鳳卿開口就點題。

    對於土肥原田二這種人,在這麽多年的鬥智鬥勇中,金鳳卿知道,對於他,不要迂回。

    很多時候,直入主題會,且直接表達自己的情緒,比繞圈子容易太多。

    畢竟在土肥原田二的麵前她是個柔弱的、孤苦無依的、有點大小姐脾氣的、對他言聽計從的……工具而已。

    “你知道了?”土肥原田二把手中的棋子丟入棋簍,發出清脆的“啪”聲。

    “我能不知道麽,大街小巷都傳遍了!原來褚三林昨天說有事情先走,是虛晃一槍,等我們走了去抓人了啊!”金鳳卿語氣不虞。

    “是啊!”土肥原田二看著看向蹙眉咬牙的金鳳卿,言語輕快。

    “所以……這是……先生設計的?”

  ??第一百九十四章 人生的各種演技

    “所以……這是……先生設計的?”金鳳卿瞪大眼睛,恍然大悟。

    土肥原田二沒正麵回答金鳳卿,隻是笑了笑。

    金鳳卿本來鬆開了的眉頭又皺緊起來,她咬著嘴唇,看向土肥原田二,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鳳卿想說什麽?”

    金鳳卿抬頭看向土肥原田二,她發現一個問題。

    以前,他們之間沒有外人的時候,他基本上都叫她“金小姐”,這次要招待人,他才在人前叫她“鳳卿”。

    現在隻有他們兩個人,怎麽也會這麽叫?

    壓下心裏的疑惑,她衝土肥原田二搖搖頭,垂下眼瞼。

    她要想想,要怎麽開口對劉江臣最有利,是從他和南城雲子設局還是從褚三林抓人呢……

    “我……”金鳳卿抬頭望過去,這個我字在嘴裏含糊很久,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見金鳳卿吞吞吐吐,土肥原田二笑了笑,放下手裏的棋譜,走到桌邊,在金鳳卿對麵坐下,指著桌上的茶:“再不喝,茶就涼了。”

    “哦……”金鳳卿把茶碗端起,捧在手裏,放在膝上。

    她本想著把談話的主動權交出去,讓土肥原田二先開口。

    但是這個老狐狸就是不主動說話,還不停岔開話題,這樣僵持下去,不是個辦法。

    “所以……所以報紙上的事情,是先生和南城雲子一起設計的麽?”她說話聲音很小,像是鼓足了勇氣一般。

    雖然她聲音輕,但這怨氣十足的話還是清晰地傳到了土肥原田二耳朵裏。

    “這個事兒啊……哈哈哈!”土肥原田二笑出了聲。

    從報紙出來那一刻,土肥原田二就在等金鳳卿問他。但這幾天,她表現得都太過平靜,他還覺得事情有點不尋常,難道她提前知道了?

    如果是知道了,那就奇怪了,她從什麽渠道知道的?

    他哪裏想得到,這批照片先被人爆到了新民大戲院,知情人又都瞞了下來。

    他之前也對新民大戲院發生的事情起疑過,派人去查了,不過怎麽看都像是仇家在搞高英傑,他也就沒放在心上。

    “這事兒開始我的確不知道,是後麵雲子才告訴我的……”土肥原田二攤手,把鍋直接甩到了南城雲子頭上。

    金鳳卿捧著膝蓋上的茶碗,疑惑地抬頭看向他:“這樣啊……”

    “對啊,這事兒是雲子在胡鬧,不過,現在這個結果,也算是不錯的。”

    “這個事情……啊!南城雲子居然打的這個主意!”金鳳卿像是忽然想明白了此中關節,猛地站起來,手上的茶碗一晃,茶水潑到旗袍上。

    素色的旗袍頓時氤出一大塊深色的水漬。

    但她沒管這些,將茶杯放到桌上,看著土肥原田二,急切道:“那劉江臣現在在褚三林手裏,不會有事吧?

    他惡名在外,要是劉江臣傷了死了……那先生的計劃怎麽辦?”

    土肥原田二遞了塊手帕給她:“你先把手上衣服上的水擦了……”

    金鳳卿接過他遞過來的手帕,哦了一聲,低頭認真擦手和旗袍。

    她今天來的目的就是要知道土肥原田二要怎麽出手,以及,什麽時候出手。

    她也知道褚三林不會,也不太敢對劉江臣怎麽樣。

    “你放心,褚三林那邊我有數,劉江臣不會有事的,讓他在褚三林那兒待兩天,嚇唬嚇唬他得了。

    到時候,我會把他接過來的。”

    土肥原田二負手而立,叫人來給金鳳卿換一盞茶後,給她解釋道。

    擦幹手,金鳳卿沒抬頭,拽著手中的手帕,看著旗袍上深色的水漬,低聲道:“先生有綢繆就好,那我就不添亂了……”

    這樣的姿態討好了土肥原田二,他走回棋盤邊坐下,“鳳卿這是哪裏話,你怎麽會添亂呢!”

    “怎麽會不添亂呢,雲子小姐和先生的計劃我又不知道,萬一做了什麽事情擾亂了你們的計劃怎麽辦……”金鳳卿的言語中滿是埋怨。

    “你這話是從何說起啊?”土肥原田二不解。

    但他知道,金鳳卿有情緒了。

    她以前從來不稱呼南城雲子為“南城小姐”的。

    “從哪裏都能說啊,本來劉江臣的事情,先生是交給我的,我做得好好的,結果……

    結果南城小姐這麽插了一杠子過來,我都……

    我知道先生是有大智慧的人,您是心裏清楚啊……

    可是,我卻兩眼一抹黑……

    以後,再有這樣的事情,麻煩先生先跟我……跟我……嗯……”

    金鳳卿卡在這裏,仿佛在琢磨措辭。

    可是她越急著想適合一些的詞,就越想不出來。

    見金鳳卿急得眼眶發紅,土肥原田二又笑了起來。

    這件事兒說到底,就是兩個女孩子之間的較勁嘛……

    南城雲子事事都想壓金鳳卿一頭,好不容易搞出這個大動靜,肯定正在得意呢。

    金鳳卿嘛……差事被人攪和,還留下一堆後續問題給她,她肯定會有情緒的。

    “哈哈哈,我知道了,以後再有這種事情,我先跟你知會一聲就是了!”

    金鳳卿像是個受了大委屈的孩子,想了想,吸了吸鼻子,衝土肥原田二點點頭。

    忽然,又像想起了什麽似的,蹙眉問道:“先生……您也知道,中午沈會長約了那新民大戲院的高老板吃飯……

    如果高老板席間提起來……

    要幫忙救劉江臣,我要怎麽答?”

    “哦?中午你也一起去?”土肥原田二問道。

    “嗯……昨天晚上臨走前,沈會長和方會長跟我說,想讓我今天中午跟他們一起見麵。”

    金鳳卿還是延續之前輕柔的調子。

    “我看今天左右沒什麽事……先生如果不讓我去,我也可以不去的……”

    她小意看著土肥原田二,搖頭說道。

    “那倒不用。”土肥原田二擺擺手。

    “主要是……方會長說您昨天下午隱約提了這幾天有點事情比較忙……再者,又想著今兒中午是給顧會長和高老板的園子牽線,沒什麽大事兒……

    他們擔心耽誤您的正事兒……

    就沒叫您,叫了我……”

    金鳳卿解釋道。

  ??第一百九十五章 跟錢相關,怎有小事?

    土肥原田二揮揮手,示意金鳳卿不用多解釋。

    “那你就代我好好招待他們。出門的時候銀錢帶夠了沒?算了,待會兒我再給你一些……”土肥原田二問道。

    “銀錢不是問題,先生……我想現在愁的是高老板提起來救人的事兒,我要怎麽回答呀?”

    土肥原田二想了想,答道:“你就跟他說,我知道了。”

    “就這樣麽?”金鳳疑惑。

    “嗯,要是還要問,就說我會救人的。”土肥原田二笑著說道。

    “啊,那就太好了,這樣的話,新民大戲院也停不了幾天戲,高老板肯定會感謝先生的!”金鳳卿笑了。

    “他大概不會感謝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土肥原田二笑起來。

    “先生何出此言?”金鳳卿又不明白了。

    “救人是要救,可不是救了他讓他回新民大戲院,他得去一趟東洋啊!”土肥原田二眼中閃過精光。

    “去……啊!”金鳳卿瞬間明白土肥原田二的意思了!

    他的那個“大東洋共榮”計劃!

    之前他說過,要用劉江臣來開啟這個計劃的!

    她以為他的計劃不會這麽早,沒想到,這就要一步步開始實行了麽?

    這個計劃必須阻止!

    她要怎麽辦?

    土肥原田二則是想得很明白。

    從梨園行入手最快。這些盛名在外的先生們,哪個不是一呼百應?

    他先從劉江臣下手,至於滬城那邊,他和梅蘭華和馬連善都聊過了,會邀請他們去東洋。

    他們到了東洋後,要幹什麽……還不是由他說了算?

    至於剩下的目標人物,如法炮製就行了!

    土肥原田二邊回答著金鳳卿,邊走到書桌背後的多寶架邊,拿起一個小箱子,放在桌上,打開後從裏麵拿出來一遝銀票,也沒看有多少,一股腦地遞給金鳳卿。

    “先生,我還有……”金鳳卿慌忙站起來,下意識想拒絕。

    “沒事兒,留著用,再說了,我也不缺這個!”土肥原田二把錢塞到金鳳卿手上。

    土肥原田二話音一落,金文季打了個大噴嚏。

    管家急忙遞過毛巾,讓金文季擤鼻涕。

    “你說劉江臣被抓走了?”金文季驚訝地看著管家。

    “是啊,昨天晚上被抓走的。”管家麵不改色地接過塗滿金文季鼻涕的毛巾。

    “昨天晚上的事情,你為什麽現在才跟我說?”他一巴掌拍在桌上,桌上裝水果的盤子都跳了起來。

    “昨天晚上……我倒是想跟您講來著……您不是……在……”管家抓著毛巾的手一緊,支支吾吾道。

    金文季想起來了,昨天晚上,他躺在床上,正讓那位嬌滴滴的小姑娘給他讀書,順便再上下其手偷個軟玉溫香……

    正打算做點他想做的事情的時候,管家在門外敲門,說有事情要報,被他一聲“滾”給罵走了。

    “你快仔細說說看什麽情況,誰抓的?”金文季也不提之前的尷尬事,哼了一聲,讓管家把事情給他說清楚。

    其實吧,金文季本來也沒想盯著新明大戲院。

    但他覺得奇怪的是,金鳳卿居然在新民大戲院一擲千金!

    她哪兒來的錢?

    據他所知,金鳳卿離開金家的時候,沒帶什麽東西,更沒什麽錢,那她手裏的錢便隻有一個來源——土肥原田二給的。

    也就是說,金鳳卿在新民大戲院做的事情,是被土肥原田二授意的。

    那問題又來了,土肥原田二為什麽要讓金鳳卿去新民大戲院?

    派人了解後才知道,金鳳卿的大手筆都是打賞給了劉江臣。

    也就是說,土肥原田二的目標是劉江臣!

    那問題繼續來了,土肥原田二盯著劉江臣幹嘛?

    他一個江口來的戲子,憑什麽讓土肥原田二這麽上心?還花了這麽多錢!

    這麽多錢啊!

    這些錢都是他的!

    他的啊!

    想到這些,他就一陣肉疼。

    為了弄清楚這個問題,前段時間,他便讓人盯著新民大戲院,果然,盯出了點兒事兒。

    說完昨天晚上褚三林抓人的事情後,管家猶豫著說道:“對了,老爺……昨天我們的人在茶館裏見著表少爺了。”

    “表少爺,哪個表少爺?”躺椅上的金文季給自己換了個姿勢,滿不在乎地問。

    “就是……那位少爺……那個表少爺啊,大少奶奶家的……薑……表……少爺……”

    對於薑逢的名字,在這個宅子裏約定俗成的,是個禁忌。

    大家在言談間,能避諱就避諱,實在是要八卦的時候,都用“那位少爺”來代替他的名字。

    雖然現在薑逢不知道這件事,但他如果知道的話,會很開心的吧。

    畢竟他已經把金文就虐出了心理陰影。

    “他?”金文季一驚,肥胖的身軀忽然變得矯捷,從躺椅上坐了起來。

    一下子起急了,拉到了他身上和背上的傷,痛得他吱哇亂叫。

    雞飛狗跳一陣後,金文季才扶著管家重新在躺椅上躺好。

    “他去茶館幹嘛?那個小丫頭片子也在麽?”金文季還尋思著之前管家說的事。

    “回話說是……大小姐在的,但是和海光寺的人還有褚三林他們在一起,後來就走了。

    薑……嗯……那位少爺在大小姐走後沒走,還待著呢。

    褚三林殺了回馬槍抓劉老板的時候,我們的人就回來報信了。

    回來的人說,他走的時候那位少爺還在。”

    金文季可以開口閉口“那死丫頭”、“丫頭片子”,畢竟人家是現在金家家主,還是大小姐的長輩。

    管家可不敢這麽叫。

    雖然金鳳卿現在不住在金家老宅,但……畢竟尊卑有別,金家大小姐就是大小姐……

    “他沒跟著那死丫頭走?”金文季皺著眉頭,摸著給他“念書”的小姑娘的手,琢磨道。

    管家搖搖頭:“他沒跟著大小姐走。”

    “那就奇了,我可不信他是單純在那兒看熱鬧的!”金文季眯起眼,仔細想著薑逢回來以後做的事情。

    他之前有調查過,也跟土肥原田二說過薑逢的事情,調查出來的資料沒有什麽問題,就是單純被派回津門來做洋行和銀行的。

    但金文季始終覺得,薑逢回來另有所圖。

    他是圖的什麽呢?

    難道是金家的家產?!

  ??第一百九十六章 雞飛狗跳的清晨

    金文季緊張的手指一緊,捏疼了小姑娘的手,惹得姑娘一陣嬌嗔。

    不過現在,他沒心思顧及這個。

    如果薑逢回來是為了金家的家產怎麽辦?

    要知道,金家的人可沒死絕!

    那個死丫頭片子不足為據,但……在海光寺裏可還蹲著一個呢!那可是金家正牌的嫡少爺啊!

    金文季轉轉眼珠,之前想過很多辦法,想弄死金瑜生,但被土肥原田二發現後製止了他。

    畢竟在那時候,金瑜生是牽製金鳳卿重要籌碼。

    哎……

    如果……

    如果沒有金瑜生,該有多好啊!

    這樣的話,他金文季再也不會擔心金家會被搶走,睡不好覺了。

    金文季在這邊想著金瑜生,管家則在一邊思考著薑逢為什麽會出現在新民大戲院對麵的茶樓。

    對於現在的金家而言,薑逢是金家最大的敵人!

    他的存在隨時威脅著金文季的人身安全。

    “快,你幫我想個辦法,怎麽能把海光寺的那個小崽子無聲無息地……”金文季挑了挑眉毛,管家就知道了他的想法。

    要在海光寺弄死金瑜生,難度真不小啊。

    就這樣,管家被金文季的需求帶跑了思路,再也沒去琢磨之前的疑惑了。

    這會兒在海光寺的金鳳卿,哪裏知道金文季滿肚子憋著殺了金瑜生!

    她正一手捏著手帕,一手拿著剛被塞到手裏的錢,傻呆呆地看著土肥原田二。

    “這事兒是雲子做得不對,實在不行,這些錢就算是雲子給你的賠禮,你拿去添點兒衣服,打點首飾,這馬上要過年了,總得置辦置辦。”

    土肥原田二正在和金鳳卿說話的時候,他的機要秘書出現在門口,正抱著檔案袋看向他。

    金鳳卿見狀,慌忙往旁邊讓了讓,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遲疑地對土肥原田二開口。

    “先生,現在去和平飯店時間還早……我……能去看看……瑜生麽……

    隻是覺得,要過年了,也得給他置點兒衣服,他這個年紀,個頭躥得快,得去量個尺寸……”

    金鳳卿言語和她的表現都是在告訴土肥原田二,我不是刻意要去看弟弟的……

    隻是一來時間早,二來……您剛才也說了,要過年了要置辦,索性就一起給弟弟置辦了……

    看他小意的樣子,土肥原田二揮了揮手,囑咐她別誤了去接顧竹亭,便讓她下去了。

    得到了許可的金鳳卿感激涕零地衝土肥原田二施禮後,快步走向金瑜生住的屋子。

    她心裏隱約有個計劃,如果這個計劃順利,弟弟就可以逃離這裏了!

    但這個計劃她必須跟張媽商量好!

    而且,一點差錯都不能出。

    金鳳卿和張媽商量了什麽我們按下不表,大家現在都心心念念的劉江臣,現在,正在褚三林的新“行宮”裏,被好好“款待”中。

    自從之前來津門,看過土肥原田二的那個別院,褚三林就動了在津門弄個宅子的想法。

    當然了,我們褚大帥想要個宅子,多的是人送。

    這不,就有人送了他一套宅子,還是個帶大院子的小洋樓。

    褚三林也沒和宅子原先的主人客氣,帶著人就住了進來。

    而劉江臣,現在就在這個宅子二樓的房間裏。

    房間很大,還帶著衛生間,頗有現在“主臥”的風格。

    這房間還帶著個能看到園子的大陽台,但,劉江臣並不敢從這裏跳下去逃走。

    陽台下麵,站著一隊兵,每個人都握著槍,時不時看向這陽台。

    嚇得他根本不敢往陽台上湊,隻能縮在屋裏。

    從昨天晚上他被褚三林“請”來後,就被“請”進了這間屋子。

    昨天一夜,他都沒合眼,精神一直高度緊張。

    他想求救,但求救無門!

    他想問問,但問無可問!

    要知道,從昨天晚上他進來到現在,除了剛才給他送早餐的傭人,他還沒見到一個人!

    更別提抓他來的褚三林了。

    他都做好了被褚三林折磨的準備,可對方把他抓來以後,就完全不管了!

    這間屋子,裏裏外外他翻了無數遍,沒有暗道,沒有武器,沒有炸藥……

    恰恰相反的是,這屋子怎麽看都是認真收拾出來招待客人的。

    桌上擺著水果和糕點,還有一壺茶。

    床上收拾得幹淨整齊,被褥枕頭一應俱全。

    櫃子裏還有拖鞋,衛生間還燃著香爐……

    褚三林的這一套操作把劉江臣整不會了,把他抓來這裏要幹什麽?

    剛才吃了點熱粥後,實在熬不住了,坐在地上,裹緊外套,靠著床邊,打起盹來。

    迷蒙中,他想起了昨天晚上在新民大戲院謝幕時的場景。

    那是他第一次在謝幕時看見金鳳卿。

    她就在她熟悉的五號包廂,他就在他熟悉的九龍口。

    一人垂眸,一人昂頭。

    她看向了他,他看到了她。

    縱使在上台前,給自己了無數次心理建設,但,在這一刻,不知為何,他一點都沒想起來。

    他能從她的目光中讀出來:她為他而來。

    見自己看向她,她忽然笑了起來,然後朝他頷首。

    那一瞬間,台上台下所有的答謝聲,掌聲,叫好聲,歡呼聲……像是被按下了消音鍵,全都消失了。

    見她轉身離去,他想開口叫住她,但他猛然醒悟,現在還在舞台上,還在謝幕,隻能眼睜睜看著她離開。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緒,她轉頭看了台上的他一眼。

    粲然一笑,頷首告別。

    金鳳卿的這一笑,化作漫天煙火,在劉江臣的腦子裏炸開了。

    他一個晃神,從夢中驚醒過來。

    好冷!

    抱住還在顫抖的身體,劉江臣左右看了看,從床上拖下被子,把自己捂了個嚴實。

    隨著這迤邐的夢,他的睡意被驅散了。

    他雖然不知道現在外麵因為他被抓已經天翻地覆,但他明白他娘肯定很著急了,也不知道北堂有沒有安慰她;

    高老板肯定也被嚇到了,不知道他現在如何。

    金小姐應該也知道他被抓了吧?

    高老板他們會不會去找金小姐,讓她想辦法問問褚三林的想法?

    他想叫人,想讓人給家裏人帶個話……

  ??第一百九十七章 和平飯店的和平會師

    一夜未睡的高英傑強打起精神,用冷水洗了把臉,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出發往和平飯店走去。

    雖然薑逢跟他說了,讓他等,但……

    他怎麽可能等得住?

    整個晚上,他都在想,那些人脈可動,那些人可找。

    但薑逢的話又讓他停在原地。

    萬一他做了多餘的事情,打亂了薑逢的布置,豈不是添亂?

    但薑逢這人吧,說話也不一次性說完,讓他雲裏霧裏,他琢磨著,要不要去找北堂,再一起去找一次薑逢?

    想了許久,他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這樣看起來吃相太難看了……可怎麽辦呢?

    哎……

    如果待會兒和顧會長沈會長他們見麵的時候,金鳳卿也在就好了。

    他可以問問金鳳卿目前的狀況。

    金鳳卿啊……

    先不管金鳳卿和劉江臣之間的事情,對於高英傑而言,他對金鳳卿是滿懷愧疚的。

    有生之年第一次給買票來聽戲的觀眾退票,是對她的。

    劉江臣失語,急忙拽人來幫忙,也是找她的。

    再說了,他們能找薑逢幫忙,也純粹是因為她!

    她並不欠他什麽,反而還幫他把劉江臣和新民大戲院炒紅火了。

    可現在,他又要去麻煩她了。

    坐在黃包車上的高英傑歎了口氣,裹緊了外套,抬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空,要下雪了啊……

    也不知道劉江臣現在如何了。

    昨天晚上和沈會長約好,中午在和平飯店碰頭,雖然現在離見麵時間還早,但……

    他不敢現在去園子,去了會被問東問西,他不知道怎麽回答。

    也不想待在家裏,總覺得自己得做點什麽。

    於是,他到了和平飯店。

    在這裏等著中午要見的那些人,也是在想辦法的一種吧……

    下了黃包車,走上和平飯店的台階,高英傑打算去咖啡廳坐坐,候著那幾位。

    門童給他打開門,正要進去的時候,發現背後有一輛黑色別克轎車停在了和平飯店的門口。

    車門打開,一個人下了車。

    他下意識轉頭一看……

    嘿,這人,認識!

    這不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金鳳卿麽?

    看來今天是個黃道吉日,能心想事成!

    “金小姐”高英傑轉頭,走下樓梯,衝著剛下車的金鳳卿打招呼。

    “呀,高老板。”金鳳卿笑著衝他點頭,說著,二人一起走上樓梯。

    “金小姐早啊!”看了看和平飯店前台的時鍾,離見麵還有一個小時。

    “高老板這話說得,您不也這麽早麽?”金鳳卿看他一臉憔悴,卻不點破。

    看這個樣子,他應該一夜沒睡吧。

    “嘿嘿……”高英傑勉強地笑了笑,並沒有接話。

    二人走到咖啡廳,在落地窗邊坐了下來。

    這樣方便沈會長和方會長來的時候能看見他們。

    一人點了一杯咖啡後,就沒人再說話了。

    高英傑不知道要怎麽開口問,而金鳳卿,則是在等高英傑問。

    雖然之前在海光寺,她已經拿到了土肥原田二的準話,但,她並不打算先說。

    “昨天晚上我見著薑先生了。”高英傑想了半天,決定從薑逢入手。

    “表哥?他昨天也在麽?”金鳳卿裝糊塗。

    高英傑一聽,抬頭看了一眼金鳳卿。

    在他的意識裏,薑逢和金鳳卿是一體的,都是為海光寺工作的,為什麽她要裝作不知道薑逢昨天也在呢?

    一夜未眠的他現在腦子有點亂,既然想不清楚金鳳卿為什麽裝傻,那就不想了。

    “嗯……江臣被褚大帥帶走以後,薑先生就來了。”

    他本還想繼續說下去,這時,服務生端著兩杯咖啡過來,他便沒再講下去。

    待服務生離開,他見金鳳卿端起咖啡杯,淺淺抿了一口後,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看向他。

    好像在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看樣子,薑先生應該跟金小姐說過昨天晚上的事情了吧?”

    見到金鳳卿的笑,高英傑忽然反應過來,她早就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那她是不是已經找到人幫忙了?

    “是啊,表哥跟我說了。”金鳳卿點點頭,放下手裏的咖啡杯。

    “金小姐,在明人麵前,我就不說暗話了,薑先生讓我等,我不知道,他要我等什麽?要等到什麽時候!”

    高英傑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急切地問金鳳卿。

    “高老板,表哥讓你等……也沒說錯,大概讓你等的是我。”金鳳卿不慌不忙地說道。

    沒等高英傑追問,金鳳卿便開口道:“我早上去了一趟海光寺,先生讓我轉告您,他說……他知道了。”

    先生?

    這個先生是誰?

    結合金鳳卿前麵說的海光寺……

    難道是海光寺的大佐土肥原田二?

    想到這個名字,高英傑愣住了!

    他原以為金鳳卿在海光寺隻是做普通的事情,沒想到她是為土肥原田二工作的!

    “您說的先生是……大佐?”雖然已經想到了,高英傑還是想確認一下。

    金鳳卿點頭:“是啊。”

    邊說著,她邊看了看路邊,沈會長的車還沒到。

    “先生說,褚大帥現在在氣頭上,誰去求情都沒用。

    不過呢……先生說大帥氣歸氣,不會對劉老板做什麽的。

    最多就是關上幾天,等他氣消了,就給您全須全尾的送回來了。”

    聽她這麽一說,高英傑安心不少。他很擔心褚三林會對劉江臣不利。

    褚三林這個人,惡名在外,他實在害怕褚三林對劉江臣做什麽。

    傷了病了都是小事,萬一出了人命……

    他可沒辦法跟任何人交代了。

    想到這裏,高英傑皺著眉:“可是……大帥……”

    “沒有可是!”金鳳卿笑著搖頭。

    “高老板,您擔心的問題,我也問過先生。

    先生說……

    嗯……

    萬一褚大帥要對劉老板不利,他不會坐視不管的。

    畢竟……

    劉老板是青年才俊,先生很是賞識。”

    金鳳卿這話說得很是含糊,她沒辦法直說褚三林身邊有土肥原田二的人,隻能轉個彎,就看高英傑自己的理解了。

    話說到這份兒上,高英傑的心就放下去一大半了,至少保證了劉江臣沒有生命危險。

    “那金小姐,我冒昧再問一句,大概江臣要幾天……能回來?”

    他迫切想知道的不是這個“過幾天”(重音在‘過’上),而是實實在在的“過幾天。”(重音在“幾”上)

  ??第一百九十八章 嘀嗒,嘀嗒……

    “嗯……兩三天應該就差不多了吧,我想先生也不忍劉老板一直被關著。”

    金鳳卿想了想,衝高英傑點點頭。

    “那……”高英傑想問,能不能去看看劉江臣,不過,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能得到大致準確的回家時間和劉江臣還安全的信息已經很麻煩金鳳卿了。

    “那什麽?”見他欲說還休,金鳳卿問道。

    “沒什麽……沒什麽!已經給金小姐添麻煩了!太感謝您了”高英傑疊聲道。

    “我能做的也隻有這些,擔不起這個謝字。”金鳳卿搖頭。

    高英傑長舒一口氣,癱坐在椅子上。

    一夜未睡的疲倦感很快湧了上來。

    以至於,他完全沒想到“要去一趟劉家小院,得去跟顧竹佩說一聲”這茬兒。

    不過,就算高英傑現在去了劉家,也找不到顧竹佩。

    她現在正跟著胡遲一起,按照他們列的名單,挨家挨戶地找人幫忙。

    對方笑著開門,為難地送走他們。

    他們聽到的最多的話就是:“換個其他人,我就幫你了,但是褚大帥啊……我惹不起啊!”

    是啊,如果換一個人,巡捕房啊,警察局啊……這樣的對方,大家多多少少能說上點話,至於褚三林……

    愣是沒人敢去觸他的黴頭。

    顧竹佩和胡遲在回劉家小院的路上,碰到了剛從郵局出來的北堂。

    北堂在郵局開門前,就蹲在郵局門口等著開門了。

    他是今天第一個派電報出去的。

    給周信華的電報派出去以後,他便坐在郵局裏,呆呆地等著漢口的回信。

    其實,他知道,漢口的回信不會這麽快……

    但現在,除了等……他好像什麽都做不了了。

    等薑逢的消息?

    等顧竹佩和胡遲的消息?

    等江口回來的電報?

    不知道在郵局呆呆坐多久,揉了揉酸痛的頭,與其在郵局無所事事,不如回家去等顧竹佩吧。

    沒想到,剛走出郵局不久,就遇到了正準備回去的顧竹佩。

    “北堂……”顧竹佩叫住他。

    “劉媽媽,你們……”見到顧竹佩的表情,又看了看胡遲,北堂沒再問下去了。

    看來,他們也沒任何進展。

    “北堂啊,我剛才和親家商量了一下,待會兒再去一趟新民大戲院,找一下高老板,看看他那邊有什麽消息……”顧竹佩沙啞著嗓子,對北堂說道。

    “劉媽媽,你和胡叔先去歇會兒吧,新民大戲院我去就好了,萬一有什麽消息,我馬上回來跟你們說。”說完,他對胡遲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馬不停蹄地趕到新民大戲院後,卻被告知高英傑還沒來。

    “那高老板呢?”北堂看到吳嘉琪,一把拽住他。

    “還沒來。”吳嘉琪回他。

    “你知道他去哪兒了麽?啊……昨天晚上薑先生跟高老板說什麽了麽?你知道麽?”北堂沒鬆手,依舊拽著吳嘉琪。

    “你……你問這麽多,我先回答哪一個?”吳嘉琪拽了拽自己的袖子,示意北堂先放手。

    “哦哦……不好意思……”北堂驚覺自己失態,趕緊鬆開吳嘉琪。

    “高老板應該是去找沈會長他們了,但是去哪裏了我不知道。”吳嘉琪拽了拽被北堂攥皺了的袖子,說道。

    “沈會長啊,是津門商會的沈會長吧?”北堂想起來,之前高英傑跟他們提過,昨天晚上來新民大戲院的“貴客”裏,有沈會長的名字。

    當然,也還有帶走了劉江臣的褚三林!

    吳嘉琪點點頭:“對,就是那個沈會長。”

    得到確認後,北堂鬆了一口氣,如果是沈會長的話,他一定能和褚三林說上話!

    此時,沈會長和方會長還在去和平飯店的路上,高英傑和金鳳卿還在咖啡廳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而位於這場風暴核心的劉江臣,正被人從房間裏帶著下樓,走到樓梯口,一眼,他就看見了大刀金馬坐在沙發上的褚三林。

    “怎麽,劉老板昨天晚上是沒睡好?是我這裏的床不舒服,還是他們招待不周啊?”

    看著麵如菜色,戰戰兢兢走到他麵前的劉江臣,褚三林笑著說。

    褚三林這話,劉江臣完全不知道要怎麽回答。

    見劉江臣不語,褚三林眯了眯眼睛,忽然高聲說道:“昨天晚上是誰照顧的劉老板啊?看看把我的貴客照顧成什麽樣子了!”

    話音剛落,兩個傭人瑟瑟發抖地就地跪下。

    其中一個,剛好就在褚三林身邊。

    褚三林順手從腰間拔出槍,想都沒想,便對著跪下的傭人,扣動扳機。

    傭人應聲而倒,殷紅的鮮血從他頭上的彈孔裏滲出,不一會兒,便將身下的地毯染紅,如同一朵正在盛開的大麗花。

    劉江臣驚恐地向後退去,撞到了沙發扶手,重心不穩,倒在了沙發上。

    當他驚魂未定地看向四周,發現,他周圍的人,不管是傭人還是當兵的,全都麵無表情,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

    不一會兒,就見有兩個人來搭著死屍離開,有人把被血沁濕的地毯搬開,有人拿著拖布把地板拖幹淨,有人拿來了新的地毯,鋪了上去……

    一切悄無聲息,卻又井然有序。

    看得劉江臣渾身發毛。

    客廳裏的落地鍾滴答,滴答地走著。

    劉江臣從來都不知道,這一分一秒的時間,會走的如此難熬。

    嘀嗒……

    嘀嗒……

    這一聲聲的嘀嗒像是給從屍體上滴下來的血做著配音。

    那一條血線,從客廳延伸出去……可這線剛“劃出來”,便被跟在後麵,拿著拖把的人把它抹掉。

    一時間,他不知道自己是繼續縮在沙發裏偽裝土豆,還是要站起來去回褚三林的話。

    “你們這些人是怎麽做事的?都不知道給劉老板上個茶麽?”褚三林的食指穿過手槍扳機,拿在手裏晃悠著,若無其事地開口問道。

    “大帥,我……我……我不渴!”像是怕褚三林再拿槍殺人,劉江臣趕緊從沙發裏爬起來,緊張地搖著頭。

    褚三林沒接話,也沒看劉江臣,自顧自玩兒著手裏的槍。

    雖然他現在覺得自己很是閑散,可在劉江臣的眼裏,褚三林隨時都會把槍握在手裏,隨時都在準備開槍!

  ??第一百九十九章 招待和招待是不一樣的

    看著哆哆嗦嗦的劉江臣,褚三林大笑幾聲,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背著手,晃蕩著槍,看著劉江臣蒼白的臉,在屋裏來回踱步。

    “劉老板果然是一表人才啊!”褚三林端詳劉江臣許久,嗬嗬一笑,開口說道。

    明明是笑著說的話,卻聽得劉江臣一身冷汗。

    他不知道怎麽接話,隻得站在沙發邊,咬著牙,沉默著。

    褚三林走到劉江臣麵前,低頭看著這個比自己矮大半個頭的被自己嚇得不輕年輕人。

    “劉老板別怕,我是個粗人,免不得嚇到你這種細皮嫩肉的……

    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對你動刀動槍的,你可是我請來的貴客。”

    說罷,他越過劉江臣,往門口走去,走了幾步後,停了下來,大聲說道:“好好招待劉老板,不然,仔細你們的皮!哈哈哈哈”

    說完便笑著大步走了出去。

    聽到門口的汽車呼嘯而去,劉江臣腿一軟,癱倒在地上。

    他活了這麽多年,何曾見過這樣的陣仗?

    褚三林,居然一抬手就殺了人!

    這個屋子,這個屋子好奇怪,屋裏的人都有問題吧!為什麽他們看到死人居然這麽鎮定!

    他想扶著沙發把手站起來,可雙腿卻使不上力。

    想讓周圍的傭人扶他一把,一抬頭,發現屋裏隻剩下他一個人了。

    “嘀嗒,嘀嗒……”

    隨著鍾表的嘀嗒聲,劉江臣抬頭,打量著這個寂靜的,剛死過人的屋子……

    “鐺……鐺……”十二點了,座鍾忽然響了,在空曠的別墅裏撞出回響。

    “啊!”劉江臣驚恐地叫出聲,坐在地上,雙手撐著地,手腳並用地退著向後“爬”行。

    不要!他不要待在剛死過人的屋裏!

    “來人啊,來人啊,帶我回房……帶我回房啊!”

    劉江臣絕望的叫喊聲和座鍾在屋裏回蕩著,可惜的是,過了許久,都無人回應。

    都是招待貴客,劉江臣和顧竹亭這甥舅兩人的待遇則完全不同。

    雖然今天是高英傑想攢的局,但沈會長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畢竟津門是他但主場,他得好好招待一下滬城來的客人呀。

    他選了一家私密性很強的私房菜。

    老板是他多年的朋友,祖上是在宮裏做禦廚的。

    但這位老板很是閑散,不喜歡客人太多,也不喜歡客人太吵,以至於,這家隱藏在胡同裏的店,在民間一直沒什麽名氣。

    幾人坐定後,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先開口說話。

    沈會長和方會長昨天晚上就知道劉江臣被褚三林帶走了,他們雖然著急,但沒輕舉妄動,打算這會兒了解一下狀況再看。

    顧竹亭其實也有些擔心劉江臣。

    不管他是不是小六的孩子,作為一個園子的老板來說,劉江臣無疑是個能挑梁的大角兒,他想請他去滬城唱幾場。

    在看到劉江臣扮相的時候,顧竹亭已經開始腦補讓劉江臣和梅蘭華搭檔,來唱武家坡了。

    他知道,梅蘭華和周信華交情匪淺,讓他帶一下周信華的徒弟,他應該會答應的吧。

    三人都想著開口問高英傑現狀如何,但不知道要怎麽開頭。

    最後,沈會長沒忍住,率先開口問道:“高老板,劉老板的事情,現在怎樣了?”

    沈會長一開口,方會長和顧竹亭都看向了高英傑。

    而高英傑,則看向了金鳳卿。

    見高英傑看過來,金鳳卿輕輕點了點頭。

    “金小姐已經幫我問過海光寺了,說沒什麽大事,就是……嗯……褚大帥請江臣去……嗯……做幾天客……”

    高英傑很謹慎地組織著言語。

    “哦……那就好,那就好,大佐能出麵是最好!”沈會長點點頭,放心下來。

    可方會長卻沒這麽大的心!

    他對褚三林可是從骨子裏頭畏懼的。

    要是在來之前就知道會見到褚三林,打死他,他都不會來。

    他有個朋友,就是以褚三林以“請去做客”為由失蹤了。

    對……就是失蹤了,這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這個朋友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大家都猜測,這位朋友是凶多吉少。

    “會不會……”方會長欲言又止。

    他還蠻喜歡劉江臣這孩子的,很是擔心他會和自己那朋友一樣消失無蹤。

    “方會長不用擔心,不會的。”

    這次,是金鳳卿開口了。

    她一邊給眾人倒茶,一邊恬靜地笑著:“先生說,劉老板大才,不會讓他出事的。”

    給眾人倒好茶,最後給自己倒了一杯,金鳳卿才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方會長放心,褚大帥隻是心情不好,怎麽說……也是劉老板氣到他了,該讓他出出氣不是?”金鳳卿語氣俏皮。

    “那就好那就好……”方會長順了順自己的小心肝,放下心來。

    既然土肥原田二能說這個話,就代表一切都這他掌握之中。

    “話說,顧會長什麽時候回滬城呀?”金鳳卿看向顧竹亭,岔開了話題。

    “嗯……就這幾天吧。出來好幾天了,滬城也一堆事兒。”顧竹亭想了想,回答道。

    “金小姐問這個幹嘛?要送不成?”顧竹亭笑道。

    金鳳卿也笑了:“送是肯定要送的。我隻是覺得,顧會長這次來津門,沒招待好您。

    津門有很多不錯的地方,都還沒帶顧會長去看過呢。

    作為地主,這豈不是我的失職?”

    金鳳卿笑著看向顧竹亭,端起茶杯,又補了一句:“這樣的話,先生可是要怪罪於我了。”

    “那不至於!”顧竹亭笑笑,繼續說道:“你就麻煩金小姐帶顧某在津門走走看看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金鳳卿會這麽說,但顧竹亭覺得,這裏麵有蹊蹺!

    既然她開口了,那他就接招好了……

    金鳳卿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如果顧竹亭能幫忙,把金瑜生救出來之後,最好能讓顧竹亭幫忙把他帶去滬城!

    她知道鄭遠東和顧竹亭聊過了,但不知道顧竹亭的態度,如果能旁敲側擊問問他,順利的話,讓他在津門多留幾天,留到救出金瑜生就好了。

  ??第兩百章 計指海光寺

    說話間,沈會長提前安排的菜肴已經陸續上桌。

    “我看沈會長方會長和顧會長肯定還有事情要聊,待會兒吃過飯,我就先走一步,晚上先生會派車過來接各位的。”

    聽到金鳳卿的話,高英傑也苦笑著說道:“我也要先回園子,江臣不在,票房的麻煩也不少……”

    他們的話正合方會長的意。

    本來他這次來,就是想和顧竹亭聊聊看能不能借著津門的碼頭,和滬城通一些貨運的事情。

    之前走的成本很高,利潤也很薄,如果能讓滬城商會幫忙,不管是采購還是海運,成本都會大大降低。

    要知道,江南的絲綢茶葉和布料手表,在京城可是很受歡迎的。

    在津門,這幾位放鬆下來的大佬們正在愉快地享受他們的午餐,與此同時,在江口,周信華也在吃午餐。

    剛端上碗,就有人急匆匆地趕過來,雙手遞給他一份東西。

    “周老板,您的電報!”

    周信華放端著碗,正看向桌上的菜,桌上的燉肉看起來顏色不錯,他伸出筷子,夾了一塊肉,隨口問道:“哪兒來的?”

    這年頭,發電報給他的人太多了,大多數都是邀請他去演出的。

    “津門!”來人擦擦額頭上的汗,回答道。

    “津門?”周信華把肉夾到碗裏,正打算吃,忽然想起來什麽似的:“津門?!你念!”

    津門?劉江臣在津門!

    津門的電報……難道是劉江臣有什麽事兒?

    來人撕開信封,隻是瞥了一眼電報上的文字,便愣在了當場。

    “怎麽不念?”周信芳蹙眉,看著來人。

    “周……周老板……電報上寫著……寫著……”來人支支吾吾,周信華有些來氣,他放下筷子,一把搶過電報。

    隻見電報上寫著:“劉被褚三林抓,求救,堂”

    周信華騰地站起來,撞到桌子,筷子從桌上滾落下地。

    “褚三林?怎麽回事?褚三林為什麽要抓劉江臣?劉江臣現在有沒有危險?”周信華捏著電報,渾身顫抖。

    雖然他常年在南方,但是北方軍的褚三林他是聽說過的。

    那種殺神,劉江臣是怎麽和他扯上關係的?

    “快!你派個電報給高英傑,我要和他通電話,時間他定,越快越好!快去!”

    來人知道事情緊急,不敢耽誤,連忙點頭,轉身小跑去郵局。

    這份電報很快就到了津門,也很快就到了新民大戲院。

    電報到的時候,高英傑不在園子裏,他正在劉家小院兒和顧竹佩說著劉江臣的事情。

    這封電報也就被放在了他的辦公室。

    事後想來,如果高英傑能及時看到這份電報,後麵的故事也不會再發生了……

    可惜的是,還是那句話,這世界上沒有如果。

    我們把實現從這份電報上先挪開來,去看看金鳳卿。

    和沈會長他們分手以後的金鳳卿,去點心鋪子裏買了些點心,拎在手裏,晃悠悠地去了薑逢工作的洋行。

    “芳姐好……濤哥好……倩倩好……倩倩,這個是給我帶給大家的,你幫我分一下……”

    金鳳卿和洋行裏的工作人員打著招呼。

    “金小姐啊,薑經理在辦公室呢,我帶你過去。”

    被金鳳卿叫做“倩倩”的姑娘開心地拿過金鳳卿手裏的糕點,親密地挽著她的手,帶著她往薑逢辦公室走去。

    薑逢來洋行時間不長,洋行裏的人他都還認不全,但金鳳卿已經認識了絕大部分的人,且大家都很喜歡她。

    那是啊,誰不喜歡長得好看,嘴又甜,每次來都會帶禮物來的金小姐呢?

    金鳳卿從海光寺出來的時候,就想先來找薑逢,但那個時間點過來太打眼,倒不如先去和平飯店,和顧竹亭他們吃完飯後再來。

    之前在海光寺,從土肥原田二那裏得到的消息和她跟張媽聊的事情都需要和薑逢溝通。

    畢竟,這件事情,他需要薑逢的幫助。

    如果這個計劃能順利實施的話,金瑜生便可逃出生天,她從此也不會再受海光寺的掣肘。

    “你確定土肥原田二會從褚三林手裏把劉江臣救出來?”聽完金鳳卿的計劃,薑逢叼著煙,站在窗前,扭頭看著她。

    現在金鳳卿所有的計劃都架在土肥原田二從褚三林那兒帶出劉江臣,且把他安置在海光寺。

    “嗯”金鳳卿點點頭:“土肥原田二打算救出劉江臣後,直接把劉江臣送去東洋,去執行他的‘大東洋共榮’計劃。”

    “而且……”金鳳卿想了想,接著說道:“我在來的路上想到一個問題……是不是可以讓顧竹亭把劉江臣的母親也帶走。”

    “他會願意?”薑逢拔了口煙,對金鳳卿的想法不置可否。

    “我也不知道……這隻是現在的想法,等這幾天找到機會我再跟他聊聊……

    對了,鄭叔叔上次跟他聊得還好吧?”

    如果鄭遠東當時和顧竹亭達成了某種協議,讓他帶人回滬城會方便很多。

    “他說再想想……鄭先生的意思是,等他回滬城之後,再派人去跟他接洽。”畢竟現在,顧竹亭身邊一直有海光寺的眼線盯著。

    “鄭叔叔現在還在津門麽?要不我們跟他商量一下?”金鳳卿腦子裏仔細盤算著這件事情的可行性。

    目前看來,這件事情成功率很高,不過,如果能讓鄭遠東幫忙出點主意,會更穩妥。

    “他走了。”薑逢搖搖頭後,把手裏的煙掐掉,走到桌邊,拿出紙筆,“我們來仔細計劃一下這件事情,看看還需要什麽東西,我提前去準備。”

    金鳳卿點點頭,走過去,坐在薑逢的對麵,開始在紙上寫寫畫畫。

    “我是這麽想的,除了之前我說的我們幾個人的安排,我還需要一輛軍用卡車,當然,能從海光寺偷一輛最好……

    還要……對了,要查一下最近從津門去滬城的船,最好有晚上的,如果沒有的話,早上的也行,不過要看怎麽瞞過去……”

    “小哭包,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顧竹亭不同意呢?那你打算怎麽辦?”薑逢敲著桌子,看著埋頭在紙上書寫的金鳳卿。

    “想過啊!”金鳳卿握著筆,抬起頭,“那就先把小魚兒藏在津門,想到辦法了再讓他出去!”

  ??第兩百零一章 仇人?恩人?

    藏在津門?這也是個辦法。

    等有機會了再把他送出去。

    “也行……”薑逢點頭道。

    “其實,我提前弄了幾個院子,就是為了藏他的。”金鳳卿放下筆,笑著對薑逢說。

    在金鳳卿和鄭遠東接上頭之前,她一直就在謀劃自己把金瑜生接出來的事兒。

    但因為一來沒有機會,二來沒有找到好搭檔一起辦這事兒,所以,就一直等到現在。

    這下好了,她有了能絕對信任的薑逢,又有劉江臣這件事情做掩護,救出金瑜生,指日可待!

    “那劉江臣呢?你怎麽打算?”薑逢繼續問。

    “劉江臣我想好了!隻是到時候,表哥要借個人給我才是呀!”金鳳卿得意地笑了起來。

    北堂從郵局回到劉家小院兒的時候,臉色很差,胡遲一探,發現他染了風寒,發燒了。

    胡遲給他撿了藥,盯著他喝完躺下後,回到堂屋,便看見了剛進門不久的高英傑二人打了個招呼。

    “剛好,親家來了,高老板,現在什麽情況了?”顧竹佩問道。

    高英傑詳細地把他從金鳳卿那裏拿到的消息告訴了他們。

    他說完後,胡遲和顧竹佩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複雜的情緒。

    金鳳卿……

    居然是金鳳卿……

    居然還是金鳳卿啊……

    怎麽能是金鳳卿呢?

    “那個照片……”胡遲摸了摸胡子,思索著。

    “那個照片是江臣被設計了,照片裏的人不是金小姐,隻是一個和她長得很像的人。”高英傑把手伸到炭火上,搓了搓。

    “這事兒我沒出麵問,是江臣和北堂一起去找的金小姐和薑先生。聽北堂說,江臣被騙去和平飯店803的時候,北堂在和平飯店一樓的咖啡廳碰到了她。”

    接著,他又把胡遲在他辦公室看到的照片從頭到尾解釋了一遍。

    聽完高英傑的話,顧竹佩腦子有些轉不過來了。

    她無意識地把手伸向火盆邊的火鉗,撥了撥炭火,又夾了兩塊碳進去。

    腦子裏根深蒂固地對金鳳卿厭惡是從哪裏來的?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顧竹佩仔細想了很久,都沒想想起來。

    好像起因是那個通體碧綠玉鐲子?然後是她堵著新民大戲院的後門?

    再然後呢?

    其實,到現在,她都還沒太接受“珍珠發卡”姑娘就是金鳳卿的事實。

    而現在,她又知道了,這個姑娘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幫了劉江臣那麽多……

    她腦中,一個黑色的影子和一個白色的影子在互相撕扯著。

    黑色是她討厭的金鳳卿,白色是她喜歡的“發卡姑娘”。

    “所以,高老板,你的意思是,海光寺會介入了?”胡遲仔細分析了高英傑的話,問道。

    “嗯。”高英傑點頭。

    “這樣的話……劉江臣應該不會有大事了,等這事兒結束了,我們得去謝謝金小姐啊。”

    他的這話的後一半,是看著顧竹佩說的。

    看著胡遲看向自己,顧竹佩忙點頭道:“嗯,應該的,應該的!”

    胡遲對金鳳卿不熟,隻是知道有這麽個人。

    之前對她的不喜完全是來源於那些照片。

    但現在弄清楚了,照片裏的人不是金鳳卿,他也就釋懷了。

    不但釋懷了,現在的他,對金鳳卿是心存感恩的。

    胡遲自認為自己在津門還是有一些人脈的,但今天一上午,他和顧竹佩找了很多人……全無辦法!

    他之前也動過心思找海光寺,但……那是海光寺啊!

    以他的能量,還夠不過去啊。

    沒想到,這金小姐居然能說動海光寺出手幫忙?

    胡遲有些好奇金鳳卿的身份,便問高英傑,金鳳卿和海光寺是什麽關係。

    就在高英傑在想著怎麽回答胡遲的時候,胡雪蘆推開門,探頭進來。

    “娘,我看您和我爹中午沒吃什麽,就做了點點心,在廚房裏熱著,現在要吃點兒麽?”

    “呀,高經理什麽時候來的?我都沒給您泡杯茶……”胡雪蘆說著,就要去給高英傑泡茶。

    “不忙不忙,雪蘆丫頭過來坐下。”高英傑衝門口的胡雪蘆招招手。

    “哎!”胡雪蘆點點頭,進屋後把門帶上。

    其實,她一直想問問現在進度怎樣了,劉江臣有沒有消息了,什麽時候能回來?

    但是看自己爹和婆婆為了劉江臣的事情忙前忙後,她便不好去給他們添亂了。

    “閨女啊,高經理帶來了消息,說褚三林不會傷害江臣的,過兩天,就回來了。”

    顧竹佩拉過胡雪蘆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把高英傑帶來的消息告訴了她。

    “啊?真的啊?”她眼中閃動著神采,看向高英傑。

    “嗯,海光寺那邊給了準信。”高英傑搓了搓有些木訥的臉,說道。

    “劉先生,吃飯了。”門被敲了幾下後,有人從外麵推開。

    兩個傭人,端著豐盛的午餐,走進劉江臣“住”的房間,規矩地把食物擺在桌上,對他躬身,準備離開。

    褚三林走後,他們就把劉江臣帶回了房間,由於這裏的傭人不多,今兒要處理的事情不少,給劉江臣送午餐的時間,也便晚了些。

    “等等!”劉江臣叫住他們。

    “我要見褚大帥!”

    劉江臣想明白了,與其在屋裏坐以待斃,不如直接麵對褚三林,問問他到底要幹什麽!

    兩個傭人互相看了一眼,又看向劉江臣,低頭不語。

    “褚大帥在麽?”他追問道。

    對麵的兩人隻是低著頭,沒有反應,也沒有語言。

    許久,二人聽到劉江臣長長歎了一口氣,揮了揮手,讓他們走。

    二人如蒙大赦,衝劉江臣鞠了個躬,逃一般地離開了。

    聽見門被關上,劉江臣苦笑著癱坐在椅子上。

    經過早上的事情,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

    然而,並沒有什麽用。

    從那兩個傭人的表現能很清楚地看出,褚三林根本沒有見他的意思!

    那他把自己關在這裏幹嘛?

    轉頭看向傭人剛端上來的飯菜……

    有葷有素,還有湯,菜都很好……

    劉江臣的目光落在一盤軟糯紅豔的紅燒肉上。

    不知怎麽的,他想起了早上那朵“盛開的大麗花”,想到了隨著座鍾一起“嘀嗒”的血……

    胃部一陣翻湧,“嘔……”的一聲,衝入衛生間,吐得天昏地暗。

  ??第兩百零二章 好像,事兒大了啊!

    從劉家小院兒回來,高英傑回了一趟新民大戲院。

    由於劉江臣不在,票房現在忙得一塌糊塗,回戲,退票,改水牌子……

    高英傑吩咐好票房的人以後,就打算回家睡覺了。

    昨天幾乎一夜沒睡,今天又折騰到現在,和人說話的時候,眼睛都在往一起眯了,恨不得用個用個棍撐上。

    疲憊不堪的他完全沒有任何想法去自己的辦公室繼續工作,而票房的人也忙得忘記告訴他有一封從江口來的電報還放在他桌上……

    於是,遠在江口的周信華在沒有拿到任何回應後,焦急的給滬城的梅蘭華和一些他覺得能幫倒忙的朋友派去了電報。

    希望他們可以幫忙,從褚三林手上救下劉江臣。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金鳳卿又去了一趟海光寺。

    這次,是拎著一大兜柿餅去的。

    “你這是要改行賣柿餅了?”土肥原田二看著桌上的這一大兜東西,笑著問道。

    “才不是呢!”金鳳卿嗔道:“張媽昨天跟我說,小魚兒吵著鬧著要吃程媽做的柿餅,上次送過來的都吃完了,我就又拿了一些過來……還好程媽今年做的多……”

    金鳳卿絮絮叨叨地說著,接著,她話鋒一轉:“先生要嚐嚐麽?”

    邊說著,她邊打開布兜,要拿幾個柿餅出來。

    “免了免了!”土肥圓田二搖搖手,這麽甜膩的東西,他可不想試。

    “昨天怎樣?他們有問什麽麽?”土肥原田二問金鳳卿。

    他知道昨天沈會長宴請顧竹亭,新民大戲院的高英傑也在,他們肯定會問劉江臣的事情。

    “問了,中午見到麵的時候都問了。”金鳳卿點頭。

    並把昨天見麵聊的細節都告訴了土肥原田二。

    “高英傑高老板讓我轉達,謝謝您,給您添麻煩了,如果有機會,他想邀請您去聽戲。

    他說請您吃飯喝茶他不夠格,但是隻要您想聽戲,他們肯定會把津門和京城都好角兒都請過來……”

    土肥原田二發現,金鳳卿在說話的時候,目光一直往門外瞟,便問道:“怎麽,你急著走?”

    金鳳卿聽罷趕緊搖搖頭。

    “我想讓先生給我派輛車,就是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空的。”

    還沒等土肥原田二問,金鳳卿開口解釋道:“是顧會長,昨天聊天的時候,我說今天下午帶他在津門逛逛,他也要買點東西帶回去,我想著,這幾天先買了,放在車裏,回頭送他的時候,直接車拉到拉碼頭了……”

    金鳳卿的解釋裏半真半假,不過目前看來,沒有任何破綻。

    “好,車我來安排……辛苦你了呀,他是我請來的客人,卻讓你這麽忙。”土肥圓田二笑著說。

    “先生這是哪裏話,能為先生分憂,是鳳卿的榮幸。”金鳳卿一笑。

    “那我就先把東西給張媽送去,等車安排好了我就走?金鳳卿看著土肥原田二。

    今天從到這裏,到現在,她一直在賣乖。

    她今天,必須要見到金瑜生!

    按照昨天和張媽的計劃,她今天隻需要送點柿餅過來,張媽就能知道事情順利,可以準起來了。

    但昨天和薑逢聊過以後,他們決定,還是要跟金瑜生碰個麵,把他們的計劃告訴金瑜生。

    剛才那句話,她是以退為進,就是在賭土肥原田二會留她!

    “你吃了飯再走吧,也不急著這一時半會兒,待會兒直接去和平飯店就好……你和顧竹亭約的什麽時候?”

    金鳳卿一聽,仰起頭來看向站在她不遠處的土肥原田二,笑容燦爛。

    “一點半!”

    金鳳卿還在海光寺的時候,沈會長和方會長已經到了和平飯店顧竹亭的房間裏。

    沈會長苦笑著雙手一攤,看著顧竹亭:“顧會長,你說,我怎麽辦?”

    一大早,沈會長就接到了老友的電話,說有人拜托他給褚三林求個情,把劉江臣放了。

    掛掉電話的他哭笑不得坐在沙發上,正想著要怎麽辦這事兒,就見有人來給方會長送來一封電報。

    電文也是讓方會長幫忙找褚三林放了劉江臣的。

    二人一臉生無可戀的坐在沙發上,大眼瞪小眼。

    “要不,我們去找一下顧會長吧,看看他有什麽想法?”方會長提議。

    二人說幹就幹,急忙到了和平飯店,找到顧竹亭。

    沈會長見顧竹亭臉色有些奇怪,還以為是剛才自己說的話讓顧竹亭有了什麽意見。

    沒曾想,顧竹亭打開桌子抽屜,從裏麵拿出一張折起來的紙,推到他們二人麵前。

    “顧會長……您這是……”方會長疑惑地接過來。

    “你們看看吧。”顧竹亭歎了口氣。

    方會長看了一眼沈會長後,狐疑地打開了手裏的紙。

    看了一眼後,他瞪大眼睛,把紙遞給了沈會長。

    “這……這……”

    這也是張電報,而且電報上的內容居然也是讓他幫忙救出劉江臣!

    電報的落款是:梅

    梅?

    “梅老板?”沈會長驚呼出聲。

    顧竹亭點點頭。

    “對,梅老板。”

    三人互相看看,都不知道要怎麽辦。

    到底,要不要跟褚三林再提這事兒呢?

    昨天下午,褚三林傳來消息,說今天晚上他做東,要請大家吃飯。

    也就是說,今天晚上,他們幾個人要和褚三林見麵的。

    那見麵的時候,這事兒,到底提不提?

    不提吧,大家被人找上門,要問問狀況,不提沒辦法回答人家。

    提吧……

    這事兒怎麽提?

    跟褚三林說:“哎呀,你就把劉江臣放了吧,不就是被綠了麽?沒關係啦,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好啦!”

    那這是在勸人還是在添亂啊?

    捫心自問,換位思考,如果今兒碰到這事兒的人是他們自己,他們會怎麽辦?

    “晚上,把金小姐叫上吧。”沈會長忽然開口。

    顧竹亭忽然明白了沈會長的意思。

    一來,四個大老爺們兒,又不知道要聊什麽,有金小姐在,不容易冷場。

    二來,這幾天的相處,他看出來褚三林對金小姐有些意思,在金小姐麵前,褚三林總是會收斂一點。

    “好主意,金小姐下午要帶我在津門逛逛,到時候我帶她一起過去好了。”

    褚三林對沈會長說道。

  ??第兩百零三章 姐弟

    今天的午飯,金瑜生是和金鳳卿一起吃的。

    這是他這段時間裏,最快樂的一天。

    “姐姐姐姐,你吃這個!”他夾起一塊魚肚子的肉,放到金鳳卿碗裏。

    然後,含著筷子頭,笑眯眯地看著邊上的金鳳卿。

    他知道姐姐喜歡吃魚,但每次吃魚但時候,她都會把魚肚子的肉給他。

    他也喜歡吃魚,但是怕刺,姐姐一直會把魚肚子的幾根粗刺挑掉,把肉給他。

    “好……小魚兒真乖。”金鳳卿笑著把金瑜生夾的魚肉,放到嘴裏。

    鼻頭發酸。

    “我們家小魚兒長大了呢。”金鳳卿放下碗筷,摸了摸金瑜生的頭。

    “那是!”金瑜生昂起小胸脯。

    他對父母的記憶已經很淡了,但他一直記得,父親經常給他說一句話:等小魚兒長大了,要保護媽媽和姐姐喲。

    現在,媽媽已經沒有了,他要好好保護姐姐。

    “姐姐,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啊?”金瑜生也放下手裏的筷子,站了起來,立在金鳳卿身邊。

    “小魚兒……”

    金鳳卿一直知道,弟弟是個敏感的孩子,但沒想到,他居然能看出來她要跟他交代一些事情。

    “小姐,少爺,今天菜有點少,我再去炒個菜,你們先聊著。”張媽說著,從屋裏退了出來,帶上了門,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金瑜生,你站好。”金鳳卿推了推靠在他身上的弟弟,讓他站好。

    “姐姐……”金瑜生心裏一驚!

    姐姐從來沒有這麽嚴肅的跟他說過話。

    這麽連名帶姓的叫他,很久沒有過了。

    她……要跟自己說什麽?

    金瑜生忽然有些慌。

    “金瑜生,我想問你一個問題。”金鳳卿認真地看著金瑜生。

    “姐姐……你這麽嚴肅,我有點怕……”金瑜生撇撇嘴。

    “不怕不怕,不是姐姐嚴肅,這個問題本身很嚴肅。”金鳳卿抬手摸了摸金瑜生的頭。

    “那姐姐問,我也會很嚴肅地回答你的。”

    聽到金鳳卿的解釋,金瑜生收起了撒嬌的小表情,站直身子,用自己覺得“嚴肅”的樣子看向金鳳卿。

    “小魚兒,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哈……

    如果有一天,姐姐不能陪在你身邊了,你要怎麽辦?”

    “啊?”金瑜生沒想到金鳳卿會問這個問題。

    但是……為什麽要這麽問呢?

    現在的現狀不就是姐姐不在他身邊麽?

    他在海光寺,姐姐在家裏,姐弟倆偶爾才能見上一麵。

    這不就是沒有陪在他身邊麽?

    像是看明白了他的疑惑,金鳳卿繼續說道:“不是像這樣的,不是有機會我就能來見你……

    而是……

    而是未來的很長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們不能見麵。”

    “為什麽!”金瑜生眼眶一紅,向後退了一步。

    “因為……”看著倔強的弟弟,金鳳卿忽然不知道要如何開口。

    金瑜生咬著嘴唇,瞪向金鳳卿。

    他在等,等姐姐的解釋。

    “因為這裏太危險了,姐姐要把你送走。”金鳳卿伸出手去,想把金瑜生拉回來。

    金瑜生生氣地把自己的手往後撤,背在背後,咬緊牙關,不讓金鳳卿觸碰。

    半晌後,金瑜生低著頭,不看金鳳卿,嘴唇輕輕蠕動。

    “姐姐是嫌我煩了麽?你是不要我了麽?!”

    他們都這麽說,先生也好,那些士兵也好,他接觸到的人都這麽說……

    說姐姐總有一天會不要他的。

    他們說他是姐姐的累贅,他們說他是姐姐的掣肘,他們說他是東洋人用來牽製姐姐的籌碼。

    這樣的負擔,隻要姐姐選擇不要,就可以海闊天空地去尋找自己的生活了。

    他們一直這麽說,可他從來不敢問。

    “你個傻孩子,姐姐怎麽可能不要你了?”金鳳卿眼圈一紅,向金瑜生伸出手。

    “你是姐姐唯一的家人了,姐姐怎麽可能不要你!”

    見自己惹哭了姐姐,金瑜生急忙上前,把手放到金鳳卿手裏,牽著她的手,走到她麵前。

    “姐姐不哭,我錯了,你打我吧,你別哭呀!”金瑜生抓著金鳳卿的手,往自己臉上打去。

    在她的手快接觸到他臉的時候,金鳳卿手腕用力,展開手指,輕輕撫在了金瑜生臉上,輕輕搖頭。

    “你沒錯,姐姐不會打你。”

    邊說著,她拖過來一個凳子放在自己麵前,示意金瑜生坐上去。

    “海光寺太危險,我不能讓你再留在這裏……

    過段時間,我會把你送走。

    你……”

    “姐姐不跟我一起走麽?”沒等金鳳卿說完,金瑜生急匆匆插嘴問道。

    “姐姐現在還不能走。”

    金鳳卿摸著金瑜生的頭,輕聲說道:“一來,姐姐要留下來確保你的安全,二來……

    二來,姐姐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啊。”

    “要做很久嗎?”金瑜生小心翼翼地看著金鳳卿的眼睛,扯著她的袖子,滿是不舍。

    她本想說很快就好,讓他安心等著就行。

    但……看著弟弟閃著光的眼睛,金鳳卿忽然不忍騙他了。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她答得無奈。

    不知道要做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完,更不知道……

    能不能活著把這些事情做完。

    “這樣啊,那……我換個問題!”金瑜生從椅子上站起來,雙手握住金鳳卿的肩膀。

    “那,姐姐,我走以後,你什麽時候能來看我?”

    “……在我能去的時候。”

    聽罷金鳳卿的話,金瑜生站在原地,盯著自己的腳尖看了很久。

    他知道,姐姐要送走他是為他的未來著想。

    他知道,姐姐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知道,姐姐為了他犧牲了好多好多……

    所以,他知道,他要乖乖聽姐姐的話,離開津門,才能讓姐姐放心地做自己的事情。

    他想快點長大,長大了,就可以保護姐姐,讓姐姐不這麽累了。

    “姐姐,你吃飽了麽?快再吃一點吧,待會兒菜要涼了!”

    金瑜生吸了吸鼻子,把自己的碗筷往金鳳卿這邊拿了一點,再把剛才坐的凳子往邊上挪了一點。

    他想跟姐姐挨得近一些,再近一些。

  ??第兩百零四章 兄妹

    之後的時間裏,姐弟倆都沒有再說話。

    仿佛誰一開口,就要打破這一室溫馨。

    過了一陣子,張媽回來了,端了一碟炒青菜放到桌上,看看這二人,想了想後,又退了出去。

    金鳳卿夾了一筷子炒青菜給金瑜生。

    “你正在長身體,以後不要挑食,肉啊,蔬菜啊,水果啊,都要吃,記住了麽?”

    金瑜生點點頭,端著碗,用力把金鳳卿夾給他的菜往嘴裏扒。他要證明,他會很聽姐姐的話。

    金鳳卿放下碗筷,看著往嘴裏扒菜的弟弟,滿是不舍。

    “吃好飯,姐姐就要走了。”金鳳卿輕聲說道。

    金瑜生扒飯的手忽然頓了一下,然後速度慢了下來,一根一根的,把菜緩緩送進嘴裏。

    每一根他都仔細咀嚼,慢慢咽下。

    “小魚兒,現在的分開,是為了以後長久地相聚,你知道的,對嗎?”金鳳卿盡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一些。

    嘴裏含著菜的金瑜生沒說話,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姐姐會努力,盡快結束手裏的事情,盡快去找你,你知道的,對嗎?”

    似乎是沒忍住,金鳳卿的聲音有些哽咽了,但她還是盡量讓自己情緒穩定一些。

    金瑜生還是沒說話,繼續用力點點頭。

    “姐姐……”金鳳卿忽然滿肚子的話說不出口了。

    她生怕自己再多說一個字,就會忍不住當著金瑜生的麵哭出來。

    等了一會兒的金瑜生沒等到金鳳卿後麵的話,抬起頭,紅著眼睛,紅著鼻頭,看向金鳳卿。

    “那姐姐要快一點來,不然……我就長大了。”咽下嘴裏的東西,金瑜生笑著說道。

    他笑著笑著,眼淚就這麽掉了下來。

    俗話說得好,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即使再不想,金鳳卿也必須離開海光寺了。

    她拿起包,摸摸金瑜生的頭,在他的注視下,緩緩往門口走。

    走出門,站在陽光下,她轉身,看向站在屋裏,偷偷抹眼淚的金瑜生。

    “金瑜生!”她轉回去往前走了幾步,扶著門框,看著她的小魚兒,輕聲說道:“你要記住,即使未來你的生活裏沒有了我,你也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離開海光寺的時候,金鳳卿坐著土肥原田二派給她的車。

    她需要回到太平街小院兒收拾一下,再去和平飯店接顧竹亭。

    “小姐!”程媽給她開了門後,低聲說:“表少爺剛才來了一趟找您,留話給您,說如果您回來得早,就去洋行找他,如果晚,就在家裏等他來。”

    “哦?表哥說了什麽事兒麽?”金鳳卿一邊補妝,一邊看著鏡子裏的程媽。

    程媽搖搖頭:“沒說,看樣子好像有點著急……您現在空麽……您要是忙的話,我讓十一走一趟跟他說一聲,晚上叫他過來吃飯?”

    金鳳卿停下手裏的活兒,搖了搖頭:“我晚飯應該不回來吃……”

    沉吟了一會兒,她接著說:“這樣,程媽,你去把家裏的柿餅再拿一些出來包好,我馬上走,先去一趟表哥那兒,看看什麽情況。”

    反正去和平飯店和去洋行是順路的。

    帶上柿餅隻是為了掩司機的耳目而已。

    “哎!我這就去!”程媽說完,轉身就出去準備柿餅了。

    一直靠著門口看著二人的陳甜甜這會兒走進屋來。

    “表小姐,有什麽我可以幫您和少爺的麽?”

    這幾天她眼見著金鳳卿和薑逢忙碌得腳不沾地,但自己一點都插不上手,也幫不上忙,這種感覺,讓她很難受。

    金鳳卿補好妝,看了看手包裏的東西,抬頭笑著說道:“當然有!而且……你的任務很重!

    隻能稍微閑這幾天了。

    別到時候,說我把你不當人使喚就行!”

    “有活兒幹就行,那就等您消息!我去幫程媽了!”陳甜甜咧嘴一笑,蹦躂著就出去了。

    看著她的背影,金鳳卿笑著搖搖頭。

    “希望到時候,她別怪我們啊……”

    在金鳳卿和薑逢的計劃裏,這裏的每個人,都是不可缺少的一環。

    她在其中要承擔的任務相當重。

    而陳甜甜之所以能承擔起這麽重要的事情,完全源自薑逢對她絕對的信任。

    很快,金鳳卿便提著柿餅從太平街出來,司機把車開到洋行門口後,她囑咐司機在門口等一下,她去送點東西一會兒就走。

    “你怎麽這時候來了?”見到金鳳卿,薑逢有點驚訝,這個點兒,她不該去和平飯店了麽?

    “我繞一下就走,怎麽,程媽說你找我?”放下柿餅,金鳳卿問薑逢。

    “哦,對,事情是這樣的!”薑逢走到窗邊,看到了樓下停的黑色別克轎車。

    “你之前不是說‘最好把劉江臣的母親一起帶走’麽?”薑逢問。

    金鳳卿點頭。

    前一天二人在見麵的時候,說到這些相關人員的安排,金鳳卿提了一嘴想把顧竹佩也送走。

    至於怎麽送,送去哪裏,她還暫時沒有方向。

    “我給你說,劉江臣的母親絕對能送走,而且,你想送走小魚兒,還得靠她!”薑逢笑得像隻偷了油的老鼠。

    “啊?為什麽?”金鳳卿懵了。

    據她所知,顧竹佩就是個寡婦拖著孩子在戲園子後台燒老虎灶的。

    這麽一個女人……會有什麽能量能讓她送走小魚兒?

    “你待會兒要去見顧竹亭對吧。你就直接跟顧竹亭說,你要送兩個人去滬城,一個叫金瑜生,一個叫顧竹佩,他一定會幫你!”

    “顧竹佩?顧竹佩是誰?”

    “虧你看了那麽久的資料,你不知道顧竹佩是誰?”薑逢沒想到金鳳卿居然不知道顧竹佩的名字。

    “所以,那是誰?”被薑逢這麽一問,金鳳卿一頭霧水。

    “她就是劉江臣的母親啊!”薑逢本想敲一下金鳳卿的頭,但看她做得細致的頭發,又把手收了回來。

    “我哪知道她母親的名字,隻知道他們都叫她‘劉媽媽”啊!”

    金鳳卿對薑逢翻了個白眼後,忽然反應過來:“等等……顧竹佩?顧竹亭?難道……”

    “對!他們是兄妹!親兄妹!”

  ??第兩百零五章 生路

    “什麽?親兄妹?”金鳳卿驚得捂住了嘴。

    這兩個人……親兄妹?這也太離奇了吧。

    “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就不多跟你說了,回頭你去問顧竹亭吧,他大概會很樂意告訴你的。”

    薑逢從窗戶看見黑色別克的司機從車上下來,抬頭向上看了一眼,又朝門口看了一眼後,就靠在車門上抽起了煙。

    “哦……”金鳳卿還在消化這兩人是兄妹的消息。

    “你快走吧,晚上我還是會去太平街,等你回來了我們再對一下消息。”

    薑逢從背後推著金鳳卿的肩膀,把她往門口推去:“如果你們談成了,我們就老規矩行事,我派人去找顧竹佩。”

    金鳳卿點點頭,離開了薑逢的辦公室。

    關上門的薑逢順手拿起桌上的香煙和砂輪打火機,走回窗邊,看著樓下的黑色別克轎車,從盒裏拿出一根煙,叼在唇間,點燃。

    這根煙被掐滅的時候,黑色別克轎車已經沒了蹤影。

    一得到這個消息,他就趕緊去太平街找了金鳳卿。

    對他們而言,這無異於是個天大的好消息,這樣,金瑜生要往哪裏送,送到誰手裏,就迎刃而解了。

    之前,他還很擔心顧竹亭不會幫忙帶金瑜生走。

    一來,鄭遠東和他談話沒辦法拿到反饋,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也就不可能用這個合作去讓他幫忙。

    二來,他來這段時間,雖然金鳳卿和他相處了很久,他也不太會冒險幫這個忙,這畢竟是在和海光寺對著幹啊。

    現在好了!

    薑逢已經肯定,顧竹亭會幫忙帶走金瑜生了

    沒想到,真是沒想到啊,被土肥原田二半要挾來津門的顧竹亭,居然能幫到他們這麽大的忙!

    這到底是要謝謝土肥原田二呢?還是要謝謝他呢?還是要謝謝他呢?

    按下薑逢這裏的好心情不提,這會兒,金鳳卿已經到了和平飯店,顧竹亭也已經在咖啡廳裏等她了。

    對,隻有顧竹亭!

    沈會長和方會長神情複雜地把“任務”交給了顧竹亭之後,二人就先離開了。

    他們擔心這麽多人在這兒,有給金鳳卿施壓之嫌。

    他們三人一致決定先把收到求援消息的事情告訴金鳳卿,再讓金鳳卿想辦法勸勸褚三林。

    畢竟,能早一點把劉江臣撈出來就早一點撈出來,多一點兒時間,都能多出成倍的變數。

    津門和滬城雖然一南一北,但有很多共同的特點。

    都是源於小漁村;都有江河從城中穿過,把城市一分為二……

    所以都有濃重的碼頭文化。

    像是在歡迎顧竹亭,今天的津門天氣特別好。

    天朗氣清,無風無雲。

    很適合出遊。

    看著顧竹亭和金鳳卿二人從對麵走過來,司機從黑色別克車上下來,正要為他們打開車門。

    “我們要到對麵去吃點東西,麻煩你再等會兒。”金鳳卿對司機笑著說道。

    司機看了看金鳳卿,又看了看立在一旁,閑適看風景的顧竹亭,雙腳並攏,立了個軍姿:“嗨!”

    二人走到巷口,看見一個小乞丐跪在轉角的屋簷下乞討。

    “這半大孩子,真可憐……”金鳳卿說著,從包裏掏出點兒錢,放到小乞丐麵前的破碗裏。

    “快收好,別讓其他人看見!”

    小乞丐用手背抹了抹鼻涕泡,緊張地左右看了看,趕緊把剛才金鳳卿給的錢貼身藏好,才笑眯眯地衝她樂道:“謝謝姐姐!”

    “金小姐真是……有心啊。”顧竹亭看著走回來的金鳳卿,打趣道。

    “這孩子,跟我弟弟一邊兒大……見不得這樣的……”金鳳卿搖搖頭,看著那孩子飛快從地上爬起來,都沒來得及撣身上的土,對她又鞠了個躬後,撒腿就跑。

    她給了那孩子兩塊一,這點錢,對這個孩子而言,算是一筆巨款了,得趕緊家去才是。

    “我是真的有點餓了,麻煩顧會長這個點兒陪我吃東西。”金鳳卿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現在已經四點多了,再等一會兒,就能吃晚飯了。

    “那有一家包子鋪,金小姐之前吃過麽?”顧竹亭沒正麵接金鳳卿的話,隻是指著馬路對過的包子鋪,問她。

    順著顧竹亭的手看過去的時候,金鳳卿的餘光瞥了一眼,剛才那個小乞丐已經沒了影蹤。

    “沒吃過哎,不過看起來是老店,味道應該不差,我們去試試?”

    太陽緩緩西斜,快入冬了,白日也漸短了。

    二人從包子鋪出來,已經華燈初上了。

    “今天晚上,大佐會來麽?”

    顧竹亭左手搭在車窗的窗沿上,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

    “先生今天事情有些事情,就不來了。”金鳳卿回道。

    “噠,噠……”顧竹亭看著窗外掠過的津門市井,陷入了沉思。

    與此同時,有人也敲響了劉家小院的門。

    傭人開門後,把人迎進堂屋,顧竹佩抬頭觀瞧,發現是高英傑。

    他身邊還帶著一位戴著兜帽,看起來有些眼熟的中年婦人。

    “這位是……”顧竹佩不明就裏,看著這婦人,問高英傑。

    高英傑讓傭人帶上門後,走到顧竹佩身邊。

    “劉夫人您好,是我家小姐讓我來找您的。”婦人一開口,顧竹佩就認出了她!

    就是當時在百貨公司,和金鳳卿在一起的那位。

    “小姐叫我‘程媽’。”程媽掀開兜帽,向顧竹佩和胡雪蘆點頭示意。

    “這是……”顧竹佩和胡雪蘆互相看看,不知道高英傑這是要鬧哪出。

    他又怎麽會和金鳳卿的人在一起?

    “小姐讓高老板帶我來找二位傳個話的。”程媽垂手而立,邊說著,邊看向顧竹佩。

    “小姐說,津門太危險,她找了關係,要帶您和……少夫人離開津門。”

    沒等顧竹佩反應過來,就聽見程媽繼續說道:“我們小姐還說,劉老板,她去救,讓您不要擔心。”

    “這……”顧竹佩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麽接茬兒。

    這婦人,是代表金鳳卿來的?

    金鳳卿在幫忙救劉江臣,這事兒她是知道的。

    但,她讓人傳的這話……

    雖然隻有兩句,但這兩句話裏的信息量未免也太大了。

    “劉媽啊,是這樣的……”高英傑接過話來,對顧竹佩解釋起來。

  ??第兩百零六章 笑談

    一小時前,高英傑正在辦公室裏對著桌上,周信華發來的電報發愁。

    北堂拍電報去江口他知道,但不知道的是,周信華在第一時間也回了電報。

    他讓吳嘉琪出去給周信華把電報回了。

    吳嘉琪前腳出門,薑逢後腳就出現在他辦公室門口。

    他告訴高英傑,救劉江臣難度不小,金鳳卿已經找好了門路,先送走顧竹佩和胡雪蘆。

    但現在,需要他帶著人去一趟劉家小院兒,跟顧竹佩商量這件事情。

    高英傑很是納悶兒,不是說海光寺會出手麽?

    海光寺出手了,不就救下劉江臣了麽?

    為什麽要費這麽大周章,還要把顧竹佩弄走?

    他想開口問,但又隱約覺得,如果問了,會知道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在這個世道,知道得越少,越好,命才會越長……

    於是,他選擇了閉嘴,隻是點點頭,聽了薑逢的安排。

    反正,他的最終目的,隻是要救出劉江臣。

    他按照薑逢的指示,到了劉家小院,在小院門口,碰到了等在那裏的程媽。

    “讓我捋一捋,你們小姐的意思是,已經安排好了,讓我們娘兒倆離開津門?”

    顧竹佩擰著眉,看著程媽。

    程媽點點頭。

    “可是,這忽然就說要送我們走,是不是太……”太唐突了?

    “小姐說了,形勢所迫,她也不想的……哦,我們小姐還說了,她可不想救出了劉老板以後,再去救您。”

    “……”顧竹佩和高英傑互相看看,真不知道,說金鳳卿什麽好。

    這姑娘,小小年紀,怎麽這麽毒舌?

    “那你家小姐有沒有說,要送我們娘兒倆去哪兒?”

    “滬城!”

    程媽仿佛早就預判到了顧竹佩會問的所有問題,在她話音一落的那個瞬間,張口就來。

    “滬城?”顧竹佩挑炭火的手一頓。

    “嗬……你們家小姐……怎麽就認定……我會去滬城?”

    她當年走的時候,是發過誓的,這輩子,都不會再回去了。

    “哦,這個啊,小姐說,您隻要見了那個要帶您離開的人,便一定會走的。”程媽笑著答道。

    “那你家小姐還說了什麽?”顧竹佩放下火鉗,拍了拍手,站起來,接過胡雪蘆遞過來的茶杯。

    “我家小姐說……您一定不肯信,也不會走。

    不過沒關係,明天下午這個點兒,請您到這裏去一趟,自會見到那個要帶您走的人。”

    程媽說著,雙手遞過去一張字條,上麵寫著一個地址。

    “我家小姐還說,她歸她安排,您走不走是您自己的決定。她不幹涉……

    不過……

    我建議您二位……

    還是收拾一下細軟,隨時可能會走。”

    顧竹佩捧著茶碗,半晌沒說話。

    聽下來,隻有她們離開滬城了,金鳳卿才能放手去救劉江臣……可是……

    憑什麽金鳳卿敢確定在劉江臣還生死未卜的時候,她願意離開津門?

    這個叫程媽的說,隻要見到了那個要帶她離開的人,就一定會答應走……

    那這個人,會是誰?

    刹那間,顧竹佩腦子裏閃過一個身影。

    啊……

    如果是那個人……

    她可能……

    真的會跟他走!

    下了車,和眾人分開的顧竹亭沒有第一時間上樓,而是在樓下的咖啡廳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

    他需要一點自己的時間,來消化一下下午得到的消息。

    下午,和金鳳卿在海河邊看風景,他還琢磨著要怎麽開口跟金鳳卿說晚上見到褚三林的時候,讓她幫忙求一下褚三林,快點把劉江臣放了。

    不料,金鳳卿先開口了。

    而且,她說的事情,讓他猝不及防。

    “顧會長,恕我唐突,有一事相求”

    在確保他們離海光寺的眼線有足夠距離的時候,她停下腳步,語氣遲疑。

    “哦?金小姐這唐突是從何而來啊?”

    他不知道金鳳卿要說什麽,但他想著,這會兒金鳳卿開口求他也是好事,這樣,他待會兒便好開口了。

    “嗯……有兩個人,我想麻煩顧會長幫我帶去滬城。”

    她腳下不停,和他並肩而行。

    幫忙帶人去滬城?

    這是什麽事兒?海光寺知道麽?

    如果知道的話,不需要他幫這個忙吧?

    還是海光寺要在他身邊安插眼線?

    如果不知道的話……

    一瞬間,顧竹亭腦子裏閃過無數的想法,這位金小姐……要做什麽呢?

    “您先別急著拒絕,聽我把話說完了再決定也不遲。”似乎是知道他的顧慮,金鳳卿衝他擺擺手。

    “行,那我就聽聽,是什麽人值得金小姐大費周章。”

    他笑了笑。

    初見她之時,他隻覺得她是個漂亮花瓶,屬於被收藏在了土肥原田二身邊的那種。

    結果幾天相處下來,發現這個姑娘做事非常謹慎細致,而且滴水不漏。

    他仔細想了想,自己在她這個年紀,恐怕都沒她做得好。

    思索間,便聽到金鳳卿開了口。

    “這第一個人,是我弟弟金瑜生,因為某些原因,他被扣在了津門,我想麻煩顧會長幫我把他帶走。”

    “這第二個人,是我朋友,也是劉江臣的母親……我怕她在津門會不安全。”

    像是經過謹慎思考一般,金鳳卿這兩句話說得極其流暢。

    啊,這第一個人是她弟弟啊,也難怪,姐弟嘛,她是會多上心一些。

    這第二個……嗯?劉江臣?

    他敏銳地抓住了這個關鍵詞。

    她來求他的事情,居然跟劉江臣有關?

    “金小姐這是……”

    他還沒弄明白,金鳳卿這到底是要做什麽,就聽見她補了一句。

    “哦……忘了跟你您說,劉媽媽和您一樣,也姓顧,她叫……顧竹佩。”

    聽到這裏,他頭皮一麻,愣在原地,許久,才偏頭,看向金鳳卿。

    這時的金鳳卿也正偏頭看向他,像是算準了他現在的反應,笑得狡黠。

    顧竹佩!顧竹佩!

    就算人有同名,但他也知道,劉江臣是和母親一起從江口來津門的,而且他父親生前,是唱戲的!

    這麽一貼,答案呼之欲出!

    劉江臣的母親,就是顧竹佩啊!

    就是他的小六啊!

    “金小姐為何之前不告訴我?”

    他指的是劉江臣母親的名字。

    “您也沒問啊……”

    她答得委屈,說話間,低下了頭。

  ??第兩百零七章 托孤

    “你……”顧竹亭哭笑不得。

    也對,怪自己,那天晚上在裕興舞場,他怎麽就沒多問上一嘴呢?

    如果早一點知道劉江臣母親的名字,就不會有這麽多事兒了!

    他相信,隻要托出他的身份,褚三林不會敢去新民大戲院搶人的。

    “您看見那邊的舢板了麽?這可是津門獨有的!”金鳳卿手指著斜前方,泊在岸邊的舢板,示意他往過走,去看看。

    他這才恍然,二人在這裏站了太久,身後的釘子已經很近了。

    “哦?過去看看”他附議。

    “金小姐,如果劉江臣真的是我外甥,那褚三林褚大帥會放了他的吧……”

    說話間,他忽然想起來在褚三林抓劉江臣之前,土肥原田二的反應。

    他對這件事情,太積極了些,而且……他在言語中,總像是在誘導褚三林,想建起褚三林對劉江臣的仇恨。

    事發之初,褚三林曾經和他們說過,其實,這件事兒在他看來也沒什麽。

    他記得,褚三林的原話是:“這種出牆的女人,一槍崩了就得了,不然留著給我開染坊啊?

    嘖……

    不過……這事兒……雲子吧……我又不能斃了她!

    哎……算了算了,不提了,晦氣!

    喝酒!喝酒!”

    現在想來,如果不是土肥原田二在其中攛掇,褚三林也不可能這麽明目張膽地抓人。

    聽了他剛才的話,金鳳卿歎了口氣,伸手指向河麵,垂眸道:“哪有那麽簡單……”

    金鳳卿果然是知道內情的!

    “劉江臣不好救……好像……大家都覺得隻要海光寺出手了,就能從褚三林手裏救回劉江臣?”

    她又歎了口氣,幽幽說道。

    “不是嗎?”他反問。

    現在想來,整件事情透著一種詭異,他一直沒理清楚,這違和的地方在哪裏。

    而這會兒,他忽然想通了。

    土肥原田二為何要挑動褚三林和劉江臣的敵對情緒?

    又為何要看著劉江臣被抓?

    而且……在被抓之後幾天,才準備出手把人帶出來。

    海光寺圖什麽?

    “海光寺的確會出手,也的確會把劉江臣帶走……”金鳳卿示意讓他繼續往前走。

    “那不就……”完結了麽?

    他正說著,就見金鳳卿蹙著眉,輕輕咬著下唇,抬眼看向自己,眼神中滿是擔憂。

    是他說錯什麽了麽?

    他飛速回憶了一下金鳳卿剛才說的話,又聯係了前後的關節,忽然間,一個念頭閃入,他一拍大腿!

    “是海光寺想要劉江臣?”擔心自己的失態引起釘子的注意,他慌忙壓低聲音,湊近金鳳卿。

    “嗯。”金鳳卿點點頭。

    他肉眼可見的,金鳳卿的肩膀鬆弛了下來,臉上的情緒也輕鬆不少。

    原來是這樣!

    可是,海光寺為什麽要劉江臣呢?

    而且……

    金鳳卿為什麽要跟他說這麽多呢?

    “金小姐跟我說這麽多,不怕我走漏了消息?”他將手背在身後,挺了挺腰背。

    “您會嗎?”她笑著反問。

    這個姑娘,不簡單啊!

    “其實,我也是誤打誤撞,撞到您這裏的。”金鳳卿笑著拉開了話匣子。

    “起初,我隻是想著要把劉太太送出去,省地到時候救下了劉江臣,卻沒保下來劉太太……會不太好……”

    “然後又想著,這救人的事兒,是我打亂了先生的計劃,如果他要對我弟弟不利,我也隻能幹著急,於是……就想著把他一起帶走。”

    “不瞞您說,這幾天,我一直在想辦法,但身邊可幫忙之人,實在太少,我便想到了您。”

    “稍加調查,我便知道了您與劉太太的事情。”

    “顧會長,您說我自私也好,說我挾恩也罷,您就看在……恩……看在我幫您找到了妹妹的份兒上,幫我把弟弟帶走吧!”

    “金小姐還真是坦誠啊!”他笑著搖了搖頭,這姑娘,真是玲瓏,假以時日,不得了啊。

    “真人麵前不說假話,而且,這事兒,也沒必要瞞您。既然是想跟您合作,我就得拿出百分百的誠意來。”

    金鳳卿輕笑著,把手包抱在懷裏,在他身邊站定,轉過身來,正臉看向他。

    見他們人二人忽然站住,身後的釘子不知所措地,也停在了原地。

    “隻是,我還有一事不明,想請金小姐代為解惑才好。”他也轉過身,麵對著金鳳卿。

    “顧會長請說。”她說。

    “我想知道,為什麽金小姐這麽不遺餘力地幫劉江臣,甚至不惜得罪海光寺?”

    他發現,她忽然瞪大了眼睛,咬著嘴唇,低下了頭,轉過身去,慢慢往前走。

    走了幾步後,她站定,用很小的聲音,說道:“大概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聽到這裏,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敢情這小姑娘是喜歡上了劉江臣啊。

    “就值得你這麽冒險?”他腳步未動,心頭歎息。

    “甘之如飴!”她轉過身來,笑靨如花。

    像是被她的笑容感染,他也笑了起來。

    他趕了兩步,跟上金鳳卿,二人繼續並排前行:“金小姐有多大把握可以把劉江臣救出來?”

    海光寺要劉江臣做什麽,他忽然不打算問了。

    從金鳳卿的態度,不難看出,海光寺所圖不小。

    如果不疼不癢的話,金鳳卿沒必要來這一趟,交代這些東西。

    不過,他有些疑惑,真的需要做到這個地步麽?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九成!”

    她說的是“如果一切順利”。

    “若不順呢?”他習慣在動手前,做好各種備案。

    “不順?”金鳳卿頓了一下,苦笑道:“您看,我這不是來找您托孤了麽……”

    “所以,顧會長,隻有您帶走我的‘後顧之憂’,我才能安心救人啊,您說……對嗎?”

    顧竹亭沒有猶豫,衝金鳳卿點了點頭。

    “還需要我做些什麽麽?”既然是營救小六母子,他必定是會用上全力的。

    金鳳卿搖搖頭。

    “您將他們帶走,就是幫了最大的忙。”

    “能保護好劉太太,我也算是對劉江臣有個交代。”

    “顧會長……如果我有個三長兩短,我弟弟金瑜生,就隻能拜托給您了……”

  ??第二百零八章 驚恐

    之後,金鳳卿給了他一個地址,讓他明天晚上六點過去,她會讓人把顧竹佩也帶過去。

    這件事情裏,她不方便出麵,他明白的。

    明天啊,明天白天原計劃是和沈會長和方會長談定一些合作的事情,晚上一起吃飯。

    現在看來,白天談完該談的事情就好了,至於晚飯,那就推掉吧!

    在顧竹亭看來,現在沒有任何事情比小六更重要了。

    端著咖啡的手有些顫抖,看著咖啡表麵蕩起的漣漪,顧竹亭直到,自己現在很是興奮!

    這麽多年了,終於找到小六了!

    也終於能把小六接回家了!

    這時候,送顧竹亭回和平飯店的金鳳卿,也回到了太平街。

    進屋後便看見薑逢拿著一個香噴噴的烤紅薯,正在剝皮。

    “回來得正好,快來,給你留了紅薯!”

    他把手上剝好的紅薯遞給金鳳卿,自己火盆邊上又拿起一個。

    “你慢慢吃,吃完了我們得仔細做一下分工,天一亮就要開始做準備工作了。”

    金鳳卿接過薑逢遞來的烤紅薯,點了點頭。

    晚餐的時候盡顧著營業了,並沒吃什麽東西,這會兒,聞到紅薯香,她有些餓了。

    叫程媽拿過紙筆,薑逢把紙在桌上攤開,寫上了包括自己在內,現場四個人的名字。

    “程媽,到時候你直接去那邊,代表小哭包待在那邊,她不方便過去,而且,今天下午你們應該已經見過了吧?”

    見程媽點了頭,薑逢繼續說:“等他們碰到以後,你就不要回來這裏了,直接去布店。”

    “成,我待會兒就把這邊的東西都收拾一下。”程媽搓了搓手,掌心滿是汗。

    “弄車和船票的事情,包在我身上,陳十一,你記住,車不是什麽了不得的物件兒,該丟的時候,就丟……”

    “你的任務最重,不管怎樣,你得保證他活著,盡量待他離開,萬一……萬一你們離開不了,你知道能去哪裏找我!”

    “小哭包,張媽那邊沒問題了吧?”

    金鳳卿點點頭:“哦,對了,我和顧竹亭說好了,到時候小魚兒可以藏在沈會長給他的樣品的箱子裏,上船以後就安全了。”

    “我有個問題,吃的怎麽辦?”陳甜甜問薑逢。

    “我會在車上裝一些,也會給你一些錢,應該夠你用了。隻要你能到京城,剩下的事情就好辦很多。”

    薑逢摸著下巴,思索著回答。

    就這樣,四個人在太平街的小院兒裏謀劃著未來。

    不論生,

    無畏死,

    任誰也不知道前路為何的未來。

    再說褚三林。

    晚上一頓飯,吃得他不是很舒服。

    這種感覺很難受。

    自己請客,讓自己吃得不舒服……這種感覺……

    真是太不舒服了!

    “我的客人呢?你們沒怠慢他吧!”

    褚三林插著兜,走進屋子,揚聲問道。

    一個親兵模樣的人走上前,低聲跟他匯報劉江臣今天的狀態。

    “你是說,我的貴客沒吃飯?你們是做什麽吃的?!”褚三林大聲嗬斥著親兵。

    “啪”的一耳光,打得親兵一個趔趄。

    褚三林往沙發上一攤,蹺起二郎腿,指揮著屋裏的人。

    “去,把飯餐都端上來,放在這兒,你們去,去把我的貴客請下來!”他隨手指了個傭人,讓他上去喊人。

    “我好好陪著他吃!”這幾個字,說得咬牙切齒。

    沒多久,劉江臣被人架著,從二樓走下來,看到褚三林的時候,他一個慌神,腳下一絆,險些摔倒。

    “哎喲,我說劉老板啊,你這才來我這兒兩天,怎麽憔悴成在這樣了?聽說你飯不好好吃,覺也不好好睡,哎呀……

    你這樣讓我很難做啊!”

    褚三林死盯著劉江臣,用最狠毒的口氣,說著最溫柔的話。

    “來來來,我晚上也沒吃什麽東西,你來陪我一起吃點兒。”

    說完,他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走到飯桌前,發現他吩咐的飯菜還沒上桌,一氣之下,一腳踹在桌上:“你們都是死的嘛?菜呢!”

    桌子被他一踹,直接掀翻在地,發出很大的響聲,嚇得劉江臣一哆嗦,差點從下樓的台階上摔下來了。

    傭人慌忙過來解釋,說是太晚了,大灶已經封了,隻留了個小灶,熱著給劉江臣的飯菜。

    現在他回來說要做飯,廚房正在開大灶,讓他稍微等等……

    聽完解釋,褚三林“哦”了一聲,笑容可掬地對傭人說:“快去忙吧!你們早說嘛,早解釋給我,我不就不生氣了嘛!”

    “來來來,劉老板,我們先來坐會兒。”說著,褚三林走回沙發,坐回了剛才的位置,招呼著劉江臣過來坐。

    劉江臣這會兒人很恍惚。

    從昨天中午目擊了褚三林殺人以後,他還什麽都沒吃過。

    他不是不餓,而是吃不下去任何東西,隻要看到肉,就想到被褚三林殺死的那個人;

    看到湯,就想到往下嘀嗒的鮮血;

    看到蔬菜,就想起那死人身上的綠衣服……

    ……總之,看到什麽都能聯想到那個死人。

    就算是強製讓自己吃下去,也會很快吐出來。

    除了什麽都沒吃之外,劉江臣也一直沒合眼。

    隻要一閉上眼,眼前就會呈現那朵盛開的“黑色大麗花”!

    在這種環境下,他的精神高度緊張,整個人就像是一副被拉滿了弦的弓,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斷掉。

    被盯著走下最後一級台階的時候,沙發邊的電話響了。

    “叮鈴鈴……叮鈴鈴……”

    褚三林眉頭一皺。

    奇怪了,這個宅子他剛拿下來沒幾天,應該沒什麽人知道這裏的電話啊,奇怪了,是誰呢?

    難道是有人找前任屋主不成?

    也不對啊,這部電話現在他的名下,總機不會讓其他電話打進來啊?

    在他的示意下,身邊的傭人接起了電話。

    “喂,您好,褚宅……”

    對麵的人不知道說了什麽,傭人單手捂著話筒,低聲對褚三林道:“大帥,是找您的。”

    “對方是誰?”褚三林擰著眉問。

    “沒自報家門,不過說您聽了就知道他是誰了。”

    褚三林接過電話,貼在耳邊,喂了一聲,就聽對麵說道:

    “褚老弟啊,最近怎樣啊,你不在北方軍待著,跑到津門晃悠啥啊?”

  ??第二百零九章 窩火

    “閻老哥?”

    電話那邊的人叫閻崇山,比褚三林虛長幾歲,隻要有機會見到,他就拍著褚三林的肩膀,“老弟老弟”叫個不停。

    雖然他們現在各為其主,但,閻崇山這人,褚三林是打從心眼兒裏佩服的。

    “我說褚老弟啊,找到你可是不容易啊!”閻崇山在電話那邊哈哈笑著。

    “哈哈哈,是小弟的不是了!”褚三林笑得豪邁。

    而一邊的劉江臣顫顫巍巍看著褚三林,他從未想象過,一個不是演員的人,變臉可以如此之快。

    “我說褚老弟啊,我長話短說,你是不是在津門幹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啊?”

    “啊?”褚三林不知道閻崇山這話是什麽意思。

    “這幾天,好多人找我,讓我找你說情,你抓了個叫……哎,叫什麽的戲子?”

    “劉江臣?”褚三林狐疑地看向劉江臣,等著閻崇山後麵的話。

    被褚三林一看,劉江臣嚇得往旁邊的傭人身邊挪了挪。

    “對對對,就是那個姓劉的……哎,老弟啊,你給哥哥個麵子,把那個戲子放了吧!”

    “啊?老哥,你這是……”

    褚三林聽到這裏,心情忽然不是很美麗了。

    今天晚上,一起顧竹亭他們就在旁敲側擊地說,他們受人之托,想說和一下他和劉江臣。

    還說,想讓他手下留情,把劉江臣給放了!

    他很是生氣。

    他們幾個人是知道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的,也是知道為什麽他要抓劉江臣的。

    他們怎麽不照顧一下他的給感受呢?

    現在,電話那邊的閻崇山,也讓他放人,是為哪般?

    “哎呀,你個大男人,就不能大氣點兒?跟個戲子置什麽氣?你啊,聽哥哥一句勸,這事兒啊,過了啊!”

    “你又不缺女人,對吧!”

    閻崇山語氣輕巧,就像是隨手捋了捋頭發一樣。

    “老哥啊,話不能這麽說……”褚三林想再給自己解釋一下,卻被閻崇山打斷。

    “哎呀,這事兒就過了啊,這一個個的,知道我跟你有點交情,都往我這兒來!這戲子啊,能量還不小啊!”

    “老弟啊,給哥哥點兒麵子啊,人在你這裏,你別亂來,快點把人放了啊!”

    掛掉電話的褚三林,臉色很是奇怪,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一會兒又綠,一會兒再黑……

    活脫脫就是一個染坊一般。

    真特麽的委屈!

    真特麽的憋屈!

    發現劉江臣正看著他,他的目光從電話機,緩慢移向劉江臣的臉。

    “你,在,看,什,麽?”

    褚三林一字一頓,瞪向劉江臣。

    劉江臣一抖,一滴汗,從鬢角滴下。

    “沒……沒……沒什麽……”劉江臣瑟縮著說道。

    從聽到褚三林打電話的時候提到自己的名字,他就覺得大事不好,想躲,但是,他知道,自己根本躲不掉。

    “沒什麽你在……看什麽!”最後三個字咆哮而出,隨著這三個字出口,褚三林一腳蹬到沙發前的茶幾上。

    茶幾上的杯盤倒了一桌,果盤裏的橘子和梨四散滾落。

    幾個親兵還好一點,屋裏的好幾個傭人都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褚三林沒管他們的失態,隻是死死盯著劉江臣。

    半晌,他才咬著牙開口:“劉老板,你可以啊!認識的人很多啊!”

    劉江臣大概猜到了剛才打電話的人是來個給他說情的。

    而這通電話,徹底惹惱了褚三林。

    他本就怕褚三林,這個時候,他更不敢說話,隻是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方會長沈會長開口就算了,居然滬城的顧會長也開了口,你可以啊!”

    他們幾個開口,就算了,估計是新民大戲院的老板求到他們身上了。

    但……但是他們幾個開口都說是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

    他原本以為,這件事兒,丟點兒人,也就是在津門丟一下,離開津門誰也不知道,過了就算了。

    可是現在看來……事情比他想得複雜多了。

    臨走的時候,他悄悄問了顧竹亭,誰托他求情的,顧竹亭說是梅蘭華!

    居然是滬城的大角兒梅老板!

    這麽說,他已經丟臉丟到了滬城?

    剛才閻崇山也打電話給他,閻崇山在哪兒?

    在西南啊!

    西南啊!

    這一下,全國上下都要知道他被綠了!

    太好了!

    太特麽得好了!

    好個劉江臣啊!

    褚三林從沙發上站起來,背著手,在屋裏踱來踱去。

    他現在很焦躁。

    依他的脾氣,早就先打劉江臣一頓,再一槍把他崩了,方解他心頭之恨。

    但現在,他不能動他了!

    心口一股邪火憋悶不已,褚三林覺得,自己不能再待在這屋裏了,再待下去,劉江臣一定小命不保了!

    他深深看了劉江臣一眼,一扭頭,往門外走去。

    剛走兩步,看見腳邊的梨——是剛才從茶幾上滾下來的。

    他一腳把梨踢飛,大步流星往門外走去。

    褚三林剛離開,廚子就端著一個大托盤從廚房走到客廳。

    看著這滿地的狼藉,他咽了口口水:“這些東西……還吃麽?”

    第二天一早,顧竹亭如約來到滬城商會,和沈會長、方會長談好了幾地貿易的事宜。

    “那就這麽定了,我先準備一些樣品給到您,您什麽時候回滬城啊?”沈會長取下眼鏡,關上手中的筆記本。

    “就這幾天,明天再轉轉,見幾個朋友,就能定下來回去的時間了……畢竟這次離開的時間不短了。”

    明天下午見過小六後,就要和金鳳卿商量離開的時間了。

    如果金鳳卿說的是實情,那小六要盡快離開津門才好。

    “那這樣,我這邊的東西先準備著,到時候您確定了走的時間,就隨船一起,成不?”沈會長想了想,問道。

    “我這邊就準備去調貨了,樣品也會準備好了給您走海路送過去,不過……我沒沈會長這麽快,您得給我點時間。”

    方會長跟著沈會長說著。

    “沒問題,沒問題,我回去以後就抓緊時間把答應你們的樣品也先寄過來,到時候還得麻煩沈會長把給方會長的分出來。”

  ??第二百一十章 母女

    雙手搭在門上,顧竹佩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胡雪蘆。

    “你想好了?”她柔聲問道。

    胡雪蘆輕輕點點頭:“娘,我想好了。”

    顧竹佩歎了口氣:“算了,還有時間,你再仔細想想,總是能有辦法的……”

    說著,她打開了門,婆媳倆走了出去。

    一路上,胡雪蘆一直在想著,這幾天發生的事情。

    雖然她平時不怎麽說話,但不代表她什麽都不知道。

    就是因為知道,就是因為擔心,這才會一直在其中插科打諢,想讓婆婆心情好一點,擔心少一點。

    昨天,高英傑走了以後,婆婆就把她拉過來一起商量。

    問她如果到時候真的有危險,要不要和她一起離開津門。

    她想了一夜,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但她知道,如果婆婆離開了,津門勢必還有很多事情要收尾,如果她們都走了,津門的事情誰來管呢?

    再者,父母都還在津門,她這一走,以後是不是就見不到他們二老了呢?

    臨出門前,婆婆又問了她,決定如何?跟她一起走麽?

    她搖頭,說要留在津門收尾。

    看婆婆的意思,她是想讓自己跟她一起走的,畢竟一起走了,安全很多。

    胡雪蘆跟在顧竹佩身後,穿大街,過小巷,最終,停在一個小院子前。

    顧竹佩上前敲門,三長,三短。

    很快,門被打開,一位老婦人邀請她們進去。

    老婦人沒說話,隻是衝她們點了點頭,然後就帶著她們穿過園子,向堂屋走去。

    胡雪蘆好奇地抬起頭,端詳著這院子。

    園子裏有人在修花草,也看到有人在端著菜筐進出。

    整個院子裏雖然人不少,但所有的人都沒發出聲音。

    即使從他們身邊走過,他們也沒抬頭看上他們一眼,像是他們不存在一樣。

    她下意識地把手握成拳頭縮進袖子裏。

    這院子看著哪兒哪兒都是個普通的院子,但是哪兒哪兒都透出不一樣的氣息。

    她想問問顧竹佩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扭頭就看見顧竹佩死死抿著的雙唇。

    二人隨著老婦人走到堂屋,發現屋裏的桌上,放著一盞點燃的氣死風燈。

    奇怪了,這大白天的,屋子裏為什麽要點燈?

    老婦人走到牆邊,不知她按了個什麽東西,有博古架的一麵牆緩緩打開,露出一個向下的樓梯。

    站在博古架邊的年輕人拿起桌上的氣死風燈,率先走下樓梯。

    “這……”顧竹佩蹙眉,看向老婦人。

    “我隻能送您到這裏,接下來的路,您跟著他走吧。”老婦人頷首。

    雖然滿肚子都是疑惑,婆媳倆互相看了一眼。

    到這個時候,也隻能硬著頭皮走下去了。

    “多謝。”顧竹佩向老婦人道謝後,提醒胡雪蘆注意腳下後,便提著裙擺,跟著掌燈的年輕人,下了樓梯。

    胡雪蘆見顧竹佩先走了,急忙也和老婦人道別,跟在顧竹佩身後,進了樓梯。

    待二人都進去後,老婦人又啟動機關,將這通路關上,然後取過掃把,細細地將地麵掃幹淨。

    就仿佛這裏沒有機關,而顧竹佩婆媳倆也沒來過一樣。

    再說這婆媳二人,走過一段向下的通道後,又是一段向上的路,無路可走的時候,掌燈的年輕人拉動了懸在頭頂的繩子。

    須臾之間,牆從外麵被打開。年輕人往旁邊站了一步,讓開路,示意她們從這裏出去。

    顧竹佩知道,接下來的路有另外的人帶領了,當下頷首謝過年輕人,便招呼胡雪蘆和她一起走了出去。

    剛走出出口,便聽到一陣咆哮:“你這個死丫頭,又偷東西吃!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賠錢貨!”

    然後就是一陣女童的嬉笑:“娘啊,你做了本來就是給我吃的,早吃晚吃不是一樣麽?”

    “你個死丫頭,偷東西吃還有理了是吧,你看我不打斷你的腿!”是婦人的聲音。

    “哎呀哎呀,娘啊,你還真下手啊!哎呀!”

    這“哎呀”聲越來越近,一個梳著小辮兒的小丫頭,怪叫著跑到她們身邊,低聲道:“跟我走”。

    不比剛才的氣定神閑,這回,二人要小跑才能追上小丫頭的步伐。

    小姑娘邊跑邊回頭,嘻嘻哈哈地說道:“娘啊,我錯了,別打我了!我下次還敢!”

    “你氣死我了,還跑!你給我回來!看我不打死你!!!”婦人哭笑不得的咆哮聲被他們甩在了身後。

    二人跟著小丫頭左轉右轉,便來到了後門前。

    “你們先等等啊。”小丫頭對她們說。

    她把門推開一一條縫,伸頭出去,朝後巷左右看了看,然後抓住手邊的樹枝,用力搖了搖。

    之後,她雙手用力,把兩扇門都向外推開。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對麵院子正對著的這扇門的一道門,也被從裏麵推開。

    兩個園子打開的門,剛好貼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個通道。

    “快走!”小丫頭衝她們揮手。

    她們忙不迭點頭,小步快跑,通過了這條所謂的“通道”。

    轉眼間,兩邊門都一起關上,巷子瞬間恢複了原樣,像什麽都沒發生一般。

    聽著身後的門“吱呀”一聲關閉,胡雪蘆還沒反應過來。

    這是啥?

    她們這大費周章的,是為了啥?

    “劉太太來了啊,這邊請。”一個婦人,正站在她們身後。

    她們一直都在往前看,忽略了身後的人。

    婦人忽然出聲,嚇了她們一跳,轉頭一看,是昨天來家裏的那位叫“程媽”的人。

    “各方盯著的人太多,我們隻得出此下策,讓二位受驚了。”

    程媽對顧竹佩解釋道,又對胡雪蘆點了點頭後,帶著二人往裏走。

    胡雪蘆一肚子的問題想問,但她知道,現在不是時候,隻能先把這些問題藏在心裏。

    這種感覺,就跟小貓在心裏撓似的。

    “我要見的人到了麽?”顧竹佩壓下心裏的激動,輕聲問道。

    她和胡雪蘆不一樣,從昨天程媽給她帶來消息之後,她就一直期待著和那個人見麵。

    雖然不確定那人是誰,但她心裏有個聲音不停在叫嚷著。

    三哥吧,是三哥吧!

    這一路,她沒多想,也沒多看,滿腦子都是“如果是三哥怎麽辦?”和“如果不是三哥怎麽辦……”

    “那位客人已經到了。正在喝茶等著劉夫人呢。”程媽轉身,笑著看向顧竹佩。

  ??第二百一十一章 後手

    “那今天就先這樣?時間不早了,二位先回去吧。”程媽笑眯眯地看著這久別重逢的兩兄妹。

    本來,她不想這個時候出來說話,這當種場合裏,打斷人家敘舊,很惹人嫌啊。

    但是,時間太晚了,她還得回去跟小姐和表少爺交任務。

    “哦,哦,給您添麻煩了。”顧竹佩用手絹擦擦紅得發腫的眼睛,向程媽道謝。

    “小姐讓我問一聲顧會長,她的這個朋友,您幫忙帶回滬城麽?”程媽看向顧竹亭。

    “您回去告訴你家小姐,這個忙,我幫了。以後,她弟弟,就是我家人!”

    顧竹亭這話已經很明白了,他會幫金鳳卿把金瑜生帶去滬城,並且好生照料。

    “那我先代我家小姐,謝顧會長了。”程媽終於放心下來。

    雖然金鳳卿一直跟她說,顧竹亭一定會幫忙帶走金瑜生的,但是……她還是不放心。

    畢竟顧竹亭是外人,她怎麽能把小少爺生的希望放在一個毫無關係的外人身上?

    現在聽顧竹亭親口這麽說了,她才真正放下心來。

    “至於什麽時候走,二位稍安毋躁,定下來時間以後,會有人給二位把船票送過去,二位到時候船上見就行。”

    程媽想著薑逢跟她說的話,一字一句地複述著。

    “勞煩問一下,大概是什麽時候能有消息?還有江臣……”顧竹佩看向程媽。

    見到三哥的確讓她喜出望外,但……兒子現在生死未卜啊。

    “消息的話,會很快,具體時間不好說,但就是這一兩天。”程媽想了想小姐之前的話,回複道。

    “至於劉老板……”程媽深吸一口氣,雙手端在小腹處,挺直腰背。

    “我家小姐會不遺餘力地去救劉老板,請二位放心。”

    “我……”顧竹佩看向顧竹亭,他想跟三哥商量一下,看看是不是可以先不要走,至少……等劉江臣平安了,帶著他一起走。

    “小六。”顧竹亭看到顧竹佩的眼神,就知道她在顧慮什麽了。

    他走到顧竹佩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聽金小姐的安排吧,我們留在這裏幫不上忙的……而且,還可能會給他們添麻煩。”

    昨天下午,金鳳卿已經跟他說得很清楚了。

    他想了一夜,認同了金鳳卿的想法,也就是說,無論如何,這一次,他都要和金鳳卿合作,把小六帶回去。

    程媽感激地看了顧竹亭一眼。

    她好怕顧竹佩會就劉江臣的事情胡攪蠻纏。

    在程媽看來,小姐已經夠難了,在她自身難保的前提下,還要想盡辦法救顧竹佩她兒子!

    她如果不感激,還要添麻煩的話,她真怕自己忍不住上去抽人!

    “小六,你和外甥媳婦兒先走,我等一會兒再出去。”顧竹亭又拍了拍顧竹佩的肩。

    “回去後,你們趕快收拾東西……嗯……東西落下了也無所謂,反正滬城家裏什麽都有……”

    就這樣,顧竹佩帶著胡雪蘆二人從來路返回劉家小院兒。

    吃過晚飯,關上門,顧竹佩把胡雪蘆叫到身邊坐下。

    “孩子,今兒的事情你應該也看明白了,娘知道,你平日裏嘻嘻哈哈的,但心裏跟明鏡兒似的,什麽都知道。”

    聽到婆婆誇自己,胡雪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笑了。

    “所以,孩子,咱娘倆敞開了說,你要跟娘一起走麽?”顧竹佩拉著胡雪蘆的手,柔聲問道。

    “娘……”胡雪蘆拖了個長音兒,想說話,卻被顧竹佩揮揮手製止。

    “孩子啊,回來的路上,娘一直在想你的事情,雖然你才嫁到我劉家來沒多久,但我總覺得……和你好像做了很久很久的母女了。”

    “然後啊,娘設身處地地想了想,如果你是我女兒,我這個當媽的,或者是你這個當女兒的,要怎麽做。”

    “如果你是我生身女兒,我綁也要把你綁走,你的平安比什麽都要重要!”

    “但……我不是你親娘,你有爹,有娘在津門,還有你的兄弟姐妹,我就這麽把你綁走了,會不會對你而言,太自私了?”

    “娘!”胡雪蘆拽了拽顧竹佩的手,撇了撇嘴,言語委屈。

    “我既然嫁到劉家來了,就是劉家的人。從來沒想過在家裏出事的時候一走了之!”

    “娘知道,娘知道!”顧竹佩看胡雪蘆著急了,笑著安撫道,“你這丫頭,就是個急性子,你先聽娘把話說完呀!”

    胡雪蘆知道自己急性子的毛病又犯了,不由傻笑幾聲,坐端正,聽著顧竹佩後麵的話。

    “我想帶你走,是因為津門不太平,而且你也聽明白了,等劉江臣回來以後,你三舅舅會把他也接去滬城演一段時間,我們可以先去滬城等他。”

    下午的時候,顧竹亭跟胡雪蘆說,之前跟高英傑有聊過,等劉江臣回來以後,就把他送去滬城,然後從他的園子裏再調兩個人過來新民大戲院。

    就當是南北互通有無,兩邊園子聯動。

    不管對哪兒來說,都說得過去,而劉江臣,也可以在南邊躲一下褚三林。

    “娘,話雖這麽說,我還是想留在津門。”胡雪蘆反握住顧竹佩的手。

    “娘,你讓我留在津門吧,等江臣沒事了,我就跟他一起去滬城,您看好不?”

    看著胡雪蘆閃亮亮的眼睛,顧竹佩眼眶又紅了。

    說來不好意思,從下午見到三哥開始,她的眼淚好像就沒幹過。

    “再說了,娘,今天您也聽見了,現在還沒有人盯著我們,但不代表明天沒有,如果我們兩個一起不見了,肯定會有影響。”

    “您本來就不怎麽出門,隻要我正常進出,就沒人會懷疑到您已經離開了。這樣,對您和舅舅也是個保障啊。”

    顧竹佩愣住了。

    她沒想到胡雪蘆居然是這麽想的。

    “好……乖孩子,你快去睡吧,這幾天你也沒休息好,看你這小臉兒,都尖了……”

    把胡雪蘆支走後,顧竹佩回到自己屋裏,拿出紙筆,思索之下,寫了份東西。

    第二天一早,在胡雪蘆不知道的時候,這份東西由傭人送到了胡遲手上。

    胡遲看過後,搖著頭,歎著氣,將這份東西慎重地收了起來。

  ??第二百一十二章 船票

    顧竹亭和程媽分開以後,心情很好。

    看準方向後,哼著小調兒,一個人朝和平飯店走去。

    路上路過了一個包子鋪,他走了進去,點了半斤包子,兩個小菜,燙了一壺小酒,美滋滋地吃起來。

    多少年,沒有吃過這麽舒心的晚餐了。

    果然,吃什麽不是重點,重點是用什麽心情來吃。

    吃飽喝足,回到酒店房間,躺在沙發上,構思著小六的房間要怎麽收拾,外甥媳婦的房間要怎麽安排……

    可能是因為最近緊繃的神經忽然放鬆下來,他倒在沙發上,昏昏睡去。

    顧竹亭是被房間裏的電話吵醒的。

    電話那邊,是酒店前台。

    “顧先生,您的朋友給您送了宵夜,是牛排和紅酒,您看,我們什麽時候給您送上來比較好?”

    宵夜?

    顧竹亭一愣。

    奇怪了,誰會給他送宵夜啊?

    “嗯……現在就送上來吧。”他回答。

    他走進衛生間,用冷水拍了拍臉,等著這份宵夜送上來。

    沒多久,門被敲響了,服務生推著餐車走進屋來,將餐車裏的餐盤端到桌上後,離開了。

    等服務離開,顧竹亭才走到桌邊,仔細看著托盤裏的食物。

    最終,他在牛排的大盤子下,發現一個信封。

    打開後,裏麵是一張後天一早的船票。

    拿著票,顧竹亭笑了。

    看來,明天一早得去津門商會和沈會長辭行了呢。

    與此同時,劉家小院,有人也敲響了小院兒的大門。

    傭人開門口,發現門口站著一個挽著竹筐的老太太。

    老太太不好意思地對開門的傭人碎碎念道:“哎呀,真是給您添麻煩了,本來今天一早就要來把雞蛋送過來的,但……

    家裏的小孫子忽然生病了,到現在才騰出手來……

    這籃子雞蛋,請務必交給劉太太,謝謝她買我的雞蛋,還多給了我這麽多零錢……

    這個時候才來,真是過意不去……”

    老太太嘮叨著,把裝雞蛋的籃子遞給傭人,不停鞠著躬,說著感謝。

    “請務必交給劉太太啊……謝謝您了,謝謝您啊……”老太太嘮嘮叨叨地叮囑著傭人,三步一回頭地走了。

    很快,這籃雞蛋就放到了顧竹佩麵前的桌上。

    顧竹佩看著眼前的籃子,很是奇怪。

    她並沒有買過什麽雞蛋啊,這奇怪的籃子和奇怪的雞蛋是怎麽回事兒?

    她伸手到籃子裏,小心翻動著裏麵的雞蛋,忽然發現,籃子底部有什麽東西,挪開雞蛋以後,發現裏麵有兩張後天的船票。

    “為什麽是兩張?”

    金鳳卿咽下嘴裏的餛飩,問薑逢。

    “啊,這個啊,如果是顧竹佩帶著她媳婦兒一起走的話,兩張剛好啊……

    如果她家那個媳婦兒不走的話,回頭等上了船,就把金瑜生放出來,這張票也可以給他用啊!”

    薑逢把調羹放回吃光的碗裏,回著金鳳卿的話。

    就在兩個小時前,劉江臣便被土肥原田二的人接去了海光寺。

    至於在褚三林的新宅邸發生了什麽,還得要從今天下午說起。

    今天下午,在外麵“散心”的褚三林回到了的新宅子,雖然還是很生氣,但是已經比出門之前要好了很多。

    “我的貴客今天怎樣了啊!你們有沒有好好照顧他啊?”一進門,他又高聲問道。

    這聲音最好能讓在二樓的劉江臣聽清楚。

    他就喜歡看劉江臣被他嚇得瑟瑟發抖的樣子。

    “大帥,您不在的時候,將軍給您打了好幾次電話了。”留在屋裏的親兵向褚三林報告道。

    “將軍,他有留言給我麽?有說找我什麽事情麽?”褚三林問親兵。

    親兵搖頭道:“屬下不知,將軍隻說還會給您打過來,並未言明何事。”

    褚三林點了點頭,邁步往樓上走去。

    “啊,還有……”親兵補充道。

    “還有?還有什麽?”褚三林轉身問。

    “還有付軍長和趙先生也打了電話過來找您了。”

    “啊?他們?”

    褚三林很奇怪,他這個新居的電話,這麽多人都知道了?

    為了讓自己清靜一些,這個電話號碼隻有他親近的少數幾個人知道,連在北方軍裏的南城雲子都沒有告訴過。

    這些人,是怎麽知道自己的電話的?

    相比之電話號碼怎麽泄露的,他更好奇,這些人要這麽集中找他幹嘛?

    難道,也是為了給劉江臣來做說客的?

    算了先不想了,昨天晚上玩兒得很開心,一夜沒睡,他有點困,得去補個覺了。

    “我先去睡會兒,如果將軍再打電話來,趕緊叫我……其他人的話,問問他們找我幹嘛。留個言就是了”吩咐完,他打著哈欠進屋了。

    褚三林不是不想去玩耍一番劉江臣,隻是現在有些乏了,等他休息好了,再和他玩兒玩兒。

    哎……時間過得真快,都第三天了,嘖,明天無論他願不願意,都得把劉江臣給放回去了啊!

    本來,他的計劃就是把劉江臣抓起來關幾天,嚇唬嚇唬他了事兒,畢竟那是海光寺看重的人,而他還要和海光寺合作。

    無論如何,土肥原田二的麵子還是要給的。

    哎……真是……掃興啊!

    太陽剛下山,褚三林就醒過來了。收拾一番後,叫人把劉江臣也帶到了樓下。

    這次,他在桌上擺滿了水果和點心,無論如何,人家“難得”來自己這裏“做客”,得好好“招待”一下不是?

    “劉老板好啊!”褚三林這回笑容可掬地坐在桌前,笑眯眯地看著從樓梯上走下來的劉江臣。

    之後他便不再說話,隻是看著劉江臣畏畏縮縮走過來,在他對麵坐下。

    “劉老板,你嚐嚐這些點心,都是我差人去新買的,要是哪些你不喜歡,我叫人換掉。”褚三林撐著下巴,饒有興趣看著眼前的男子。

    “大帥……”

    劉江臣定了定心神,像是鼓足了勇氣,抬起頭來問道:“大帥,我什麽時候可以離開啊?”

    “離開?怎麽,劉老板剛來幾天就想著離開?”褚三林挑了挑眉毛。

    “哦……我……我走……不是,我來做客的時候跟家裏都沒交代,不太好……”劉江臣低聲說道。

  ??第二百一十三章 對峙

    “哦哦!這個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褚三林忽然大笑不止。

    “這個劉老板就不用擔心了,現在全津門……啊,不,應該是大半個國家的人,都知道你在我這裏了!”

    瞬間,他收了笑容,凶狠地看向劉江臣。

    “劉老板本事不錯啊,認識很多人啊……”

    邊說著,他把椅子往後一挪,右腿搭在左腿上,左手手肘撐在椅子扶手上,右手則搭在腿上,狀似閑適。

    “要知道劉老板路道這麽粗,當時請你來做客的時候,就得更小心一些呀!”

    劉江臣瑟縮地坐在椅子上,聽著褚三林的話。

    昨天褚三林也說了類似的話,回去之後,他開始想,到底發生了什麽。

    還有他接的那個電話。

    聽起來,對方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可是這樣的大人物,怎麽會為了他出頭呢?

    他就一個籍籍無名的小角色啊,為什麽會……

    啊!

    能做到這些的,隻有師父啊!

    師父啊……

    是師父拜托了很多人來把他撈出去麽?

    還有之前褚三林說的什麽方會長沈會長的……

    這又是誰在幫他呢?

    津門地界的人……應該是高老板!除了高老板,會不會還有金小姐?

    能分析的信息太少,他隻能想到這裏。

    等有機會能出去吧,出去以後,他一定問問清楚,是哪些人在幫他,這些恩情,得一點點的還啊。

    這時候的劉江臣沒想到一個問題:有些恩情,很容易還。

    但有一些……是這輩子,都還不掉的啊!

    看著麵前凶神惡煞的褚三林,劉江臣忽然覺得,自己不是那麽害怕了。

    有這麽多人在幫他,在想辦法救他啊!

    就在這時,屋裏的電話響了。

    沒等親衛上前,褚三林走了過去,看了一眼劉江臣,接起了電話。

    這通電話時間不長,就看見褚三林忽然站得筆直,除了“嗯”,“是”,“好”,“遵命”之外,沒說出別的話。

    掛掉電話,褚三林在原地站了很長時間。

    從劉江臣的角度,隻能看見褚三林的背影。

    但在電話機附近的親衛看來,褚大帥正橫著眉,瞪著眼,咬著牙,雙手攥成拳。

    親兵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在不遠處“愣神”的劉江臣,在心中開始替他默哀了。

    大帥,這是要殺人了。

    又過了一會兒,褚三林才逐漸放開了緊握的拳頭,手插在兜裏,走回剛才的位置,一屁股坐下去,還是保持著剛才的姿勢,歪著頭看著劉江臣。

    他一語不發,但這目光看得劉江臣心裏發毛。

    屋裏安靜極了,雖然現在周圍的親衛和傭人不少,但,這會兒,隻能聽見鍾表的“滴答”聲。

    “滴答……”

    “滴答……”

    劉江臣額頭的汗,從頭上滑下,沿著鬢角,滑到脖子裏,窨濕了衣服領子。

    這種不適感讓劉江臣不舒服,但現在,他根本不敢有任何動作。隻能盯著褚三林,看他想幹什麽。

    不知道過了多久,褚三林開了口。

    “本來呢,我隻是想請你來玩兒兩天,增加一下我們之間的感情。可誰知道……”

    他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握在手中,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桌上戳著。

    可這每一下,都讓劉江臣心驚肉跳,好像每一刀,都戳在了他身上一般。

    “這麽多人,都來找我,都覺得我在欺負你,這可怎麽辦?我的名聲變得很差了啊!”

    名聲?那是什麽東西?他褚三林何時在意過?

    可是這次,跟以往的都不同了。

    他從桌上的水果盤裏,拿起一個梨,放在麵前。

    用刀在梨子上比畫了幾下,似乎是要看從哪個角度下手,這個梨會被“一擊斃命”一般。

    “你說說你,膽子不是挺肥的麽?連我的女人都敢碰,怎麽這會兒,跟個鵪鶉似的?”

    褚三林左手拿梨,右手持刀,抬頭看向劉江臣。

    “……”劉江臣想開口說話,卻被褚三林止住。

    “你想說什麽?想說那女人是金鳳卿?”褚三林哂笑,眯著眼看向劉江臣。

    “打開天窗說亮話好了,那女人是誰啊……外人會以為是金鳳卿啊。但是吧!”

    “劉老板這麽聰明的人,怎麽會不知道,那是南城雲子?”

    “南城雲子啊!”

    “那是我的女人啊!”

    “劉老板,這事兒,你是不是欠我一個解釋?”

    褚三林站起身來,身子前傾,逼問劉江臣。

    “我……”劉江臣想說,我也是被騙了,但這會兒,褚三林沒給他說話的機會。

    “老實說,我也不能奈你何,隻能把你先關起來,解我心頭之恨!而且……”

    褚三林扯起嘴角,假笑一下,“這事兒吧,我想著也就在津門地界兒,出了津門,也就沒人知道了。”

    想著剛才接到的那通電話,褚三林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情緒,又激動了起來。

    “現在倒好了,全國啊!全國都知道你給我戴綠帽子了啊!”

    “張將軍都打電話過來問,讓我放了你啊!你可以啊,有手段啊!”

    “你是不是以為有海光寺保著你,我真的不敢殺你啊!”

    “我特麽今天不殺了你,我的臉呢?我的臉怎麽辦!被你個戲子踩在腳底下麽?”

    褚三林說著,用刀麵拍著自己的臉,響亮的“啪啪”聲,讓劉江臣緊閉雙眼,全身往後縮去。

    褚三林剛才說的話,他完全沒有仔細想,現在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把刀上!

    那把刀,那把刀!那把刀會不會要了他的命?

    他這個從小被母親和師父保護,最多見識一下後台的爾虞我詐的少年,何時經曆過這樣的事情?

    何時見過這樣的人?

    劉江臣的瑟縮仿佛激怒了褚三林。

    這個人,這麽個沒膽子的戲子,憑什麽能綠了自己?

    沒有任何思索,想到這裏,褚三林手裏的刀脫手,就這麽朝著劉江臣飛了過去。

    劉江臣見狀不好,往邊上閃了一下,那把刀“咚”的一聲,插進他身後的木櫃裏,入木三分。

    “你特麽的還敢躲!”褚三林踢翻了礙事兒的凳子,往劉江臣身邊衝過去。

    隨手拔出手裏的槍,端在手上,走到劉江臣麵前,舉起槍,抵著他的眉心。

    “你特麽以為我真的不敢殺你?大不了殺了你再去跟海光寺賠罪!這口氣,我特麽的咽不下去!”

    邊說著,褚三林打開了槍的保險。

  ??第二百一十四章 聽聞

    “大帥息怒啊……”就在這時候,有人開口了。

    站在沙發邊上的一個傭人向前走了兩步,帶著笑,看著褚三林。

    這傭人瞥了一眼劉江臣一眼後,目光回到了褚三林身上。

    “你是個什麽東西,敢命令我?”褚三林動作不變,轉頭看向說話的傭人。

    “回大帥,我不是個什麽東西,隻是……大佐讓我在必要的時候提醒一下大帥,這人,殺不得。”

    傭人微微一笑,鎮定地回答道。

    “嗯?”聽到“大佐”二字,褚三林眯著眼,看向對方。

    “大佐?”他重複道。

    “對,大佐!”傭人笑著點頭,繼續說道:“大佐的原話是,這人,讓您出出氣,怎麽都好,隻是別殘了,死了。”

    褚三林舉著槍,看看那傭人,又看看褚三林,氣不打一處來。

    不能殺,不能殺!

    他要殺個小戲子,怎麽就這麽難!

    怎麽誰都不讓他殺!

    一念至此,他放下槍的同時向前踏了一小步,一腳踹向對麵的劉江臣。

    踹得他朝後飛出去好遠,最終,被櫃子擋住,“嘭”的一聲,落到地上。

    劉江臣捂著肚子,疼痛難忍,昏死過去。

    在顧竹亭和顧竹佩收到船票的時候,胡遲醫館的門也被敲響。

    聽說有急診,胡遲也沒多問,提上藥箱,就跟來人上了車。

    一路上,胡遲閉著眼,感受著車的動向,和車裏的動靜。

    他不是愣頭青,也知道這麽晚,來叫急診,得先問清楚來人的身份和來處。

    但他沒問。

    來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往門口這麽一站,他就能感覺出來,這人,是個當兵的。

    當兵的,還開著車來,腰間隱約漏出一點鼓鼓的東西……

    這趟診,他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當車開進一個警衛森嚴的大門的時候,胡遲吸了口冷氣。

    這地方!

    是全津門人都諱莫如深存在!

    海光寺!

    他居然進了海光寺!

    下車以後,他被人引進了一間屋子。

    書桌前,坐著一個穿著灰色馬褂的人。

    這人看到他來了,放下手裏的書,笑著說道:“胡大夫,我這兒呢,有個病人比較急,沒辦法,這麽晚請您過來,見諒啊!”

    對方的話說得婉轉有禮,但,這聲音,卻透著不可拒絕的威嚴。

    “救死扶傷,是老朽分內的事兒。敢問……病人現在什麽情況,身在何處啊?”

    胡遲想了想,對方既然不打算和他多交代,還不如不問。

    開門見山地問病人的情況吧。

    早點看完診,早點回去吧。

    “胡大夫高義!”對方點點頭。

    “這個病人啊……有些特別,您見麵了,就什麽都知道了……來人啊,帶胡大夫過去!”

    這人笑了笑,揮手叫人帶他去出去見病人。

    特別的病人,那是什麽人?

    他還想細問一下,卻見對方已經低下頭,繼續看書了。

    胡遲便也低頭不語,抱緊藥箱,隨著去了。

    畢竟海光寺這種地方,能不問的就不問,能不看的就不看。

    知道太多了,對自己不好。

    劉江臣醒過來的時候,是在一間陌生的屋子裏。

    腹部的疼痛讓他無暇顧及周邊的環境。

    他蜷起身子,流著冷汗,忍住不叫出聲來。

    忽然,門外傳來對話聲,他捂著肚子,屏氣凝神,仔細聽著外麵的聲音。

    “就是這裏了,胡大夫請。”一個年輕的聲音說道。

    “哦,好,辛苦帶路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說。

    “我就這門外,胡大夫有什麽需要,隨時叫我就好。”年輕的聲音繼續說道。

    二人說話間,“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有人走了進來,然後“滴答”一聲,燈被打開了。

    然後,有人離開,從外麵關上了門。

    四周安靜了一會兒,聽見有腳步聲走到床邊。

    劉江臣的精神高度集中,來人是誰?剛才聽聲音好像很熟悉,是誰呢?

    他正思索著,便聽走到床邊的人輕聲說:“老朽胡遲,不知道這位……如何稱呼啊?”

    聽到“胡遲”二字,劉江臣一驚,“嗖”地拉下被子,看向胡遲。

    胡遲還正納悶兒,這病人怎麽把自己裹得跟粽子似的,這讓人怎麽瞧病啊,是男是女都不知道……這真是……

    開口和這個“粽子”打了個招呼,就見這“粽子”忽然掀開被子,瞪大眼睛看向他。

    這!

    這!

    這不是大家到處在找的劉江臣麽!

    二人對視一陣後,劉江臣腦子裏一直繃了幾天的弦兒“啪”的一聲,忽然,就這麽斷了。

    緊接著,就這麽昏死過去。

    “哎……”胡遲有一肚子的問題想要問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他倒了下去。

    “這……”

    胡遲這會兒覺得自己風中淩亂了,雖然,屋裏沒有風。

    且不說他還沒開口問劉江臣“丟”了這麽久,到底發生了什麽?也沒來得及問他為什麽會這海光寺?

    更沒來得及問他是怎麽受傷的,傷在何處……

    劉江臣就這麽暈了過去,這讓他如何是好?

    “那個……”胡遲沒辦法,隻能走到門口,打開門,去問了外麵站著的年輕人。

    年輕人也沒想到劉江臣會忽然又暈過去,隻得把自己這幾天在褚三林家看到的事情事無巨細地告訴胡遲。

    當然,劉江臣是怎麽傷的,他也一五一十地跟胡遲說了。

    另外一邊,土肥原田二的辦公室,機要秘書正擰著眉,擔心地向土肥原田二。

    “大佐,讓胡遲來治劉江臣,真的好嘛?”機要秘書問道。

    “我也沒想到他們會請來胡遲啊!”土肥原田二攤手。

    當時,被褚三林一腳踹飛的劉江臣被帶回海光寺後,土肥原田二讓人去請津門最好的治跌打損傷的大夫。

    沒多久,胡遲就來了。

    “這萬一胡遲回去以後,把劉江臣在我們這兒的事情說出去,豈不是糟糕了麽?”機要秘書擔心是會敗漏。

    怎麽說,胡遲都是劉江臣的老丈人啊!

    萬一回去了,他跟閨女親家說,劉江臣人在海光寺,豈不是有礙大佐的計劃麽?

    “回去?誰說讓他回去了?”土肥原田二從書裏抬起頭,看向機要秘書。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夜幕下

    第二天天還沒亮,顧竹佩和胡雪蘆挽著包袱出門了。

    巷口遇見了擺早點攤的大嬸子。

    “你們婆媳,這麽早,這是要去哪兒啊?”大嬸子問。

    “娘帶我去燒香,這段時間,家裏不太平不是……”

    胡雪蘆咬咬嘴唇,低聲回答。

    “哎喲,你這孩子,真是個孝順的,我家那大丫頭啊,從來不陪我去燒香啊,哎呀,劉太太啊,你福氣真好啊!”

    聽見大嬸子這麽誇,胡雪蘆有點不好意思,抱著顧竹佩的胳膊,把臉往後藏了藏。

    “是啊,我真是好福氣,能有這麽好的兒媳婦!”顧竹佩拍了拍挽著她的胡雪蘆的手。

    一路上,這婆媳二人聊了顧竹亭,聊了劉江臣。

    顧竹佩打心眼兒裏還是想讓胡雪蘆跟她去滬城。

    但胡雪蘆有自己的想法。

    她隻能在心裏深深歎了口氣,現在,忽然她很慶幸這丫頭和劉江臣還沒有圓房。

    不然,就真是他們劉家耽誤這姑娘了。

    顧竹佩出門後不久,天就亮了。

    沒多久,顧竹亭就到了津門商會的辦公室。

    “沈會長,我明天回津門了,無論如何,今天晚上我做東!”

    “啊?這麽快啊?”沈會長取眼鏡,看著顧竹亭。

    “也不快了,叨擾你們這麽久,也該回去了。”顧竹亭笑著走到沈會長桌子對麵坐下。

    “我打算,今兒請大家吃頓飯,但是呢……你也知道,我不是本地人,也不知道這裏哪兒好吃,要不您給我推薦個地兒唄?”

    “哎呀,早知道你明天就走,就不讓方會長回去了,左右就這兩天……”沈會長搖著頭,笑著說。

    “嗨,來日方長,來日方長嘛!”顧竹亭也笑著回著。

    “那您想叫上哪些人?大佐?大帥?高老板?”沈會長琢磨著報了幾個名字。

    報到高英傑的時候,他遲疑了一下。

    他以為這時候,劉江臣還在褚三林手裏握著……高英傑和褚三林見麵,高英傑會尷尬吧。

    “高老板我下午跟他見一下,晚上就不叫他了。”顧竹亭想想說道。

    “那行,我待會兒就去看看大佐和大帥是不是有時間……”還沒等沈會長說完,顧竹亭打斷了他的話。

    “那個……其實……我是想讓您現在跟我一起去一趟海光寺,還是親自跟大佐說的好。”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

    之前見麵的時候,金鳳卿那邊的人就跟他說過,一旦拿到票,定下來走的時候,第一時間需要去海光寺告訴土肥原田二。

    而且,還得想辦法不能讓土肥原田二把他繼續留住。

    這樣做的理由有二:

    第一,讓他走得正大光明,而且,得讓土肥原田二覺得他已經決定和海光寺合作了,能讓他放鬆警惕。

    這樣,才能讓他要帶走的人能順利跟他走。

    第二呢,就是讓他洗脫解救劉江臣事情的嫌疑。

    所以今天,他來這裏找沈會長,隻要沈會長願意陪他一起去,這事兒就成了一半。

    經過這幾天的觀察,他很清楚,沈會長絕對是靠著海光寺的,有他陪著,土肥原田二會放心很多。

    “嗨!我當什麽事兒呢,你還憋半天!走走走,我們一起走!”說著,就站起來,拿起外套,推著顧竹亭往外走。

    二人上車以後,顧竹亭稍微定了點兒心,現在,他還有一件事情要做。

    “您給我的樣品明天一早能隨船走麽?”他問沈會長。

    “能一起走一部分……哎……沒想到你走得這麽急,不然再給我兩天時間,這些東西肯定是可以一起跟你走的。”沈會長歎了口氣。

    “沒事沒事,我先帶一部分回去。”顧竹亭想了想,接著說道:

    “這樣吧,今天晚上或者明天一早,您看個時間,叫人把東西送到碼頭的七號倉庫就行,那邊有人直接給我送上船去。”

    沈會長剛想開口說擔心顧竹亭在津門人生都不熟的,碼頭上會不會需要幫忙。

    但轉念一想,不對啊,顧竹亭是幹什麽的,怎麽可能在這裏沒有相熟的碼頭和倉庫。

    “恩……我今天晚上晚一點給你送過去吧,這樣不耽誤你明天早上上船。”

    沈會長點點頭,定下了送貨的時間。

    顧竹亭和沈會長在去海光寺的路上聊著的時候,有人,敲響了薑逢辦公室的門。

    “薑先生……”門口的秘書一臉歉意地看著薑逢。

    而在她身後,站著擰著眉的北堂。

    薑逢向秘書搖了搖頭,示意沒關係,北堂進了房間後,秘書便關上了房間門。

    看著沙發上坐著的頹廢的北堂,薑逢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好幾天沒睡好覺,沒吃好東西,沒刮胡子,也沒換衣服的北堂手肘撐在膝蓋上,臉埋在雙手之中。

    一動不動。

    薑逢歎了口氣,倒了杯茶給他,從辦公桌上拿了煙和砂輪打火機,他對麵坐下。

    拿出一根煙,本來想自己點上,但看了一眼北堂後,把這根煙地遞給了他。

    “來一支?”

    北堂慢慢從手掌中抬起頭,首先看到的,就是被薑逢送到他眼前的這支煙。

    他不抽煙。

    但這時候,他覺得,自己可以來一支。

    伸出手,接過煙,學著薑逢和高英傑的姿勢,把煙頭咬到嘴裏。

    薑逢的火適時地遞了上來。

    點燃,深吸一口……

    北堂被煙嗆到,劇烈咳嗽起來。

    直到滿臉通紅,呼吸困難。

    薑逢把茶杯遞過去,“喝口茶,不著急。”

    “我怎麽能不急!”北堂說完,拿過茶杯,本想喝一大口茶,發現入嘴的茶太燙。

    滾燙的茶炙著他滿嘴的燎泡,疼得他險些哭出來。

    左右看看,沒有地方可吐,隻能硬生生把嘴裏的茶咽下。

    “你說我怎麽能不急!”稍微緩了緩後,北堂把茶杯放到桌上,望向薑逢,聲音喑啞。

    “這幾天,我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每天看著劉媽媽忙裏忙外,胡大叔也在忙著找人……就連最沒啥用的胡小姐也在忙……”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紅了眼眶。

    “我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的……不怕你笑話,我……我都不知道要怎麽辦!”

    “周老板把江臣交到我手裏,可是我……”

    北堂又把臉埋回手掌中,埋頭不語。

  ??第二百一十六章 黎明前

    薑逢想說些什麽去安慰一下北堂,但又不知道這時候說什麽合適,隻得歎了口氣,自己點了根煙,走到窗邊,靠著窗台,看著他。

    “天還沒亮的時候,劉媽媽和胡小姐就出門了,我不知道她們去幹什麽,但是……我能想到,肯定是跟江臣有關。”

    半晌後,北堂平靜了一下,把手放下來,往後仰去,癱在了沙發上。

    “我追出去想問問的時候,她們已經不見了……”

    “實不相瞞,我昨天去了新民大戲院找高老板,問他江臣的事情,他跟我說,不要著急,不會有大事兒。”

    說到這裏,北堂激動了起來,嗖地坐直。

    “不急?沒大事?這還不是大事?我怎麽能不急!”

    “我問他現在是什麽情況,他也不跟我說……就說讓我別急!”

    “別急!別急!”

    “他……我……我……”

    說到這裏,北堂忽然語塞。

    “我現在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

    “早上想問也沒問成……出門以後,我也沒再回去……不知道怎麽得,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站在您這樓下了。”

    北堂用力揉了揉腦袋,看向薑逢:“所以……薑先生……您能告訴我,到底現在……什麽情況?”

    從北堂這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話裏,薑逢聽出了他的迷惘。

    的確,他和金鳳卿之前都交代過高英傑和顧竹佩,任何消息都不要透露出去,自己心裏有數就好。

    所以……就算北堂早上追上了顧竹佩,也拿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薑逢知道,北堂是劉江臣的親支近派,他們之前還真安排過北堂,但一直沒找到機會跟他說。

    “具體什麽事情,現在不能跟你說。”薑逢狠狠啜了口煙,吐出煙霧後,琢磨了一下,走到薑逢對麵坐下。

    “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劉江臣現在很安全。”

    “你……”北堂想問他怎麽保證,但,這話問了也是白問。

    就薑逢的能耐,他說劉江臣現在沒事兒,那就是沒事兒了啊!

    “不過!”薑逢話音一轉,“津門不安全了。”

    津門?

    津門不安全了?

    這是哪兒跟哪兒啊?

    北堂有點懵。

    他們不是在說劉江臣的安慰麽?

    怎麽一下子扯到了津門安不安全?

    “所以,你,要離開津門!”

    “啊?”北堂一驚,什麽叫離開津門?

    薑逢在說什麽?他怎麽搞不明白了?

    “簡單地說,劉江臣,我們會救,肯定能保證他的安全,但是你,不能再待在津門了!”

    “可是……”可是園子裏的這麽多事兒怎麽辦?

    北堂這會兒一頭霧水,他總覺得,他和薑逢不在一個頻道上。

    “沒有可是!”薑逢歎著氣,把煙在煙灰缸裏掐滅。

    “目前的狀況是,先活著吧,活著,比較重要。”

    北堂在薑逢這裏討辦法的時候,顧竹亭和沈會長已經到了海光寺。

    此時,土肥原田二的機要秘書正拿著東西,推開土肥原田二的辦公室門,看到衛兵正準備敲門通傳。

    “怎麽了?”機要秘書問。

    “報告,顧竹亭和沈會長到了。”衛兵答話。

    機要秘書想了想,揮手讓衛兵下去請人,自己轉身回去,走到土肥原田二身邊。

    他知道,這兩個人來,土肥原田二不會不見的。

    “大佐,沈會長和顧竹亭來了。”

    “哦?他們怎麽這個時候來?”土肥原田二眯了眯眼,揣摩著他們的來意。

    “那……您看剛才的事兒……”機要秘書問。

    “先這樣吧,那個大夫別讓他到處走,看好他!”

    他說的大夫,就是昨天晚上被“請”過來的胡遲。

    “是!那我先下去了。”機要秘書點頭稱是,往外走,叫人往屋裏上兩盞茶後,便往劉江臣呆的房間走去。

    機要秘書前腳走,顧竹亭和沈會長後腳就到了。

    “大佐啊,叨擾了!”沈會長笑著跟土肥原田二寒暄道。

    “二位怎麽這麽早來啊?”土肥原田二站起身來了,向他們走過來。

    “來來來,坐下說!”說著,引他們入座。

    “大佐,是這樣的,我來津門也有一段時間了,滬城積壓了好多事情,我得回去了。”顧竹亭沒入座,向土肥原田二拱手一禮。

    “這不,我來向您辭行,晚上我做東,謝謝您這段時間的招待,不知道您能否賞臉啊?”

    顧竹亭的話說得漂亮,土肥原田二也沒理由去反駁他。

    是他把顧竹亭帶來津門的,顧竹亭走的時候,理當要來跟他辭行。

    至於其他的事情嘛……

    “顧會長請客,我肯定去!可是要先說好,要是不好吃,我可不依啊!”土肥原田二打趣道。

    “大佐您放心,晚上吃飯的地方我來定,保證您挑不出毛病。”沈會長適時接過話頭。

    “哦,那就交給沈會長了啊!哈哈哈……”

    三人都笑了起來。

    “小姐讓我告訴您,您臨走前一天,去一趟海光寺,記得,要請土肥原田二吃晚飯,拖住他,越久越好。”

    “隻要把他支出海光寺,剩下的,就是我們的事情了。”

    顧竹亭想起那天見顧竹佩的時候,程媽跟自己說的話。

    所以,今天晚上,無論如何他都需要把土肥原田二帶離海光寺。

    他開始琢磨,要怎樣把晚飯的時間,拖得更久一些。

    “顧會長明天要走的話,沈會長,你和方會長跟顧會長談的事情都談完了沒?”土肥原田二問沈會長。

    “談完了談完了……方會長已經回京城去準備要送去滬城的第一批貨了。”沈會長笑著點點頭。

    “我這邊兒也準備了一部分了,今兒晚上就送去碼頭,明兒一早,能跟顧會長一道走。”

    沈會長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大家合作的一些細節和土肥原田二逐一匯報了。

    在他看來,這次和顧竹亭的合作,完全是土肥原田二促成的。

    再說了,他現在私底下也幫著海光寺辦一些無傷大雅的事兒,所以,另一種意義上說,土肥原田二也是他的領導。

    “你們合作順利我就放心了!這以後津門和滬城,要多多互通啊!”土肥原田二聽地頻頻點頭。

    土肥原田二話音剛落,門外,一陣輕輕地敲門聲忽然響起。

  ??第二百一十七章 暗潮處

    隨著敲門聲,一個女聲響起:“先生,是我。”

    “進來吧!”土肥原田二聽出了外麵的人是金鳳卿。

    他有些奇怪,金鳳卿為什麽會這個時候來?

    難道她知道了劉江臣和胡遲在他這裏?

    不應該啊?他沒讓人告訴過她啊。

    那她為什麽會掐著這個點兒來呢?

    金鳳卿推開門,便見到了屋裏的三個人。

    跟土肥原田二和顧竹亭打了招呼後,便看向沈會長。

    “沈會長啊,您真讓我好找啊!”金鳳卿也沒見外,在沈會長對麵坐了下來。

    “先生,有水麽?讓我先喝口,渴死我了。”金鳳卿左右看看,沒多的茶杯,便看向土肥原田二。

    土肥原田二笑了:“你這話說的,感覺我苛待了你似的!”

    說著,就叫人進來,讓人給金鳳卿倒茶。

    “金小姐如果不嫌棄,可以先喝這杯,我還沒動過。”顧竹亭把自己麵前的茶盞推到金鳳卿手邊。

    “那就謝謝顧會長了!”金鳳卿也不計較,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金小姐,你這是……找我?”沈會長一頭霧水看著金鳳卿。

    奇怪了,這是有什麽急事兒讓她追到了海光寺?

    顧竹亭這時候也看著金鳳卿。

    上次和她在海河邊聊完之後,還沒見過她。

    這不簡單的姑娘這個時候出現,是有什麽計劃呢?

    屋裏三個男人,各懷心事,都看著金鳳卿。

    放下茶盞,金鳳卿拿出手帕,貼了貼嘴角後,對土肥原田二說:“先生別怪我叨擾,要怪就怪沈會長到處跑!”

    說完,她目光轉向沈會長。

    “啊?金小姐話從何來啊?”沈會長一時間不知道要怎麽接話。

    “沈會長,您真是貴人多忘事兒啊!”金鳳卿蹙眉搖頭。

    “您還記得麽,之前您找我表哥訂的北邊來的伏特加麽?昨天晚上表哥跟我說,酒到了,就在碼頭,讓問問您現在要不要。”

    說到這裏,沈會長想起來了。

    之前聽金鳳卿說,她表哥在洋行,各國的生意都做。

    他就起了心思,如果能從洋行這邊代理到北邊的烈酒,再跟顧竹亭商量好,往滬城賣,這是個不錯的生意。

    畢竟滬城洋人多,這伏特加也不愁賣了。

    “表哥說,這批本來是別人定的,如果沈會長要的話,就先給沈會長,過幾天另外一批來了再送給那位客人。”

    “我這一大早就去了商會,可商會的人說您和顧會長來了先生這裏……這不,我趕緊追過來,討您一個準話呢!”

    金鳳卿簡單地把事情說了一遍後,又拿起茶盞,抿了一口茶。

    這茶還有點燙,不是金鳳卿喜歡的溫度,不過這時候,她也沒去計較,聊勝於無了。

    她這會兒來海光寺,的確是來打探劉江臣和胡遲的事情,正愁著沒有借口,就聽說沈會長和顧竹亭來了海光寺。

    這真是瞌睡有人送枕頭!

    借著沈會長的借口,她就這麽正大光明地來了。

    “哦……這麽快就到了?”沈會長聽罷,有些吃驚。

    他以為這批酒還要一段時間才能到,沒想到,這麽快就已經到碼頭了。

    “您嫌快呀?”金鳳卿一樂,“那也行,這批就還是按計劃給客戶,您等下一批好嘞。”

    她這話一出,屋裏的三個人都樂了。

    見土肥原田二笑了起來,金鳳卿放下心來。

    看來,這個理由,非常好,土肥原田二完全沒有懷疑到她另有目的!

    “那不行!那不行!這批東西我剛好是打算給顧會長,得帶回滬城的,他明天就走了,可不能等了!”

    沈會長連連擺手,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和顧竹亭的合作,他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能盡快開始就盡快,多拖一天是一天。

    最好趁他還在的時候,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定下來才好。

    “那您是要這批東西了哈……哎,顧會長明天要走?”

    金鳳卿好像剛抓到沈會長話裏的重點,看向顧竹亭。

    見金鳳卿看過來,顧竹亭心裏暗笑。

    這姑娘,演技真可以。

    他回滬城的票還是她安排的,這會兒裝一無所知……真裝得渾然天成。

    “是啊,叨擾大佐太久了,而且……滬城好多事情都等著我回去辦,不能再留了。”

    “這不,我拖沈會長來跟我一起見大佐,打算晚上做東,請大佐喝點酒,謝他這段時間的招待。”

    說罷,他看向沈會長。

    “沈會長,剛才金小姐說的酒,是您之前跟我說的要運去滬城的那批酒麽?”

    既然金鳳卿遞了個話,他就順著她的話說下去。

    “對對,就是這批酒!”沈會長點點頭。

    “那這批也跟那些東西一起走麽?”顧竹亭問。

    “對,一起走……金小姐,您剛才說這些酒在碼頭?”沈會長問金鳳卿。

    “對啊,表哥說,如果您要,就直接從碼頭提走就行。”金鳳卿點點頭。

    “那行,碼頭,在哪個倉庫來著?”沈會長問。

    按道理。這樣的話,不該在這樣人多的時候問。

    這種私底下的交易,總得防著人,萬一有人走漏消息,李代桃僵把貨提走,到時候哭都沒地方哭去。

    不過這會兒在海光寺坐著的四個人,都是自己人,沈會長也沒在乎這事兒。

    “嗯……四號庫。”金鳳卿想了想,報了個數字。

    “那……”沈會長正想說他這就去安排,但一抬頭,看見土肥原田二,這才忽然反應過來,自己走不掉啊!

    他是陪著顧竹亭一起來的,要是這會兒把人扔下,這可怎麽辦?

    土肥原田二在一邊看著他們三人的互動,明白了整件事情,這時候,他適時說話了。

    “鳳卿啊,你也看到,沈會長一時半會兒走不掉,不如你就去替他把這事兒處理了吧。”

    土肥原田二發話,金鳳卿也隻有點頭的份兒。

    她正在琢磨著,要怎樣才能去碼頭上看看。

    明天一早,金瑜生和顧竹佩要從碼頭離開,她還得去碼頭安排一下。

    “好!”她脆生生地應了。

    “話說,沈會長來海光寺這麽多次,還沒好好轉過吧,鳳卿啊,你帶著沈會長到處轉轉吧,吃完午餐了,再去碼頭不遲。”

    “聽先生安排,沈會長,我帶您去轉轉吧。”說著,站起身來。

    沈會長也跟著金鳳卿站起來,同時看了一眼顧竹亭。

    他明白了,這是土肥原田二有話要跟顧竹亭說,去轉轉,隻是找個由頭把他們二人都支走。

  ??第二百一十八章 傷離別

    金鳳卿帶著沈會長,在海光寺溜達著,邊走邊說話。

    “剛才先生說了,讓我去把那些酒的事兒給辦了,這事兒是小事兒,可是……沈會長,這酒搬去哪兒啊?”

    金鳳卿裝作不知道顧竹亭的東西在哪個倉庫,一臉疑惑地看著沈會長。

    “這就太感謝金小姐了!”沈會長哈哈大笑。

    土肥原田二的這個安排挺好,他自己的人去,還要去找洋行的人,估計得要好一會兒。

    “沒事,能幫到您,還能幫到表哥,挺劃算噠!”金鳳卿笑了起來。

    “再說了,您和表哥都許了我好處,這事兒,我不虧啊!”

    “金小姐這話千萬別讓大佐聽見,不然他又會說你編排他虧待你了!”沈會長也笑了。

    “嗨,這不是他不在嘛!再說了,誰嫌好東西多啊!”

    “姐姐!”隨著一陣驚呼,一個人影從邊上奔過來,直接撲進金鳳卿的懷裏。

    被男孩子一衝,金鳳卿被慣性往後衝得退了一步,還好沈會長及時伸手扶住了他。

    “這是……”沈會長疑惑地看著金鳳卿懷裏的男孩兒,不知道這鬧的是哪一出。

    海光寺怎麽會有個小男孩兒,這孩子還管金鳳卿叫姐姐,而且……

    二人看起來很親密的樣子。

    “沈會長,這是我親弟弟,金瑜生……”金鳳卿低著頭,看著在自己懷裏扭得像小蟲子一樣的弟弟,伸手撫上他的頭,給沈會長介紹道。

    “小魚兒,叫人,這是沈伯伯”。

    金瑜生從金鳳卿懷裏抬起頭,往後退了一步,站直身子,乖乖行了禮:“沈伯伯。”

    禮畢後,金瑜生抱著金鳳卿的胳膊,笑得不見眼眉。

    “姐姐,你怎麽來了啊,是來看我的麽?”金瑜生問道。

    “先別說我,你這時候怎麽在外麵?不好好上課麽?”金鳳卿捏捏金瑜生的臉蛋。

    “上的!隻是先生鬧肚子,讓我歇會兒,自己回去寫作業。”說著,指了指後麵跟著他的勤務兵。

    金鳳卿這才注意金瑜生後麵還有個人,手裏抱著書本。

    這人見金鳳卿看過來,立馬立正,向她行禮。

    金鳳卿衝他點點頭,又看回金瑜生。

    她以為,今天來,沒有機會見到金瑜生了……

    而且,今天以後,還不知道會不會有機會再見到他……

    沒曾想,他就這麽猝不及防出現在她麵前。

    她想好好叮囑金瑜生,以後要聽顧伯伯的話,在滬城好好生活,好好學習……

    好好做一個正直的,能保護身邊人的人。

    想好好囑咐他,就算以後沒有了她,他也要勇敢地,一個人走下去……

    但現在,她沒有開口的機會。

    想到即將到來的離別,金鳳卿不禁紅了眼眶。

    “姐姐什麽時候走,要和我一起吃午飯麽?”敏感的金瑜生也姐姐好像情緒不太高,

    便拽了拽金鳳卿的袖子,輕聲問。

    “姐姐待會兒就要走了。”金鳳卿撒了個謊。

    按照剛才土肥原田二的安排,她是要留下來吃午飯的。

    但……說了實話又能怎樣呢?

    雖然她人在海光寺,卻不能陪著金瑜生。

    “啊……要走了啊……”金瑜生滿是不舍。

    “乖,快去寫作業,別到時候先生打你手板心!”金鳳卿把袖子從金瑜生手裏抽出來,推了推他。

    “可是……”可是我剛見到姐姐,還沒說幾句話呢!

    “乖,記得姐姐跟你說過的話,好好的,嗯?”金鳳卿拉長了尾音,希望以後的日子裏,金瑜生會記得上次跟他吃飯的時候說的話。

    “姐姐……”金瑜生還想在金鳳卿身邊再歪一會兒。

    “乖,去吧……”金鳳卿也想跟金瑜生再待一會兒,可是……

    她身邊還有個沈會長,她必須趕緊安排好所有的事情,才能讓金瑜生平安地離開。

    看著金瑜生三步一回頭的目光,沈會長好奇地問金鳳卿:“這是你親弟弟?”

    “是啊。”金鳳卿沒抬頭,隻是看著金瑜生離開的方向。

    “這……”沈會長好奇地不要不要的,又不知道怎麽好開口問。

    “這得感謝先生了。”見金瑜生消失在視線裏,金鳳卿給沈會長引路,二人繼續邊走邊聊。

    “我和弟弟相依為命,要不是先生收留我們……我們……”邊說著,她苦笑著搖了搖頭。

    “不說這個了,先前說到哪兒了?哦,對,倉庫!”金鳳卿一拍腦門兒,想起了他和沈會長之前聊的事情。

    “表哥的酒在四號庫,您需要我幫您搬去哪裏?”金鳳卿明知故問。

    “哦哦,搬到……七號……對,是七號倉庫!”沈會長還在琢磨著金鳳卿和她弟弟的事兒,沒想到,她一轉眼,就跳了話題。

    便努力回憶著早上顧竹亭跟他說的倉庫號。

    “七號庫啊……”金鳳卿仔細想了想後,樂了。

    “不遠哎,這兩個庫看號碼應該是挨著的哎,出四號庫直接進七號庫,還挺方便!”

    “這事兒包在我身上了!”金鳳卿脆生生地笑著,點了點頭。

    “那就麻煩金小姐了,你也看到,我這一時半會兒走不開……”沈會長有些不好意思。

    他的事情,麻煩了一個小姑娘,真是……

    “這有什麽麻煩的?晚上點點兒好吃的,我得來大吃一頓!”金鳳卿捂著嘴,一臉得意。

    這時,津門碼頭七號庫門口,站著一個年輕人。

    年輕人抱著個小包袱,裹緊棉襖,半張臉埋進棉襖的領子裏,敲響了七號庫的門。

    “誰啊?”敲了一會兒後,一個懶散得不耐煩的聲音,從門內傳來。

    “這誰啊,大中午的,要不要人好好歇著了!”說話間,門被打開,一個黑壯的漢子出現在門口。

    黑壯漢子上下打量著門外的年輕人,語氣不虞。

    “你誰啊?”

    “這位小哥,叨擾了,我找六爺。”年輕人吸了吸鼻子,低聲說道。

    “找六爺?你誰啊?”黑壯漢子又仔細上下瞧了瞧年輕人。

    “馮爺讓我來找六爺的……”年輕人抬起頭,硬著黑壯漢子的目光,咽了口口水。

    黑壯漢子朝門左右看了看,拉著臉:“進來吧……”把年輕人讓進來。

    “嘭”的一聲,門在年輕人背後重重關上。

  ??第二百一十九章 前路迷

    年輕人一哆嗦,看著堆滿貨物的倉庫和眼前的黑壯漢子的背影,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咬了咬牙,小跑兩步,抱緊懷裏的包,跟上了黑壯漢子。

    一路走過去,年輕人看見很多人和衣靠著貨架或者牆根兒打盹。

    還有幾個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賭著錢。

    見年輕人走過,眾人都抬頭,看向他。

    在這些充滿質疑的不友善的目光中,年輕人低下了頭。

    “等著!”沒走多久,黑壯漢子叫年輕人停下,說了年輕人進門後的第一句話。

    “馮爺讓你來的?”

    戰戰兢兢走進門的年輕人看到了在椅子上坐著的高大男人。

    這人,應該就是他要見的“六爺”

    “是,馮爺讓我來找六爺的。”年輕人點頭,輕聲答道。

    “哦,那個誰,柱子,你帶他出去安置一下。”

    從年輕人進屋開始,六爺連頭都沒抬過,聚精會神地看著手裏的幾張單子。

    “六爺,這人……”黑壯漢子擰著眉,疑惑地看看年輕人,又看看六爺。

    這年輕人細胳膊細腿兒的,能幹得了苦力麽?

    別到時候哭著喊著往回跑啊!

    “哪那麽多廢話,快去!”六爺抬起眼,瞪了黑壯漢子一眼。

    這時,他才順眼打量了一下剛進門的年輕人。

    馮爺跟他說,今天晚上有一批貨要上明天一早開往滬城的船,讓他好好盯著。

    但馮爺沒說這批貨……是個人啊?

    這年輕人,到底是個什麽來頭?能讓馮爺特地囑咐?

    真是怪了。

    “還不快謝六爺收留你?”黑壯漢子甕聲甕氣地白了年輕人一眼。

    年輕人抱著包袱的手緊了緊,低頭謝過六爺後,跟著黑壯漢子出去了。

    出去後,黑壯漢子隨手指了個牆角,讓年輕人過去等著後,便走開,和其他人一起耍錢去了。

    年輕人小心翼翼環視四周,慢慢走到牆角,靠著牆,慢慢蹲下。

    雖然他穿得還算厚實,可是背後,牆壁的寒冷的氣息還是順衣服,往裏滲。

    他拿起手裏的包袱,墊在背後,把牆和自己隔開。

    抱著膝蓋,眼無焦距地傻傻等著。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麽。

    是生?

    是死?

    還是別的什麽?

    但現在,除了蹲在這裏等著,他沒有任何辦法!

    “張媽,我剛才看見姐姐了!”金瑜生跑回屋,衝著張媽炫耀道。

    “小姐?她來了?”張媽正在洗菜,見金瑜生回來,雙手這圍裙上擦了擦,驚訝地問。

    “是啊,姐姐來了,不過一會兒就要走了!”金瑜生嘟著嘴,坐在桌邊,腦袋無精打采地搭在桌上。

    小姐來了啊,小姐見過小少爺了啊……

    那就好……

    那就好!

    這兩姐弟,以後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到……

    其實,張媽內心想的是“不知道這兩姐弟以後還能不能見到……”

    但她不想往這個方向想。

    和小姐一起,把小少爺送出去,就是為了以後他們二人能長久生活在一起啊。

    “張媽,我覺得……”金瑜生這努力組織措辭,但不知道如何描述。

    他覺得,最近姐姐怪怪的。

    感覺……感覺姐姐以後是不是就不要他了?

    但是!

    他知道,姐姐不是這樣的人,姐姐會一直跟他在一起!

    不過還是說不通啊!

    剛才見她,她看起來……好難過但樣子?

    到底發生了什麽?

    是和他有關麽?

    “小少爺覺得什麽?”見他半晌不吭聲,張媽走到他身邊,問道。

    “我覺得姐姐最近怪怪的,但又說不上來哪裏怪……”金瑜生撐著桌沿,抬起頭,看向張媽。

    “張媽,你說,姐姐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啊?”

    沒等張媽反應,金瑜生咬了咬嘴唇,像是想明白了什麽似的,繼續說道:

    “姐姐肯定有事兒……她不跟我說,肯定是我沒辦法幫到她!

    張媽,我好難過啊,姐姐需要幫助的時候,我卻什麽都做不了……

    我明明是個男孩子啊,為什麽就什麽都幫不了姐姐呢?

    張媽,我好想趕快長大啊!

    這樣,我就能幫到姐姐了!”

    金瑜生的話,聽得張媽也跟著難過起來。

    她心疼小少爺,更心疼小姐。

    分明是花一樣的年紀啊,小姐負擔了太多的東西。

    “張媽,你等到我的消息的時候,就帶著小魚兒出去,找個理由,一定要出這個房門,說他積食要出去走走也好,要去看月亮也好,理由隨便你編,把他帶出去就行。”

    “往西門帶,越近越好,我會想辦法製造個混亂,表哥會在西門接應你們。”

    “這些東西,什麽都不用帶,人出來就好,你們都行李都準備好了,您聽表哥安排就行。”

    “金文季那邊的事情,我會安排好,您放心,您的仇,我肯定會幫您報!”

    “您不用擔心我,我有辦法逃脫的,快把眼淚擦一擦,待會兒被小魚兒看到了,又要問了,這孩子,敏感得很。”

    “張媽,小魚兒,就交給你了!”

    張媽想起上次小姐來跟她說的話,心裏一陣酸楚。

    她想為小姐做點什麽……

    但她一介無知婦人,能幫到小姐什麽呢!

    她拖過一個凳子,在金瑜生身邊坐下,苦笑地搖搖頭:“小少爺,你都心思小姐都懂。”

    “小少爺,長大需要一個過程,在你長大的路上,小姐保護你,等你長大了,你就能保護小姐了……”

    “小少爺,你要記得,你是被小姐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小姐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啊……”

    金瑜生看著張媽,慎重地點了點頭。

    他知道,現在的他,幫不了姐姐什麽,隻希望自己不要做了姐姐的絆腳石才好。

    忽然,金瑜生像是想到了什麽,拽住張媽的袖子,急切地問道:“所以,張媽,你是不是知道姐姐……有什麽事兒?”

    張媽警惕地看了看門外,雙手握住金瑜生的肩膀,低聲對他說。

    “小少爺,具體什麽事情,我知道,但是……我不能說……”

    “小少爺,別擔心,你隻要聽小姐的安排就好。”

    “相信她,她就算是豁出性命去,也是要為你好的。”

    沒有拿到自己滿意的答案,金瑜生有點難過,扭過頭去,不看張媽。

    過了許久,他才帶著濃重的鼻音,不情願地說:“誰讓她豁出性命啊!不就是欺負我還沒長大麽……”

  ??第二百二十章 碼頭上

    那個叫柱子的黑壯男人,除了這放午飯的時候給了他兩個饅頭,再沒有跟他有任何交集。

    不知道過了多久,七號庫的大門忽然打開了。

    不是他進來的那個小門,而是倉庫的大門

    幾個人站在門口。

    他們背著光,年輕人看不真切。

    但他們之中,有個女人。

    這女人,看起來,有些眼熟。

    “這些東西放哪兒。”那女人開口問道。

    她聲音雖然不大,年輕人卻聽了個滿耳。

    這個聲音,聽著也很熟悉!

    不對啊,是那個人麽?那個人的話,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啊……

    不對!

    如果是那個人的話,她現在出現在這裏,是正常的啊!

    畢竟他們是兄妹,她出現在他的地盤裏也無不可啊。

    這個女人……這個女人的話!

    年輕人忽然驚覺,他可以去問問這個女人關於劉江臣的事情啊!這樣他就不用胡亂猜了啊!

    一念至此,年輕人單手撐地,準備站起身來。

    可剛一動作,忽然愣住了,繼而頹廢的坐了下去。

    不僅是因為腿麻導致的膝蓋軟,還因為他發現,那個女人身邊還有好多人。

    這樣的話,他要如何開口問?

    思索再三,他還是慢慢撐起身子,向前走了兩步,走到通道邊,盯著那個女人。

    吃過午飯,金鳳卿就從海光寺離開了。

    她先去了洋行,找了薑逢,然後二人一起趕往碼頭。

    要把沈會長要的酒從四號庫往七號庫搬。

    “這些是沈會長的東西,單獨找一個地方放著,今天晚上陸續還要來幾批,六哥,勞煩你看著點兒。

    天一亮還得裝船,辛苦你和弟兄們了!”

    薑逢手裏夾著煙,站在七號庫的門口,對六爺說道。

    “嗨,這有啥辛苦不辛苦的!馮爺放心,哥們兒肯定給你安排的妥妥的!”

    六爺說著,劃了根洋火,給薑逢把煙點上,然後再給自己點上。隨手甩滅了火柴棍兒,扔到腳下。

    “對了,馮爺,那孫食(注)怎麽安排?”六爺向倉庫裏看去。

    薑逢知道,六爺說的是被他打發來的北堂,他狠狠吸了口煙,吐出煙霧後,歎了口氣:“一起走!”

    這時,六爺忽然發現,一個姑娘帶著幾個人,抬著貨,從四號庫走了過來。

    這姑娘不錯啊,條兒真順。

    姑娘從四號庫過來,他便先入為主地認為,這姑娘是薑逢手下的人,便撞了撞薑逢,指了指正走過來的金鳳卿。

    “可以啊!盤兒靚啊!”

    正在低頭彈煙灰的薑逢順著六爺指的方向看過去,目光立馬轉向六爺,瞪眼道:“再看!再看這把你這雙招子摳了!”

    六爺撇撇嘴,再扭頭,便見這姑娘徑直朝自己和薑逢走過來。

    “這些東西放哪兒?”姑娘問薑逢。

    薑逢踹了六爺一腳,“安排地兒去!”

    踹的時候留了力,六爺隻是一個小趔趄便站穩了身子,揉著被踹的地方,撇撇嘴,瞪了薑逢一眼。

    “來,姑娘,這邊兒,讓他們把東西放到這邊兒……”

    六爺邊說著,邊帶著金鳳卿和抬著東西的漢子往裏走。

    走到一塊空著的地方,六爺指了指,示意漢子們把東西放這裏。

    “馮爺的東西都在這兒放著,之前他就交代過了,這地兒是專門留出來的。”六爺笑著對金鳳卿說道。

    金鳳卿點點頭,忽然覺得有人看著自己,一扭頭,看到了站在斜對麵,正盯著她的北堂。

    金鳳卿蹙眉不著痕跡地打量了北堂,心裏暗自驚訝。

    北堂這人,她也見過好幾次,每次見他的時候,他都收拾得緊趁利落。

    可現在都他……

    怎麽看,怎麽頹。

    也是,劉家發生這麽的事情,他也是受到牽連了。

    來的路上,表哥跟她說了北堂的事情,就說他最近過得很不好,沒細形容,沒想到……

    居然不好到這個樣子。

    希望他能順利和顧竹亭他們一起到滬城,然後再回到漢口吧……

    未來還有事情要找他幫忙。

    她仔細想想,該交待的表哥都給他交待過了,也不需要她再去跟他說些什麽。

    想到這裏,金鳳卿衝北堂輕輕點頭,對他說了四個字。

    這四個字沒有聲音,但北堂卻看明白了金鳳卿的嘴形。

    她說的是……

    “拜托你了!”

    收到這四個字,北堂眼眶一熱,卻沒辦法多做行動,隻能衝金鳳卿也點了點頭。

    救劉江臣,救自己這些事情,本來應該是他們自己的事情……

    沒想到,金鳳卿和薑逢能為他們做到如此地步!

    聽薑逢說完計劃以後,他有些納悶,薑逢到底是什麽身份?

    金鳳卿和薑逢到底是什麽關係?

    然後……金鳳卿到底是什麽人?

    高英傑說她是海光寺的人,可是……

    如果是海光寺的人,為什麽會幫他們?

    是因為她喜歡劉江臣麽?

    腦子裏這一堆問題一下子全冒了出來。

    但他一個都沒問出口。

    江湖上有句話,叫做:“英雄不問出處”。

    再說了……

    薑逢和金鳳卿幫他和劉江臣的事情,遠比拜托給他的事情複雜太多了。

    這個世界上,最大的恩情,莫過於救命之恩了!

    未來,他要怎麽報答他們的這份情啊!

    看著金鳳卿拿著單子,認真點貨的背影,北堂默默退了回去,坐回自己剛才坐的地方,抱起膝蓋,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現在的津門很冷的很,但他但淚很熱的燙。

    “表哥”金鳳卿拿著手裏的單子,走到薑逢身邊:“單子對,我拿回去給沈會長了。”

    薑逢點點頭:“成,這事兒多謝你了,回頭哥哥給你做幾身衣裳。”

    “誰要衣裳啊!”金鳳卿哼了一聲,往前走了兩部後,站定,回頭,衝薑逢笑道:“還是折現吧!”

    “啊?好好好,依你依你!”薑逢搖著頭,應了下來。

    邊上的人都笑了起來。

    “啊,這姑娘是馮爺的妹妹啊……”六爺看著金鳳卿坐的黑色別克開遠,心裏嘀咕著。

    不知道這妹妹可有婚配,要不要讓馮爺牽個線,認識一下呢?

    冬天的天,黑的早。

    胡雪蘆頂著最後一點天光,站在了劉家小院兒的門口。

    “少夫人,親家母來了,等了您一會兒了。”開門的傭人對胡雪蘆說道。

  ??第二百二十一章 惜婆媳

    借著去燒香的事兒,胡雪蘆和顧竹佩到了廟裏。

    在那兒,她們見到了個叫“陳甜甜”的姑娘,這姑娘,是金小姐安排在這裏的。

    姑娘讓胡雪蘆在天黑前回去,對外就說顧竹佩留在廟裏念經,天黑以後,會有人接她下山,然後明天一早,乘船離開津門。

    “胡姑娘,你真的不走麽?”陳甜甜問胡雪蘆。

    “我不走了,爹娘家人都在津門……再說了,總得有人留下來給娘打掩護不是?”

    胡雪蘆搖著頭,把她昨天晚上顧竹佩給她的船票遞給陳甜甜。

    陳甜甜沒再說話,歎了口氣,把船票接了過來,轉手遞給顧竹佩。

    “阿姨,您揣著,總是有用的。”

    顧竹佩疑惑地接過船票,還有用麽?

    “孩子,你真的不一起走了?再想想呢?”顧竹佩拿著船票,伸向胡雪蘆。

    “娘,我真的不走了,您放心,我會好好的!”胡雪蘆把顧竹佩拿著票的手推回去。

    “你這孩子……”顧竹佩不舍,也擔心。

    這麽好的孩子,自家的傻兒子真的就沒這福氣了麽?

    “娘,您別擔心我了,指不定過段時間,我們又能再見呢?”胡雪蘆笑著,想讓顧竹佩安心。

    再見啊……

    顧竹佩的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津門到滬城,千裏之遙,再見……

    再見什麽的……

    會不會是再也不見啊!

    顧竹佩吸著鼻子,捏著船票,對胡雪蘆交待道:

    “孩子,我房裏有個箱子,箱子底下有個隔板,你把板子撬起來,下麵是個暗格。”

    “我在裏麵放了些銀錢……乖孩子,那些錢,你拿給你爹娘也行,你自己留著也行。”

    “這世道不好,多點錢傍身好一些。”

    胡雪蘆聽罷,瞪大著眼睛看著顧竹佩。

    婆婆這是……

    “娘,您去滬城需要用錢的地方不少,不行,我不能要,我這就回去給您拿過來,您帶走!”

    胡雪蘆說著,就要往外跑。

    顧竹佩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別去!”

    感覺顧竹佩抓著自己,胡雪蘆沒敢用力了,生怕自己力氣大了,把顧竹佩帶摔倒。

    見胡雪蘆停下,顧竹佩鬆了口氣,向前走了兩步,站在胡雪蘆麵前,抬手把她亂了的鬢角頭發往她耳後收去。

    “別擔心我回滬城會沒著落,我家在滬城呢,家裏還有哥哥呢。”

    “那些錢,我是專門留給你的。”

    “你要……你要好好的……啊?”

    見這婆媳二人說話,陳甜甜往後撤了幾步,站在遠處,也紅了鼻子。

    站得遠了,聽不清楚她們說什麽,隻能看見顧竹佩不停說著什麽,邊說,邊給胡雪蘆擦眼淚。

    胡雪蘆什麽都沒說,隻是不停點頭。

    沒一會兒,她便撲到顧竹佩懷裏,哇哇大哭起來。

    顧竹佩攬著她,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午飯過後,陳甜甜就離開了,臨走時,再次囑咐了婆媳二人。

    到了下午三點多四點,胡雪蘆才三步一回頭的離開了寺院。

    顧竹佩站在山門前,看著不停回頭的胡雪蘆,一手捂住嘴,一手朝她揮著。

    像是在送別,也像是叫她快走。

    淚水,從指縫裏滲到嘴邊,苦澀難當。

    回到劉家小院兒的胡雪蘆聽傭人說她母親來了,有些奇怪。

    前幾天回去的時候,娘還說了,這段時間劉家事兒多,她就不來添亂了,讓她有事兒就打發人去叫她。

    今兒怎麽親自來了呢?

    “她有說來是什麽事兒麽?”她問。

    傭人正要答,就見滿臉淚痕的胡夫人從堂屋裏衝出來,拽著胡雪蘆,嗚咽道:“小雪小雪,你爹,你爹他不見了!”

    聽了胡夫人的話,胡雪蘆眼前一黑。

    劉江臣還沒找到,她爹又失蹤了?

    這……

    這……

    這要怎麽辦?

    現在婆婆也不在,甚至連北堂都不在,她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她穩了穩心神,扶住胡夫人,往堂屋裏走。

    “娘,別著急,我們進去說話。”

    回到堂屋坐定,傭人給胡雪蘆端上熱茶後,就把門關上,留給她們母女說話。

    把母親讓到火盆邊,把她安置在上垂首,胡雪蘆蹲在母親身邊,握著她冰涼的手。

    “娘,到底是怎麽了?爹怎麽會不見了?”

    “昨兒晚上,有人來請他出診,他就跟我說了一聲,然後提著東西就走了。”

    “後麵,我聽到了汽車聲,我在想著,這來接他的人,應該是非富即貴,不然哪兒來的小汽車啊。”

    “我也沒多想,就睡下了,沒曾想,醒來以後,你爹都還沒回來……我這心啊,就忽然……忽然揪起來了!”

    “我問了才知道,昨兒夜裏,他出去都時候沒帶人走,這……著不該啊,他出診不得帶著你師兄麽?”

    “他一個人出去,下午了還沒回來,你說……他好歹帶個人啊一個人去,連個傳話的都沒有……”

    邊說著,胡夫人的眼淚又吧嗒吧嗒掉了下來。

    “你說,你爹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這……這家……”

    胡雪蘆捏了捏母親的手,仔細想著剛才她說的事情。

    父親是晚上被接出去的……

    父親是被小轎車接走的……

    父親是外科跌打先生……

    父親去的時候,沒帶師兄,一個人出去的……

    在津門,能有小汽車的人可不多。帶走父親的人一下子範圍就縮小了很多。

    能讓父親不帶人,隻身前往的,估計是要保密什麽的,如果是這樣的話,能符合這些條件的也不多。

    跌打……也就是有人受了外傷……

    這幾點一歸納,忽然,胡雪蘆有了個不靠譜的想法!

    “娘,你說會不會……”話說一半,胡雪蘆又咽了回去。

    這隻是她不靠譜的猜測而已啊,哪又這麽巧的事情。

    胡雪蘆咬了咬嘴唇,如果她的猜測是真的該多好啊,父親和劉江臣在一起就好……

    可是,如果是請了父親,就代表劉江臣受傷了!

    他是傷在何處?何人所傷?傷得重不重?

    應該傷得不輕吧……不然父親不會現在還不回來……

    不不不!

    胡雪蘆在心裏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這隻是猜測而已,劉江臣應該沒有受傷,父親也不是因為給他治傷出去的……

    不是!不是!

    “會不會什麽?”看自己女兒臉色變了又變,胡夫人疑惑地看著女兒。

    “哦,我在想,會不會是病情比較複雜?爹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胡雪蘆在安慰著母親,也在安慰著自己。

    “要不,娘你先回去?萬一爹回去了見不到你……爹回來了的話,您讓人來跟我說一聲就行,這大冷天的,您就別到處走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親母女

    那時候的胡雪蘆做夢也沒想到,她猜的“不靠譜”的東西,反而是這件事情的真實狀況。

    以為隻是沒有什麽根據的揣測,她並沒有多和母親說什麽。

    “可是……這人一點消息都沒有……身邊又沒個人陪著……”胡夫人拿出手帕,這手帕,她擦了好久的眼淚,全濕了。

    “娘,您不是說了麽,是個汽車來把爹接走的,想來,來人也是個有身份的,爹在津門也不是無名之輩,對方不會,也不太好對爹做什麽的。”

    胡雪蘆說著,掏出自己的手帕,給她娘擦著眼淚。

    待會兒送走了娘,她得去一趟新民大戲院,問問高英傑是不是知道點什麽。

    他的人脈,總是廣很多的。

    把帕子從女兒手裏接過來,胡夫人點了點頭,這丫頭說得有道理。

    “要不這樣,待會兒我去一趟園子裏,問問高老板是不是知道點什麽,若他不知道,就請他托人去問問,有了消息,我回家跟您說。”

    摸了摸火盆邊小桌上的茶壺,水還是溫的,胡雪蘆順手給胡夫人加了點茶捧過去,讓她潤潤喉嚨。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胡夫人抱著茶杯,眼巴巴望向胡雪蘆。

    胡雪蘆搖著頭,輕聲勸著:“這大冷天的,您就別跟著我到處跑了,先回……萬一爹已經回家了呢?您說是吧?”

    胡夫人還想爭取一下,跟女兒一起去打探消息,但轉念一想,的確,如果孩兒她爹已經回家了呢?

    這不是虛驚一場麽?

    “對了,親家呢?江臣有消息了沒?”胡夫人忽然發現,這大半天,屋裏隻有她和胡雪蘆兩個人。

    傭人說胡雪蘆和顧竹佩一起出去了,怎麽隻有胡雪蘆一個人回來了?

    顧竹佩人呢?

    “高老板說江臣沒什麽事兒,隻是被褚大帥請去做客了而已,婆婆留在廟裏念經……說是在家裏也是胡思亂想,還不如在廟裏安心。”

    昨天晚上,胡雪蘆和顧竹佩就已經統一好了口徑。

    不管誰問起來,都這麽說。

    雖說胡夫人是胡雪蘆的母親,但胡雪蘆也沒多和她說。

    這些事情,太複雜,一時半會兒解釋不弄清楚,反而會讓母親更焦慮而已。

    “娘,您不用擔心我這邊,我送您回去吧……呀……”胡雪蘆向往起站,但發現腿蹲麻了。

    “成!哎……你別動,娘給你揉揉!”胡夫人正答應著,便看見胡雪蘆半蹲著身子,揉著腿。

    說著,她蹲下身子,邊揉邊問:“是這兒麽?還是這兒啊,娘給你揉,疼了就說啊……忍一忍就好了……”

    看著母親花白的頭頂,想起剛分別的顧竹佩,胡雪蘆的眼淚就這麽毫無防備地掉了下來。

    “呀,這是咋了?”發現頭頂上滴了水,胡夫人抬頭,看向胡雪蘆,這才發現,孩子在掉金豆豆。

    “你這丫頭,是娘給你按疼了麽?都多大了還哭啊,哎呀,莫哭,莫哭啊……娘輕點兒……”

    見女兒哭得傷心,以為是自己手勁兒太大,把她弄疼了,趕緊柔聲哄了起來。

    “娘,我沒事兒,就是……剛才撞到麻筋了……”

    胡雪蘆用手背擦了擦眼淚,擠出一個難為情的笑,揉著手肘,假裝是撞到凳子腿兒,慢慢站起來。

    “你這孩子,好好,走走,你先送我回去……對了,你這衣服要換一件厚一點的,晚上可不比白天……

    哎,不對啊,你這個點兒回來,還沒吃飯吧,回家吃了飯再出門吧,娘給你做點兒你喜歡吃的……”

    聽著母親的絮叨,胡雪蘆吸著鼻子,笑著一一應下。

    交代好傭人以後,胡雪蘆挽著母親離開了劉家小院兒。

    胡雪蘆回到劉家小院沒多久,金鳳卿也到達了顧竹亭請客的餐廳。

    包廂中,桌上有茶和小點心,三人都在。

    土肥原田二和顧竹亭正在下象棋,沈會長坐在一邊觀戰。

    “呐,沈會長,這是貨單,您看看數量對不對。”和三個打過招呼後,金鳳卿把剛搬到七號庫那批酒的明細單遞給沈會長。

    “金小姐辦事,我自然是放心,放心的。”

    看著貨單上兩個庫的出入戳,沈會長笑著把一式兩份的貨單遞了一份給顧竹亭。

    “顧會長,這您先拿著,還有一些晚一點會送過來。”

    看了一眼貨單,顧竹亭點點頭,把它揣到衣服口袋裏。

    “成……謝謝金小姐啊,大冷天的幫忙跑碼頭。”顧竹亭說道。

    “嗨,這有啥辛苦的。”金鳳卿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兩口後,乖巧地站在了土肥原田二的身邊。

    “要不要下一局?”土肥原田二問金鳳卿。

    “不要了!”金鳳卿搖頭。“圍棋我還勉為其難能上手下兩局,這象棋……我不行的!”

    “先生,菜點了沒?沈會長有沒有給我加菜啊!”金鳳卿笑著問。

    “哎,說給你加菜,就給你加菜,菜還沒點,等你來,想吃什麽自己點!今兒都算我都!”沈會長走到桌邊,拿起菜譜,遞到金鳳卿麵前。

    “糖墩兒哎~大紅果滴糖墩兒來……”

    就在這時,窗外忽然傳來了糖葫蘆的叫賣聲,金鳳卿眼睛一亮,吞了口口水,沒顧得上沈會長手裏的菜譜,走到窗前往下望。

    窗下路邊,一個漢子推著車,車上支著個熬糖的小鍋,冷卻的板子,還有一個草垛,上麵插了幾個做好糖葫蘆。

    小車邊上,有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兒,蹲在地上玩兒著什麽。

    漢子和孩子說著話,手上的活兒卻沒停,偶爾還抬頭吆喝兩聲。

    “糖墩兒哎~大紅果滴糖墩兒來……又香又甜滴糖墩兒來……”

    金鳳卿看看樓下的糖葫蘆攤兒,又看了看沈會長手裏的菜譜,舔了舔嘴唇,像是在抉擇是先去買糖葫蘆還是先點菜一般。

    看出了金鳳卿的猶豫,沈會長大笑出聲:“看把你饞得!先去買糖葫蘆吧,回來了再邊吃邊點菜!”

    金鳳卿眼睛一亮,馬上看向土肥原田二。

    土肥原田二也笑著衝她點點頭。

    “好哎,我馬上回來!”金鳳卿笑嘻嘻的說著,拿起手包,快步走出包廂。

    出包廂走了幾步,又返回來。

    “你們……有誰要吃麽?”她扒著包廂門,衝裏麵的三個男人問道。

  ??第二百二十三章 甜

    熬糖的香味很快就在空氣中飄散開來,引來一幫吸著鼻涕的小孩子圍觀。

    有些手裏還攥著大人給的錢,踮著腳,爭先恐後地伸出小手,把捏著錢的小拳頭往賣糖葫蘆的漢子麵前伸。

    “給我一個……給我一個。”孩子們像一群小鴨子一樣,嘰嘰喳喳。

    金鳳卿想了想,沒往前湊,站在了攤子邊上,歪著腦袋,看著鍋裏的糖稀,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這時,一個拿到糖葫蘆的小孩兒緊張地雙手握著糖葫蘆的棍子,轉身就要往前跑,直直撞到金鳳卿身上,小孩子一驚,糖葫蘆沒拿穩,就這麽掉到了地上。

    小孩兒先一愣,然後看著在地上滾了幾圈的糖葫蘆,還被人踩了一腳的糖葫蘆,哇地一聲哭出來。

    金鳳卿看了看,趕緊蹲下,哄道:“不哭不哭,姐姐再給你買一個啊……”

    “這怎麽好意思,也不是你的錯……”

    在這個孩子不遠處,一個抱著嬰兒的女人快步走過來。

    看樣子,是這個孩子的娘。

    “沒事的,要不是我站在這裏,他的糖也不會掉。”

    小孩兒看到女人,趕緊用袖子囫圇一把眼淚鼻涕,撇著嘴,對女人說:“娘……妹妹的糖……”

    “真乖,可是,妹妹現在還吃不了糖啊……”女人把手裏的孩子換了個手抱,空出來的手摸了摸小孩兒的頭,輕聲說道。

    “妹妹吃不了,你能吃啊,來,姐姐請你吃糖。”說著,金鳳卿把剛從草垛子上摘下來的糖葫蘆,遞到了小孩兒手上。

    小孩兒又驚又喜,但沒有立即伸手,隻是抬頭看了看女人,像是在等她的首肯。

    “您客氣了,這怎麽好意思……”女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沒事兒,您讓他拿著吧。”金鳳卿看著女人,衝小孩兒努努嘴。

    看著小孩兒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又看看金鳳卿笑笑的眼睛,女人道了聲謝,向小孩兒點點頭。

    “謝謝姐姐!”小孩兒雙手接過糖葫蘆,帶著淚光的眸子看著金鳳卿,甜甜地笑了起來。

    目送小孩兒一手拿著糖葫蘆,一手牽著女人的衣角走遠了,金鳳卿轉過身,對老板說:“老板,待會兒一起算哈。”

    “好好,姑娘,你要幾串兒?”老板笑得爽朗。

    “幾串我可吃不掉,嗯……我能要幾個麽?”金鳳卿指了指熬糖的鍋。

    漢子立馬意識到,金鳳卿要讓他先做。

    “幾個?姑娘,您這……得等啊……”

    從淋上糖到冷卻定型,需要點時間。

    “沒事,我能等的。”金鳳卿笑著點頭。

    “那……您要幾個?”老板打開邊上的筐,問道。

    “嗯……三個?”金鳳卿伸出三根手指頭,言語間,有些遲疑。

    畢竟人家賣糖葫蘆都是按串兒的,哪有論個兒的啊。

    “三個啊……”老板皺著眉,看了看筐裏的紅果兒,“姑娘你這……我收你多少錢合適啊?令個兒算?”

    “不用不用,我付您一串兒的錢,隻買三個是我怕吃不掉浪費了。”金鳳卿擺擺手,跟漢子解釋。

    “好嘞!你等等啊!我給你挑三個又大又紅的!”老板笑得眯了眼。

    任誰都會高興啊,一串兒糖葫蘆,得用八九個紅果兒,還得不少糖,這女的,居然隻要三個,還給八九個的錢,漢子能不樂麽!

    沒多久,金鳳卿樂顛兒顛兒地拿著隻穿了三個糖葫蘆的簽子,往回走。

    咬上一口,真甜!

    金鳳卿剛走,買糖葫蘆的漢子從圍裙的兜兒裏掏了點錢,叫過蹲在地上玩兒石子的兒子。

    “狗子,去,跟你大爺說,再送點兒紅果兒過來,這點兒錢,給你買糕吃。”漢子把錢塞到兒子的衣兜裏。

    孩子點點頭,捂著衣兜就要往前跑。

    “哎,你先去找你大爺,再去買糕啊!別誤了我的事兒啊!”漢子衝著兒子大聲喊道。

    “知道啦!”孩子頭也沒回,撒開兩條腿,一會兒就跑沒影兒了。

    聽到漢子對他兒子嚷嚷的聲音,金鳳卿笑得更甜了。

    剛才,在樓上的時候,她聽見土肥原田二說,要給顧竹亭也準備一點禮物帶回去。

    還在討論讓誰去準備,顧竹亭提了一嘴她,土肥原田二答應了。

    畢竟女孩子,準備東西肯定細致很多。

    雖然土肥原田二還沒跟她說,但她有把握讓這事兒落在自己頭上。

    所以,她剛才去買糖葫蘆的時候,把這個消息傳了出去。

    薑逢和她設計了好幾套方案。

    有些是她能出現的,有些是她必須要一直待在土肥原田二身邊的,每套方案都不同,到時候,見機行事。

    她剛才跟漢子說,要三個糖葫蘆,意思就是執行第三套方案。

    現在,信兒傳出去了,金鳳卿心裏輕鬆了一截。

    又咬了口糖葫蘆,呀,這漢子真細致,連紅果核都去掉了!

    這糖葫蘆,真是又甜又好吃啊!

    回到包廂的時候,金鳳卿手裏的糖葫蘆隻剩下最後一個了。

    “金小姐啊,你快點菜,待會兒還有事兒要麻煩你了!”顧竹亭笑著遞過菜譜。

    “啊?”金鳳卿擎著糖葫蘆,瞪大眼睛,看著顧竹亭。

    “待會兒吃完飯,你去幫我買點東西,好讓顧會長帶回去。”土肥原田二在棋盤上推了一顆子,並未抬頭。

    “啊?”金鳳卿繼續裝傻。

    果然,這事兒落到了自己頭上。

    這種事情,誰先開口很重要。

    土肥原田二先開口,就不會懷疑到她。

    而如果她先開口了,就有了趁機離開的嫌疑。

    “我們兩個大老爺們兒,也不知道要買啥啊……”沈會長指了指自己和對麵的土肥原田二。

    這會兒,換成了沈會長和土肥原田二在下棋了。

    “這……”金鳳卿一臉為難。

    “金小姐,麻煩你了,你看著買就是,先點菜,緊著你喜歡的點,待會兒我把錢給你,你別幫我省啊……”顧竹亭笑著把手裏的菜譜往前又伸了伸。

    這時候的顧竹亭是背對著土肥原田二和沈會長的,伸菜譜的時候,他衝金鳳卿點了點頭。

    “哪用得著你的錢,這事兒算我的,也怪我沒注意,這時候才臨時準備……將軍!”土肥原田二這才抬起頭來。

    “鳳卿啊,快點點菜,吃完了你趕緊去忙……你去一趟海光寺,找佐藤拿錢,東西直接送到碼頭就行。”

    佐藤就是土肥原田二的機要秘書。

    聽土肥原田二開口,金鳳卿也不好說什麽了,隻得勉為其難地接過菜譜,嘟囔著哦了一聲。

  ??第二百二十四章 酸

    “老爺,你這就要出門了麽?”一陣軟糯的聲音響起,金家老宅的管家聽到後,不屑的地撇撇嘴。

    “沒骨頭!”他小聲嘀咕了一聲。

    “老爺,你看管家呀,他又說我了!”邊說著,聲音的主人朝身旁躺在椅子上的人柔弱地靠了過去。

    管家見她那副模樣,抽了抽嘴角,翻了個白眼,沒再理她。

    “老爺,都準備好了,待會兒把您抬到屋外,就可以直接上黃包車走了。”管家對著金文季,堆笑道。

    按照金文季平常,是坐小轎車去的。

    但現在他這個狀況,沒辦法上下車,隻能用“開放式”的黃包車出行,以方便他上下車。

    岫玉見到管家這副樣子,哼了一聲,在心裏罵了一句“你才沒骨頭”後,輕咬貝齒,哀怨地轉頭,看向一臉興奮的金文季。

    她從江南來津門不久,被接來津門的時候,就有人告訴他,要買她的人,是個津門的大老板,讓她好生伺候著。

    隻有這樣,下半生的生活,才能有個好著落。

    男人嘛,哪個不色呢?隻要自己用好手段,這男人還不得服服帖帖聽她的?

    他大太太跟她鬧過幾次,可這有什麽用呢?

    這男人還是向著她,把太太罵了幾頓。

    最後就成了現在這樣,二人兩兩相厭,抬頭不見。

    所以說,男人啊,隻要抓住了就行。

    前幾天,這男人不知道從哪裏聽說,津門有個茶館,從江南請來了唱評彈的,他本來沒在意的。

    結果好死不死,有下人碎嘴子說唱彈琵琶的那個姑娘多漂亮,聲音多婉轉什麽的,這男人就動了心思,要去看那姑娘!

    這讓岫玉腦中警鈴大作。

    以這男人的性子,萬一把這姑娘弄回來,跟她爭怎麽辦?

    不行,不能讓他去!

    “那老爺,您帶我一起去好不好?”岫玉一雙鹿眼,水汪汪地望向金文季。

    眼看著是攔不住了,那就索性換個方法。

    “哎,你乖,下次,下次爺帶你去哈!”金文季說著,用唯一能動的一隻手,在岫玉腰上掐了一把。

    “啊……可是人家想去看看嘛……”岫玉嬌嗔了一聲。

    看來,這男人是鐵了心不帶她去了。

    不行,過猶不及,這會兒他再拒了,就不能再不依不饒地纏下去了,得讓他多憐惜自己一些才行。

    “看什麽看,你從江南來,還沒看過?再說了,你這麽水靈,出個門,被別人看去了怎麽辦!”

    金文季勾勾手,示意岫玉靠近,掐了掐她吹彈可破的臉蛋。

    岫玉像是受到了這句話的安撫,撅著嘴不情願地靠近金文季的耳邊,輕輕吹著氣:“那我乖乖等爺回來……”

    管家受不了屋裏的膩歪,扭頭去叫在門口等著的傭人,讓他們抬著金文季出去。

    “爺,這個毯子好,外麵風可大了……你們幾個,穩著點,別把爺顛了……”

    岫玉說著,給金文季蓋好毯子,跟著四個傭人抬著金文季的躺椅,連人帶椅子一起抬出內室,往門口走去。

    “你們跟著爺的要好好照顧著,出了紕漏,唯你們是問!”岫玉一手掐著腰,一手扶著金文季的躺椅,對要一起跟著出去的小廝一頓輸出。

    走到大門口,就見門上的人跑過來:“管家,門口堵住,出不去了,得稍微等會兒才行。”

    “怎麽了?”金文季不開心了,這要等到什麽時候?別耽誤了他看妞。

    “回老爺,巷子裏不知道誰家要治園子,說是從江南運來了石頭,好幾輛車拖著呢,正從咱家門口過。”門子趕緊解釋。

    金家老宅門口有一條巷子,巷子不寬,兩輛黃包車要錯身都得留個神。

    多年前,倒是提過要把宅子前麵的路拓寬一些,但這勢必要拆對麵人家的房子和院子,那時候老太爺不願意,說是要給鄰居添麻煩,這事兒就作罷了。

    “江南的石頭?治園子?”金文季想起來之前在土肥原田二的別院裏看過,那真是漂亮啊!

    “什麽石頭,瞧瞧去?”金文季看向管家。

    “好嘞!”管家唯金文季馬首是瞻,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於是,幾個人抬著躺椅,繼續往前走,跨出了大門,在門口看著。

    果然如門子所說,幾輛大車裝滿了奇形怪狀的石頭,正緩緩從金家門口過。

    有勞力或拉,或推著車。

    木頭車上裝著沉重的石頭,吱呀呀地響著,把門口的路,壓出深深一道痕。

    “哎,停一下!停一下!我看看石頭!”金文季出聲,喊住運石頭的車隊。

    “這石頭怪好看的,如果能弄幾塊,放在自己家園子裏,肯定挺好!”金文季指著車上的石頭,示意傭人把他搬近一點,他想仔細看看。

    “老爺,您別太上前了,這石頭粗糙,萬一傷著您了!”岫玉趕緊上前,拽了拽金文季的袖子。

    “沒事兒,你沒看,這都綁著嘛!”金文季不以為然地擺擺手,還讓傭人把躺椅橫過來,他要摸摸那石頭。

    躺椅換了個方向,金文季伸出手,觸向車上的石頭,指尖碰到,感覺涼涼的。

    最終,胡夫人沒讓胡雪蘆送她回家。

    二人商量了一下,胡夫人先行回家,讓胡雪蘆去新民大戲院打聽了再回去吃飯。

    這樣,不用在路上折騰。

    從新民大戲院出來,胡雪蘆緊了緊棉襖,揣著手,低著頭,琢磨著高英傑的話,快步往家走去。

    “哎呀,死人啦!快去看看啊!”

    走過一個巷子的時候,忽見好多人飛快地往巷子裏跑。

    一個趕著看熱鬧的婦人還撞了她一下。

    “這是怎麽了?”胡雪蘆扶住那個婦人。

    “哎喲,死人啦,聽說被石頭砸死了!快去看啊!”這婦人連珠炮般說完,一陣風似的跑了。

    “這……”這看熱鬧的,怕搶不到前排麽?

    朝著婦人跑去的方向看過去,巷子口烏泱泱全是人,仔細聽,聽見巷子裏有哭喊聲傳出來。

    胡雪蘆現在沒心思看熱鬧,想著自己的爹,腳下不停往前走。

    “呀。當心!”

    這回,換胡雪蘆撞到人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今天是個好日子

    她撞到的是個姑娘。

    “對不起啊!”胡雪蘆一驚,條件反射地往後退了一步,朝那個聲音的方向道歉。

    “沒事。”對方的聲音帶著笑意。

    胡雪蘆抬頭,這才看清了被自己撞到的人。

    這是個薄施脂粉,淡掃蛾眉的姑娘。

    姑娘穿了件最普通的小花布襖,下身穿了一條黑色的棉褲。

    胡雪蘆心中有個一閃而過的疑惑。

    這樣的姑娘,怎麽會穿著如此普通?

    如此衣著,丟到大街上,都找不出來了。

    但她這麽好看……

    氣質這麽好……

    這樣的衣品,不應該啊……

    姑娘和她打過照麵後,越過了她,朝前走去了。

    胡雪蘆走了兩步,轉頭看了一眼這奇怪的姑娘,心中還這納悶。

    又往前走了幾步,再轉頭,便找不到這姑娘了。

    也是,她這樣的穿著,丟到人堆裏,果然是……再也找不出來了。

    啊!不對,這姑娘!

    這姑娘,這姑娘好像在哪裏見過?

    在哪裏呢?

    一時間,怎麽就想不起來了呢?

    金鳳卿也沒想到,她隻是想來看看金家的熱鬧。

    卻意外遇見了胡雪蘆。

    她早早從和土肥原田二的飯局上逃出來,打算來金家看個熱鬧,沒承想,自己起了個大早,卻趕了個晚集。

    走到巷子口的時候,隻能看見巷子口已經聚集了很多人,她本想擠進去,卻怕暴露自己。

    隻得問了問看熱鬧的人,裏麵什麽情況。

    “熱心群眾”們告訴她:

    “金家死人了!”

    “是被江南來的石頭砸死的!”

    “被砸死的人是金家現在的掌家人,金家四爺,金文季。”

    “聽說腦漿子都出來了!活不了了!”

    “他好像本來就傷得很重,這樣再被砸一下,真是……造孽啊!”

    從這些隻言片語中,金鳳卿弄清楚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

    她隻知道,表哥今天要對金家幹點大事兒,問他他又不說是什麽事兒,隻是讓她等著看。

    真是氣死個人。

    現在,金文季,死了啊!

    死了啊!

    真好!

    也不知道,老宅裏的人現在在幹什麽,有沒有人去海光寺和太平街報個信?

    或者說……

    不知道他們還想不想得起來,在海光寺,還有一個金家的長子嫡孫。

    啊……

    就算他們想不起來,也無所謂!

    她會幫他們想起來的。

    之前,在新民大戲院門口,她見過胡雪蘆,那天,胡雪蘆和顧竹佩在一起。

    也就是那天,顧竹佩知道了自己就是“金小姐”。

    雖然隻遠遠見過一麵,她卻記住了這姑娘。

    她知道胡雪蘆決定留在津門給顧竹佩打掩護的時候,很是佩服她。

    其實,如果跟著顧竹佩去滬城,她能過上的日子,會比現在好得多,而且……

    在滬城,有了顧竹亭的保護,她也會安全很多。

    不過……算了,人各有誌嘛。

    轉了個彎,金鳳卿叫了個黃包車,直奔海光寺而去。

    之前答應土肥原田二給顧竹亭買的東西,在薑逢的安排下,早就已經躺在了碼頭的七號庫裏。

    現在,她隻需要按照計劃,去一趟海光寺就行。

  ??第二百二十六章 苦

    金鳳卿計劃著,到了海光寺以後,先去找土肥原田二的機要秘書佐藤拿錢,然後再假意離開海光寺。

    之前,她隻知道,表哥會安排一個突發事件,讓金瑜生可以大搖大擺,名正言順地離開海光寺。

    卻沒想到的是,表哥安排的居然是殺金文季。

    也是,金文季死了,金家的人都要到齊的。

    可不是金瑜生就能正大光明地離開了?

    離開海光寺以後,如何把他帶去碼頭,辦法可就多得是了。

    “哎,金小姐今天這麽穿,真是讓人……”

    佐藤見到金鳳卿,先是愣了一下,完全不知道要如何評價。

    他印象中,金鳳卿一直是穿著旗袍,優雅端莊的。

    可今兒這一身,完全……顛覆了他對金鳳卿的認知。

    金鳳卿拍了拍自己的小棉襖,笑著說道:“今兒不是要去碼頭麽?還要來來回回地弄東西,這麽穿方便!”

    佐藤點點頭,沒做多想,拿出一遝錢,遞給金鳳卿。

    剛接過佐藤遞過來的錢,金家報喪的人就來了。

    “大小姐,原來您在這啊,早知道,就不派人去太平街了。”來人氣喘籲籲。

    “怎麽了?”金鳳卿瞪大眼睛,一臉無辜,假裝不知所為。

    “哦,我是來報喪的。”來人指了指自己腰上係著的白色布條。

    金文季死得突然,金家老宅什麽東西都沒準備,隻得把白色的被單臨時剪了,先戴上再說。

    “報喪?誰?”佐藤聽到來人的話,挑了挑眉,問。

    “是我們家老爺……”來人緩了緩,喘了口氣,低聲道。

    “你們家老爺?”

    “四叔?”

    佐藤和金鳳卿同時問道。

    來人看看他們,點了點頭。

    “大小姐在這裏正好,我是來請少爺回去的……”

    金文季沒有兒子,金家其他的人也都沒了,得有個給他守靈、摔盆的男丁。

    金瑜生就這樣,被大家想了起來。

    金鳳卿斜眼瞥了一眼來人,嗬,這金家還是有能想起來的人嘛。

    看來,自己安排的人是用不到了。

    “那……這……可是先生不在……”金鳳卿一臉為難,目光在來人和佐藤之間遊離。

    “啊?大佐什麽時候能回來啊……家裏的事兒這……這不等人啊!”

    來人滿麵愁容,搓著手,不知如何是好。

    “你知道大佐在哪兒麽?”佐藤問金鳳卿。

    “我走的時候他們還在吃飯,但這會兒應該換地方了。”金鳳卿搖搖頭。

    “換哪兒了?”佐藤繼續問。

    “那我就不知道了……沈會長說,一個小姑娘家家的,知道得太多不好……”金鳳卿繼續搖頭。

    “那這樣,我先派人把你和金少爺送回去看看情況吧。”佐藤想了想,說道。

    他知道,金文季是海光寺的提款機之一,還是很大的那種。

    如果金文季死了,金家的事情要怎麽處理,是直接接手呢?

    還是直接接手呢?

    還是……直接接手呢!

    他雖然想到了各種可能性和可行性,但現在土肥原田二不在,他不能越過去直接做主,目前最佳方案是先把金家控製起來。

    聽到佐藤說先送金瑜生回去,金鳳卿和金家的來人都舒了一口氣。

    金家人放下心是在於,海光寺願意放人。

    金鳳卿放下心是在於,金瑜生能離開海光寺了。

    “那我去跟小魚兒說一聲,讓他收拾一下,趕緊走?”金鳳卿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佐藤點了點頭。

    他好像在想著什麽事兒,心思不在金鳳卿身上。

    “你等我一下,我去讓小魚兒收拾一下,這就跟你回去。”

    金鳳卿對來人說完,轉身要走。

    “啊!”佐藤忽然叫住金鳳卿。

    “沒車了……我讓人去叫黃包車過來,把你們送過去。”

    由於種種原因,海光寺的兩輛黑色別克轎車都出去了。

    “哦,我叫的黃包車還在外麵等著,少爺收拾利落了,馬上可以走。”來人急忙擺手。

    能早點回去,就早點兒吧。

    在出門之前,管家就對他耳提麵命,說海光寺不一定會放人走。

    但不管怎樣,他一定!

    一定!

    一定得把人帶回去,不管是撒潑打滾,還是跪下賣慘,人,是一定要帶回去的。

    這會兒好不容易長官鬆了口,說能帶人走,別因為沒有車,走不成了!

    再來說胡雪蘆。

    和金鳳卿分開後,胡雪蘆一路緊趕慢趕,回到了家。

    “爹回來了麽?”一進門,胡雪蘆便高聲問道。

    “怎樣,有你爹的消息了麽?”胡夫人迎上來,搖了搖頭,看著女兒。

    “恩!”胡雪蘆端起桌上的大茶壺,也不管是冷是熱,先給自己灌了一大杯。

    “高老板說,我爹很有可能是去了海光寺。”

    “海光寺?你爹去那個晦氣的地方做什麽?”胡夫人一聽,急了。

    津門人誰不知道,海光寺這地兒晦氣,駐紮著東洋人。

    “娘,高老板說,江臣在海光寺!”胡雪蘆拽了拽急得跳腳的胡夫人。

    “啊?”胡夫人懵了。

    這……女兒說的每個字她都知道,但是連起來怎麽就聽不懂了呢?

    “不是說江臣被褚三林抓走了麽?怎麽又去了海光寺?這是哪兒跟哪兒啊?”

    “聽高老板說,江臣在褚三林那兒受了傷,被海光寺的人接走了……我爹很有可能是被海光寺的人帶去給江臣看傷的。”

    胡雪蘆回憶著高英傑的話。

    “這……這……”這也不能讓人不回家啊!

    胡夫人一下子不知道是先急女婿,還是先急丈夫了。

    “恩……我琢磨著,江臣可能傷得有點重,爹肯定是守了他一夜的。不然的話,不能現在還不回來。”

    “啊?重傷啊?你打聽到傷到哪兒了麽?”胡夫人著急了。

    女婿受了重傷,女兒肯定是要跟著伺候吃苦的。

    胡雪蘆搖了搖頭:“不知道,聽說是被褚三林踹了一腳,但具體傷得怎樣,還得等爹回來問問。”

    二人正說著,就聽前院而傳來驚呼聲。

    “老爺回來了!”

    “師父回來了!”

    隨著聲音,胡遲大踏步走進內室,見老婆孩子都在,反手關上了門。

    “你這是……”胡夫人見胡遲麵色奇怪,本來想問他昨兒夜裏發生了什麽,怎麽現在才回來。

    話到嘴邊,又臨時改口。

    “出大事兒了!”胡遲沉聲道。

    “咋了?”胡雪蘆和胡夫人同時問道。

    “海光寺,著火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別

    海光寺的這場火起得莫名其妙,本來很簡單就可以滅掉的火卻因為忽然大起來的風勢,越燒越旺。

    折騰到後半夜,才被完全撲滅。

    火被撲滅以後,海光寺裏的眾人才發現,劉江臣不見了!

    至於劉江臣去哪兒了?

    這還要從金鳳卿見到金家來報喪的人,去找金瑜生說起。

    見到金鳳卿出現在門口,張媽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畢竟之前說好的是,張媽帶著金瑜生假裝散步,出去走走,和薑逢的人接到頭,悄悄離開。

    怎麽,現在……金鳳卿忽然來了?

    站在門口的金鳳卿沒管張媽的吃驚,示意她先回屋。

    她本想關上門說話,但看著離門口不遠的衛兵,想了想,鬆開了扶在了門上的手。

    本來就是“正大光明”出去的,不需要刻意小心。

    “張媽,快去給小魚兒收拾點東西,他要回金家幾天!”金鳳卿的語氣焦急。

    張媽抬頭一看,就撞見了金鳳卿笑笑的眼睛。

    “小姐……這……”張媽一下沒反應過來。

    “四叔沒了,我和小魚兒都要回去。”金鳳卿點點頭,衝著張媽眨了眨眼。

    初聽金鳳卿的話,張媽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誰沒了?

    四叔?

    四叔是誰?

    忽然,張媽明白了金鳳卿的話了!

    四叔是金文季!

    金文季死了!

    金文季居然死了!

    張媽不敢相信,瞪大了眼,顫抖著手,伸向金鳳卿。

    金鳳卿握住張媽的手,重重握了一下,點了點頭。

    隨著金鳳卿的確認,張媽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掉了下來,這一哭,便怎麽也停不下來了。

    外麵的衛兵好奇地往裏麵看了一眼。

    他們隻能越過金鳳卿的肩膀,看到對麵的張媽哭得不能自已。

    也是,家裏的家主去世了呢……

    居然哭成這樣,看來是個很忠心的家仆呢。

    衛兵正伸長脖子看著,就見張媽撲通一聲,跪在了金鳳卿麵前。

    “小姐,你的大恩大德,我……我……我要怎麽報啊!”張媽哽咽著,輕聲說道。

    得知金家大火真相前,張媽就一直想著,什麽時候能查清大火的原因,不能讓她的家人死得不明不白。

    知道真相後,她就想著,要怎樣才能殺了金文季,給家人報仇。

    然後,有一天,小姐跟她說,這個仇,她會報,讓她等消息就好。

    每一次見到小姐的時候,張媽都想問問小姐,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殺了金文季?

    但是她又問不出口。

    畢竟金文季是小姐的長輩,而且……殺人啊,不是殺雞殺魚啊,是殺人啊!

    這樣的大事情,怎麽好催?

    怎麽能催?

    沒曾想,居然要帶著小少爺離開津門的這個檔口,她大仇得報了。

    張媽哽咽著,就給金鳳卿磕頭。

    “咚”的一聲,嚇得外麵的衛兵一哆嗦。

    “謝謝小姐,謝謝小姐,下輩子我做牛做馬來報答您……謝謝小姐……”

    “張媽你快起來,現在不是謝來謝去的時候……”

    金鳳卿拽著張媽,讓她起來。

    “啊……哦……對……”

    張媽想起來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用手背擦了擦眼淚,反手把手背在衣襟在擦了擦,吸著鼻子,轉頭看了看門外的人,壓低了聲音。

    “小姐,您之前說的那個人,關在西邊的第二間屋子裏。”

    人被帶進來的時候,張媽就注意到了。

    “聽說還請了大夫,好像傷得不輕。”

    “那個大夫剛才走了,聽說是缺什麽藥。”金瑜生拿著收好的小包袱,從裏屋走出來。

    “姐姐,我收拾好了。”

    “張媽不是給你收拾了麽?你這抱著的是啥?”見金瑜生懷裏的包袱,金鳳卿問。

    “這些都是姐姐送我的!手套啊,防蚊子的香包啊,懷爐啊……”金瑜生把東西抱在懷裏,扳著手指頭,一樣樣數著。

    金鳳卿笑著指著金瑜生的小包袱:“這些東西……到時候再添就行了,不用帶了。”

    “那不行!這是姐姐送我的!不一樣的!”金瑜生頭搖得像撥浪鼓。

    “剛才佐藤說沒車了,金家來的人有個黃包車在外麵等著,張媽,你和小魚兒坐黃包車先走,我……”金鳳卿正在安排二人,卻被張媽打斷。

    “小姐!我……我有個想法!”張媽忽然拽住金鳳卿的胳膊。

    金鳳卿能感覺到,張媽在發抖。

    金鳳卿不知道張媽要幹什麽,但她感覺到,張媽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她說。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小少爺的功課啊,那的確要帶的,你領我去看看要帶哪些。”金鳳卿握住張媽的手,故意揚聲說道。

    一聽到出門還要帶自己的功課,金瑜生小臉垮了下來。

    無精打采地在桌前坐下,生無可戀。

    沒過多久,金鳳卿紅著眼,抱著個小包袱出來。

    剛走出裏屋,她便回頭看向張媽。

    跟在她身後的張媽笑得恬靜。

    之前的緊張激動全部一掃而空。

    “張媽……”這次,換金鳳卿緊緊拽住張媽了。

    “小姐,就這樣吧……”張媽把金鳳卿拽著自己的手握住,笑著點點頭。

    眼裏,閃著光。

    “小魚兒,我們走。”金鳳卿低著頭,走到金瑜生身邊,聲音沙啞。

    見姐姐出來,金瑜生趕緊從位子上站起來。

    三人走出屋子,關好門。

    金家的來人,已經在門口等著了。

    “大小姐,大少爺,我們快點走吧,家裏的事兒不等人!”

    金鳳卿牽著金瑜生的手,微微低頭,看著他。

    “姐姐……”金瑜生也抬頭,看向金鳳卿。

    他知道,姐姐和張媽在密謀著什麽。

    雖然她們都沒有跟他說,但他就是知道。

    也知道,她們的謀劃是為了他。

    好幾次,他都想問問張媽到底和姐姐打算做什麽。

    但每次話到嘴邊,都咽了回去。

    他知道,姐姐不告訴他,一定是有她的理由。

    他隻需要乖乖聽姐姐的話,順著姐姐安排好的方向走,就行了。

    從金瑜生住的屋子到海光寺的大門有點距離,走了一會兒才到。

    一輛黃包車,正停在門口。

    “呀,小少爺的功課沒拿!”張媽忽然站定,跺了下腳後,看向金家的來人。

  ??第二百二十八章 行

    在金家來人看來,張媽的意思是:要不再等等,等她回去拿了功課再走?

    “哎呀,來不及了,要不小少爺先走,您拿了功課再趕過來?”來人撓著頭。

    不行,不能等,省得夜長夢多!

    金瑜生聽到張媽的話,心裏“咦”了一聲。

    剛才,姐姐不是說要去拿功課麽?怎麽會沒拿呢?

    “那,小魚兒,你先回老宅去,姐姐和張媽把你功課拿了就去。”金鳳卿蹲下身子,仰頭看著金瑜生。

    雖然金瑜生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他現在非常慌!

    總感覺,這樣走了,就再也見不到姐姐了!

    還沒想明白這樣的感覺是為什麽,他的身體快了腦子一步,上前,伸手,抱住了金鳳卿。

    金鳳卿也抱住了他。

    “姐姐……”金瑜生開口,想跟金鳳卿說點話,卻不知要說些什麽。

    金鳳卿把頭靠在金渝沈身上,拍著他的背,讓他附耳過來。

    “金瑜生,別害怕!”

    海光寺門口的燈把姐弟倆疊在一起的影子,拉得很長。

    一陣狂風吹過,飛沙走葉,迷了他們的眼。

    “少爺,快走吧,家裏……這不等人啊!”來人跳著腳,催促著。

    “好了,你快走吧。”金鳳卿又拍了拍金瑜生的背,雙手攥著他的肩,把他推離自己的懷抱。

    “我和張媽一會兒就來。”

    金鳳卿向一步三回頭的金瑜生交代著,也像是對金家來人和跟著金瑜生出來的海光寺的士兵解釋著。

    金瑜生坐上了黃包車,扭著身子,看著背後的金鳳卿。

    金鳳卿站在原地,衝他揮手。

    風越來越大,吹到臉上,像是被小刀子刮了一般。

    已經看不見金鳳卿和張媽了,海光寺的大門,也隻剩下點點燈光。

    金瑜生轉身,坐好,脖子往下縮,把臉埋在張媽給他縫的大棉襖的領子裏。

    “走吧!”黃包車消失在視線中後,金鳳卿長舒一口氣,看了看旁邊淚眼蒙矓的張媽,輕聲道。

    “哎!”張媽吸吸鼻子,跟著金鳳卿轉身進了海光寺。

    二人回屋倒騰了一陣子之後,抱著兩床被子和一個食盒,往關著劉江臣的屋子走去。

    “先生讓我來送點東西。”沒等門口的衛兵問,金鳳卿大方地說明來意。

    “這是什麽?”衛兵用東洋話問金鳳卿。

    金鳳卿這張臉,在海光寺還算好使。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土肥原田二的人。

    “被子和一點吃的。”金鳳卿也用東洋話回答。

    “吃的啊……”衛兵看了看金鳳卿手裏的食盒,示意她打開。

    這時候的衛兵,壓根兒就沒注意到抱著兩床被子的張媽,注意力全部被食盒吸引了。

    那被子故意被堆得很高,刻意擋住了張媽的臉。

    金鳳卿大方打開食盒,裏麵是用荷葉包著的肉幹和果脯。

    這些東西,都是金鳳卿給金瑜生帶來的,金瑜生一直舍不得吃,留下不少。

    借著門口的燈光,衛兵看到肉幹後,咽了口口水。

    金鳳卿見狀,笑著把肉幹拿出來,塞給衛兵。

    “你要是喜歡吃,就先拿著,不夠我那兒還有。”金鳳卿低聲說道。

    “啊……這個……怎麽好意思……”衛兵不好意思,但實在抵不過好吃的東西的誘惑,推脫得有些敷衍。

    “嗨,沒事兒,你收著吧!”金鳳卿大方地揮揮手。

    這個衛兵也是個半大孩子。

    他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把肉幹放到衣服口袋裏,把槍背到背後,雙手給金鳳卿開門。

    一腳跨進門檻後,金鳳卿笑著轉頭,看向衛兵,指了指他的口袋:“別跟別人說喲。”

    衛兵笑得像偷了油的老鼠,小幅度的瘋狂點頭。

    二人進門,衛兵貼心地把門關了起來後,摸了摸口袋裏的肉幹。

    今天風大,裏麵還有病人,金小姐也是個嬌貴的,被吹壞了,總是不美。

    劉江臣躺在床上,聽到門外有人說話,他豎起耳朵仔細聽,卻什麽也沒聽到。

    老丈人胡遲回去拿缺的止疼藥了,是他回來了麽?

    仔細辨別,門外的人……

    好像是個女的?

    這女的說話聲音有點耳熟,但聲音太小,他完全無法分辨是誰,也不知道她在和別人說什麽。

    女的啊……

    哎……

    不是胡遲啊……

    他翻了個身,用被子蓋住頭。

    這一下,牽動了肚子上的傷,他“嘶”了一聲。

    “哎……”劉江臣幽幽地歎了口氣。

    三天了……

    從褚三林把自己從新民大戲院劫走,已經三天了。

    不知道娘怎樣,也不知道園子裏怎樣。

    不過,這些他現在無暇顧及。

    忽然被人從褚三林手裏救下來,到莫名其妙到了海光寺,再到胡遲來給他治傷……

    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以至於他一直擔心,自己這條小命是不是隨時都會交代掉。

    仔細想了想這些看似沒頭沒尾的事情,他總覺得,有個什麽東西可以把這些事情串起來。

    那是什麽呢?

    他白天仔細盤了一下,一點頭緒都沒有。

    就像是很多拚圖懸浮在腦海裏,但他找不到把這些拚圖拚起來的切入口。

    他正琢磨著,門開了,又關了。

    好像是剛才在門口說話的女人進來了。

    聽腳步聲,是往他的方向走過來。

    劉江臣把被子往下拉了一點,想看清來人是誰。

    就是這一眼,他就呆了。

    怎麽會!

    怎麽會是她?!

    雖然她今天穿著很普通,但,劉江臣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金鳳卿!

    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劉江臣忽然想起來,之前,高英傑曾經跟他委婉地提過,金鳳卿是有些能量的。

    可……

    可她怎麽會出現在海光寺?

    她怎麽會出現在關著自己的房間裏?

    看著金鳳卿一步步走向自己,劉江臣再也掩飾不住自己的驚訝,一下子坐了起來,對上了她的眼睛。

    這下動的幅度更大了,疼得他彎了腰。

    看到她笑著看著自己,劉江臣“呀”了一聲,顧不上疼痛,趕緊低頭看了一眼自己。

    還好還好,胡遲走的時候,給他把衣服穿好了。

    不然這會兒,就尷尬了!

    “你……能站起來麽?”

    金鳳卿走到他身邊,輕聲問道。

  ??第二百二十九章 慌

    沒多久,金鳳卿打開門,身後跟著仍然抱著一堆被子的張媽。

    “這些我要拿回去拆洗了,辛苦你了。”金鳳卿衝門口的衛兵笑著點點頭。

    “不客氣,不客氣,金小姐慢走!”衛兵給金鳳卿鞠了個躬,看著她離開了。

    隨後,衛兵伸頭向屋裏看了一眼。

    剛才搬來的被子已經被換上了,床上躺著的人麵衝裏,蜷在被子裏,剛拿來的食盒也放在床頭的櫃子上,

    見一切無恙,衛兵關上了門,搓搓手,跺跺腳,看看四下無人,從口袋裏拿出一條金鳳卿給他的肉幹,扔進嘴裏,細細咂摸著。

    “味道真不錯,金小姐真是個好人啊!”

    衛兵感歎道。

    把被子放回到金瑜生的屋子裏後,金鳳卿便拿上金瑜生的功課,帶著張媽往出走。

    “金小姐,你怎麽還在?”佐藤正從土肥原田二的辦公室回自己的屋,看見了正往門口走的金鳳卿。

    “這不,走得急,我弟弟的功課沒拿,我們折回來拿功課,他先走了。”金鳳卿指了指張媽抱在手裏的一遝本子。

    邊說著,她不著痕跡地往邊上挪了一點點,擋住了照在張媽身上的光。

    “你們這時候怎麽走?沒車了……”佐藤疑惑。

    “剛才來的人說了,他是先過來報信,車晚一點能到,我們在門口等等就是了。”金鳳卿鎮定地回答著佐藤。

    “要我叫人送你出去麽?”佐藤問。

    “不用麻煩了,這兒我還不熟啊!”金鳳卿笑道。

    “那成,我還有事兒先走了,金小姐自便了。”佐藤衝金鳳卿點頭。

    “嗯,回見。”金鳳卿低頭失禮,揮揮手,讓張媽走在前麵。

    佐藤走了邊走邊抬手看了看手表,八點半了。

    剛才,盯金家的探子回來報,說金文季死了,死在自己的好奇心上。

    他有些詫異,一個大活人,居然會被車上的石頭壓死,感覺這事情太過詭異。

    “我們也覺得奇怪,就查了一下,的確是金家的鄰居在修花園,這些石頭也的確是很早以前就訂好了,今天送過去的。”

    探子很肯定地給佐藤解了惑。

    “石頭剛一倒,我們就去看過了,是石頭把固定的麻繩磨斷了,不管金文季過不過去,車都是要翻的。”

    雖然感覺這事兒很荒謬,但前因後果探子又查得明明白白,佐藤隻得搖頭歎息。

    這難道就是這裏人說的“閻王叫你三更死,絕不活你到五更”?

    不過,金文季死了也好,他們可以不用直接用金瑜生的名義,把金家直接收下來,為他們所用。

    金文季這種人,死了就死了吧。

    “金瑜生呢,你路上見到了麽?”佐藤揉了揉眉心,問道。

    “見到了!”探子點頭,繼續補充。

    “我們的人跟在黃包車後麵跑,算一下路程,這會兒應該離金家也不遠了。

    佐藤沒再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現在,他們手裏捏著金瑜生和金鳳卿,也不怕金家人搞什麽幺蛾子。

    實在麻煩,那些無關痛癢的人,殺了得了。

    他轉頭,看向正埋頭向前走的金鳳卿,想著即將到手的金家,笑得肆意。

    金鳳卿感受到背後的目光,轉回頭去,見佐藤在看著自己。

    她定了定心神,轉過身,衝他鞠了一躬後,又轉過身去,拍了拍張媽,加快了腳步。

    也沒管身後的佐藤走沒走。

    不遠處,一輛車停已經在海光寺門口,明晃晃的車燈就像是指路的燈塔,指引著她。

    金鳳卿低著頭,咬著下唇,縮在袖子裏的手心裏全是冷汗。

    隻要上了車,一切都安全了。

    離車越來越近了,已經能聽到汽車的發動機聲了。

    再幾步……幾步就成功了!

    “金小姐!”背後,佐藤一聲喚,嚇得金鳳卿靈魂出竅。

    “啊?”金鳳卿強作鎮定,轉過身去,看著幾步之外的佐藤。

    看著佐藤向她走來,她也上前幾步,走向佐藤。

    她不能讓佐藤走得太近,被發現了,就前功盡棄了!

    金鳳卿伸手假意把鬢角的碎發別到耳後,低聲衝身邊的張媽說:“你往後站一點。”

    見張媽往後動了動,她才上前,走到佐藤麵前,問:“佐藤桑,怎麽了?”

    “哦,這個……”佐藤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銀票,遞給金鳳卿。

    “金家治喪,這是我的一點意思。”

    “這……”金鳳卿看著佐藤手裏的銀票,瞪大了眼睛。

    敢情他把自己叫住,就是為了隨禮?

    “我和金四爺也有點交情,這點喪儀,就麻煩金小姐幫我帶去金家吧。”佐藤把銀票往前伸了伸。

    回頭收金家,有金鳳卿的助力,會方便很多。

    “那我先謝過了。”金鳳卿再次施禮。

    佐藤說了聲“不用”,也對著金鳳卿施禮。

    “那我先走了,佐藤桑快去忙吧。”金鳳卿沒看銀票的金額,隻是當著佐藤的麵,把它折好,慎重裝進棉襖口袋裏。

    “金小姐慢走。”佐藤衝金鳳卿點點頭,轉身回了海光寺。

    “快!”金鳳卿轉身,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張媽身邊,打開車門,把她推了上去。

    “表小姐,上車吧!”開車的人沒熄火,搖下駕駛座的玻璃,示意金鳳卿快點上車。

    “嗯,快走!”

    金鳳卿繞到另外一邊,打開車門,迅速上車,關上車門,整個動作一氣嗬成。

    車子瞬間發動,三人離開了海光寺。

    上車後的金鳳卿仍然扭著身子,向後看去。

    直到再也看不清海光寺的輪廓,她才放下心來,轉身坐好。

    “你還好吧?”金鳳卿轉身看著坐在身邊的“張媽”。

    “嗯,還行……”“張媽”低聲說著。

    “表小姐,藥都準備好了,到了就能吃。”開車的人聽到車後座的對話,握著方向盤,從後視鏡裏看著金鳳卿。

  ??第二百三十章 卿言 (上)

    金鳳卿“嗯”了一聲後,扭頭自己這邊的車窗。

    天早就黑透了。

    天上有雲,有風,沒有月亮。

    這是典型的“月黑風高月,殺人放火天”啊……

    接出了金瑜生,也帶走了她要帶的人。

    現在,她唯一揪心的,是留在海光寺裏的人。

    “小姐,現在沒有別的辦法,我留下是唯一的選擇!”

    “小姐,您的大恩大德,我……我無以為報,這事兒,您就聽我的吧!”

    “小姐,這幾天我一直在籌謀這事兒,您放心,好幾個地方我都藏了火油,他們沒發現!”

    “小姐……我先前想著,如果我死在了金文季那狗賊的前頭,隻能拜托您幫我報仇了!

    “小姐,你別哭,現在多好?我滿足了,大仇得報啊!

    ”小姐,他們爺兒幾個,在地下等著我呢,一家人,整整齊齊,多好!”

    “小姐,我這一輩子,最幸運的,就是遇到了您這麽好的主子!”

    “小姐,您是做大事兒的人,我也隻能為您做這點兒了……別磨磨唧唧的了,聽我的!就聽我這一次,可好?”

    想著她剛才跟自己說過的話,金鳳卿的眼淚無聲地落了下來。

    她咬緊嘴唇,攥住拳頭。

    她本來想到了辦法,可以先調走在劉江臣門外的衛兵,再把他帶出來的。

    但張媽給她提供了一個更好的思路。

    她假裝是劉江臣,留在屋內,讓金鳳卿帶著喬裝成張媽的劉江臣離開海光寺。

    張媽沒把握海光寺的人一夜都不發現她,便計劃等金鳳卿和劉江臣離開後,她翻窗戶從後麵出去。

    半小時以後,她會在海光寺放一把火,把海光寺的東洋人先牽製住,給金鳳卿爭取足夠的時間,轉移劉江臣。

    扭過身子,金鳳卿看向海光寺的方向。

    此時的海光寺,被黑暗籠罩著,像是一隻蟄伏在暗夜裏的怪獸。

    “表小姐,後麵還有釘子。”司機忽然開口,打斷了金鳳卿的思緒。

    從海光寺離開的路不是很平整,車速不高,腳程快一些的人,可以跟上。

    “甩了!”金鳳卿開口,帶著濃重的鼻音。

    “好嘞!”司機忽然向右急轉,一腳油門,車速提了上來。

    金鳳卿一個不備,往車門的方向倒了過去。

    餘光,看見旁邊的屋頂上,有一短一長的光。

    一短一長,是她和薑逢的暗號,意思是:有人跟蹤。

    若甩掉了盯梢的人,暗號會變成二短一長。

    車子急轉,車裏的劉江臣沒坐穩,一晃,直接撞到金鳳卿的身上,頭上的假發隨即掉了下來。

    “呀!”他驚呼一聲。

    “你沒事吧?”金鳳卿聽見劉江臣的聲音,立即轉過頭,看向他。

    雖然不知道在他在褚三林手上傷成什麽樣子,但到了請胡三貼的地步,不會輕。

    從他假扮張媽出門這一路走來,雖然她一直在留意周圍的狀況,也抽空瞥了他幾眼,估計是疼得厲害,他臉色蒼白,額頭上都是汗。

    “我……”劉江臣想說自己還好,但這會兒,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不知是疼的,還是慌的。

    金鳳卿把他叫起來,換了張媽的衣服,戴上假發的那個時候起,他就看不懂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金鳳卿會救他,但是,他知道。

    她,

    又一次,

    救了他!

    他一肚子疑問想問金鳳卿,但話到嘴邊,卻不知道先問哪一句。

    “待會兒到地方以後,你跟著我安排的人走,先離開津門,從薊縣進京城。

    到了京城,會有人帶你去山城。

    你先在山城躲一段時間。”

    金鳳卿把劉江臣扶著坐好,低著頭,說道。

    沒聽見劉江臣回話,金鳳卿繼續說道:“你母親那邊,我安排好了人,送她回滬城。

    你太……胡小姐不打算跟你母親一起走,她會留在津門處理一些後續的事情。

    她的安全你放心,我們會派人保護的。

    另外,北堂也安排好了,會從滬城轉船,沿江而上,回江口。”

    劉江臣呆呆坐著,就這樣看著金鳳卿。

    車裏昏暗,但適應了這黑暗後,他看清了金鳳卿。

    聽到金鳳卿跟他絮絮叨叨說了對他身邊所有人的安排後,他震驚了!

    他何德何能,能讓金鳳卿做到這個地步?

    她安排了這麽多人,好像沒聽見她說怎麽安排自己?

    “你……呢?”劉江臣轉過頭,看著已經坐正的金鳳卿。

    “我?”金鳳卿轉過頭,看向劉江臣,用很輕鬆的語氣說道:“我還有好多事情要做。”

    “為什麽?”劉江臣好像是第一次看清金鳳卿的臉。

    現在的她,和他以前知道的她都不一樣。

    不是那個站在包廂柔情似水的她;

    不是那個闖進後台古靈精怪的她;

    不是那個和平飯店門口笑語嫣嫣的她;

    不是那個在裕興舞場和他指尖相對的她;

    也不是在茶樓,忍著眼淚的她。

    一幅幅關於金鳳卿的畫麵,在劉江臣腦中不停閃過。

    “為什麽?”其實,劉江臣也不知道他的這個為什麽是要問什麽。

    是問為什麽每個她都不一樣?

    為什麽一次次救他?

    為什麽還要安排走他所有的親人?

    還是為什麽……

    他也理不清楚的那些個為什麽。

    金鳳卿抬眸,便對上了劉江臣的眼

    “為什麽?”她笑了,笑得肆意,好像很久沒有笑得這麽開心過。

    這笑聲,惹得司機都抽空從後視鏡中瞥了她一眼。

    “劉江臣,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喜歡眼睛裏有星星的你啊!”

    金鳳卿的話,讓劉江臣眼見得局促起來,完全不知道要怎麽去回話。

    “好了,不玩笑了。”金鳳卿收起笑,抹了抹眼裏笑出的淚水。

    “你還記不記得我不止一次跟你說過,讓你離開津門?”金鳳卿端坐好,看著劉江臣。

    “記得……”劉江臣點頭。

    “是啊,你記得,你隻是記得我說過這句話,但是沒有記住這句話吧?”金鳳卿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重音放在最後的四個字上。

    “這……”劉江臣一時語塞。

    如果能讓他重來一次,他一定會聽金鳳卿的,想方設法地離開津門這個是非地。

    ,,,,,,,

    終於,寫到了這裏。(以下字數不收錢)

    我給大家推薦一個bgm,配合這一章和接下來的幾章。

    同學們可以去某雲搜一首歌,叫做《卿言》

    (某訊音樂也有,不過音質不如某雲)

    這首歌是我19年寫的,也就是這個故事的主題曲。

    配合這幾段文字食用,尤其美味~

    希望大家~

    品味愉快~

  ??第二百三十一章 卿言 (中)

    可惜了,一切都沒辦法重來。

    “其實,如果我是你,我也不會信的,畢竟……我看起來不是什麽好人!”金鳳卿自嘲地笑道。

    沒等劉江臣回答,金鳳卿顧自說了下去。

    “海光寺要抓你,是因為土肥原田二有個‘大東洋共榮’的計劃,想讓你去給他們歌功頌德,同化北方的民眾。

    這事兒,從你,或者你師父要來津門……或者是更久以前,就開始籌劃了。

    我們不能讓海光寺利用你,也不能讓你出事……

    這樣說,你可明白了?”

    劉江臣聽明白了,隻是,他還有一點不明白。

    不明白的是金鳳卿為什麽用了個“我們”。

    這個“我們”是她和誰?

    難道,是她的那個表哥薑逢?

    “把你送走了,我的任務可就完成了!”金鳳卿抻了抻肩膀,輕聲嘟囔著。

    “任務?”劉江臣咀嚼著金鳳卿說的話,指著自己,問她。

    那是什麽?

    “嗯,任務!”金鳳卿點了點頭。

    你就是那個任務。

    “所以……”所以你一開始接近我是為了這個勞什子的任務?

    金鳳卿沒做聲,算是默認了。

    她不知道如何跟劉江臣解釋起初費盡心機和他搭上關係,想盡辦法為了見他的原因。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現在,保護他,是她的任務,不能出任何差錯的任務!

    “這……”劉江臣一時不知道如何接受金鳳卿的這個“任務”。

    所以……

    之前去後台見他,去後門堵他,幫他處理照片的事情,幫他處理失聲的事情,都……

    隻是任務?

    怎麽可能!

    她分明在新民大戲院的後台,親口對他說過喜歡他!

    當時她說的是什麽?

    哦,對,說了三句話。

    “我喜歡你!”

    “但我們不能在一起!”

    “你快離開津門!”

    這三句話,他時常會想起。

    劉江臣搖著頭:“我不信!”

    他不是傻子,他感覺得到,她之前說的是真的!

    她喜歡自己!

    如同自己喜歡她一樣!

    想到這裏,劉江臣忽然愣住了。

    等等……

    他……

    喜歡她?

    “你信不信,已經不重要了……”金鳳卿把臉轉過去,看著前路斂下眼底的情緒。

    “待會兒要帶你走的姑娘叫陳甜甜,你可以叫她‘十一’,你的行程路線什麽的,都已經安排好了,你聽她的就行。”

    金鳳卿不想就剛才的話題繼續下去,就給劉江臣說起了後麵的安排。

    “甩掉了吧?”金鳳卿沒再理會劉江臣,開口問司機。

    雖然剛才一直在跟劉江臣說話,但她也在留意著窗外是否有信號。

    剛才出現了兩短一長的燈光。

    “嗯,甩掉了!”司機也舒了一口氣。

    “我們還要多久?”金鳳卿問。

    “差不多十分鍾吧,我們就能到了。”司機想了想,回答道。

    金鳳卿聽罷,“哦”了一聲。

    她轉頭,看向劉江臣。

    或許,這輩子,她和他,隻剩下這十分鍾了。

    “遇見你,大概是老天爺為了告訴我,其實,夢,是可以照進現實的。”金鳳卿笑著,說了句對劉江臣而言,沒頭沒尾的話。

    她沒指望劉江臣會回答她什麽。

    隻是覺得,這句話在自己心裏憋了這麽久,總要有個機會,說出來。

    現在看來,這是唯一的機會了。

    看著劉江臣一臉疑問地看著自己,金鳳卿“噗呲”一聲笑出來。

    隨即,她收了笑容,認真地看著劉江臣。

    半晌,金鳳卿才開口:“你,要好好活著。”

    隻有他好好活著,才能對得起張媽的犧牲,才能對得起他們這麽久的謀劃。

    “如果有一天,你能有機會去江口,直接去找你師父,就能見到北堂了。”

    “如果有一天,你能有機會再回津門,直接去胡家找胡小姐就是。”

    “如果有一天,你能有機會去了滬城,到碼頭上打聽顧家,會有人領你去找你母親的。”

    “你的家人,不用擔心,隻要你活著,總能再遇到。”

    金鳳卿的這一大段話,聽得劉江臣心驚肉跳。

    說個不吉利的,這怎麽像是她在給他留遺囑?

    “那你……我們還能再見麽?”劉江臣聽著她的安排,遲疑地問她。

    “表小姐,到了!”

    他沒等到金鳳卿的回答,卻聽到了司機的聲音。

    “好,辛苦你了!”金鳳卿對司機說道。

    “嗨,表小姐這話說的,生分了不是?那我就先走了!”

    司機停好車,並沒有熄火。

    他打開駕駛座的門,下了車,很快消失在金鳳卿的視線裏。

    金鳳卿看著劉江臣,想著剛才他問的話。

    還能再見麽?

    再見?

    怎麽見?

    她記得,之前表哥跟他開玩笑,說:前線上,最奢侈的話,就是“明天見”。

    誰能知道,明天和死亡哪個先來呢?

    換到這裏,也是一樣。

    在這場即將開始的大逃亡裏,自己能不能活著逃出去,都是未知數。

    誰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呢?

    “下車吧!”金鳳卿沒理劉江臣,打開自己這邊的車門,從車上跳下來。

    剛下車,轉身看了看一點點挪動的劉江臣,這才想起了他身上還有傷。

    “十一,來幫忙扶一把。”金鳳卿邊繞過車身,邊衝黑暗裏叫了一聲。

    “好。”

    陳甜甜從黑暗中走出來,伸手打開了劉江臣那邊的車門,和金鳳卿一起,把劉江臣扶了下來。

    “表小姐,剛拿到的消息,海光寺著火了!”陳甜甜雙手攙著劉江臣,對金鳳卿說道。

    “什麽!”金鳳卿手上一頓,瞳孔一縮,猛地轉頭,望向海光寺的方向。

    入眼的,是仍然是一片黑暗,但在金鳳卿眼裏,卻是燒紅了的半邊天。

    劉江臣明顯感覺到金鳳卿的身體僵硬了起來,扶著他手臂的手下意識地緊握,攥得他生疼。

    隨後,她發起抖來。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能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看著金鳳卿。

    金鳳卿咬緊牙關,慢慢轉頭,蓄滿淚水的眸子盯著劉江臣。

    “你……

    你要好好活著!”

    說罷,她忍住淚水,看陳甜甜:“十一,你快去把他的藥拿來,吃了就帶他走。”

    “哎!”陳甜甜應了一聲,又沒進黑暗裏。

  ??第二百三十二章 卿言 (下)

    是夜。

    一輛車,兩束燈。

    兩個人,對麵而立。

    “你……我……”劉江臣想把剛才沒得到答案的問題再問一遍,卻被金鳳卿打斷。

    “你吃了藥以後,就趕緊走!”

    “可你……”劉江臣很擔心,自己走以後,金鳳卿要麵臨的是什麽。

    “你不用管我了……”金鳳卿搖頭。

    這時,陳甜甜拿著一個杯子過來,打開蓋子,遞給劉江臣。

    杯子裏的液體在黃色車燈的作用下,泛著黑色的芒。

    “雖然不比胡三帖的藥對症,但能幫到你,快喝了吧。”金鳳卿指了指陳甜甜手裏的杯子,對劉江臣說道。

    劉江臣看了看杯子裏的藥,又看了看金鳳卿,二話不說,端起杯子,一口氣喝幹了。

    這豪邁的樣子,仿佛杯子裏裝的,是臨行前的踐行酒一般。

    苦澀的藥味充斥著劉江臣的味蕾,他皺著眉,把杯子還給了陳甜甜。

    “我這就走了!”劉江臣看著金鳳卿。

    “好了,你快走吧!”金鳳卿向前,往駕駛座走了幾步。

    “你對我和我家的恩情我會……”劉江臣想說他會結草銜環來報答,卻沒曾想,這話又被金鳳卿打斷了。

    “沒有什麽恩情,也不需要報答,你活著就行。”金鳳卿坐上駕駛座,關上車門,從搖下去玻璃的車窗裏看著外麵站著的劉江臣。

    “怎麽不是恩情呢,怎麽不需要報答呢?我會好好活下去!

    來世太遠,我不好說。

    今生……

    我……”

    今生是一定要報答你的!

    可是,要怎麽報答呢?

    這一時半會兒,劉江臣想不出答案。

    一念至此,他嘴裏很苦,心裏更苦。

    剛才他在腦子裏迅速過了一遍,金鳳卿就這麽把他帶出來,一下子就得罪了褚三林和海光寺兩邊!

    這兩邊,無論哪一邊都是惹不起的存在,更何況是兩家加在一起?

    這麽簡單的加法,三歲幼童都算得出來。

    這樣的情況,金鳳卿如何能活?

    “今生?”金鳳卿聽到劉江臣的話,嘴角扯了一下。

    她想笑,卻沒笑出來。

    “今生啊……你活著就好了……至於我們啊……”

    金鳳卿苦笑著看向劉江臣。

    對,你好好活著就行了。

    若我能活,我會努力活下去。

    如果不是這亂世,或許……

    夢想,真的能成真呢!

    可惜,這世界,沒有如果。

    回到剛才劉江臣的問題,他們還能再見麽?

    大概,是沒機會再見了吧……

    “我們……今生勿念吧!”說到此處,金鳳卿閉上眼,不再看劉江臣那有星星的眼睛。

    “你……”劉江臣想問問金鳳卿,什麽叫做“今生勿念”!

    話剛起頭,卻再一次被她打斷。

    “沒時間了,你們快走吧!”這次,金鳳卿是看著陳甜甜的。

    “好,表小姐,我帶他走了,你自己當心啊。”陳甜甜皺著眉,看向金鳳卿。

    “嗯,我會的,你也是,保護好自己。”金鳳卿囑咐陳甜甜。

    “好嘞!”陳甜甜重重衝金鳳卿點頭。

    “劉老板,我們走吧。”陳甜甜半扶半拽著劉江臣,就要離開。

    “那……我……我走了……你……保重!”

    劉江臣有好多話想說,但這些話都堵在喉嚨裏,不知道先說哪一句,隻能說一句保重。

    他能感覺到,他和金鳳卿在這裏多待一秒鍾,可能就會多一點危險。

    為了她的安全,他必須要走了。

    “快去吧!”金鳳卿衝劉江臣和陳甜甜揮了揮手後,隨即,這隻手,頹然地,落在了方向盤上。

    走了幾步的劉江臣,忽然站住,轉身,想找金鳳卿再問個清楚,剛才那四個字是什麽意思,卻被陳甜甜抓住,拽著他往前走。

    劉江臣一邊踉蹌地走著,一邊回頭看向金鳳卿。

    “啊……”看著他們逐漸消失的身影,金鳳卿歎了口氣。

    “今生……勿念吧!”

    金鳳卿閉上眼,做個深呼吸……

    兩息之後,她睜開眼,掛擋,點離合,踩油門,黑色轎車朝著劉江臣他們的反方向疾馳而去。

    這條線路是她和薑逢早就設計好的,貼著兩個租界的中線走,東洋人沒辦法大張旗鼓地去搜查。

    大概開了二十分鍾,她把車停在一個路口的邊上,從副駕駛座位下拿出一個包袱。

    打開包裹,利落換下自己的小花棉襖,套上灰撲撲的已經看不出紅色的紅色襖子;把頭發綁起來,塞進一個大狗皮帽子裏。

    把小花棉襖裝進包袱皮裏,順手,扔進了旁邊園子的牆頭,惹得牆內的狗汪汪吠了幾聲。

    熄火下車,把車鑰匙放在車對麵的大石頭下。

    緊了緊紅襖子,揣著手,駝著背,低著頭,頂著狂風,往前走去。

    走了幾步,金鳳卿忽然停下,“呀”了一聲。

    她居然,在最後的機會裏,忘記跟劉江臣說自己的名字了。

    對,就是她在腦海裏演練過無數次的,給劉江臣的自我介紹。

    “我叫金瑜卿!握瑜懷瑾的‘瑜’,有卿之名的‘卿’”

    “啊……以後,怕是沒機會了……真是……”金鳳卿有些惱,一腳踢飛了腳邊的一根小樹杈。

    這邊,陳甜甜帶著一步三回頭的劉江臣,穿過兩條巷子後,也有一輛車在等他們。

    “劉老板,先上車!”陳甜甜邊說著,邊打開後車門,把劉江臣扶上車,自己坐到副駕。

    二人剛坐定,車就開了。

    “呀!”劉江臣忽然驚呼一聲,惹得陳甜甜扭頭看向他。

    “怎麽了?”陳甜甜擔心是不是劉江臣的傷出了什麽問題。

    “沒……沒什麽……”劉江臣右手捂住胸口,頹喪地搖搖頭。

    他一直想找機會,把胸前的這半顆盤扣還給金鳳卿的……

    可惜了……

    今日一別,不知何日才能相見了……

    這半顆盤扣,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還給她了。

    她說,讓他好好活著。

    她說,她幫他安排好了一切。

    她說,她對她的恩情,不需要報答。

    她說,這一切,都隻是她的任務。

    她說,隻要他活著,總是能遇到。

    她說了那麽多,唯獨沒有正麵回答他,他們還會不會再見!

    她剛才說“今生勿念”?

    這話是什麽意思?

    劉江臣覺得,他理解了這四個字的意思,但是……

    他下意識地,不想去讓自己明白。

    今生啊,還有那麽長……

    怎麽說不見,就能不見了呢?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夜奔

    “我們先往薊縣的方向走,晚上在個村子裏落腳,明天直奔薊縣。”陳甜甜對劉江臣說著他們的路線。

    “為什麽不今天晚上去薊縣呢?”劉江臣不解。

    “晚上路不好走,開車的話太打眼,明天會有個牛車載我們過去。”陳甜甜解釋道。

    “路上,得委屈劉老板,跟我假裝一下新婚的小夫妻,陪我回京城的娘家奔喪。”

    “哦……好……”劉江臣沒多想,點頭應下來。

    這種時候,哪有時間和資格讓自己多想。

    “劉老板放心,明天一早您母親和北堂會一起坐船先去滬城的,你舅舅會照顧好他們。”

    陳甜甜以為劉江臣是擔心自己母親,開口安慰劉江臣。

    “我舅舅?什麽舅舅?”劉江臣不解,奇怪了,這是哪裏來的舅舅?

    “咦?舅舅……就是舅舅啊?”陳甜甜瞥了劉江臣一眼,隨即扭頭回去看向馬路。

    “你母親的娘家哥哥啊,可不就是你舅舅?”陳甜甜笑了。

    劉江臣這個人,之前她一直聽少爺和表小姐提,今兒也是第一回打照麵。

    原以為是個八麵玲瓏的,沒想到,是個棒槌!

    “我哪兒來的舅舅?”劉江臣雙手一攤。

    這姑娘在說什麽啊?

    “哎?表小姐沒告訴你?”陳甜甜又看了一眼劉江臣。

    哦,他不是棒槌啊,敢情是不知道這事兒啊。

    劉江臣搖搖頭。

    陳甜甜想了想,挑重點,把顧竹佩和顧竹亭的事情說給劉江臣聽。

    “所以,滬城商會的會長,就是你舅舅……你明白了麽?你母親去滬城,等於是回了自己娘家。”

    劉江臣這一晚上收到的信息量有些大,先是被金鳳卿帶出海光寺,然後被帶上逃亡的路程……

    現在,又多出來了個舅舅。

    “如果有機會……你們會碰麵的,現在你隻要知道,你母親有你舅舅保護,很安全就行。”

    前麵的路路況不太好,陳甜甜眯了眯眼睛,仔細看著前路。

    陳甜甜的這個“如果”,讓劉江臣又想起了金鳳卿。

    “那……陳姑娘,金小姐呢?她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劉江臣沒再糾結那個忽如其來的舅舅,斟酌了一下措辭,問陳甜甜。

    金鳳卿給說了很多她的計劃,唯獨沒說自己的。

    她之後,要怎麽辦?

    “表小姐啊……”開過這一段不太好開的路,陳甜甜舒了口氣,後麵的路就好走很多了。

    這段時間,這條路,她來回開了好幾趟,就是為了熟悉路況和周圍的村莊。

    “表小姐的想法我就不知道了,她和少爺一定有辦法逃掉的。”對於這兩個人,她還是很有信心的。

    “那……她會有危險麽?”劉江臣還是很擔心。

    “危險?有啊!當然有危險啊!”陳甜甜摸出口袋裏的柿餅,咬了一口。

    這段路開得驚心動魄,她需要吃點好吃的壓壓驚。

    兜裏的幾個柿餅,是她離開太平街的時候,順手從廚房櫃子裏順的。

    程媽不知道!

    “可是,不能因為有危險就不去做啊!”咽下嘴裏的柿餅,在啃下一口之前,她抽空回答了劉江臣。

    聽罷陳甜甜的回答,劉江臣沒再說話。

    他縮在座位上,理著先前金鳳卿跟他說的那些話。

    因為有危險,她提前做了很多事情,給很多人安排了活路……

    然後,她自己留下,去直麵危險麽?

    海光寺和褚三林啊……

    想到褚三林,他肚子又開始疼了。

    “陳小姐,要不我們回去吧!金小姐一個人太危險了!”劉江臣忽然坐直,轉頭,認真地看向陳甜甜。

    陳甜甜被他的這句話,嚇得一腳刹車把車停在路中央,慣性讓他們二人都往前衝去,差點就撞到頭。

    “你在說什麽傻話?表小姐做了這麽多事情,就是為了把你救出去!

    你現在回去?

    你現在回去幹嘛?自投羅網麽?

    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陳甜甜瞪大眼睛,數落著劉江臣。

    “我……”劉江臣想說他想回去幫金鳳卿,但仔細想一想,自己能幫到她什麽呢?

    不拖累她就不錯了。

    “我什麽我!表小姐和少爺費了多少力氣才把你弄出來!

    你……

    你是不是傻啊你!”

    如果現在是站在路上了,陳甜甜一定氣得雙腳跳了,說不定還會給劉江臣一腳!

    “你……”劉江臣被陳甜甜飛快的語速給整懵了。

    多少年了,還沒人罵過他傻。

    他隻是想幫忙而已啊……

    “你什麽你!這麽多人圍著你轉,你就了不起了啊!

    好,你就是了不起!要送死是吧?

    要送死也等這攤事兒結束以後再死行不行?

    別連累我家少爺和表小姐!

    他們虧你的還是欠你的?

    哎喲……

    我這暴脾氣!”

    陳甜甜這會兒有點肝疼。

    她到太平街之前,就把劉江臣的事情了解了個大概。

    在太平街待的這段時間,她是看著薑逢和金鳳卿一次次的定方案,又一次次地推翻。

    為了把他從海光寺撈出來,這幾天他們連個囫圇覺都沒睡。

    管了少的,還要管老的!

    一家子人,雖說人口不多,要每個人都管到,不是容易的事兒。

    薑逢和金鳳卿居然硬生生就做到了。

    想到這麽久的辛苦,再看看一臉無辜的劉江臣,陳甜甜越想越氣。

    在車裏左右看看,見路邊有棵樹,便打開車門跳了下去,“碰”的一聲,重重地關上車門。

    把副駕上被罵得狗血淋頭的劉江臣嚇了一跳。

    過了一會兒,陳甜甜才拍拍身上手上的灰塵,回到車裏。

    瞥了一眼滿臉不安的劉江臣後,發動了汽車。

    “我知道,你是擔心表小姐。

    但……這不是你現在該擔心的事情。

    隻要你好好活著,他們做的事情,才是有價值的。”

    陳甜甜歎了口氣,搖著頭,對劉江臣說。

    “嗯……”劉江臣點點頭,盡量忘記車外那棵被攔腰被踢斷的樹。

    劉江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沒任何人發現。

    但,金瑜生不見了,很快,就被發現了。

    土肥原田二和顧竹亭、沈會長三人正在喝酒聊天,有人急匆匆來給土肥原田二報告。

    金瑜生,沒回金家。

    金鳳卿,也沒回金家。

    兩個人,都不見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擴散

    “什麽叫人都不見了?”土肥原田二壓下心裏的疑惑,問來報信的親衛。

    “報告大佐,當時金家有人來報喪,金瑜生坐著那人帶的黃包車就走了,當時,佐藤派了人跟著。

    剛才,我們在路上發現了派去跟著金瑜生的人,都昏死在路邊,黃包車不見了,金瑜生也不見了。

    叫醒了一個人問了問,說是有幾個蒙麵人忽然衝出來,把他們給打了。

    聽他們言語間好像是要綁架金瑜生,去問金家要錢什麽的……”

    綁架?

    土肥原田二想了想,金文季剛死,金家亂哄哄的也是正常,居然有人想著火中取栗,挾持金瑜生?

    難道這些人不知道,金瑜生……不,整個金家,都是海光寺的?

    他抬起手,打算揮手讓親衛走,話到嘴邊,頓住了。

    “那金鳳卿呢?”對了,親衛說的是金瑜生和金鳳卿都不見了。

    “回大佐,金鳳卿沒跟金瑜生一起走,說是金瑜生的功課落下了,回去拿,然後跟著金家派來的車一起走了。

    但是,我們問過在金家的人,金鳳卿沒回金家,沿途也搜索了,沒看見金鳳卿……

    不過……”

    親衛思忖著接下來的話要怎麽說。

    “不過什麽?”土肥原田二挑挑眉毛。

    “不過跟著金鳳卿的人說,她上的那輛車開的路線很奇怪,擺明了就是要把他們甩開。

    沒多久就跟丟了。”

    親衛低著頭,如實回話。

    “丟了?莫非金鳳卿也被綁架了?”土肥原田二摩挲著手上的扳指,想著整件事情。

    這件事兒透著各種詭異,好像有什麽被忽略了。

    是什麽呢?

    這時候的土肥原田二根本沒想到,金鳳卿會和金瑜生會逃走。

    畢竟這些年,金鳳卿表現得實在太好了,他一直認為,金鳳卿是識時務者,歸順了他。

    “大佐,是有什麽事兒麽?”

    隱約聽到土肥原田二他們的對話裏出現了“金瑜生”和“金鳳卿”的名字,顧竹亭想了想,放下酒杯,開口問道。

    “嗯……沒什麽大事兒,金家四爺死了。”土肥原田二笑了笑,像是說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一般,說了金文季的死訊。

    “啊?金文季死了?”這次出聲的是沈會長。

    土肥原田二點了點頭。

    沈會長是津門會長,金家是津門的大家族,兩邊盤根錯節的利益糾結很多。

    以前,金家大爺當家的時候,雖然大家有些小摩擦,但一切都順風順水的。

    金家大爺時候,金文季當了家……

    這和金家的那些事兒,現在想起來都讓沈會長渾身上下腦仁兒疼。

    死了就死了吧!

    死了清靜了!

    啊……金文季如果死了的話,金家會推誰出來主家呢?

    沈會長還琢磨著這事兒,看到對麵跟親衛正在說話的土肥原田二,一拍大腿!

    嗨,金文季都死了,金家還主什麽主啊,這以後,就該姓土肥原了吧?

    顧竹亭伸手拿過一個鹽水花生,慢吞吞地剝起來。

    他需要做點什麽事情,來掩飾自己內心的驚駭。

    早就看出來了,金鳳卿是個做大事兒的人,沒想到,這事兒,還能做成這樣!

    那時候在海河邊,金鳳卿跟他聊過以後,他就去打聽了金鳳卿的事情。

    金家的事兒太大了,津門市井裏,可說是無人不曉。

    問了好些人,大家的說辭都差不多。顧竹亭也從中把金鳳卿和金文季的仇怨聽了個囫圇。

    金瑜生和海光寺的事情,則是金鳳卿自己跟他講的。

    無論如何,金文季死的時間,真是……妙啊!

    他當時還在想看看,金鳳卿說得如此篤定,他弟弟一定可以從海光寺裏帶出來。

    沒想到,帶得如此正大光明啊!

    既然……

    既然金瑜生已經海光寺出來了,那他的外甥離出來也不遠了吧……

    他本想把劉江臣和顧竹佩一起帶回滬城保護起來,但金鳳卿搖頭了。

    她說不能把所有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裏。

    她說海光寺要的人是劉江臣,把他帶在身邊,他和顧竹佩都會危險。

    她說劉江臣她會想辦法,總之會保住他的命。

    “你們再去探探,一定要找到金鳳卿和金瑜生!”土肥原田二囑咐衛兵後,便讓他走了。

    金文季死的消息,這會兒,就像是一顆小石子投入到大海裏,麵兒上對著三個人,一點影響都沒有。

    三人各懷心思地端著酒杯,摟著身邊的姑娘,繼續推杯換盞。

    “大佐!”沒多久,另外一個親衛喘著粗氣,敲響了房間門。

    土肥原田二皺著眉,正打算問怎麽了的時候,親衛焦急嚷道:“不好了,海光寺失火了!”

    

    “海光寺?失火?”胡夫人看著倉皇回來的丈夫,趕緊應上去,上下打量著他。

    失火了啊,他沒事兒吧!

    左右看看,見胡遲全須全尾,才舒了口氣。

    胡遲沒回胡夫人的話,乖乖站在原地,任她繞著自己轉圈圈。

    他本想說“我沒事兒”的,但他知道妻子的脾氣,就算是說了,她也不放心,非要自己確認清楚。

    見胡遲回來,胡雪蘆也站起來迎向他:“爹,您是去瞧江臣了麽?”

    看著還在自己身邊打轉的發妻,胡遲抬頭,衝著胡雪蘆點了點頭。

    等胡夫人裏裏外外看清楚了胡遲沒受傷,胡雪蘆才把剛倒的茶遞到胡遲手上。

    “爹,你快給我說說,江臣怎麽樣?”

    胡遲給胡雪蘆和胡夫人說了劉江臣跟他說的,他在褚三林那兒發生的事情。

    “天啊,要不有人說褚三林是個活閻王,真是殺人不眨眼啊!”胡夫人捂住嘴,驚訝道。

    “嗨,這些當兵的,誰手上沒人命的?”胡遲喝了口茶,搖了搖頭。

    “那爹,現在呢,江臣現在這樣?”胡雪蘆掩下後怕,拽著胡遲的袖子。

    “嗯……”胡遲捏著胡子想了想。

    “爹你嗯啥呀,到底現在是怎麽了啊,你是去海光寺了吧?你不是說海光寺失火了麽?那江臣呢?他要不要緊?”

    胡雪蘆胡亂地問著胡遲。

    想到哪兒就問什麽。

    她伸手,拽住胡遲的胳膊,把胡遲搖晃得頭暈耳鳴。

    “好了好了……你停,停一下……

    江臣這個啊……

    這個爹還真不知道!”

  ??第二百三十五章 靈犀

    劉江臣到底怎樣了,胡遲還真的沒忽悠胡雪蘆,他真的不知道。

    晚上胡遲在給劉江臣熬藥,沒想到,藥罐子忽然裂了,裏麵的藥材湯汁灑了一地。

    無奈隻得叫人重新拿了個藥罐子過來,卻發現,有幾味藥不夠,要出去買了。

    吃藥不能耽誤,海光寺的人就派了個車給他,跟他一起去最近的藥鋪抓藥。

    他本想回家裏的藥鋪拿藥,但是家裏離海光寺有些遠,一來二去的,會耽誤很長時間。

    沒想到,去的第一個藥鋪藥材不齊,等了會兒才從別的藥鋪調到了藥。

    終於弄好藥,往海光寺趕,半路上就看到海光寺的方向火光衝天,到了附近才確定是真的著火了。

    跟著他一起去的兵眼都紅了,跳下車就去救火,沒人管他了。

    他本想跟去看看劉江臣的狀況,卻被門口的兵攔住了——人家不認識他啊!

    他問衛兵劉江臣怎樣了,衛兵看了他一眼,沒理他。

    也不知道是聽不懂他說的話,還是不認識或者不知道劉江臣。

    站在海光寺門口,看著烈烈大火,胡遲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想了半天,一跺腳,算了,還是先回家吧!

    這會兒,也沒人管他了。

    說完在海光寺發生的事情,胡遲看著女兒,想起了被他收在櫃子底的那封信。

    那封顧竹佩給他的,他看了一眼就藏起來的信。

    那封“放妻書”!

    回來的路上,他在琢磨一個從昨天就開始琢磨的問題——為什麽劉江臣在褚三林那裏受的傷,會在海光寺養?

    按道理,應該是在褚三林那裏養著才對啊?

    這事兒到底是為什麽呢?

    他曾經試圖問守在劉江臣門口的衛兵,但那個衛兵跟他語言不通,沒辦法說。

    有個叫佐藤的來看過幾次,他倒是會說官話……不過,那個人一看就不是個好相與的,沒辦法問。

    他們的溝通僅限於佐藤問劉江臣的病情,他回答。

    能讓佐藤這麽關注,一定是那位的意思。

    那就有意思了,那位為什麽要這麽關注劉江臣呢?

    現在細想起來,整件事情透著詭異。

    顧竹佩之所以會給他這封信,是不是證明她知道些什麽?

    那到底是什麽呢?

    “丫頭啊,你怎麽不在家照顧婆婆,回來幹嘛?”他想見見顧竹佩。

    “啊?哦,婆婆去廟裏上香了,要住幾天,說是給江臣祈福。”胡雪蘆按照編好的話回了胡遲。

    還是那句話,雖然是親爹親娘,但這事兒,能瞞就先瞞著。

    “對了,爹,我們明年回鄉祭祖麽?”胡雪蘆忽然岔開話題。

    “嗯?”胡遲一下沒反應過來,畢竟現在腦子裏都想的是劉江臣的事情。

    “你怎麽忽然問這個?”胡遲問。

    “今天去廟裏的路上忽然想起來的。”胡雪蘆接過胡遲手裏的杯子,又給他續了杯茶。

    “我們今年不是沒回去麽?明年回去麽?”胡雪蘆看看父親,又看了看母親,低頭道。

    他們的老家在臨淄,兩個地方說遠吧,也不太遠,但是說近也不近,胡家人隔年會在清明回去祭祖。

    從廟裏回來之前,那個金小姐的丫頭,跟她說:以防萬一,如果可能的話,把父母都帶出津門,過段時間再回來。

    她這一路上都在想如何把父母匡出去,沒承想,一回劉家小院兒,母親就已經等她了。

    “你這丫頭,肚子裏轉什麽呢?”胡夫人歪著頭,看著自己女兒。

    這孩子從來不會撒謊騙人,但凡說個謊話,眼神會發虛,到處瞟,而且手一定會攥成拳頭。

    這不,這會兒低著頭,估計是害怕被看出來眼神兒不對,可是,漏在袖子外的手,已經攥緊了。

    “師父,有人給你送了封信。”這時,門外有人叫門。

    胡遲狐疑地打開門,看著自己的大徒弟。

    “信?”接過徒弟手上的信封,看了看,正麵寫著自己的名字,翻過來,反麵空空如也。

    “哪兒來的?”胡遲問。

    “剛才有個來抓藥的,抓完藥走了以後,我發現櫃台上的這個信封。”

    胡遲揮手讓大徒弟先下去,轉身關上門,撕開了信封。

    裏麵隻有一張紙,寫了幾行字。

    看完後,胡遲大驚失色!

    盯著母女倆的目光,拿起多寶閣上點香的洋火,劃了一根,把手上的信紙點了。

    火快燒到手的時候,胡遲鬆手。

    還燃著的小半張紙飄飄蕩蕩落到地上,黑色的紙灰飄散開去。

    待地上紙燃盡,胡遲這才起身,叫胡雪蘆把地掃了,紙灰倒在加了水的痰盂裏,然後,把痰盂裏的水倒在窗下的花壇裏。

    一切結束後,胡遲才打開門窗,敞掉屋裏的味道。

    胡雪蘆和胡夫人不明就裏地看著胡遲,二人麵麵相覷。

    不知道這封“信”裏到底寫了什麽。

    “丫頭剛才說什麽來著?臨淄啊……嗯,是得回去了。”胡遲背著收,站在窗邊,看著窗外光禿禿的樹枝。

    “我們今年回臨淄過年吧!多少年沒回去過年了……”

    “啊?”胡夫人一愣。

    這是哪兒跟哪兒啊,女兒剛提了一嘴老家,自己男人就接了話,說要去過年?

    這爺倆在打啥啞謎啊?

    “對對對,回去過年好,娘,快去把東西收拾了,我們快點走……不如……明天,明天就走好不好?”

    胡雪蘆一拍大腿,她爹真是個神助攻!

    他想讓爹娘離開,但不知道怎麽開口。

    這下好了,爹先說出來了,不用她再挖空心思地去騙二老了!

    “明天啊……明天也行……明天是個好日子啊……”胡遲歎了口氣,撚著胡子,看著窗外的天。

    胡夫人傻傻地站在屋中間,一會兒看看女兒,一會兒看看自己男人。

    這兩人是怎麽了?

    是他們出問題了,還是她出問題了?

    她怎麽不明白這父女倆要幹嘛了呢?

    

    “要不,我們陪大佐回去看看?”沈會長看著黑著臉,走在他旁邊的土肥原田二,扶著樓梯的扶手,小聲對走在他後麵的顧竹亭說道。

    “不用了,你們先回吧。”

    土肥原田二踏下最後一階樓梯,轉身說道:“顧會長明天還要回滬城,早點休息好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存疑

    “那我……”沈會長想問要不要自己過去幫忙。

    土肥原田二搖了搖手,謝絕了沈會長。

    海光寺起火,這事兒很蹊蹺,還是不要讓外人沾染得好。

    “我先回去了,沈會長和顧會長就自便吧……顧會長,明天,我就不送你了。”

    土肥原田二走到車邊,親衛給他打開車門,上車前,他轉頭,對後麵的兩個人說著。

    “不用送,不用送,您忙您的,我們後會有期!”顧竹亭對土肥原田二拱手。

    土肥原田二衝顧竹亭點點頭,反正要交代的和要談的事情,都說清楚了,顧竹亭走就走了吧。

    “大佐慢走。”沈會長琢磨著,回去就讓人打聽一下,海光寺到底是出了什麽事兒。

    哦,對了,還有金家,金文季是怎麽死的……

    “沈會長,我就先回去收拾東西了,明天一早就要去碼頭了。”看著土肥原田二的車走遠,顧竹亭用胳膊撞了撞在發呆的沈會長。

    “哦哦,明兒一早我去送你!”沈會長回了神,疊聲說道。

    “不用了,一大早的,您歇著吧。我在津門這幾天,多虧了你一直陪著我啊!這下‘客走主人安’,您就別管我了。”顧竹亭笑道。

    “碼頭上的東西應該都差不多了,我直接帶走了。回去就安排給您這邊的貨發過來!”

    顧竹亭的話直接堵住了沈會長想去送他的心。

    一大早,碼頭上那麽多事兒,小六也好,金小姐的弟弟也好……哪能讓沈會長去看到!

    沈會長看看土肥原田二走的方向,又看看顧竹亭,仔細想了想,總覺得哪裏不對,但又覺得一切都合情合理。

    啊,真的是喝多了啊……

    年紀大了,果然不如年輕時候了……

    才喝了多少,就多了!

    天邊露出一絲魚肚白,土肥原田二站在海光寺中間的演兵場上,背著手,看著眼前的一片狼藉。

    明火已經撲滅了,有一些地方還冒出一股股煙,士兵們正在挨個檢查這些冒煙點,把它們都撲滅,防止複燃。

    這次大火的損失還沒有確認查清楚,但是,大火燒了一排罩房,燒了廚房,燒了一半倉庫,燒了一些營房,還差點燒了軍火庫。

    這場大火中,發現了六具屍體,還有不少人受傷。

    初步勘察下來,起火點有好幾處。

    看起來,是有人放火。

    可誰,有這麽大膽子,在海光寺放火呢?

    “大佐,金家有消息來了。”一名親衛急匆匆跑到土肥原田二身邊。

    “說。”土肥原田二盯著那些過火的廢墟,咬著牙說道。

    “是!剛才金家收到一封勒索信,說是他們綁了金瑜生,要金家在太陽落山之前,準備一萬現大洋去贖人。”親衛雙手遞上一個信封。

    金瑜生果然是被綁架了啊!

    土肥原田二看了看信封,接了過來,拿出信紙。

    信紙上的字跡慘不忍睹,勉強能看明白意思。

    一萬大洋,日落之前。

    在“壹萬”二字之前,有一塊塗抹的痕跡。

    塗抹?

    為什麽要塗抹?

    “綁了金瑜生啊……綁匪還有什麽消息?”土肥原田二搓了搓手指,又開始摩挲那個玉扳指。

    “沒了……”衛兵搖頭。

    “之前跟著金瑜生走,被打暈的幾個人都醒來了,說是蒙麵人襲擊,金瑜生被帶走了。

    這些綁匪看來行事很厲害,這些訓練有素的士兵都不是他們的對手……

    但……為怎麽會信紙上會有塗抹?

    難道本來綁匪要的贖金不是一萬,而是其他金額?那為什麽要修改呢?

    到底是什麽原因讓綁匪修改的呢?

    這一會兒,土肥原田二心裏劃過好些疑問,但……

    仔細想想,又感覺每個想法都在庸人自擾。

    這就是一封勒索信,金瑜生被抓了,綁匪要贖金,僅此而已……吧?

    這些綁匪,還真是囂張啊,這是在挑釁海光寺啊!

    “大佐,金家的人在問怎麽辦。”見土肥原田二一直看著這封信出神,衛兵輕聲問道。

    畢竟是拿了金家的錢,想要盡快找大佐討個主意,待會兒還得去金家回話。

    回話的時候,還能再得點兒錢呢。

    土肥原田二滿是紅血絲的眼睛眯了起來,怎麽什麽事兒都趕在這個時候出了!

    怎麽辦?

    金家的意思是什麽?問他怎麽辦?是問他贖不贖人?還是問他金文季的事情怎麽辦?

    “金鳳卿呢?有消息了沒?”土肥原田二順手把信和信封遞給站在身邊的佐藤。

    “沒有”衛兵搖頭,“我們仔細找過了,金鳳卿不在金家,也沒傳來任何消息。

    土肥原田二揉了揉眉心,想了想之前得到的消息。

    金鳳卿和張媽也都失蹤了,而且失蹤的很是奇怪……如果金鳳卿也被綁架了的話,有沒有可能兩撥綁匪是一撥人?

    不然怎麽會這麽巧,同一天,幾乎同時,綁架了他們姐弟倆?

    但如果是同一撥人的話,為什麽勒索信上沒有寫上金鳳卿的名字呢?

    但凡對海光寺了解一點的人都知道,比起金瑜生,金鳳卿對於海光寺的用處更大吧?

    如果要挑釁海光寺,反而勒索信上加上金鳳卿的名字才會更有效果吧。

    那綁匪的目的就不是挑釁海光寺……

    難道……

    土肥原田二的目光轉到佐藤拿在手裏正在研究的信上,那個塗抹掉的地方,讓他格外介意。

    難道……對方的目的隻是為了錢?

    有可能,他們認為對於金家而言,一個嫡子金瑜生,比一個丫頭片子值錢多了?

    嗯……

    或者……還有一種可能性,就是這兩撥人,不是一起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綁架金瑜生的人的目的已經明確了,是要贖金。一萬大洋而已,對金家而言,不是大數。

    那現在就出現了個問題,帶走金鳳卿的人,圖什麽?

    “劉江臣找到了沒?”土肥原田二忽然問佐藤。

    “報告,還沒有找到!”佐藤達道。

    火剛撲滅的時候,他就去關著劉江臣的屋子看過了。

    那間屋子被燒得很厲害,不過屋裏沒有發現屍體,有可能屋裏的人是在火剛燒起來的時候就離開了。

    那就奇怪了。

    劉江臣還受著傷,這人呢?

  ??第二百三十七章 劉安

    冬天清晨的碼頭,很冷。

    海上的霧氣漸漸散去,一艘從津門出發,到滬城的客輪,拉響了要啟航的汽笛,

    顧竹亭和很多人一樣,站在圍欄邊,揮著手,和碼頭上的人道別。

    在他的堅持下,沈會長沒來送他。

    對,沒有人來送他,但他依舊在向碼頭揮手,向津門揮手。

    揮一揮手,帶走小六,帶走小六這十幾年的蹉跎。

    揮一揮手,帶走金瑜生,帶走金鳳卿的囑托。

    大船漸漸離港,這時候,碼頭上傳來了尖銳的哨聲,緊接著,幾輛大卡車開了過來,跳下來了好些荷槍實彈的士兵。

    他們把碼頭團團圍住,開始盤查碼頭上的人。

    顧竹亭盯著那些士兵,握著扶欄的手,緊了緊。

    他低頭,看著自己所在的大船船身已經離開碼頭,但還能看到渾濁的海水泛著白冒,拍打在碼頭上飛起的水花。

    他看到,有幾個士兵往船的方向跑過來,衝著船大喊大叫。

    就在這時,大船又一聲悠長的笛聲,掩蓋了士兵的呼喊。

    於是,大船,離碼頭,越來越遠……

    直到那些士兵變成黑點,逐漸看不見的時候,顧竹亭才鬆了一口氣,抓著欄杆的手也放了開來。

    還好!還好!

    平安離開就好!

    在外麵又站了一陣子後,他轉身離開,沒去自己的船艙,卻往另外一個一等艙走去。

    小六,在那裏等著他。

    有人在等人,也有人,在等信。

    幸運的是,等人的人等到了,等信的人,也等到了。

    周杏華披著外套,坐在書桌前,看著麵前的那張紙。

    薄薄一張紙上,隻有兩個字。

    “劉安”

    看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周杏華長舒一口氣,他安全就好了。

    之前北堂發來的電報說劉江臣有危險,但在那之後,就沒有了消息。

    不知道之後劉江臣到底怎樣了,是否康泰?

    他打發人,每天早上守在郵局門口,等著郵局開門,等著問是不是有他的電報。

    一日三問,沒有間斷,直到今天早上。

    去拿電報的人,隻知道這封電報是昨天很晚從津門派出來的,卻不知道,是誰發給他的。

    北堂?劉江臣?高英傑?還是其他的什麽人?

    不會是北堂,他這人囉嗦慣了,不會這麽簡潔。

    也不會是劉江臣,如果是他的話,他會用第一人稱,而不會這麽簡單地用“劉”字來代指他自己。

    如果是高英傑的話,就更不可能。

    高英傑的話,一定會用江湖春點給他發這封信,而不是用普通的縮寫。

    那麽,到底是誰?

    到底是誰?

    到底是誰這個問題,除了周信華,土肥原田二也在想這個問題。

    到底是誰劫持了金瑜生,給金家送的勒索信?

    到底是誰帶走了金鳳卿?為什麽現在還沒有消息?

    到底是誰放火燒了海光寺?

    這些問題在他腦中轉個不停,轉得他怎麽都坐不住,站起來,在院子裏,一圈圈轉著。

    想著這些問題,也等著佐藤給他帶來消息。

    火滅了,天亮前,海光寺陷入一片黑暗。

    大火燒毀了海光寺的供電係統和備用的發電機,更細致的勘察工作,隻能等到天亮以後,才能有結果。

    作為一個陰謀論者,他覺得,這幾件事情有關係。

    但沒有更多線索,也不知道到底是這關係,在哪裏。

    “來人!”他叫來親衛。

    “封鎖津門所有的進出口,碼頭,公路,鐵路!嚴查女人和小男孩兒!一定要找到金鳳卿和金瑜生!”

    親衛接到命令,正要離開去布置,又被土肥原田二叫住。

    “等等,還要查男子,年輕男子,十六七歲……哦,身上有傷的……嚴查!務必要找到劉江臣,把他給我帶回來!”

    “是!”親衛領命,轉頭去布置了。

    土肥原田二的第六感一點都沒錯,這幾件事情全部都是串在一起的,隻是可惜,他的命令,下晚了……

    金瑜生坐的船,已經離開了津門。

    金鳳卿開的車,也離開了津門。

    劉江臣和陳甜甜,也即將要離開津門了。

    甚至連胡雪蘆一家,也即將要離開津門。

    津門法蘭西租界。

    一間有些破舊的小院子裏,鄭遠東抱著茶杯,站在窗口,看著窗外房簷上掛著的玉米。

    把杯子端起來,湊近聞了聞,這茶,真香。

    嫋嫋白煙從杯子裏升起來,迷了他的眼。

    “都安排好了?”鄭遠東用嘴唇碰了碰茶水,還有些燙。

    “嗯,都好了。”他身後的漢子咬著手裏的包子,點頭說道。

    “這個薑逢,實在是太厲害了!”漢子嘴裏包著包子,說得囫圇。

    “哦?怎麽個厲害法?”鄭遠東轉過身去,看著還在啃包子的漢子。

    “我覺得,他天生就是這塊料啊!所有的安排,滴水不漏,甚至還有好多備案。”漢子把包子咽下去,認真誇道。

    薑逢準備的計劃中,有很多備案。

    漢子和他的朋友們進行了幾輪推演,沒有任何問題,甚至連一點痕跡都沒有,就像是……

    像是事情本來就是這麽發生的,或者是……事情應該就是這麽發生的一樣。

    太厲害了。

    “我以前隻覺得,一個金小姐就夠厲害了,沒想到啊,她的表哥也這麽厲害!這一家人,真是了不起!”

    漢子伸出一隻手,舉著大拇哥。

    “更了不起的是,這樣的一家人,能加入我們,和我們並肩戰鬥!”鄭遠東說完,在茶杯邊緣吹了吹,吸溜了一小口茶。

    薑逢這次的計劃中,除了他自己留在了津門做調度之外,剩下跟這些計劃相關的人,全都離開了津門。

    至於他們都去了哪兒,隻有他們兩個人和金鳳卿,三人知道。

    也不知道金鳳卿有沒有順利離開。

    他派了個車,派了一男一女兩個人,陪著金鳳卿,一起離開了。

    薑逢說,她帶走了太平街的很多旗袍和首飾,看樣子,是要喬裝成出遠門的大小姐了。

    想到這裏,鄭遠東樂了。

    當大小姐這種事情,金鳳卿壓根不用喬裝啊。

    她本身,就是津門名門,金家大小姐啊!

  ??第二百三十八章 攔路

    金鳳卿閉著眼,在車裏養神。

    昨天一夜的奔波,她有些累了。

    算著時間,小魚兒應該已經上船離開了。

    劉江臣也快要到薊縣了。

    她留了一手,在北邊布的障眼法不知道海光寺何時會發現,不過……就算沒有發現,她也為所有的人爭取了一夜的時間。

    隻是可惜了張媽。

    想到張媽,金鳳卿睜開了眼,看著窗外倒退的枯草光田。

    其實,張媽替劉江臣留下,放火燒海光寺這個舉動,不在她的計劃之中。

    這樣雖然讓她把“將劉江臣帶出海光寺”這件事情本身變得簡單,卻讓之後的事情變得更有變數了。

    不知道張媽逃出來了沒有……

    雖然張媽跟她說的是,自己不打算逃走,放一把火,保證火起了,燒了一部分以後,就自殺,去地底下陪她的家人……

    但,在金鳳卿心裏,還是希望張媽能逃出來,能活下來。

    畢竟,活著,才能有希望。

    那如果張媽沒逃出來,死在了海光寺呢?

    他們最初的計劃,是她去吸引關著劉江臣的士兵的注意力,再讓劉江臣從後窗跳出去,打扮成士兵,以盯著她的名義,一起出海光寺的。

    但沒承想,褚三林那一腳,讓劉江臣傷得不輕,他根本沒辦法從窗戶裏翻出去。

    所以,她同意了張媽的辦法,讓她李代桃僵。

    張媽啊……

    張媽你現在怎樣了呢?

    “呀,糟了!”金鳳卿猛地坐直,嚇了車裏另外三個人一跳。

    “小姐,怎麽了?”坐在她身邊的姑娘連忙問道。

    這姑娘是薑逢安排的,有些拳腳功夫,能保護她。

    而且,在外人看來,一個大小姐出門,身邊不帶個使喚丫頭怎麽行。

    要不是陳甜甜要送劉江臣去京城,他是想把她放在金鳳卿身邊的。

    金鳳卿愣了一會兒後,才擺擺手,頹廢地靠了回去。

    “沒事……別管我,我……哎……”

    她想說“我好好想想”,可是事已至此,她就算想了,能再有什麽用處呢?

    想到張媽是否平安,她忽然想起來,如果張媽死在了海光寺,那土肥原田二一定會猜到,這一堆事兒,都跟她有關了。

    很簡單啊,整個海光寺,正算反算,都隻有三個女性。

    一個南城雲子,早就去了北方軍,已經不在海光寺了,現在算起來,隻剩下兩個。

    她和張媽。

    隻要張媽的屍體被發現,或者說,隻要屍體裏,有一具是女性的,那土肥原田二不可能想不明白。

    張媽雖然是跟著金瑜生的,但說到底,是她的人。

    能決定張媽生死的人,在土肥原田二看來,隻有她啊!

    不過……

    現在事情已然成了這樣,再來想怎麽解決,已經……沒意義了。

    算了,萬一有什麽事情,就見招拆招吧。

    反正劉江臣和金瑜生都已經安全了。

    金鳳卿正想著,車停下了。

    “小姐,前麵有東洋人設了卡,要挨個盤查!”司機看了一眼坐在副駕駛的同伴後,開口說道。

    金鳳卿再次坐直身子,扒著駕駛座的椅背,向前看去。

    果然,一隊東洋兵,設了路障,攔著路。

    每個行人和每輛車,都要被查。

    現在,他們前麵,就停著一待查的車輛。

    “他們在查什麽?”金鳳卿問。

    這條路,按道理不該有卡點,難道是海光寺發現了什麽,已經開始搜捕他們了麽?

    “不知道,聽說是在查女人和小白臉。”司機把玻璃搖下來,頭探出去,聽了聽動靜。

    女人和小白臉?

    糟了!

    土肥原田二看來已經轉過彎來了!

    她不能被抓住,不然就前功盡棄了!

    “金小姐,怎麽辦?”副駕的漢子扭頭問她。

    “多拿點錢,先試試能不能買過去,實在不行,再闖!”金鳳卿咬了咬嘴唇,低聲說道。

    “你們,幹什麽的?”有士兵背著槍,敲了駕駛座的窗戶。

    “哦哦,軍爺,我們是做小買賣的。”司機賠著笑,打開車門,從車上下來,弓著身子,站在士兵身邊。

    副駕駛的漢子也下來了,從口袋裏掏了包煙,塞到士兵手上。

    士兵斜眼看了看煙,轉手揣進兜裏。

    見到這個動作,金鳳卿鬆了口氣。

    隻要收東西,就還有得談。

    能用錢解決,是最好,闖卡什麽的,是下下策了。

    “你們是什麽人,車上還有什麽人?”士兵邊問,邊朝車後麵走,透過車窗,往裏看。

    金鳳卿瑟縮著,埋頭躲進旁邊姑娘的懷裏,那姑娘伸手攬住金鳳卿,橫眉看著士兵。

    “看什麽看!”姑娘不耐煩地小聲嘀咕。

    自己家小姐這麽金貴,怎麽能被這些臭當兵的看去!

    “軍爺,軍爺,我們是去章丘販蔥的……”副駕的年輕人搓著手,走近士兵。

    “車裏是我們家小姐……嗨,女人,你知道,煩死了,她非要跟我們一起去看地裏的蔥長啥樣……”

    “我家老爺就這麽一個掌上明珠,那是要月亮不給星星啊!您說,她這麽一鬧,老爺能不同意麽?”

    “這就苦了我們了,出門做生意,還得帶上個祖宗……”

    邊說著,年輕人又塞了點東西在士兵手裏。

    士兵看了看手裏的東西,看了看年輕人,又看了看手裏的東西,似乎是在衡量著什麽。

    年輕人一見士兵這做派,便知道了。

    他悄悄地從另外一個口袋裏,又摸了點東西,塞給士兵。

    士兵收到東西,齜牙一樂。

    “等著,我去請示一下。”

    士兵走向路障,邊上坐了個小領導一樣的人。

    二人說了一會兒話,小領導一樣的人站起來,從前擋風玻璃往車裏看。

    正瞧見車裏的那位小姐一臉不耐煩的樣子看向過來。

    二人視線一撞,那小姐嚇一跳,像一隻受驚的兔子一樣,又窩回了身邊姑娘的懷裏。

    小領導哈哈笑著,低頭看了看士兵的口袋,滿意地點點頭,揮了揮手,示意放行。

    馬上有士兵過來,把路障抬開。

    司機和副駕的兩個年輕人,點頭哈腰地上了車,千恩萬謝地把車開走了。

    開過卡口後,金鳳卿不禁回頭看了一眼。

    後麵的士兵沒有追過來。

    在他們之前到卡點的車還在那裏,她瞥到了車後座上,做這個跟她年紀差不多的姑娘,正在抹眼淚。

    轉過身,舒了口氣。

    自己應該是過關了。

    她過關了,不知道劉江臣和陳甜甜那邊如何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遇阻

    “是什麽禍害莊稼呀~

    螞蚱!

    為什麽不抓它呀~

    蹦躂!

    因為它~

    長著四條腿兒~

    一抓一蹦躂呀~

    小孩子不聽話呀~

    揍他~

    ……”

    一輛牛車,慢悠悠在路上走著。

    車裏,一個包著頭巾,穿著紅色襖子的姑娘,沒調兒地唱著。

    聽起來,很是歡快肆意。

    “丫頭,你這麽高興,是有什麽喜事兒麽?”

    趕牛車的大爺扭頭問道。

    這牛車是他自己做的,牛也是自己家的。

    農忙的時候,牛拉地,農閑的時候,他就把小車上搭個蔑棚子,接送往來村子到薊縣的人。

    今天一早,一對小夫妻打聽過來,說要租他的牛車,去薊縣。

    這小兩口看上去很是年輕。

    小媳婦兒爽利幹練,特別喜歡笑。

    男的看起來瘦瘦弱弱的,一直皺著眉,跟在他媳婦兒後麵,上車以後,就掏出一本書開始讀。

    這個家啊,估計是這小媳婦兒當的吧!

    “是啊,大爺,我娘做壽呢,要回去看她!”唱歌的姑娘收了歌聲,笑嘻嘻地回答道。

    “哦哦,回娘家啊,怪不得這麽開心……當年,我帶我家那口子回娘家省親的時候,她也這麽樂嗬。”

    大爺摸了摸胡子,想起了自己的當年。

    “大爺,我坐到外麵來吧!”小媳婦兒笑嘻嘻地說著,就打算從棚子裏往外麵爬。

    “哎,你小心點兒!別胡鬧!”那文弱的男子放下手上的書,看向小媳婦兒,蹙著眉毛,臉上寫滿了擔心。

    “沒事兒,我會很小心的。”小媳婦兒安撫著男子,手上動作卻沒停。

    “哈哈哈哈,你們小兩口真好。”大爺笑眯眯。

    “他老瞎擔心,我又不是小孩子!”小媳婦兒嗔道。

    男子想反駁點什麽,卻最終沒有開口,隻是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坐在車裏捧著書看的文弱男子,就是劉江臣。

    這個小媳婦兒嘛,當然就是要想盡一切辦法,把他送到京城的陳甜甜。

    “你們也是會挑日子出門,昨兒那麽大的風,今天居然風停了,還出太陽了!”趕車的大爺眯著眼,抬頭看天。

    天氣很好,天上一絲雲都沒有。

    “那是,給我娘做壽,是喜事呢!”小媳婦兒已經慢慢爬到前麵,在他身邊坐下。

    陽光中,一輛牛車在這小媳婦兒偶爾哼唱著不知名的奇怪調子中,慢慢前行。

    他們在走,在慢慢往薊縣走。

    慢慢往京城走。

    慢慢往生路上走。

    “咦?前麵是怎麽了?”陳甜甜眼尖,遠遠就看見一群人圍在前麵,堵住了路。

    “嗯?”劉江臣放下書,伸著脖子,往陳甜甜指的方向看去。

    “這是……攔路了?”大爺眯了眯眼,不太確定。

    “果然,是東洋兵!這些當兵的,成天吃飽了撐著,經常在這裏擺路障攔人攔車,就是想要幾個打發錢!”趕車大爺鼻子裏哼了一聲。

    “這些東洋兵,吃酒耍錢,用完了,就出來禍禍人!撈點錢!呸!”

    陳甜甜轉頭,看向劉江臣。

    出門的時候,少爺和表小姐都跟她說過,路上可能會遇到盤查,讓她不要慌,按照計劃,大概能躲過去。

    如果躲不過去,不要硬闖,想個辦法退回來就是。

    陳甜甜看了看劉江臣的臉,又看了看他的肚子,最後,帶著疑問的目光又落到他的臉上。

    劉江臣讀懂了陳甜甜的意思,她想問他傷怎樣了。

    他忍著疼,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意思是有些疼,不過不嚴重。

    要是她一個人,肯定沒問題,能想辦法離開這裏,大不了從林子裏繞一下。

    但現在她不是一個人,而且她的任務也不是自己離開,而是要帶著劉江臣離開。

    牛車逐漸近了,能看清了路口的狀況了。

    人群被排成長隊,一個個地檢。

    “後麵車裏的,都下來!”有扛著槍的兵大聲嚷嚷著。

    陳甜甜和劉江臣對視一眼,無奈下車。

    趕車的大爺將牛車趕到一邊,拴在一棵樹上,愁容滿麵。

    說好是送這小夫妻去薊縣,可這走到半道出這種事情。

    他抬頭看看天,天色還早,如果待會兒不放行的話,那怎麽辦呢?隻能把這對小夫妻帶回去了。

    總不能把他們留在這裏吧?這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

    瞥了一眼那些鼻孔朝天的東洋兵,他暗地裏“呸”了一口唾沫。

    在這種地方設卡,不就是為了收錢麽?誰願意走了一半路再折返回去?

    再看那對小夫妻,二人攙扶著,男子的臉色煞白。

    奇怪了,這男人是病了麽?之前沒發現啊?

    再仔細看,發現男子的手搭在小媳婦兒的小腹上,低聲在小媳婦兒耳邊說著什麽。

    哦,原來是懷孕了啊!

    哦!怪不得他會囉唆小媳婦兒,讓她小心呢,原來是懷孕了啊!

    嗨!都是過來人,媳婦兒懷老大的時候,他可不是也這麽小心翼翼麽?

    “你們,幹什麽去?”東洋兵端著槍,槍口向下,鼻孔朝天。

    “軍爺,我和媳婦兒回她娘家去一趟。”劉江臣向前一步,把陳甜甜擋在身後。

    東洋兵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劉江臣,又移了移步子,從下往上看了一遍陳甜甜。

    陳甜甜大大方方,沒動,隻是牽著劉江臣衣角的手緊了緊。

    “回去,回去,這裏過不去了!”東洋兵懶散地擺著手說道。

    “軍爺麻煩通融通融,老人家過壽,不去不行啊……”劉江臣說著,就從裏衣口袋裏掏出幾個現大洋,塞給東洋兵。

    “別……別來這一套……”東洋兵嘴上說不要,手上卻挺誠實地收下了劉江臣的錢,揣在了口袋裏。

    見對方收了錢,二人都鬆了一口氣,劉江臣正想問能不能放他們過去時,那個東洋兵開口了。

    “我給你們說,你們快回去吧,再不走,就要被抓起來了!”

    “哎?為什麽啊?”劉江臣好奇地問。

    與此同時,陳甜甜也從劉江臣背後露出臉,看著東洋兵。

    “上麵說,要抓一個女的,和一個小白臉!”東洋兵小聲說道。

    東洋兵隔著料子,抹了抹自己的兜,就像是在賣給他們情報一般。

  ??第二百四十章 瑜生

    “什麽?抓人?抓人怎麽我不能走了?我不管,我要去看我娘!”陳甜甜搖著劉江臣的一角,開始撒嬌。

    這麽多錢了,給出去了,居然一個水花都沒有,心疼啊!

    “哎,甜甜!”劉江臣一看不對,急忙上前,把她半摟進懷裏。

    “你是要當媽的人了,怎麽這麽毛毛躁躁啊!”

    陳甜甜想掙脫了去跟東洋兵理論,卻想到劉江臣的傷—這會兒他臉更白了,額頭上也出現了細密的汗。

    “哼”她順著劉江臣,不再動作。

    但這樣的動作在東洋兵和趕車的大爺看來,就是小兩口在小爭執,男子緊張自己媳婦兒的肚子。

    “快回去吧,回去吧!”東洋兵嘬著牙花子,一步三搖晃往他們後麵排在的人走去。

    “哎……”我的錢啊!

    “算了算了,你們先跟我走吧。”趕車的大爺歎了口氣,拍了拍劉江臣的肩膀,示意他們先跟他到一邊去。

    最終,劉江臣攬著一步三回頭的陳甜甜走到牛車邊上。

    “二位怎麽想?”大爺問。

    “哎,我們從津門過來也不容易……要不……回去?”劉江臣詢問陳甜甜。

    “回?我不回!回了怎麽給我娘賀壽啊!我就不信,這些當兵的天天都在這兒堵著!我每天都來看看!總是能走的!”

    陳甜甜叉著腰,看著那些討厭的東洋兵,呸了一聲。

    北堂不知所措地看著塞到自己手裏的這張一等艙船票。

    “你拿著吧。”顧竹佩輕聲說道。

    北堂正想推辭,便聽到顧竹亭說:“小六給你,你就拿著吧,推來推去,不像樣子了。”

    小六?

    小六是誰?

    北堂抬起頭,看著顧竹亭。

    “哦,忘了給你介紹,這是我三哥……親的。”顧竹佩笑著走到顧竹亭的身邊,給北堂介紹起來。

    “他是北堂,跟著江臣的。這會兒是跟我們一起去滬城,然後從滬城沿江而上回江口。”

    顧竹佩給兩人互相介紹後,又看向身邊,北堂剛帶過來的小朋友。

    “金瑜生,按照輩分,你叫我‘佩姨’就好……你姐姐把你托付給我,讓我帶你去滬城……

    以後,我們就要生活在一起了。”

    顧竹佩伸出手,給金瑜生理了理亂糟糟的頭發。

    見對麵的陌生阿姨伸手,金瑜生下意識地向往後退一步,躲開顧竹佩的手。

    但忽然像想起了什麽似的,隻是縮了一下脖子,便站在了原地,抬頭,看向顧竹佩。

    “阿姨,您貴姓?”

    這是北堂把他從箱子裏接出來後,除了給北堂說“謝謝”之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我?我姓顧。”顧竹佩答。

    這孩子,一臉嚴肅,儼然是個小大人。

    “那這位叔叔呢?”金瑜生轉頭看向顧竹亭,“叔叔貴姓?”

    “我也姓顧。”顧竹亭笑了。

    他仿佛看到一個縮小版的金鳳卿站在他對麵。

    這孩子,真是謹慎。

    “哦,顧叔叔,顧阿姨……啊,不對,佩姨……我叫金瑜生,‘既生瑜何生亮’的瑜生。”

    金瑜生想起來剛才這個阿姨說,讓他叫她‘佩姨’。

    “表哥說過,姐姐把我托付給了顧阿姨和顧叔叔。”金瑜生兩隻手背在背後,攥得緊緊的。

    “表哥還說,姐姐讓我聽你們的話……”

    顧竹亭和顧竹佩互相看了一眼,又都看向金瑜生。

    這孩子明顯很緊張,但是又不想在他們麵前表現出來,讓人覺得,很是心疼。

    顧竹佩想跟他說讓他別緊張,但……麵對第一次和自己見麵的孩子,她一下也沒想好怎麽開口。

    “哦,對了,我姐姐叫金瑜卿,我們是一樣的瑜,‘有卿之名’的卿。”

    顧竹亭愣了一下。

    他雖然沒有刻意去記金鳳卿的名字,但是……之前聽土肥原田二好像是叫他“鳳卿”的。

    顧竹佩則完全沒有這個疑惑,畢竟她隻知道大家叫金鳳卿“金小姐”,至於全名是什麽,她也不清楚。

    “你表哥叫什麽名字?”顧竹亭問道。

    既然弄不清楚金瑜卿是不是金鳳卿,也不太好問,不如就曲線救國,換個問題。

    “表哥姓薑,美女薑,叫薑逢,姐姐說,‘逢’字是跟了小舅媽的姓,小舅媽姓馮。”

    那就對上了。

    顧竹亭鬆了一口氣,別好不容易把孩子帶出來,結果發現帶錯了……就尷尬了。

    “那我以後怎麽稱呼你?瑜生還是什麽?”顧竹佩沒發現顧竹亭的“心路曆程”,她一直看著金瑜生。

    看著眼前的孩子,她想到了自己兒子。

    不知道劉江臣現在如何了?有沒有被救出來?

    聽說他要被送去山城,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山城啊,那麽遠的地方,不知道他能不能適應。

    想到劉江臣,她便又想起了那個‘珍珠發卡姑娘’的金小姐。

    在知道‘珍珠發卡’姑娘就是金小姐以後,她的內心可以說是毫無波瀾……

    她甚至在奇怪,自己為什麽會這樣?

    明明一個是自己最喜歡的人,一個是自己最討厭的人……當這“兩個人”忽然成為一個人的時候……

    她的反應過來以後,腦子裏的出現第一種情緒,居然是“欣喜”!

    是那種“啊,如果這樣就好了……”的忽如其來的舒一口氣的感覺。

    直到現在,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對金鳳卿產生這樣的情緒。

    “佩姨,姐姐叫我小魚兒,您也可以這麽叫我的。”金瑜生往前走了一小步,站在顧竹佩身邊,乖乖回答。

    “好,小魚兒,在你姐姐來接你之前,你要跟我們一起在滬城生活一段時間了。”

    顧竹佩見金瑜生主動靠近自己,便伸手過去,把他的衣領撫平。

    金瑜生沒有拒絕顧竹佩的動作,乖巧地點點頭:“嗯,表哥說過的,讓我不要給顧叔叔和佩姨添麻煩。”

    “你也不要叫顧叔叔了,叫三叔吧,顧叔叔聽著怪生分的。”顧竹佩看著顧竹亭,笑了笑。

    顧竹亭這會兒還停留在顧竹佩跟金瑜生說的那句“生活一段時間”上。

    他知道,這次救劉江臣,風險極大,金鳳卿搞不好……沒有機會,來接金瑜生了啊!

  ??第二百四一章 金家

    雞飛狗跳的金家,如今像個漏鬥似的,哪兒哪兒的人都能進來,哪兒哪兒的人都能探聽到消息。

    金文季死了,剩下這一房隻剩下個小的了,偌大一個金家,誰說得清楚會不會樹倒猢猻散呢?

    如果金家散了,自己要如何從這個破船裏搶出來幾顆釘呢?

    金文季的媳婦兒正坐在屋裏發脾氣。

    因為金瑜生到現在還沒有找到。

    作為金家的嫡孫,在金文季的靈堂前不出現,這是個什麽事兒?

    “你說說你,是怎麽辦事兒的?到現在人還找不到?要你何用啊你!”金文季的老婆叉著腰,活像個茶壺。

    “太太,您話不能這麽說……”管家苦著臉,要跟她解釋。

    “怎麽說?怎麽說?金家養了你這麽多年是白養的麽?這點小事兒都幹不好?我要是你,我就找個豆腐撞死了算了!”

    金四太太繼續叉著腰罵著。

    管家默默摸了一把自己的臉,想把她噴到自己臉上的口水擦掉。

    “我……”管家心裏苦。

    綁匪都說了,要一萬現大洋才肯放人,四太太又不想給錢……

    這麽多年相處下來,他很清楚,四太太就是個小心眼兒的貔貅!讓她拿一個子兒出來,都像是要她的命……

    別說,是一萬現大洋了。

    “太太,海光寺那邊也在幫忙找瑜生少爺……”現在海光寺都還沒找到人,他能做點什麽?

    “張口海光寺,閉口海光寺,啊!東洋人給了你什麽好處啊!海光寺那麽好,你怎麽不去海光寺啊!”四太太繼續罵著。

    管家這個氣啊,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他知道這個女人難纏,隻是沒想到這麽難纏。

    大概是以前有金文季壓著,她不敢多說話,現在金文季死了,她就覺得自己是金家的當家人了麽?

    她真是長得不美,隻能想得美了!

    金文季死了,這金家怎麽都會回到大房手裏,當年,金文季是怎麽拿到金家的掌家權的,他又不是不知道!

    就是因為大房隻剩下兩個小的,他借口說小的太小,管不了家,才說要“代管”的啊!

    現在!人家大房的人,還好好的杵在那兒!

    大小姐現在跟海光寺的關係如何,金家人誰不知道?

    小少爺現在跟海光寺關係如何,海光寺誰不知道?

    一個是土肥原田二大佐的左膀右臂,一個是長在海光寺,這個傻x女人,是怎麽覺得自己能當金家的家?

    “我給你說,你給我趕緊去把那個小崽子給我找回來,他是怎麽著,不想跪我男人,不想給我男人磕頭,就跑了是不是?

    啊……好啊,這個小崽子!

    怎麽這麽狠毒啊!

    你趕緊給我把他抓回來,你看我不打斷他的腿!讓他跑!”

    金四太太對自己忽如其來的“靈光一閃”非常滿意!而且是越想越滿意!

    金瑜生這個小崽子,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跑的!

    從小就覺得他不是個好餅,看來自己果然沒有看錯!

    管家站在邊上,目瞪口呆……

    這女人的腦回路,太……驚奇了吧?

  ??第二百四十二章 亂象

    “你看什麽看!杵在這兒幹什麽?還要我教你怎麽做事兒是不是?一把年紀了,你羞不羞啊!”

    四太太看著瞪大眼睛的管家,氣不打一處來。

    家裏都亂成這樣了,他還有工夫發呆?果然一個個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我給你說,你今兒不把那個小崽子給我找回來,你信不信我扒了你的皮!還不滾!”

    四太太叉著腰,指著門口的方向,罵著管家。

    正在這時,她聽見影背牆後麵有一陣騷動,前麵有人唱道:“張家姥爺太太到!”

    她沒管在一邊被罵到懷疑人生的管家,三步並作兩步地扭著肥胖的身軀,哭天喊地地衝了出去。

    “我的夫啊,你怎麽就這麽走了啊,沒有你我可怎麽活啊!”

    “……”

    管家扭頭看著她“飛奔”向靈堂的背影,抽了抽嘴角。

    這潑婦……

    這潑婦……

    真是!沒眼瞧了!

    他歎了口氣,現在啊,當務之急是找到被綁架的瑜生少爺。

    一萬塊現大洋,四太太又不肯給錢,這少爺……會不會凶多吉少啊!

    “你過來!”管家招了招手,他不遠處的一個小年輕麻溜地跑了過來。

    “幹爹!”

    小年輕叫金祥,是金家的一個下人,從小被賣到金家的。

    管家見這孩子沒爹沒娘,著實可憐,對他多照顧了一些。

    金祥也很懂事,投桃報李,對管家也很是照顧。

    一來二去,就一個頭磕在地上,認了個幹親。

    “祥子,你去問問看,昨兒晚上,是誰提議說去海光寺接人,然後你再看看,是誰去的。”

    “哎!您等我消息!”

    金祥接到管家的人物,一溜煙兒地跑了。

    站在園子裏的管家,眯起眼睛,抬頭看了看天。

    天氣很好,天上沒雲,也沒什麽風。

    真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啊……

    哎……可惜了,不是個好日子。

    沒多久,金祥就喘著氣跑了回來。

    “幹爹,奇怪了,問了一圈兒,昨兒晚上沒人說要去海光寺接人……就算是有人有這個想法,也沒說出來,怕犯了四太太的忌諱。”

    整個金家老宅裏的人都知道,四太太討厭金瑜生。

    “啊?”管家愣了。

    不對啊,海光寺那邊來的消息明明是金家派人過去接的……然後半路中連人帶黃包車就丟了啊!

    人……

    人……

    “你去看看,咱們家缺人不?男的啊!”管家忽然想起一種可能性,急於讓金祥去確認。

    “哎!”金祥又一溜煙兒地跑了。

    他沒多問管家為什麽讓他查,他隻知道,幹爹讓他幹啥,他就幹啥。

    剛才,管家在想連人帶車一起丟了的時候,他忽然想到,可不可能是金家出了內賊,有人去了海光寺,綁了瑜生少爺,然後訛人……

    算算時間,估計是家裏剛出事兒,就有人去了海光寺。

    是誰呢?

    如果能抓出來這個人的話,瑜生少爺就能找到了!

    說不定,這一萬現大洋還真能省下來。

    他正想著,金祥飛速跑了回來,抹了抹額頭上的汗:“幹爹,幹爹,我數了數,咱家不差人!”

    什麽不差人?

    那帶走瑜生少爺的人是誰?

    媽呀!

    這一萬現大洋……省不了了啊!

  ??第二百四十三章 抽絲

    一塌團亂的不隻是金家,海光寺現在也是一團亂。

    不過,不一樣的是,海光寺是亂中有序,金家啊,是真的亂!

    土肥原田二坐在他的辦公室裏,看上去沒什麽,但一直在敲桌麵的手指出賣了他內心的焦慮。

    雖然這次海光寺過火麵積不小,但好在,他的辦公室沒受到什麽影響,隻是一側外牆被熏黑了,大量煙塵從開著透氣的窗口飄了進來,剩下的一切完好。

    “你把剛才的話再仔細跟我說一遍!”土肥原田二麵色不虞,用東洋語,對麵前戴著手套的軍醫說。

    “是!大佐!我們現場查過了,發現了六具屍體,其中有五具,已經查明,是我們的人,還有一具還在差……”

    士兵很好查,這些屍體上,都有自己特有的身份牌,隻要看牌子,就知道這人是誰。

    至於另外一具,身上沒有任何的標誌。

    而且……

    有些可疑的點在於,這些士兵的死,幾乎都是因為外傷,比如被燒壞的東西砸暈或者砸傷,無法移動,最終導致被燒死。

    但是另外一具屍體就很奇怪了。

    雖然屍體被燒焦了,但還能明顯地檢查出,死亡原因不是因為火災,而是先死亡以後,再被火燒的。

    所以,軍醫懷疑,這個人,很有可能是外來的放火者,放火之後,自殺了。

    “盡快給我查清楚,這人到底是什麽身份來路!”

    軍醫說的這些點,土肥原田二也想到了。

    他沒想到,居然有人敢摸進海光寺來放火,這人膽子也實在太大了!

    軍醫接到指示,離開了。

    剛走出門,就見兩個人慌忙地往過跑,其中一個差點撞到他。

    “小心點……”他說道。

    “對不起!”說話的人腳下沒停,隻是扭頭跟他道了歉。

    這二人直接跑到門口,異口同聲地喊了報告。

    佐藤讓他們進來。

    “一個個說……你先說”佐藤指著其中一個人說道。

    “是!報告,金家那邊查出來,昨天晚上沒有派任何人來接金瑜生,現在金家人懷疑是綁匪假扮金家的人了,預謀劫走了金瑜生!”

    這個人,是海光寺安插在金家的釘子。

    畢竟金家說好聽一點,是金家的金家,但是,整個津門,誰不知道,金家,是海光寺的金家,是東洋人的金家。

    “你呢?”佐藤看了看沒說話的土肥原田二,問另外一個人。

    “報告,我們發現了疑似金鳳卿和劉江臣的痕跡,但現在人已經不在那邊了,我們的人正在搜索!”

    土肥原田二封鎖了津門之後,東洋租界的巡捕房動了起來,警察局也動了起來。

    不久,收到一個報案,報案者是個老太太,說早上起來,看到園子裏有個包袱。

    她想去撿起來,打開看看裏麵是啥,萬一是老天爺送來的金銀財寶呢?

    畢竟人無外財不富,馬不吃夜料不肥。

    但是忽然想起來之前孫子跟她說過,有馬賊,殺了人,就把人頭割下來,裝在包袱裏,隨手扔到別人院子裏的【注①】。

    她在發財和攤上官司之間,選擇了不攤上官司,於是,就找人陪著,去報了案。

  ??第二百四十四章 剝繭

    警察局的人接到報案的時候,剛好巡捕房的人也在,大家覺得很好玩兒,就嘻嘻哈哈地,說一起去看看。

    包袱打開後,發現裏麵是一件小花布襖,襖子的口袋裏,還有幾張往奉天的火車票。

    那個年代,火車票沒有實名製一說,隻有一些基礎信息。

    巡捕房的人發現,這張車票,有今天的,也有明天的……而且,每張車票的班次都不一樣。

    奇怪了,這人是倒賣車票的麽?

    幾個人蹲在老太太的園子裏皺眉,便聽到一群小孩兒在吵鬧。

    “我真的看見了!跟仙女一樣的姐姐!”一個吸著鼻涕的小男孩兒梗著脖子,跟小夥伴們解釋著。

    “切~哪兒有什麽仙女!你騙人!”一個孩子反駁道。

    “就是就是,你就是騙人!”一個孩子附和道

    “我沒有騙人!就是仙女一樣的姐姐!就在我爺爺的攤上喝漿子!”吸鼻涕的小男孩兒試圖給大家解釋他真的看見了仙女。

    “才沒有呢!有仙女能讓你看見?你怕是個傻子吧!”一個孩子嘲笑道。

    “哦哦,大傻子!狗子是個大傻子!”

    “哈哈哈!大傻子!”

    “你不僅是個大傻子,還是個小騙子!”

    “大傻子!小騙子!大傻子!小騙子!”

    幾個孩子圍著那個拖著鼻涕的被叫“狗子”的小男孩兒,指著他笑罵著。

    “我沒騙人!我也不傻!仙女姐姐還帶了個好看的哥哥!他們說要去奉天的!”

    狗子急哭了,用袖子抹了把鼻涕,紅著眼睛,梗著脖子為自己據理力爭。

    “奉天”兩個字的忽然出現,讓巡捕房和警察局的人都驚了一下,大家互相看了看,又看了看手裏的車票……

    似乎都想到了什麽。

    “小孩兒,你過來!”巡捕房的人站了起來,往門外走的時候,招呼著那個叫“狗子”的小男孩兒。

    “你們別找他,他是個大傻子!”那群孩子裏唯一的小姑娘奶聲奶氣地衝巡捕房的人說道。

    “去去去,一邊兒玩兒去!”巡捕房的人揮手趕走這群嘰嘰喳喳的孩子。

    小孩子們笑著跑開,跑了幾步,回頭看向還在吸溜鼻涕的狗子,大叫道:“略略略!大傻子!大傻子!”

    嚷嚷完,幾個孩子一溜煙地跑開了。

    “我不是大傻子!”狗子衝那群孩子大叫著,想衝過去找到他們跟他們理論一番。

    “小孩兒,你來,我有事兒問你。”巡捕房的人把手放在狗子肩膀上,讓他別跑。

    “啊?”狗子轉頭,看向巡捕房的人。

    剛才眼睛迷了眼淚鼻涕,沒看清是誰在叫自己,這會兒,用袖子又擦了擦後才發現,叫住自己的是個大蓋帽。

    頓時緊張起來,雙腿打起了哆嗦。

    這年頭,小孩子從小就被教育“你要乖,不乖的話,會被大蓋帽抓走的!”

    這會兒遇到一個夢魘中的人叫住自己,狗子怕得要命。

    “小孩兒,你剛才說的仙女姐姐是怎麽回事兒,說給我聽聽唄?”巡捕房的人蹲下身子,看著吸溜著鼻涕的狗子。

  ??第二百四十五章 水落

    從孩子們的吵鬧中,他聽明白了三件事情。

    第一,有個很好看的女的。

    第二,這女的,帶了個也很好看的男的。

    第三,這一男一女好像是要去奉天。

    他想起剛才收到的消息,全城要搜捕一個女的,和一個男的。

    說是那個女的長得很好看,男的長得也還行,而且這男的還帶著傷。

    如果……這兩個人就是海光寺要找的人,那他豈不是就立功了?

    剛才包袱裏翻出來的棉襖,是個女人的!

    再聯想一下,有沒有可能,剛才狗子說的那個仙女姐姐就是棉襖的主人?

    可是也不對啊,如果棉襖是她的,她不要了麽?看起來還是件新的呢。

    而且這兜裏還有車票啊,難道這些車票她也不要了?

    “啊?”狗子沒反應過來,這大蓋帽要找他問仙女姐姐?

    “嗯,我信你說有個好看的仙女姐姐,那個姐姐長啥樣?多好看?你跟我說說唄。”巡捕房的人笑著問狗子。

    “那個小孩兒後來說,一男一女是一大早他爺爺剛出攤的時候就去吃東西了,言語之間,說到要去奉天。

    我們的人去找了他爺爺,老頭兒確認了這件事兒。

    據他描述,那個女的跟金鳳卿很像,那個男的,也很像劉江臣,而且,那個男的臉色慘白慘白的,這女的一直扶著他。”

    聽完手下的匯報,土肥原田二想了想,走到牆上掛著的地圖前,抬眼看過去。

    奉天啊……在北邊,金鳳卿是打算去奉天麽?

    她要帶著劉江臣去奉天?奇怪了,他們去奉天幹什麽呢?

    說話間,這人遞過來一個灰色的布包。

    “大佐,這就是那個包,火車票全都放回了口袋裏。”

    為了給自己增點兒功績,巡捕房的那個人把這個包袱皮兒連同包袱裏的東西,都從老太太那兒帶了出來。

    包袱攤在桌上,被打開,裏麵的車票也被拿了出來。

    捏著車票,土肥原田二陷入沉思。

    就在這時,軍醫再次進來。

    “報告,第六具屍體是女性的屍體,根據牙齒的磨損程度,推測是一個中老年人!”

    這一句話,像是煙花,在土肥原田二腦子裏炸開。

    什麽?

    中老年人?

    “把之前看守劉江臣的人叫進來,我要再問問他!”

    不一會兒,看守劉江臣的年輕士兵來了。

    他再一次複述了一遍昨天晚上發生的時候後,忽然看到了桌上的那件小棉襖。

    “啊……”他指著棉襖,皺起眉頭。

    “怎麽了?”捏著票的土肥原田二問道。

    “報告!這個衣服……跟昨天晚上金小姐穿得好像!”年輕士兵放下手指,立正站好。

    金鳳卿,張媽,劉江臣,金瑜生,金文季,綁架信,小棉襖,車票……

    有沒有可能,跟金鳳卿一起走的張媽根本就不是張媽,而是劉江臣!

    這個事情太容易盤了,中老年女人,在燒死之前自殺了,這人會是誰?

    外人不可能這麽輕易進來海光寺!

    能進來,且放火的人,肯定是就在海光寺的人!

    而符合所有條件的,隻有張媽!

    張媽啊!

    原來是張媽啊!

    好個金鳳卿!

    土肥原田二忽然一拍桌子,大叫一聲佐藤。

    “你,趕快派人去,太平街、劉江臣家……哦,還有新民大戲院,都去查!

    隻要跟金鳳卿有關的任何地方,都給我查一遍!”

    土肥原田二不想承認,他這個終日打雁的人,會被雁啄了眼。

    他也不想去想,金鳳卿這些年的低眉順目全是在演!

    金鳳卿,你到底帶著劉江臣跑去了哪裏?

    你又把金瑜生藏在了哪裏?

  ??第二百四十六章 假癡

    隨著土肥原田二的一聲令下,佐藤馬上把這些人分成幾個小隊,開始對金鳳卿相關的地方進行搜查。

    土肥原田二就在海光寺等著,等這些人來回報。

    去太平街的人回來了,說太平街沒有人,程媽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家裏的東西沒看出來是不是被動過。

    去劉家小院兒的人回來了,說劉家小院兒下人都還在,說是顧竹佩去廟裏燒香了,說胡雪蘆陪著家人回去給省親了。

    已經派人去廟裏找顧竹佩了。

    去胡家的人回來了,胡家的鋪子照常開著,人來人往,隻是後堂裏沒人了。

    掌櫃的說家裏有人老人重病,可能就是這幾天了……老爺帶著太太和幾個小姐回去了。

    去洋行的人回來了,說薑逢出差去了,說之前顧會長推薦了一戶做雲錦的人家,他很感興趣。

    法蘭西那邊之前說過,國內的刺繡啊,布料啊,這些東西,多弄一些品種,要運過去。

    去新民大戲院的人……遲遲沒有回來。

    “你們說什麽?劉老板不見了?他不是在海光寺麽?”

    高英傑被問知不知道劉江臣在哪兒,他瞪大眼睛,盯著這幾個東洋兵。

    “不是說……海光寺把他從褚大帥那兒接走了麽?怎麽會不見了呢?”

    “軍爺,這個玩笑不好開啊!他要是不見了,我怎麽辦啊!”

    高英傑仔細看了看這幾個東洋兵,發現他們不是在開玩笑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臉色發白。

    “軍爺,不是我說,要是劉老板不見了,扔下這個攤子,你讓我怎麽辦?

    當時我花了大價錢把他請過來,他不在的這段時間,我這園子回了多少戲?

    天天虧!我虧得褲衩都要沒了!”

    “您現在跟我說他不見了,這……這……我該怎麽辦啊!”

    高英傑忽然從椅子上彈起來,向前幾步,拽著來問話的東洋兵,一把鼻涕一把淚。

    “我容易麽我,這樣的話,他什麽時候能回來啊?

    啊,不行……我得趕緊再找老板來撐台子應急,哪兒呢?從滬城?不行不行……滬城太遠!不知道人家願不願意跑簾外還兩說!

    一來二去,時間又長,我這園子耽誤不起!

    啊!京城!京城近啊!

    但是人家不願意來京城怎麽辦?從津門別的園子借?誰會借啊!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

    高英傑焦急地在屋裏走來走去,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語。

    帶隊來的東洋兵頭頭會一些本地語言,但是……高英傑這一頓叭叭,語速又快,他現在有點暈,這人在說啥?

    於是,東洋兵抬眼,看向一邊的翻譯。

    說實話,翻譯這會兒也有點兒傻眼。

    “別扯這些,你知不知道劉江臣在哪兒?”翻譯清了清嗓子,撓撓頭,問高英傑。

    聽到翻譯這麽問,高英傑站定,轉頭,凝視著他。

    半晌,他抹了抹發紅的眼睛,咬著牙,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軍爺啊,我要是知道劉老板在哪裏,還用你們來問,我第一個就衝過去了啊!

    合約白紙黑字寫著啊!要是他就這麽跑了,我……我……我……我要報了警察廳了!

    要趕緊把人找到啊!”

    對翻譯一頓輸出之後,高英傑看向東洋兵的頭頭,如喪考妣:

    “軍爺,您就給我一句話,海光寺是不是知道劉老板去哪裏了?要是知道跟我說一聲啊,看我不把他抓回來!”

    邊說著,邊要跪下。

    一邊站著的吳嘉琪趕緊上前,攙住高英傑,結果被高英傑一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吳嘉琪情急之下,扯了一把高英傑的胳膊,二人雙雙倒地。

    東洋兵被高英傑的一頓操作整不會了。

    來之前,他們在路上分析,高英傑極有可能把劉江臣藏了起來,可是,這麽看來,有點怪啊。

    也是啊,說不通啊,高英傑藏劉江臣幹嘛?

    翻譯皺著眉頭,看向高英傑,這人據他所知,跟個笑麵佛一樣,今兒這麽撒潑,總覺得哪裏不對。

    “說,你是不是把劉江臣藏起來了!”

    翻譯指著高英傑,高聲問道。

    “啥?說我藏著劉老板?”

    高英傑聽到這裏,想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但奈何跟他摔一起的還有個吳嘉琪。

    他也不爬了,就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我……我……天地良心啊!我藏他幹啥啊!

    我知道,褚大帥對我們劉老板有點意見,不過褚大帥也說了啊,就是請他去坐坐,過幾天就回來了!

    我本想去褚大帥那兒看看,可是不敢去啊!

    後來聽說海光寺把他接走了,我就更不敢去了!

    隻能求神拜佛,讓劉老板快點兒回來!

    軍爺啊!您想想啊!我一個做生意的,哪敢得罪褚大帥,得罪海光寺啊!

    我全家老小,這個園子還指著劉老板吃飯,軍爺啊!

    你說!我藏他幹啥啊!”

    這像潑婦一樣的操作,別說東洋兵和翻譯,直接把吳嘉琪也整不會了。

    但聽著高英傑話裏話外的意思,吳嘉琪也難過了起來。

    默默爬起來,一邊攙扶著高英傑,一邊跟著他一起抹眼淚。

    幾個東洋兵見也問不出什麽了,隻得擺擺手,回去複命。

    二人把東洋兵送出大門。

    看著這些人走遠的背影,高英傑歎了口氣。

    從兜裏拿出煙叼到嘴裏,拿出口袋裏薑逢給的那個砂輪打火機。

    薑逢啊,真是個了不得的年輕人。

    他之前就告訴過自己,東洋人肯定會來找他。

    到時候,他隻需要賣慘就行,隻有這樣,東洋人才沒辦法對他下手,才能保住他的園子。

    “東洋人現在想要的津門,是一個能為自己提供後盾的,太平錢袋子,不太會亂來的。”

    薑逢是這麽說的。

    轉頭,高英傑看向他新民大戲院的招牌。

    哎……

    也不知道劉江臣去了哪裏,也不知道自己的園子要怎麽辦……

    更不知自己要何去何從。

    “擦……擦……”擦了好幾次,才把火打著,抖著手,把嘴邊的煙點燃。

    這個亂世……

    隻要能活下來……

    活著……活著就好吧……

  ??第二百四十七章 程媽

    “也不知道,小姐走到哪兒了……”攪著手裏的湯,程媽望著窗外,歎了口氣。

    這湯是小姐喜歡喝的,表少爺也喜歡。

    現在,表少爺能喝到,小姐喝不到了。

    看著湯裏沉浮的海帶和排骨,不知道是不是蒸汽熏的,還是昨天晚上沒有睡好,張媽的視線朦朧了。

    小少爺去了滬城,她是知道的,表少爺和小姐當時定計劃的時候沒瞞她。

    小姐現在去了哪裏她是不知道的,也不知道小姐在外麵是不是吃得飽,穿得暖。

    不過,是表少爺安排的,她不擔心。

    雖然表少爺離開了那麽久,但是他從小就喜歡寵著小姐。

    讓她難受的,是張媽。

    她和張媽認識很多年了。

    但從小少爺被接到海光寺以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張媽。

    隻是每次小姐從那邊回來的時候,會告訴她小少爺和張媽的近況。

    昨天晚上,海光寺大火,張媽,沒能出來。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她知道,張媽沒能出來是意味著什麽。

    抹了抹眼睛,吸了吸鼻子,程媽喃喃道:“老姐姐,你一路走好,你要在天上,保佑著家裏的幾個孩子啊……他們都……

    不容易啊……”

    放下湯勺,挪開砂鍋,看了看下麵的火,又把砂鍋放回去,拿起砂鍋的蓋子,小心蓋上去後,稍微往旁邊拉了一點,讓水蒸氣可以跑出來。

    確保湯不會沸出來澆滅火以後,她離開了廚房。

    看了一眼自己的大棉襖,又拿出一條圍巾裹上,低著頭,出了門。

    她要去拿消息。

    薑逢騰不出手的時候,她會作為交通員,幫他傳遞信息。

    雖然她隻是個金家的下人,但……

    她覺得,自己這輩子,已經和小姐,小少爺,表少爺綁在了一起。

    他們,都是她的親人。

    隻要能幫到她們,她什麽都能去做。

    “馮嬸子,出去啊!”鄰居正好進門,見她出門,和她打招呼。

    “哎!出去給孩子買點兒饅頭,他昨兒說想吃來著。”程媽笑了笑。

    “哎喲,您真是好福氣,您兒子真是孝順啊!”鄰居也笑著,一臉羨慕。

    “嗨……這小子,哪裏孝順了,皮得要死……”程媽搖頭,和鄰居一起笑了起來。

    小姐出發去海光寺的當天早上,程媽就出了門,七拐八拐,走進了這個小院子。

    這個院子在英吉利租界,和之前太平街的房子有些距離。

    太平街,她是不能回去了。

    鄰居嘴裏的兒子,就是薑逢。

    薑逢對外說是去出差了,但其實,根本沒離開津門。

    劉江臣的事情,他需要坐鎮津門來調度,所以就給自己畫了個妝,偽裝成是程媽的兒子,也搬到了這個小院子。

    脖子上的圍巾有些厚,程媽走得急,下頜出了點汗,有些刺痛。

    她站定,用手背輕輕擦了擦下頜的薄汗,碰到了那顆自己前天晚上剛畫上去的痣。

    小少爺說要喬裝,她能想到的最好方法就是畫顆痣。

    但又擔心每次畫的地方有差異,會被人看出來,就索性拿了根縫被子的針,在火上燒紅了,往自己下頜刺了下去。

    這樣,即使傷口長好了,這個痕也會留下來,以後每次畫的時候,直接點在疤痕上,就不會露餡兒了。

    而且,比起張媽,這點疼……

    又算什麽呢?

  ??第二百四十八章 作偽

    “表少爺回來了啊,先喝點湯暖暖身子吧。”

    程媽說完便轉頭,到廚房去盛湯。

    薑逢隨著張媽走進小院兒,反手,關上了門。

    他不擔心這個院子被海光寺或者北方軍的人監視,在院子周圍他布了一些自己人,隨時看著狀況。

    揉了揉眉毛,膠水把眉尾粘得很牢,扯著有些疼。

    為了不被認出來,他拿下眼鏡,把眉尾往下拉了一些,平時出門穿著大棉襖,走路的時候,也都駝著背。

    任誰第一眼看他,都不可能和洋行經理薑逢聯係在一起。

    他現在化名“馮宇”,偽裝成程媽的兒子。

    沒多久,程媽就把湯端了過來,囑咐他慢點喝,當心燙。

    “表妹現在很安全,已經離開津門了。”薑逢吹了吹湯,看向程媽。

    他知道,程媽一直不問他,是怕給他添麻煩,她心裏肯定是惦記那個小哭包的。

    “那就好,那就好!”程媽摸摸心口,舒了口氣。

    “哦,對,忘了給你拿饅頭……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回來,就在屜上溫著……”

    程媽一拍腦門兒,趕緊轉身往廚房走。

    走了幾步,又想起了點兒什麽,站在原地,小聲嘟囔起來。

    “哎呀,可惜了那些火車票了!”

    她知道薑逢給金鳳卿弄了一些去奉天的火車票,打算把土肥原田二的視線騙到北方去。

    “哈哈哈哈哈!”聽到程媽的嘟囔,薑逢大笑了起來。

    “程媽你真是會過日子!你放心,不會可惜的,那些火車票是假的!”

    “啊?假的?不會被發現麽?”程媽看向薑逢。

    “嗯!本來就是個障眼法,拖點時間而已,就算被他認出來是假的也無所謂的!”

    薑逢吸溜了一口海帶排骨湯,渾身舒暢。

    ****

    聽著一出去調查的人一波波回報,土肥原田二臉色越來越差!

    難道這真是個局?

    看向桌上那幾張火車票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麽。

    就在這時,親衛來報,褚三林來了。

    土肥原田二才把目光從車票上收回來,看向門口。

    “大佐,這是……”

    褚三林皺著眉,大踏步走了進來。

    早上起來,他就得知了海光寺昨夜大火的消息,馬不停蹄就趕過來了。

    他要來看看兩個原因,一個自然是因為他和土肥原田二現在是合作關係。

    二來麽,就是劉江臣了。

    這個把他頭上變成青青草原的人,不可能就這麽高高提起,輕輕放下的。

    褚三林的話說了一半,被土肥原田二打斷了。

    “大帥,你什麽時候回北方軍?”沒有寒暄,土肥原田二張嘴就問。

    “啊?哦……也就這幾天……”褚三林有點摸不著頭腦,這是怎麽了?土肥原田二是趕他了麽?

    “那你今天就回去吧!佐藤,你跟褚大帥一起去北方軍,對外,就說我去了。”土肥原田二摩挲著手裏的扳指,邊思索,邊說道。

    “是!”佐藤雖然不知道大佐想要幹什麽,但是,他聽命令就是了。

    “那……”褚三林更蒙了,這是要幹啥。

    “金鳳卿的人放火燒了海光寺,帶著劉江臣跑了,現在看來,很有可能去了奉天。”

    土肥原田二沒多解釋,視線又回到了那幾張車票上。

  ??第二百四十九章 我想請你幫個忙

    土肥原田二現在沒心情,也沒心思去給褚三林解釋來龍去脈,隻是挑了一點跟去北方軍有關的事情,說給他聽。

    “什麽?”褚三林聽罷,圓瞪環眼,不知道要怎麽接受這個消息。

    金鳳卿不是大佐的左膀右臂呢?

    金鳳卿不是為海光寺工作麽?

    金鳳卿不是這幾天一直跟他們在一起麽?

    金鳳卿……

    啊……這個女人啊,嘖……

    真是厲害啊!

    居然算計到了大佐啊!

    “大帥,我有點事情要找你幫忙。”土肥原田二抬起頭,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褚三林。

    “大佐這話說的,有什麽事兒小弟能做的,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土肥原田二說完,褚三林愣了一下,但馬上就反應了過來。

    找他幫忙?

    這是好事兒啊!

    能有幾個人有資格給他幫忙的!

    “沒有那麽嚴重,不用赴湯蹈火,你這樣……”說著,土肥原田二招了招手,讓褚三林靠過來,低聲跟他說了自己的要求。

    “嗨,就這個點兒小事兒,我還當是什麽呢!不叫事兒!包在小弟身上!”

    褚三林聽完後,拍著胸脯給土肥原田二打包票。

    “這不是要動到大帥的人嘛,總是怕給大帥添麻煩的。”

    花花轎子眾人抬呀。

    “沒有沒有,這真的不算事兒!”褚三林搖著手,示意這事兒還真沒啥麻煩。

    “行,那就這麽說定了,大帥要不收拾一下就啟程?”

    “好好好!我這就回去收拾,這……佐藤副官是現在就跟我一起走還是待會兒我過來接你?”

    褚三林沒忘剛才土肥原田二說的要讓佐藤跟他一起去的事兒。

    “要不大帥等我幾分鍾,我收拾起來很快的。”佐藤看了看土肥原田二,又看向褚三林。

    “沒問題!”見土肥原田二點了點頭,褚三林爽快地答應了。

    這邊褚三林即將和佐藤一起離開津門,而另一邊,陳甜甜和劉江臣卻寸步難行。

    二人無奈離開卡口,坐上了大爺的車,往回走,一路上,兩人都沒說話。

    陳甜甜看著邊上的大山發呆。

    其實,如果,沒有劉江臣,她完全可以不管什麽卡口不卡口的,自己翻山過去就解決了。

    但……

    自己解決了有啥用呢?

    她現在的任務是要把劉江臣送到京城去啊!

    劉江臣啊……

    她轉過頭,看向麵色依然蒼白的劉江臣。

    不知道是不是剛才拉扯的幅度有些大,他臉上出現了一些紅暈,而這些紅暈,在他蒼白的臉色下,顯得尤為刺眼。

    “大爺,您知道那些東洋兵要在那兒守多久麽?”陳甜甜歎著氣,問道。

    “不好說啊!”大爺搖搖頭。

    “有時候一兩天就走,有時候要十天半個月的……看今兒這架勢……不好說了……”

    “那……那……”陳甜甜看向劉江臣。

    “大爺,我想請您幫個忙,您看……我們能在您家借宿幾天麽?”劉江臣想了想,開了口。

    他知道,金鳳卿費盡心思要保他周全,他也知道,薊縣是去京城的唯一的路,他想等一等,看看這個卡口過兩天會不會撤掉。

  ??第二百五十章 障眼法

    “我們的狀況您也看見了……我還是想等等看,還是想帶她回京城去。

    如果方便的話,我們在您家叨擾幾天,卡口一解,我們就走。”

    “對對對,大爺,我們可以給您付錢的,不讓您白幫忙!”陳甜甜點頭如搗蒜。

    既然翻不過去,那就先找個地方住下來也是不錯的選擇。

    老頭兒看了看這小夫妻,想了想。

    家裏的空屋不是沒有,但是這麽帶人回家,村裏人會不會說閑話?

    陳甜甜等了等,沒等到他點頭,決定加把火。

    “阿禮,我想見我娘!我不想回家!我要見我娘!”說著,嘴巴一撇,眼淚就要掉下來。

    劉江臣見到陳甜甜哭,忽然恍了一下神。

    上一次,見到姑娘哭,還是在茶館。

    哪個姑娘,叫金鳳卿。

    金鳳卿啊……

    不知道她現在怎樣,有沒有被他連累到?

    “哎……”他在心裏歎了口氣。

    他知道,金鳳卿動用了這麽多人把他送出來,自己不能就停在這裏……

    離開津門的時候,陳甜甜跟自己說,打算以奔喪為理由去京城,但到了薊縣邊上的小村子,她改了主意。

    改為了給老人祝壽。

    如果是要找當地人幫忙的話,奔喪這種事情,總是或多或少會帶點晦氣。

    因為得估計到他行動慢,陳甜甜就開始裝孕婦。

    這樣,二人的行動都可以很慢,也是對他的傷的遮掩和保護。

    他化名‘阿禮’,用了他父親的名字。

    陳甜甜則還是叫“甜甜”。

    “你別哭,別哭,身子骨本來就弱,別動了胎氣。”劉江臣拍了拍陳甜甜,低聲說。

    演戲這種事情,他在行。

    “我們早上走的時候,沒什麽人看見了……您可以對外說我們是您的親戚,過來看您的。”

    看得出這位大爺在猶豫,陳甜甜抹著眼睛,想著,得給他想了個解決辦法。

    少爺一直說,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剛才劉江臣說了錢,但是大爺還是有些猶豫,估計是想著怎麽跟周圍的人說。

    “行!”趕車大爺一拍大腿。

    反正他趕車出來也是為了賺點錢,如果這小夫妻能出錢,何樂而不為?

    這兩人看上去,也還不錯,一個弱書生,加一個孕婦,也不像是壞人。

    “對了,大爺,我們需要一個小爐子,郎中說,我媳婦兒需要吃點補藥,我要給她熬藥。”劉江臣開口。

    需要熬藥是真的,隻是不是給陳甜甜吃,而是給他自己吃。

    胡遲說,褚三林那一腳雖然不致命,但也傷到了肺腑,需要調理好長一段時間。

    他必須按時吃藥,最大限度地減少傷給他們這一路帶來的不便。

    得快點好起來。

    就這樣,他們兩人就在這個小村子裏住了下來。

    等著看,看卡口什麽時候能解封。

    ***

    經過幾天的火車加驢車,胡遲終於帶著妻女,站在了臨淄的地界上。

    出津門的時候,在火車站遭到了盤查。

    不過沒多為難他們,就放行了。

    這讓他鬆了一口氣。

    “我還是有點擔心親家,她一個人在廟裏,會不會有事兒啊……”

    他們一家三口走得很急,都沒來得及去給顧竹佩說一聲。

    她本想派人去的,但被胡雪蘆攔住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不如歸去

    胡雪蘆當然要攔她母親!

    萬一真的派人到了廟裏,發現顧竹佩根本就不在,這可怎麽交代?

    因為這事兒,她還被母親怪罪了,說她對婆婆不上心。

    天地良心啊,就是因為上心,才不敢讓人去找她啊!

    也不知道婆婆和劉江臣現在怎樣了。

    她隻知道婆婆會和三舅舅一起去滬城,但劉江臣……

    就不知道了。

    “你也是,當時走得那麽急,都來不及跟親家打個招呼,顯得我們多沒禮數啊!”

    看著拖著行李的兩個兒子,胡夫人對自己丈夫嗔道。

    她仔細想了想,這事兒怪不得女兒,還得怨她男人!

    胡遲苦笑了一下,拍了拍自己的夫人,沒解釋。

    那時候?趕緊走啊!

    再不走,說不定小命就沒了!

    “哎,老胡啊,你那時候燒的那個紙條上寫的是什麽啊?”

    胡夫人扒下胡遲的手,問道。

    這個問題困擾了她好久了,當時就想問,結果這人跟鋸嘴葫蘆一樣,啥都不說,就嚷嚷著拿東西走人。

    從津門出來,一路奔波,她也沒找到個好機會問。

    現在終於回到臨淄了,老宅就在眼前,她實在是忍不住了,趕緊開口。

    “那張紙啊……”胡遲看著牽著小女兒的胡雪蘆,笑了。

    那張不知道是誰送來的紙上,隻寫了七個字。

    “速離津門,以保命”

    若放在平日裏,他定會覺得,這是誰在惡作劇。

    但那天,情況不同。

    劉江臣卷入了奇怪的紛爭,現在想來,大概是從和平飯店的那些照片就開始了。

    再加上他莫名其妙被褚三林抓走,又在他那裏受傷,但扭頭,他又被海光寺接走,直到和他見麵。

    最重要的是,海光寺的那場蹊蹺的大火。

    在他的概念裏,海光寺這種東洋兵營,怎麽可能失火?而且火勢還那麽大?

    他不知道這場火和劉江臣有沒有關係,不過……那時候,他在海光寺啊!

    現在想想,之前親家給他的那封信,和那紙“放妻書”,讓他覺得這一連串的事情,透著詭異。

    “放妻書”上很簡單,沒什麽花頭,主要是那封信。

    親家在信上寫著,如果劉江臣發生了什麽事情,胡雪蘆可以隨時離開劉家,她不會有一聲怨言。

    之前的聘禮就當作賠禮,嫁妝都會讓胡雪蘆拿回去。

    說實話,這門親他很喜歡。

    年紀輕輕就事業有成的女婿;知書達理,好相處的親家……

    胡遲看著胡雪蘆,她正在和小妹妹笑著說些什麽。

    “三丫頭,來!”胡遲衝著胡雪蘆招招手。

    胡雪蘆停下腳步,轉頭看向父親,便牽著妹妹,往回走。

    “我問你事兒呢,你叫三丫頭幹嘛!”胡夫人不樂意了,一把把胡雪蘆攬住。

    “夫人啊,我肯定是有理由啊,你莫氣呀!”胡遲搖著頭,繼續招呼胡雪蘆過來。

    “三丫頭,當時你為何要提出來回來祭祖?”胡遲問。

    乍聽父親問話,胡雪蘆有點不知所措。

    “啊……”

    當時金小姐的丫頭雖然沒跟自己說事情要保密,但……

    和婆婆一起經曆了那麽多事情,哪一件不是看得自己驚心動魄?

    又有哪一件是能拿出來說的呢?

  ??第二百五十二章 無以為報的恩情

    胡雪蘆咬著下唇,思索半晌。

    “爹,娘,是金小姐讓我回來保命的。”

    她決定實話實說。

    反正傳話的是她的丫頭,那這事兒,就該算在她頭上。

    金小姐啊……

    “金小姐是誰?”沒等胡遲說話,胡夫人搶先開口問道。

    “三丫頭,親家不在廟裏了吧?”沒等胡雪蘆回答胡夫人,胡遲忽然問道。

    “啊……”胡雪蘆沒想到自己老爹居然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嗯……”她看了看父母,點了點頭。

    “去哪兒了?”胡遲接著問。

    “婆婆回滬城了……”胡雪蘆答道,但馬上又加了一句:“她說要帶我走的,不過我沒同意……”

    胡雪蘆的聲音越來越小,有些心虛地看向父親。

    胡遲和胡夫人對視一眼,滿是驚訝。

    “你為什麽沒同意?”胡夫人蹙著眉,問。

    “我想著,江臣的安危不明,再加上你們也都在津門,就想著……呆在津門。

    婆婆把船票都給我準備好了,但是我沒要。

    見我鐵了心要不去滬城,金小姐的那個丫頭才跟我說的。

    說劉江臣莫名其妙被海光寺盯上了,讓我帶著你們趕緊離開津門,避避風頭……”

    哎……該來的還是來了,該交代的,還是都交代了。

    “金小姐啊……”胡遲看了看胡夫人,又看了看胡雪蘆。

    他知道金小姐就是之前新民大戲院的“五號”,也知道“金小姐”是和平飯店照片的“女主角”。

    但,在海光寺,和劉江臣仔細聊過之後,他知道了大部分事情的真相。

    當然,這大部分事情,都離不開這位金小姐。

    他現在有個大膽的想法:

    金小姐會去海光寺救劉江臣吧!

    基於這個大膽想法,他又有了一個更大膽的想法:

    海光寺的火有沒有可能是金小姐放的!

    胡遲雖然沒有見過這姑娘本人,但衝著她一次次幫了劉江臣,這姑娘就是個好人。

    雖然不知道那個紙條是誰寫的,他感覺這事兒也和金小姐脫不開關係。

    不然不可能他前腳回來,這紙條後腳就到了。

    “這金小姐……是個什麽人啊?”胡夫人有些好奇,這姑娘是個啥人?

    她說了,自己女兒就聽了啊?

    “金小姐啊,夫人啊,你隻要知道,金小姐是我們的恩人!”

    可不是恩人?

    她三番兩次救了劉江臣,救了胡雪蘆,還救了他們一家老小啊!

    這樣的大恩大德,他要怎麽報答呢?

    **

    “你說什麽?讓我……去哪兒?”南城雲子一下子站起來,驚訝地看著褚三林。

    “不是說了麽?滬城啊!”

    褚三林篤悠悠地說著,把剛站起來的南城雲子拉回懷裏。

    “為什麽要去滬城?”南城雲子雙手擋住褚三林要湊過來的臉。

    她得問問清楚,總不能他沒頭沒腦地說一句“大佐讓你去滬城一趟”就去了吧。

    褚三林回來的時候,帶著佐藤一起來的。

    她往他們身後看了看,又望向剛停下來的車,並沒有發現土肥原田二的身影。

    “雲子別看了,大佐沒來。”佐藤開口。

    “為什麽啊?隻是你來了?你來幹嘛啊?”南城雲子的目光轉向佐藤,滿臉疑惑。

  ??第二百五十三章 我要去哪裏呀

    從南城雲子處心積慮“設計”的劉江臣和她在和平飯店的照片見報以後,她就幾乎沒有拿到津門的信息消息了。

    褚三林去了一趟津門,也沒給她打個電話說任何事情。

    現在的她,雙手一攤,眼前一片黑,什麽都不知道。

    她和佐藤聊了一句後,褚三林就叫人帶著佐藤先去休息了,而自己,摟著南城雲子,回了屋,關了門。

    二人在沙發上膩歪了一會兒後,褚三林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懷裏的南城雲子的後背,跟他說土肥原田二讓她去滬城。

    在南城雲子看來,作為一個東洋軍人,土肥原田二布置給她的任務,就是她的使命,她會無條件地去完成。

    但現在,她心裏最想知道的,是劉江臣和金鳳卿現在如何了。

    好不容故意布了個局,能坑了金鳳卿,又能幫了土肥原田二……

    誰曾想,走到水落石出的時候,她卻被蒙在鼓裏,不得消息。

    再者,褚三林現在的態度也很奇怪,他應該知道了自己設計給劉江臣的事情了,怎麽沒有一點……

    情緒呢?

    她是想問啊,但這怎麽問?

    “我綠了你,你怎麽不罵我?”

    還是

    “對於你被我綠了的事情,你感想如何?”

    不可能往出問啊!

    她抬眼,看了看閉著眼的褚三林,這人陰晴不定,還是不要去問他這些事情了,省得給自己找麻煩。

    “那……大佐沒跟您說叫我去滬城做什麽嗎?”南城雲子索性繼續剛才的話題,問道。

    “大佐沒跟我細說,隻是告訴我,你到了滬城,就去東洋租界,會有人跟你說的。”褚三林甕聲甕氣道。

    南城雲子雙手抵住褚三林的胸膛,向後退了退。

    他的呼吸噴到她臉上,讓她有些不舒服。

    “那……呀……”她還想問問去滬城的細節,但褚三林沒給她機會。

    “你明天就要出發了,不得多陪陪我麽……”

    說著,褚三林就起身橫抱起滿腹心事的南城雲子,往臥室走去。

    土肥原田二一定要讓南城雲子去滬城的理由,非常的簡單。

    是為了他的“大東洋共榮”計劃。

    他計劃了很久,現在,終於到了要開始行動的時候了。

    派南城雲子去滬城,先通過顧竹亭的路子,接觸到梅蘭華和馬連善。

    然後,端出她東洋人的身份,邀請他們去東洋演出。

    還是那句話,主要他們人到了東洋,還愁什麽呢?

    這些事情,他不方便直接跟褚三林講。

    於是就讓他帶話給南城雲子,讓她直接去滬城。

    而對褚三林而言,女人,就跟玩物差不多。

    而且在他眼裏,南城雲子隻是低配版的金鳳卿。

    多一個少一個,無所謂。

    和平飯店她和劉江臣的照片這件事情,在劉江臣被海光寺接走以後,在他這裏已經翻篇了。

    但是這個女人吧……留在身邊,總是有點膈應,倒不如把她送走,還能賣土肥原田二一個人情。

    就這樣,兩方人馬心照不宣,我們的南城雲子,即將踏上滬城。

    這時,在滬城的碼頭上,隨著一聲長長的汽笛,一艘從津門來的客船靠了岸。

    一個穿著黑灰格子旗袍的婦人,牽著個十歲左右的小孩子,從跳板上慢慢走下來。

    “小魚兒,以後啊,這裏,就是你的家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你要去哪裏呀

    “佩姨……”金瑜生緊緊牽著顧竹佩,看著腳下顫巍巍的跳板,臉色發白。

    雖然是在津門長大的孩子,但這次,是金瑜生第一次坐船,也是第一次踏上躉船的跳板。

    “別怕,沒事兒的,有我在,你掉不下去!”心情特別好的顧竹亭見金瑜生怕得雙腿打顫,便伸手,把他抱了起來。

    金瑜生小臉一紅。

    長這麽大,除了被姐姐抱過,還沒被其他人這麽抱過呢。

    半是害羞,半是興奮,讓他忘記了害怕。

    北堂跟在他們後麵,低著頭,往外走。

    顧竹亭已經給他安排過好了,下船後,他在碼頭上再呆兩個小時,就有一班船去江口,他直接上去就是。

    “劉媽媽,顧會長……”見顧竹亭把金瑜生放下地來,北堂開口跟他們打招呼。

    “我就在這裏等船了,謝謝顧會長幫忙……”北堂緊了緊手裏的包袱,說道。

    “這話說的,你要謝的人也不是我,我隻是做了個順水人情而已。”

    顧竹亭轉頭,看著他的人向他走過來。

    他們要到船上把沈會長和薑逢他們給的東西從船上卸下來。

    “北堂啊……”顧竹佩牽起金瑜生的手,對北堂說道:“你回去,幫我跟周老板帶句話,讓他小心點東洋人……”

    “對,周老板既然是江臣的師父,也就是我們自家人。江口太遠了,我鞭長莫及,如果……有什麽事情,就記得跟周老板說,讓他來滬城!”

    聽顧竹佩開口,顧竹亭收回目光,看向北堂,補充道。

    “對了,我想起來個事兒!”顧竹佩一拍腦袋。

    “北堂啊,從江口走的時候,周老板給江臣的箱子,現在都在新民大戲院裏,高老板說是會妥善保管的。

    等這事兒過去了,再看看怎麽處理。

    東西沒丟,你記著就好。”

    北堂歎了口氣:“比起箱子,我想……周老板更擔心江臣……”

    對,我們的北堂同學,到現在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根本沒人告訴過他。

    他隻知道金鳳卿他們出了手,也知道劉江臣被救走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從找到薑逢,被安排到津門碼頭開始到現在,所有的人都隻跟他說,劉江臣沒事,你管好自己就行……

    但是,隻管好自己怎麽行?

    當時從江口出門的時候是兩個人一起,現在就他一個人回去,他要怎麽交代?

    “別想那麽多,你一路上注意安全,回到江口,可能你就什麽都知道了。”顧竹亭看了看一臉疑惑的北堂,又補了一句。

    “安心,沒有人會怪你的。”

    **

    從津門出發,越往南,路上還依稀剩下的綠色越多,這樣的顏色雖然斑駁,但總比看光禿禿的黃土枯枝要養眼一點。

    馬路邊上的一個小餐館裏,坐著一行人,他們是不是往外麵打量著,似乎在看這能入眼的景色一般。

    飯點兒已經過了,店裏就他們幾個人,老板且了點兒醬牛肉,攤了幾個雞蛋,又端出幾個饅頭和幾碟醬菜。

    “您這幾位是要去哪兒啊?這大冷天的,趕路不容易。”

  ??第二百五十五章 我們要去那兒!

    上完菜的老板拿起煙袋鍋子,在鞋底子下磕了磕,用窗台邊上的抹布擦了擦,從兜裏掏出煙絲袋,問道。

    “我們要去夷陵!”答話的姑娘脆生生地答道。

    “夷陵?那道兒可不近啊!”老板想了想後,驚呼了一聲。

    “有什麽遠的近的,我們小姐邊走邊玩兒,春節前總能到家的!”還是之前答話的姑娘接的話。

    “邊走邊玩兒?你們打哪兒來啊?”老板又問道。

    “津門!”這次答話的,是一個戴帽子的男的。

    說話間,鋪子裏又有人進來了。

    這次,是幾個穿著軍服的大頭兵。

    “老杜啊,老規矩啊!要快啊!”當中的一個兵找了個靠近大門的位置,一屁股坐下來。

    這些人的舉動,一看就是常客。

    “好嘞”老板衝剛答他話的戴帽子男的點頭致歉,就轉身招呼那幾個兵後,進了後廚。

    “哎,東洋人這通折騰,真是搞不懂他們。”兵甲說。

    “是啊,來要連累我們幫他們抓人,他們不是厲害麽?怎連幾個放火賊都抓不住?”兵乙點頭,給自己先倒了杯茶。

    聽到“放火賊”三個字,先來的那一桌客人互相對了下眼色。

    “哎,你們說,這海光寺,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人放火還是他們自編自導的有什麽陰謀啊?”兵丙嬉笑著問著自己的兄弟。

    這時,一個女聲插了進來。

    “啊,海光寺著火了?”

    幾個兵扭頭一看,便見一個姑娘伸著脖子,問向他們。

    “你問這個幹嘛?”兵丙問道。

    “我們小姐在津門讀書啊,現在正回去準備婚事。”這姑娘指了指她身邊的另外一個一直低著頭的姑娘。

    “小敏,你說這些幹嘛。”戴帽子的男人低聲嗬斥道。

    “津門的事情,好不能好奇一下啊!”被叫做“小敏”的姑娘噘嘴嘟囔著。

    “哼!小姐都沒說我,就你一張嘴!”

    “對啊,海光寺著火了,聽說燒了好多東西呢,東洋人急得跳腳,在津門到處抓人呢!”兵甲聳著肩,拿起筷子筒裏的筷子

    “東洋人那麽厲害,沒抓到?”小敏好奇地問。

    “要抓到了就好了,就不會折騰我們了!”兵丙歎著氣。

    說話間,飯館兒老板已經把那幾個兵要吃的東西送了上來。

    “老板,你這東西做得真好吃,您再給我們切點兒牛肉,弄點兒饅頭和醬菜,我們帶在路上吃。”戴帽子的男人叫住老板。

    “好嘞!”老板正要點煙袋,聽罷趕緊放下手裏的洋火,還好還好,這袋煙還沒點,先給客人把吃的東西準備好再說。

    “哎,坐著吃飽了再走不行麽?非要帶著走啊?”另一個沒戴帽子的男人看著明顯加速啃饅頭的戴帽子的男人,問道。

    “晚一點要下雪了,我們得在下雪之前到城裏,不然小姐凍到了你負責啊!”戴帽子的男人點了點頭。

    “你們這是要去哪兒啊?”兵乙拿起笸籮裏的饅頭,啃了一口問道。

    “回夷陵!”小敏答道。

    “喲,那道兒也不近啊……”兵乙扭頭,仔細打量起他們幾個人來。

    “老爺說了,我們可以一路慢慢走,邊玩兒邊走,開春小姐嫁人了,就沒什麽機會玩兒了。”

    小敏脆生生地說道。

  ??第二百五十六章 待解的困局

    “還好跑得快”小敏坐在車上,撫著胸口舒了口氣。

    金鳳卿捂著嘴,笑了起來。

    “金小姐,你別笑啊,沒見那邊有兩個兵死命盯著我們看啊!”小敏被金鳳卿笑得有些惱,嗔了一句。

    “是啊是啊,你最機靈了!”戴帽子的男人坐在副駕,扭頭笑道。

    “您沒聽說麽,他們要抓的年輕男人,漂亮年輕女人,還有小孩子,還有老媽子……這男女老少的,多全乎啊!

    我看他們看金小姐的眼神就不正常!我覺得再不走,他們就得把金小姐抓起來了!”

    小敏挺直腰杆,懟了回去

    “看來薑先生安排得很好啊,大家都離開了,不然海光寺也不會還在抓人。”司機說道。

    “是啊是啊,薑先生好厲害啊,鄭先生經常誇他呢!”小敏有些得意。

    “周敏啊!你得意個什麽勁兒,又不是你家裏人!你看金小姐都沒說話!人家可是如假包換的表兄妹!”

    戴帽子的人懟小敏。

    “我就心有榮焉,怎麽著!”小敏哼了一聲。

    “……”

    這幾個人是鄭遠東安排給薑逢的,他們要陪著金鳳卿一起去江口。

    對,金鳳卿的目的地是江口!

    而這幾個人的目的地是山城。

    他們把金鳳卿送到江口以後,會棄車坐船,沿江而上,去往山城。

    至於金鳳卿為什麽去江口……

    這是個障眼法吧……至於其他的理由,到了江口,也就全部明朗了。

    現在,她需要做的,是要引開海光寺和北方軍的視線,給劉江臣留出更多的時間,讓他能順利去山城。

    本來,這件事情可以交給北堂去做。

    但她自己否了這個想法。

    一來,北堂不是他們自己人,就這樣把他卷進來,不好。

    二來,她對北堂不是很放心。

    雖然北堂和劉江臣是命運共同體,但,在生死麵前,她還是信不過北堂。

    劉江臣啊……

    金鳳卿現在很擔心劉江臣和陳甜甜。

    這段時間,她一直在趕路,沒辦法得到新消息。

    不知道陳甜甜和劉江臣到京城沒有。

    看來,到了漢口以後,第一件事兒就是要聯係薑逢,問問他現在的現狀如何。

    如果他們離開了還則罷了,如果沒離開會怎樣?

    會在原地偽裝等待時機?

    還是會折回津門找薑逢?

    也不知道,劉江臣的傷有沒有好一點。

    **

    劉江臣端著一碗黑乎乎的,冒著熱氣的藥,單手推開了房門。

    “我來吧!”陳甜甜趕了兩步走過去,把藥端到自己手裏,順手把門關上。

    “還是走不掉?”陳甜甜問。

    劉江臣點了點頭。

    他剛才在門外熬藥的時候,和老大爺聊了聊。

    大爺以為他熬的藥是給陳甜甜的,還很體貼地問他會不會熬藥,別到時候把藥熬壞了。

    還問他要不要讓他家老婆子來幫忙。

    他搖頭拒絕了。

    畢竟這不是給女人補身子的藥,有一點常識的,看一眼藥渣,就知道了。

    和大爺的聊天中,劉江臣得知村裏有人今天去試過了,但是那個卡口依然存在。

    不僅還在,甚至比之前兵還要多,檢查的還要細致。

    說是東洋人在查奸細和防火賊。

    “這麽看來,我們一時半會兒是走不掉了……”劉江臣看著手裏的藥,歎了口氣。

    如果他沒受傷就好了,他相信陳甜甜有很多辦法,能夠帶他離開。

    可現在……

    他苦笑著看著陳甜甜,這是自己拖累了她吧。

    “這樣,我們再看兩天,要是實在不行的話,我們就先回津門!”

    陳甜甜想了想,說道。

  ??第二百五十七章 我有個朋友

    “回津門?”劉江臣一愣。

    好不容易逃出來了,為什麽還要再回去?

    “對,回津門!”陳甜甜點點頭,給他分析起來。

    他們待在這裏,肯定不是長久之計。

    如果走不掉,隻能回去,不然會增加暴露的危險。

    沒人知道東洋人在卡口上抓不到人,會不會到村子裏來搜最近來的年輕男女。

    而且她仔細看了,卡口的設定是寬進嚴出。

    也就是說,對從薊縣那邊過來的人,不做盤查,隻盤查出去的人。

    如果按照這個思路,即使他們回津門,也不會有太大問題。

    “回去以後,我先去找少爺,看看少爺有什麽辦法……

    我們也不能在這裏坐以待斃不是?”

    **

    顧竹亭帶著顧竹佩和金瑜生回到滬城顧家。

    老管家看著顧竹佩,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高興得手舞足蹈。

    他一度以為自己在有生之年見不到顧竹佩了,沒想到的是,居然這就見到了!

    三少爺去了一趟津門,就帶著六小姐回來了!

    “我就說,三少爺特地打電話回來吩咐,說回家的時候要把蔣家父女請過來,我還想著,是不是少爺想聽評彈了,原來……

    原來……

    原來是六小姐回來了!

    真好……

    六小姐回來了……

    真好!”

    老管家抹著眼淚,激動得語無倫次,翻來覆去都叨念著六小姐。

    半晌後,老管家才發現顧竹佩手上還牽了個小男孩兒。

    他一頓,看向顧竹亭,難道這孩子是……六小姐生的小少爺?

    “這是朋友家的孩子,在我們家住一段時間。”顧竹亭笑著向老管家介紹了金瑜生。

    “好了,您別傷感了,小六這不是回來了麽!您快去給她做點好吃的,一路坐船,小六也累了。”

    看著激動的老管家,顧竹亭開口了。

    要是再不說話,他相信,老管家會站在這裏感慨好久。

    他不擔心了老管家站得累不累,他的小六可是累狠了。

    顧家的這頓午飯可以說,是這麽多年,最豐盛的之一了。

    說是之一,隻是因為這是午飯,來不及準備,不然,豐盛程度一定比年夜飯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午飯後,蔣家父女唱罷了顧竹佩喜歡的幾段評彈後,準備收拾東西回去。

    “三爺!”蔣牧叫住正要離開的顧竹亭。

    “蔣先生何事?”顧竹亭轉頭。

    “三爺借一步說話吧。”蔣牧示意女兒收拾他的三弦兒,對顧竹亭做了個“請”的手勢。

    二人移步花廳後,蔣牧站定,開口給了顧竹亭一個情報。

    “三爺,南城雲子要來滬城來。”

    “南城雲子?那是誰?”這個名字顧竹亭好像聽見過,但是……在哪裏聽見過一下子想不起來。

    “她是和平飯店照片那批照片的女主角,也是設局害劉老板的人。”

    蔣牧說得雲淡風輕。

    但這句話,卻在顧竹亭心裏掀起驚濤駭浪。

    顧竹亭盯著蔣牧看了許久後,才開口問道:“你是誰的人?”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舒服!

    蔣牧笑了笑,輕聲說道:“我有個朋友,姓鄭。”

  ??第二百五十八章 這到底是為什麽呢

    顧竹亭壓下心頭的驚訝,往後撤了半步,從上到下,仔細審視起這位認識多年的人。

    鄭遠東的人就這麽堂而皇之地潛伏在他身邊這麽多年,他居然從來沒有發現?

    “三爺不要誤會,若不是事涉劉老板,我斷不會跟三爺表明身份。”

    蔣牧的意思很明顯。

    即使自己一直在顧竹亭身邊,但對他無害。

    顧竹亭虛了虛眼睛,看向蔣牧,想起了鄭遠東之前跟他說過的話,他說等他回滬城以後,會有人來跟他聯係。

    但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個接頭人,居然會是自己的身邊人。

    像是看出來了顧竹亭的詫異,蔣牧笑著任他打量。

    “三爺,南城雲子能落單的機會,不多。”

    “你還知道點什麽?”顧竹亭問。

    “目前隻有這麽多,她到滬城以後,我會再跟三爺說。”

    蔣牧餘光看見女兒已經收好了三弦兒和琵琶,在等他一起離開。

    “三爺,很多我們可以回頭有機會了坐下來談,不打擾三爺闔家團圓了。”

    顧竹亭點點頭,對蔣牧拱了拱手,轉身往回走。

    他當然要再抽個時間和蔣牧好好聊聊,不過,現在最要緊的是先安頓好小六和金瑜生。

    在津門的時候,他從金鳳卿那裏得知了海光寺針對劉江臣的陰謀。

    那時候,他就在想著,要怎麽給劉江臣報這個仇。

    原本打算等帶著顧竹佩回來以後再抽出手來辦這個事兒,沒想到,瞌睡有人送枕頭,南城雲子居然要來滬城了。

    真是不錯啊!

    我們把視線拉回津門。

    被燒過的海光寺,一切靜悄悄的,修複工作正在低調進行。

    一切看起來都很安寧祥和,一樣的叫賣聲,一樣的招呼聲,撂地的藝人們說著相聲,耍著手彩。

    空氣中傳來糖炒栗子的香味。

    好像歲月靜好。

    直到一個消息,打破了梨園的安寧。

    梅蘭華劉江臣,即將在天宮大舞台,上演《武家坡》!

    看到報紙的吳嘉琪甩開步子往新民大戲院跑。

    他要把這個消息告訴高英傑!

    劉江臣不是被從海光寺跑了麽?

    跑去了滬城?

    可是……為什麽還會這麽大張旗鼓地唱戲?

    不怕再被東洋人抓走麽?

    吳嘉琪想不通,怎麽都想不通,劉江臣……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呢?

    同樣得到消息的還有在北方軍的佐藤和褚三林。

    褚三林指著報紙:“佐藤先生,這劉江臣居然跑去了滬城!快把他抓回來!”

    佐藤看著報紙,沒出聲。

    劉江臣肯定是要抓的,不管是因為海光寺的大火還是因為土肥原田二的計劃。

    按照當時的線索,金鳳卿應該是和劉江臣一起來了奉天,可他到奉天幾天了,完全沒有找到這兩個人任何的蛛絲馬跡。

    現在又冒出來一個消息,說劉江臣在滬城。

    如果他在滬城的話,是不是金鳳卿也在滬城?

    難道當時的線索是假的?隻是為了聲東擊西,讓他們逃去滬城?

    刊有同樣消息的報紙,也擺在了江口周信華的麵前。

    “要不是你提前跟我說了,我肯定會想,這到底是怎麽了!”周杏華指著報紙,笑著衝眼前的人搖搖頭。

  ??第二百五十九章 我從津門來

    “這個事兒……”站在周杏華麵前的金鳳卿無奈地笑了笑。

    她昨天晚上到的江口,今天一早,就來了周杏華家。

    她本來是想去新民眾樂園後台找周杏華的,但是想了想,後台不是那麽容易進去的,還不如直接去找他。

    算了算時間,在周杏華早起練功結束之後,她敲響了周杏華家的門。

    “周老板,我叫金鳳卿,從津門來。”

    第一眼打照麵,金鳳卿就這樣介紹了自己。

    本來周杏華沒太當回事兒,當聽見“津門”二字的時候,頓了一下,還是讓這個穿著墨綠色旗袍和黑色呢子大衣的姑娘進了門。

    進門後,沒多寒暄,金鳳卿直接告訴了周杏華劉江臣的事情,以及他現在的狀況。

    然後又告訴了他過幾天,北堂就會回來了。

    周杏華原本打算回去睡個回籠覺,可聽完了金鳳卿的話後,全無睡意,讓人準備了江口的特色早餐,請她入座一起吃。

    隨著早餐一起來的,還有一份江口的早報。

    報紙上,登著三天以後,劉江臣即將在滬城和梅蘭華同台的消息。

    “周老板,我們也是沒辦法,畢竟現在,要保護劉江臣不是?”

    “真是為難你們了,給他爭取時間離開津門……哎……”周杏華拿著筷子,看著眼前的蒸餃,歎了口氣。

    “也沒什麽為難的,出主意的不是我,陪著劉江臣的人也不是我……我隻是個……嗯……跑腿的!”金鳳卿看著報紙,笑著搖搖頭。

    “所以,江臣的舅舅真的是……”

    周杏華把筷子放在手邊,思索著金鳳卿之前跟他說的話。

    “是啊,我們也很意外……現在想想,如果劉江臣真的到了滬城的話,有顧會長罩著,肯定會風生水起。”

    周杏華點點頭,又歎了口氣。

    自己的徒弟能好,肯定是他最大的安慰。

    但是現在……劉江臣並不在滬城啊!

    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過得如何,是不是已經到了京城,在準備去山城了。

    “江口不錯,金小姐可以在江口多轉轉。”周杏華揭開手邊三才碗的蓋子,用蓋子撇了撇杯子裏的浮沫後,看向金鳳卿。

    “我這次來,不是為了看江口的。”金鳳卿也放下筷子,看向周杏華。

    “這段時間,我會待在您身邊,嗯……不管是為了保護您還是保護劉江臣……”金鳳卿誠懇地說道。

    自從知道土肥原田二的“大東洋共榮”計劃後,他們就一直很擔心梨園裏的各位角兒。

    京城有人手,他們不擔心;

    滬城有了顧竹亭幫忙,他們也不擔心;

    現在,所有人擔心的點,都集中到了江口。

    集中到了周杏華身上。

    “周老板,您別嫌我麻煩,要知道,在劉江臣到津門之前,東洋人的目標是您。”

    金鳳卿清楚地記得,在修改任務之前,她的任務是“不惜一切代價,接近周杏華”。

    周杏華的視線從三才碗上直線上揚,看向坐在他對麵的金鳳卿。

    “金小姐這話……是什麽意思?”

    金鳳卿也沒藏著掖著,直接把之前海光寺給她派任務的事情跟周杏華說了。

    “周老板,您是聰明人,東洋人會盯緊您,也是因為您今日在梨園行的地位。

    如果隻是給您傳個消息,讓北堂帶回來,或者是給您拍個電報,打個電話,就可以了。

    但是,我這次來,是防患於未然。”

  ??第二百六十章 橘子,很好吃

    金鳳卿和薑逢把海光寺和北方軍的視線吸引到了奉天,但他們很清楚,這隻可能是暫時的。

    隻要土肥原田二緩過來,就能知道他們騙了他。

    現在,她和薑逢他們能做的,隻有兩件事。

    第一件是保護好梨園的角兒們。

    第二件則是盡力拖土肥原田二和褚三林的精力和視線,為劉江臣爭取時間,讓他平安到達山城。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我會在江口保護您的安全……當然,我會盡量降低存在感,不會讓您感到不適。”

    看到周杏華皺了下眉,金鳳卿適時地把話拐了個彎。

    就在這時,有人敲門來找周杏華,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金鳳卿主動站起身來,走出了屋子,站在院子裏,看著院子裏的萬年青發呆。

    陳甜甜還沒聯係上,她和劉江臣,現在到底怎樣了?

    難道,他們還沒到京城?

    **

    “哦,對了,丫頭,我家老婆子剛在鎮子上買的橘子,給你包了幾個。”

    老大爺說著,遞給陳甜甜一個報紙包。

    “哎呀,這怎麽好意思……”陳甜甜說著,就要在口袋裏掏錢給老大爺。

    “嗨,就幾個橘子,不用不用!”老大爺擺著手。

    從那天卡口轉回來開始,這小兩口就住在了他家,還給了他不少錢做生活費和住宿費。

    見老大爺拒絕,陳甜甜也沒硬塞,笑著道了謝,歡喜地說要回屋去給丈夫分。

    可一轉身,臉上的笑容便掉了下來。

    剛才老大爺過來跟她說,卡口還是沒有撤。

    不僅沒撤,還聽說要開始在周圍村子裏搜人了。

    怎麽辦呢……

    是在這裏再等等,還是現在就先回津門呢?

    “老大爺送了幾個橘子。”陳甜甜說著,把手裏的報紙包放到了桌上。

    沒承想,報紙包的一個角散開了,兩個橘子從桌上掉到地上,其中一個,滾到了劉江臣的腳邊。

    劉江臣彎腰,把橘子撿起來,起身的時候扯到了傷,齜著牙,準備把橘子放回桌子。

    無意間,一眼,瞥到了抱著橘子的報紙。

    隻是一眼,劉江臣死死地盯著報紙,報紙上碩大的標題他看得清清楚楚。

    標題上每一個字他都認識,怎麽……

    連在一起,

    就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了呢?

    劉江臣陷入迷惘……

    連手裏的橘子又掉到了地上都沒有發現。

    **

    “也不知道小姐在江口吃不吃的習慣。”

    程媽歎著氣,把手裏的橘子放到炭火盆的架子上。

    小姐可喜歡吃她烤的橘子了,要是她在家的話……就好了。

    “江口還挺好吃的,就是有點兒辣,小哭包的話,沒什麽問題!”薑逢研究著桌上的地圖,頭都沒抬。

    金鳳卿到達江口的第一時間,就給他發回了消息。

    還好,她一切順利。

    不過,為什麽陳十一還沒給他發消息呢?

    按道理,陳十一和劉江臣是最快有消息回來的,畢竟津門和京城相隔不遠。

    現在顧竹亭的消息回來了,金鳳卿的消息也回來了,陳十一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要不是海光寺現在還在到處找人,他懷疑他們兩人是不是被抓了。

    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一短,三長,一短。

  ??第二百六十一章 這要怎麽辦呢

    看著門外的陳甜甜,程媽瞪大了眼。

    她左右看了看,陳甜甜身邊沒人。

    她這是送完劉江臣,從京城回來了?

    “快進來!”程媽拽著在門口磨蹭的陳甜甜津門,趕緊把門關上。

    “少爺……”陳甜甜站在門內,不太敢往裏走。

    她的任務沒完成,人又被她帶回了津門……這要怎麽跟少爺交代呢……

    “表少爺在裏麵。”程媽邁步往裏走,發現陳甜甜還站在原地不動。

    “你……”程媽這才發現,陳甜甜的表情很奇怪。

    “你這是怎麽了?”程媽問陳甜甜。

    “我……”陳甜甜不知道怎麽跟程媽說。

    說少爺交給她的任務,但她沒有完成?

    在嘴裏轉了好幾圈兒,都沒好意思開口。

    “劉江臣呢?”一聲男聲響起,陳甜甜打了個哆嗦。

    薑逢聽見程媽在外麵說話,可半天人都沒回來,他好奇來人是誰,出門來看看。

    一見,是陳甜甜,便知道,劉江臣沒離開津門。

    “少爺……我……”陳甜甜咬著嘴唇,低著頭,喃喃出聲。

    “先進來吧。”薑逢歎了口氣,陳甜甜這表情,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啊!

    他轉身往屋裏走,陳甜甜猶豫了一下,低著頭,跟著薑逢往屋裏走。

    伸頭一刀,縮頭一刀吧!

    “我們沒走掉,薊縣過不去……”陳甜甜站在屋裏,把在村子裏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他的傷不輕,我也不敢帶著他翻山……”陳甜甜的聲音越來越低。

    薑逢現在頭有點疼。

    劉江臣如果還在津門,那之前的計劃都沒辦法用了。

    看著桌上的地圖和那張寫著滬城演出的消息報紙,他撓了撓頭。

    依照原計劃,奉天的火車票和滬城的這個消息,都是為了擾亂海光寺和北方軍的視線的,給劉江臣留出往反方向走的時間。

    可這人……居然回到了津門!

    接下來……

    要怎麽辦呢?

    ****

    “這要怎麽辦呢?”一個中年男人,用東洋話,問坐在他麵前的漂亮女人。

    這個女人,是從北邊來的,帶著一些北方軍的人。

    不知道她的身份如何,但佐藤先生跟他囑咐過:這女人是土肥原田二大佐身邊的人。

    還說凡是跟劉江臣相關的事情,都聽這個女人的。

    可大佐身邊人,為什麽帶著的是北方軍的人呢?

    中年男人看著這女人……

    這女人是要來做什麽的呢?

    南城雲子聽完中年男人的話,沒答話。

    隻是看著手裏的報紙,塗著蔻丹的指甲,在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

    劉江臣居然在滬城?之前在北方軍裏的時候,佐藤不是說他和金鳳卿一起到了奉天麽?

    奇怪了,怎麽就到了滬城?

    還這麽大張旗鼓寫了新聞?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呢?

    報紙上寫著,三天後,梅蘭華和劉江臣在天宮大舞台演出,這是三天前的,也就是說,這場演出,是今天的。

    看了看屋裏的座鍾,現在時間是晚上六點過一點。

    天宮大舞台應該是和新民大戲院一樣,七點開始演出。

    “這場戲,你們弄票了麽?”南城雲子用指甲指著報紙,問中年男人。

  ??第二百六十二章 可惜了,是個憨憨

    “啊?沒有……”中年男人愣了一下,搖了搖頭。

    他對京劇沒有任何興趣,也從沒想過去園子裏聽梅蘭華。

    “我去看看吧……”南城雲子無奈地搖搖頭,站起身。

    走到門口,她站住,轉身,看向中年男人:“對了,我帶來的人麻煩中島先生幫我安置一下,謝謝您了。”

    南城雲子出門,沒用中島給他派的車,也沒有叫人跟著保護她。

    抬手叫了一輛黃包車,去了天宮大戲院。

    她本來就是過去打探情況的,又是車,又是人的,太高調了些。

    天宮大舞台。

    離開場沒幾分鍾了,門口還是熙熙攘攘。

    等票的,倒票的,擔擔子做夜排檔的,做小買賣的,在門口趴活的黃包車……

    在天宮大舞台的門口,紅色的水牌子穩穩戳著,貼了今天的戲。

    梅蘭華的名字躺著,劉江臣的名字呢,則是站著。

    南城雲子皺眉。

    梅蘭華的名字躺著,這沒問題,畢竟梅老板是大角兒。

    但……這劉江臣的名字站著……有些奇怪。

    雖說不比梅老板名氣響,但是,好歹也是個小角兒,怎麽就站著了呢?

    不過,轉念想一下,也理解。

    這二人的輩分在這裏,劉江臣對於梅蘭華而言,是晚輩。

    天宮大戲院這麽寫,也好像挑不出什麽錯。

    她想了想,走到票房,看到票房的窗口上掛著個牌子“今日售罄”。

    左右看看,高價找人買了張票,進場了。

    滬城的園子和津門的園子,沒有什麽不同,對南城雲子而言,唯一不同的,大概是方言?

    滬城話,她基本上聽不懂。

    失策了!該找個人跟她一起出來的。

    雖然聽不懂他們具體在說什麽,但是,仔細分辨,還是能聽出來“梅蘭華”三個字的。

    南城雲子豎起耳朵,並沒有聽到有人在談論“劉江臣”。不知道是她沒聽懂,還是他們壓根兒就沒提過。

    須臾,鑼鼓點響起,台下的觀眾安靜下來。

    一直到戲散了場,她都沒能看到劉江臣出來。

    奇怪了,這不是貨不對版麽?

    為什麽沒有觀眾提意見?

    他們還那麽淡定?

    還在笑談回味剛才的演出?

    抱著一肚子疑問,南城雲子回到天宮大戲院的票房。

    “劉江臣?他不是上台了麽?小姑娘,儂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啊?

    票房瞥了南城雲子一眼。

    “哎?他上台了?什麽時候?”南城雲子瞪大眼睛。

    不可能啊,劉江臣他怎麽可能不認識!

    就算是扮上了,她照樣認得出來啊!

    今天台上的演員裏,根本就沒有劉江臣啊!

    “哎,儂剛才說儂看完了?”票房有點生氣了。

    這人是什麽毛病啊,劉江臣都演完了啊,這會兒都卸完妝了吧!

    她卻楞說自己沒看見人!

    “我看完了啊……”南城雲子點頭。

    “哎喲小姑娘啊,這水牌子上不是戳著麽,武家坡!

    這三個字儂認得伐儂!

    最後一折!

    武家坡!

    他不上台,哪能演啊!”

    票房的阿姨指著水牌子,氣不打一處來。

    這小姑娘看著賣相還蠻好的,沒想到,是個憨憨!

    阿姨這一段輸出,南城雲子完全沒聽懂。

    隻知道,這個阿姨現在有些狂躁。

    奇怪了!

    她都沒說他們亂貼名字呢!

    這阿姨怎麽態度這麽差!

    “哎,劉江臣,這個小姑娘尋儂!”票房阿姨忽然叫住一個年輕男子,招呼他過來。

  ??第二百六十三章 浦江裏的荷花

    南城雲子一轉身,見一個陌生男子向票房走過來。

    “王阿姨,你叫我啊?”男子笑嘻嘻地對票房阿姨打招呼。

    “喏,個小姑娘呀,尋儂喏!”票房阿姨呶呶嘴,指向南城雲子。

    “啊,小姐你好,你尋我?”陌生男子轉頭,看向目瞪口呆的南城雲子。

    “您……您是劉江臣?”愣了半晌,南城雲子才開口問。

    “對,我是劉江臣,這位小姐找我有事兒?”陌生男子一聽南城雲子的北方口音,立馬也換成了京城口音。

    劉江臣!

    劉江臣!

    他說他叫劉江臣!

    “您……是老生?”南城雲子蹙著眉,繼續問。

    “對啊……”陌生男子點頭。

    “剛才的《武家坡》是您和梅老板唱的?”南城雲子繼續追問。

    陌生男子這回沒有在第一時間回南城雲子,而是看了看他,想了想,雙手一拍,笑了起來。

    “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找津門的那個劉江臣啊!”

    “啊?”南城雲子被眼前這個“劉江臣”嚇了一跳,不知道要怎麽回了。

    “嗨,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我不是他!隻是恰好同名而已!

    劉老板嘛,我知道他的!

    周杏華周老板的弟子,在津門挑梁的嘛!”

    噯?此劉江臣非彼劉江臣?

    那劉江臣在哪裏!

    離開天宮大戲院,南城雲子漫無目的地在滬城街頭走著。

    她費盡心思做了個局,把劉江臣逼入絕境,本以為可以收網的時候,這人卻丟了。

    誰曾想到,那張報紙,那個報道,跟她想要抓到的那個劉江臣一點關係都沒有呢?

    待會兒回去了,要馬上聯係佐藤,把事情告訴他。

    最近也不知道大佐去了哪裏,一直聯係不上,所有的事情,都是佐藤在北方軍調度掌控。

    佐藤跟她是老鄉,隻是他比自己出來的時間早幾年。

    啊……家鄉啊……

    很多人都說,滬城的冷是陰冷,說是因為空氣潮濕,一點冷,會被放得很大。

    但,滬城的氣候和自己家鄉很像。

    不知道是找人失敗心情不好,還是相似的氣候,引起了她的思鄉之情。

    南城雲子站在浦江邊,第一次,想家了。

    一路心事滿滿的南城雲子完全沒想到,從她離開天宮大戲院的時候,就有人跟著她了。

    跟著她走過兩個弄堂,穿過幾條巷子,一直走到浦江邊的碼頭旁。

    她站定了,跟著他的人也站定了,不知道是在保護,還是在等待。

    雖然滬城沒有津門那麽冷,但溫度也不高。

    南城雲子緊了緊自己的披風轉身,沿著碼頭往前走了幾步,想找個黃包車先回去了再說。

    就在這時,一直跟著她的男子,也動了。

    他低著頭,從南城雲子背後快速靠近她。

    事情好像隻是發生在一息之間……

    南城雲子感覺到有一隻手,搭在她肩頭。

    那隻手輕輕地,一拉,她往後一倒,倒在了背後人的懷裏。

    她倒幅度非常小,小到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她靠到身後人懷裏一般。

    她正想矮下身子,逃脫這個被鉗製的姿勢,卻定格在了那裏,一動不動。

    南城雲子瞪大眼睛,低下頭,看著從身後紮透過來的刀尖,想轉過身去,看清楚是誰下的手。

    還沒等她轉頭,背後的人迅速把刀拔了出來,換了個地方,再次刺穿她的身體。

    三刀之後,背後的人把南城雲子抱了起來,扔進了浦江。

    隨後,他把自己沾了血的,反穿的大衣脫下,也扔進了江裏,迅速離開了。

    碼頭地上的那一灘血,證明著,這裏剛才發生的事情。

    可是,這樣的世道下,誰會在乎呢?

    ****

    恭喜南城雲子,殺青!

  ??第二百六十四章 他以為我們在一起

    南城雲子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滬城。

    中島對此一無所知。

    他安頓好了北方軍的人後,就在等南城雲子回來。

    等到天光大亮,也沒有任何消息。

    一陣電話鈴聲,劃破清晨的寧靜。

    他的手,伸到電話聽筒上,卻遲遲不敢拿起來。

    這通電話,可能是佐藤先生打來的。

    如果他問到南城雲子,他要如何交代呢?

    **

    “喂?周公館,您哪位?”電話被接起來,一個女聲問道。

    “是我!”對麵隻說了兩個字。

    “海光寺封鎖了津門,劉江臣沒走掉,回來了,得再想辦法……還有,南城雲子死在滬城了。”電話那邊的男生語速很快。

    “我知道了。”金鳳卿抱著電話,低聲說道。

    掛掉薑逢的電話後,金鳳卿坐在電話邊的沙發上發呆。

    劉江臣沒走掉,這是她沒想到的事情。

    他們盡力拖住了土肥原田二和褚三林的視線,但……還是失敗了。

    雖然這次的行動,把金瑜生救了出來,但是!

    劉江臣還是沒走掉啊!

    至於南城雲子死在滬城的事情,她倒是一點都不驚訝。

    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麽出乎意料的點,就是沒想到,她死得這麽快。

    她知道,顧竹亭不會讓南城雲子活著離開滬城的。

    她晃了晃腦袋,南城雲子死不死並不重要,現在重要的是,接下來要怎麽辦?

    如何把劉江臣給帶出津門。

    “金小姐,這是怎麽了?”見金鳳卿在發呆,周信華問道。

    “劉江臣沒去成京城,現在回到了津門,我們想著,要怎麽把他再弄出來。”

    金鳳卿下意識地摸了一下頭發,才想起來,自己把長發剪了。

    這幾天,周信華身邊換了個跟包的。

    原先的跟包因為生病了,不方便再跟著,就讓自己的侄兒替自己幾天。

    這個男孩兒瘦瘦的,個子一般般,喜歡戴著一頂鴨舌帽,跟在周信華身後,做事兒還算麻利。

    這孩子看起來很靦腆的樣子,幾乎沒在後台跟任何人說過話。

    當然沒辦法跟外人說話了,一開口,就是個女聲,這不就露餡兒了麽!

    “有什麽周某能做的麽?”周杏華問金鳳卿。

    “我們還在想辦法,要是有需要周老板幫助的地方,一定不會跟您客氣的。”金鳳卿笑著說道。

    “為了我徒弟,不僅你們做了這麽多事兒,連滬城的梅蘭華都幫了忙,我這個師父啊……”

    周信華苦笑著搖搖頭。

    他這個師父,卻什麽都沒為自己徒弟做。

    “我也沒想到梅老板這麽爽快,顧會長跟我說的時候,我還驚訝了好久呢。”金鳳卿想起顧竹亭打給她的電話,笑了起來。

    “真是想不到,顧會長居然是劉媽媽的親哥哥啊!”周信華摸著下巴,也笑了。

    這個世界,還真是小呢。

    “所以啊,顧會長肯定是盡了全力,和我們一起一起保護劉江臣呢。”

    除了保護,還要報仇。

    這不,“和平飯店照片事件”的始作俑者,就這麽雲淡風輕地被顧竹亭幹掉了。

    啊……

    南城雲子已經不是問題了,問題是……

    劉江臣要怎麽辦呢?

    得用個辦法把他從津門送出來,要怎樣才能讓東洋人放鬆警惕呢?

    呀!

    有辦法了!

    海光寺和北方軍,應該都還以為,她和劉江臣是在一起的吧!

    也就是說……

    隻要讓他們知道,自己和劉江臣都不在津門了,那津門的封鎖就會被撤掉了,劉江臣就能逃出去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可惡的標題黨

    掛掉電話,佐藤向後一仰,癱在了椅子上。

    早上的時候,跟中島通了個電話,中島告訴他,南城雲子一夜未歸,正在找。

    中午的時候,中島又給他來了消息,南城雲子還沒找到。

    且他在電話裏說,天宮大舞台的那個“梅蘭華和劉江臣聯袂演出”的消息是真的。

    但是,此劉江臣非彼劉江臣。

    雖然都叫劉江臣。

    雖然都是老生。

    佐藤整理著拿到的消息,很是頭疼。

    南城雲子到底去了哪裏,他並不是那麽擔心。

    他現在搞不明白的是,金鳳卿……到底是要幹什麽。

    現在看來,報紙上登的劉江臣在滬城的消息,是個煙霧彈,但是……

    原因他現在想明白了,應該是把他們的視線往滬城調,好讓劉江臣逃出去。

    不過,這事兒,是誰做的呢?

    誰有能量讓所有的媒體都變成“標題黨”,去傳播這樣的一則虛虛實實的消息呢?

    又是誰有能量找一個真的叫“劉江臣”的人待在滬城的園子裏呢?

    現在看起來,整件事情是個大烏龍,但仔細想想,哪兒哪兒都透著詭異。

    佐藤腦子裏跳出來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名字,是顧竹亭。

    左想右想,他打了個電話給顧竹亭。

    作為天宮大戲院的老板,也隻有他能做得到這些事情。

    電話那頭,顧竹亭笑了很久。

    他說是票房做的宣傳。

    “好不容易占了個同名的人,不得好好宣傳炒作一番麽?”

    他就這麽大大方方承認了,把佐藤頂在了杠頭上。

    “咦,劉江臣劉老板是怎麽了?發生什麽事兒了麽?”承認之後,顧竹亭問他。

    他隻得順水推舟地告訴顧竹亭,劉江臣和金鳳卿放火燒了海光寺,現在在逃。

    “哦?這是大事兒啊!放心,我要是一有他們的消息,馬上跟你說。”顧竹亭說如是。

    末了,他告訴顧竹亭,南城雲子不見了,要麻煩顧竹亭幫他找找。

    “南城小姐來滬城了?哎呀,這是大事兒啊!大佐身邊的人,我肯定是要上心的!你放心,我這就派人去好好找,哪怕翻遍滬城,也要把南城小姐找到!”

    顧竹亭在電話對麵,對他表著決心。

    揉了揉自己發脹的眉心,佐藤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窗邊。

    他來北方軍有一段時間了,而這段時間裏,大佐也一直沒跟他聯係。

    隻是在他臨出發前交代他,抓金鳳卿和劉江臣的事情,讓他自己拿主意就好。

    眼下,這個主意,這些事情,要怎麽拿?

    劉江臣從海光寺裏逃走,金鳳卿的人放火燒了海光寺,他很明白,大佐咽不下這口氣。

    這兩個人,哪怕挖地三尺,大佐也要把他們綁回來的!

    歎了口氣,他又看向剛掛上的電話。

    他完全吃不準顧竹亭在電話那邊,到底是真不知情,還是在裝傻充愣。

    津門來的消息說,全城封鎖了,沒有抓到金鳳卿和劉江臣。

    那是不是證明,他們兩個已經逃出津門了?

    他們是在一起逃竄的,還是分別逃走的呢?

    如果逃出去了,他們又去了哪裏呢?

    或者說,他們分別去了哪兒呢?

  ??第二百六十六章 同名同姓而已啦

    顧竹亭掛掉電話,冷笑了一聲。

    讓他去找南城雲子?

    那怕是有點難了。

    她已經去浦江裏當花泥了啊。

    開玩笑,算計了劉江臣,他不可能再讓南城雲子活在世界上的。

    “不好意思,你剛才要說什麽?”顧竹亭收斂了情緒,看向坐在自己對麵的蔣牧。

    蔣牧進屋剛坐下,正要開口,佐藤的電話就來了。

    他隻能示意讓蔣牧先等等他,讓管家給他上茶。

    見顧竹亭掛了電話,蔣牧也放下茶杯。

    “我們剛得到消息,劉江臣沒能從薊縣離開津門,現在又回去了。”蔣牧說道。

    有些消息,他必須親自來告訴顧竹亭。

    “回津門了?怎麽回事?”顧竹亭一驚,問道。

    之前金鳳卿跟他說過,薑逢也跟他說過,他們會保護劉江臣離開津門的,但是……怎麽又回去了?

    蔣牧把事情一五一十跟顧竹亭說了一遍。

    “薑先生和金小姐正在想辦法,讓您別著急,會盡快送他離開的。”

    “金小姐在哪兒?”顧竹亭想起來剛才佐藤在電話裏說的事情。

    海光寺現在也在抓金鳳卿。

    “在江口。”蔣牧沒有瞞。

    鄭遠東跟他說過,對顧竹亭,坦誠為主。

    特別是事關劉江臣的事情。

    “薑先生呢?”

    “在津門。”

    聽到薑逢還在津門,顧竹亭鬆了一口氣。

    還好,有人能在津門保護劉江臣。

    “您放心,薑先生都安排好了,劉江臣目前在津門,很安全。”

    蔣牧用了“目前”二字。

    海光寺圍了津門這麽多天了,一直抓不到人。

    他不敢保證哪天東洋人是不是會發瘋,開始全城搜捕。

    “所以,現在還沒有什麽好辦法是麽?”顧竹亭從沙發上站起來,背著手,在屋裏走來走去。

    “暫時還沒想好。”蔣牧承認。

    其實,佐藤的直覺沒有錯,“梅蘭華和劉江臣在滬城演出”的消息,就是他故意放出去的。

    而且特地找了個年輕的老生,改名叫“劉江臣”,在他回津門之前,才送到天宮大戲院的。

    他做這些,就是為了把海光寺和北方軍的視線往滬城引,給劉江臣爭取更多的時間。

    可是,千算萬算,沒人能算到劉江臣受了重傷,行動不便。

    “你們……有什麽需要我做的事情,你隨時跟我說……”顧竹亭轉頭看向蔣牧。

    “三爺願意幫忙,那就太好了!有消息了,我會及時告訴三爺。”蔣牧拱手。

    “下次有急事,你可以讓你們薑先生直接找我。”顧竹亭指了指茶幾上的電話。

    “好,我記下了。”蔣牧笑著說道。

    二人正說著話,顧竹佩進來了。

    “蔣先生來了啊。”顧竹佩跟蔣牧打招呼。

    “六小姐好”蔣牧站起來,向顧竹佩問好。

    “蔣先生今天來是……”顧竹佩看了看,蔣牧沒帶三弦兒,他女兒也沒跟著。

    “哦,三爺正打算叫您呢,想問問您有什麽曲兒想聽的,我們這邊,好練一下。”蔣牧笑著回話。

    顧竹佩沒做多想,也是啊,自己離開滬城這麽多年了,再加上現在也不是蔣牧和他媳婦兒配合了。

    “我喜歡的三哥都跟您說過了,沒什麽要加的了。”顧竹佩笑著搖頭。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顧竹佩本來是來問問顧竹亭,有沒有劉江臣的消息。

    沒想到家裏來了客人,這一下,就不方便問了。

    顧竹亭看看顧竹佩,又看看蔣牧。

    趁顧竹佩沒注意的時候,給蔣牧使了個眼色,蔣牧了然,立馬告辭。

    雖然劉江臣的現狀他也是剛聽蔣牧說的,但這會兒,由他自己跟顧竹佩說比較好。

    送走蔣牧,顧竹亭拉著顧竹佩在客廳坐下。

    “小六,薑先生和金小姐,你對他們了解多少?”顧竹亭想了想,開口問顧竹佩。

    “嗯……薑先生知道的不多。”顧竹佩遲疑了一會兒,搖頭。

    “那你跟我說說金小姐吧。”顧竹亭點點頭,身體前傾。

    “從哪兒說起呢……”顧竹佩回憶起金鳳卿。

    就從第一次遇見“珍珠發卡姑娘”說起吧。

    **

    “不行,我不答應!”薑逢叉著腰,衝電話對麵的人吼道。

    “表哥,你不覺得,這是最好的辦法麽?”金鳳卿站在電話機旁,手指繞著電話聽筒的線。

    她的聲音聽起來是在笑,但表情卻凝重得很。

    “這是什麽狗x辦法,金瑜卿!是不是江口的辣椒把你辣傻了?”薑逢跳腳。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連名帶姓地叫過金鳳卿了。

    “可現在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啊!”金鳳卿輕歎了口氣,咬著下唇。

    “那也不行!想不到辦法再繼續想!反正你的這個想法我不同意!”薑逢咬著牙。

    要是金鳳卿在他麵前,他一定拿把鎖,把她鎖起來。

    “表哥,沒有時間了,任務比較重要的!”金鳳卿試圖說服薑逢。

    “任務是重要,但是你的安全更重要知道嗎?我怎麽可能把你置於危險之地?”薑逢還在咬著牙。

    “表哥,你放心,我會保護好自己,做好掩護,不會把自己置於危險之中的。”金鳳卿表著決心。

    “我先申明,你的這個想法我不同意!你也別拿沒有更好的辦法來堵我的嘴,晚一點我就去找鄭伯伯!

    在我們有方案之前,你不準私自行動!

    聽見了沒有金!瑜!卿!”

    最後三個字,薑逢是低聲吼出來的。

    “哦……”金鳳卿噘嘴。

    掛掉電話,金鳳卿吸吸鼻子,看著沙發上坐著的周信華聳聳肩。

    “你看,我說吧,我都不同意,更何況你表哥!”周信華苦笑著搖搖頭,把手裏的菩提子手串兒放到桌上。

    “周老板,我是有把握的。”金鳳卿走過來,坐在周信華邊上,看著桌上的手串兒,低聲說道。

    “孩子啊,你說的道理我都懂,我也都明白,你是為了救江臣這孩子。

    但是……

    這件事情太冒險了,萬一有什麽紕漏,你怎麽辦?”

    周信華把手邊一盞剛泡好的茶,推到金鳳卿麵前。

    “這個時候……管不了那麽多了。”金鳳卿還是沒抬頭。

    她知道,自己的這個計劃很冒險,但這件事情,總得有人來做不是?

    “江臣何德何能……”能遇見你啊!

    周信華的話沒有說下去。

    看著一直低頭的金鳳卿,他說不下去了。

    這孩子昨天晚上一夜沒睡,今天一大早頂著滿是紅血絲的眼睛,跟他說了自己的想法。

    憑良心講,她的這個想法非常好,津門的困局會迎刃而解,劉江臣可以順利地離開津門,去山城避難。

    但這個事兒吧……

    萬一出了問題,她,可就萬劫不複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那個讓人不省心的小丫頭

    津門的夜晚,很冷。

    某處的一個小院子,沒點燈,沒生炭,亦沒開窗。

    兩個明暗不定的煙頭和地上的一堆煙蒂證明著,這裏有兩個很頭疼,很心煩的人。

    “不得不承認,她說的辦法,是目前的最佳方案了。”

    鄭遠東歎了口氣,用手夾著煙,歪了歪發酸的脖頸,發出嘎啦嘎啦的響聲。

    薑逢沒接茬兒,隻是狠狠地拔了一口煙。

    “你說,她是怎麽想到的呢?”鄭遠東苦笑地望向薑逢。

    薑逢吐出一口煙,無奈地搖搖頭:“這丫頭片子,從小就是個主意大的!”

    手上的香煙快要燃盡,他扔到地上,從煙盒裏又抽出一根,沒有點,夾在手指尖把玩。

    “您能想到,三四歲的娃,就會做她爹娘的主!

    但凡是爹娘不同意的,她呀……

    她有一百種辦法,讓她爹娘同意!

    撒潑打滾這種小伎倆她都不屑用!

    鄭叔叔,你知道麽?她跟她爹娘講道理!

    哎,一個三四歲的娃,叉著腰,跟爹娘‘苦口婆心’講道理哎!

    講完了還會來一句‘我的苦心你們知道了麽?’!

    您說這孩子!

    哎!”

    鄭遠東笑出了聲。

    薑逢跟他說的這事兒,他之前聽金鳳卿的父親說過。

    小小丫頭,除了裝乖和睡覺,大部分時間,都是老氣橫秋地背著手,跟個小老太太似的。

    薑逢也跟著鄭遠東笑了起來。

    也就笑了幾聲後,兩人都安靜了下來。

    二人對視一眼,都歎了口氣。

    薑逢盯著手裏的砂輪打火機,用拇指頂住砂輪,“叮……叮……”

    思緒卻不知道飄去了哪裏。

    “其實吧,如果她不是我妹妹,我今兒不會來找您匯報的……”

    薑逢摸了摸鼻子,總覺得那裏有點酸,不知道是不是煙抽多了。

    “我明白的,這丫頭我也看了這麽多年……”鄭遠東咳了一聲,嗓子不太舒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屋裏沒開窗。

    “那怎麽辦?您給個話吧!”薑逢一咬牙,問道。

    總得有個人做壞人吧。

    “你這渾小子,把鍋扔給我?你分明能自己做決定的啊!”鄭遠東從椅子上站起來,一巴掌拍到薑逢肩膀上。

    搞了半天,壞人我來做,命令我來下?

    你親妹妹你下不了手,我侄女,我就能下得去這個令?

    屋裏又陷入了沉寂。

    “叮”,“擦”一個人用打火機,一個人用洋火,兩個男人,都坐回到之前的位子上,各自又燃了一根煙。

    “我……”薑逢開口隻說了一個字,卻不知道後麵要說些什麽了。

    不是想說的話太多,而是腦子裏現在是空的,完全不知道要說什麽。

    鄭遠東沒接他的話,隻是一口口的,狠狠地抽著煙。

    直到煙頭已經燃到了指頭,他才一哆嗦,把煙頭扔在地上,站起身來,踩上去,把煙頭碾滅。

    轉頭,雙手拉開了門。

    門外凜冽的風瞬間撲麵而來,他的眯起眼,劇烈咳嗽了起來。

    可能是剛才煙多了,這會兒,眼睛有些漲。

    “多派點人,保護好她!”

    說著他撫著胸口,邁步出門,完全沒理會薑逢的反應。

    可就這一邁步,他被門檻絆了一下,一個踉蹌,衝出了屋子。

    奇怪,今兒這門檻,是不是變高了?

    向前衝了兩三步,他才傴僂著身子站定。

    薑逢看到他被絆,趕緊起身想去扶他。

    鄭遠東背對著薑逢,伸出一隻手,意思是,讓他不用管。

    他站定,把手插進口袋,深吸了一口氣。

    拇指摸了摸剛才被煙頭燙的地方,有點疼。

    “走的時候,把門鎖好。”鄭遠東甕聲甕氣地甩下一句話後,快步離開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蕭何月下追韓信

    天剛亮的津門,吳嘉琪揣著雙手,吸著鼻子,邊走路,眼睛邊要眯到一起去了。

    如果現在,這馬路是床,那他恨不得就地倒下,睡死過去。

    昨兒晚上幾個玩兒得不錯的哥們兒叫他喝酒刷錢,剛才結束。

    不錯不錯,小贏了一點兒,不然這一個通宵,那就虧大發了!

    他半眯著眼睛,迷迷瞪瞪,走著走著,撞倒個孩子。

    “嘩啦”孩子手上的報紙撒了一地。

    “呀!”孩子一聲驚呼,趕緊蹲下身子,去撿地上的報紙。

    “啊?”吳嘉琪一下也清醒了過來,沒把人撞傷吧。

    定睛一看,撞到的人正蹲在地上撿東西,他也趕緊,蹲下去問:“你沒事兒吧?”

    對方搖搖頭,沒搭理他,雙手不停,撿著地上的東西。

    賣早報,得搶時間,晚了,該買的人都買了,還有誰買他的呀。

    吳嘉琪不好意思,也跟著一起撿。

    太陽漸漸升起來,雖然躲在雲層後麵不曾露臉,但天光已經大亮了。

    吳嘉琪把手上撿好的報紙塞到小孩兒手上的時候,忽然愣住了。

    死死盯著報紙的標題,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叔叔……我的報紙……”小孩兒看他拽著報紙不撒手,不敢上手搶,怕把報紙弄壞了,賣不出去。

    隻能眼巴巴地看著吳嘉琪,輕聲叫了一句。

    “哦,啊……小孩兒,這是什麽事兒?”吳嘉琪盯著報紙,指著報紙的頭版,問道。

    “哦,這個啊,就是劉老板要在江口和他師父同台,演什麽……哦,蕭何月下追韓信!”小報童見這人對報紙的標題有興趣,趕緊介紹。

    說不定還能賣一張給他。

    “劉老板?那個劉老板?”吳嘉琪不信,對這上麵的字,一個都不信。

    “就……就是劉江臣劉老板啊……就是……新民大戲院的那個劉老板啊!”小報童被吳嘉琪的語調嚇到,吞了口口水,穩了穩神。

    完了,這人可能不會買這報紙了,別給我撕了就成。

    “不可能,劉江臣這幾天還在滬城唱戲,怎麽可能三天後又在江口唱?他怎麽可能來得及!”

    吳嘉琪一把抓過那幾張報紙,瞪大眼睛,哆嗦著手,指著報紙。

    完了,小報童心叫不好,這幾張報紙,是廢掉了。

    “您說的那個在滬城的劉江臣啊,那個不是劉老板啊,同名同姓而已!”小報童小聲把自己剛學會的話術說給了吳嘉琪聽。

    剛才分報紙的時候,頭兒就跟他們叮囑了:

    萬一有人問起來在滬城唱戲的劉老板為什麽三天後就跑到了江口,就說,這不是同一個人就行。

    “啊?”吳嘉琪驚訝地抬起頭,看向小報童。

    “你說,在滬城唱戲的那個,不是劉老板,隻是個同名同姓的?”

    “嗯……啊”小包頭又咽了口口水,緊張地點點頭。

    “小孩兒,這些報紙都給我,這些,這些給你!這些報紙,你都給我了!”

    吳嘉琪說著,趕緊站起身來,掏掏口袋,把昨天贏來的錢,統統塞給小報童,把還被自己攥著的報紙揚了揚。

    也沒管錢夠不夠,多不多,左右看了看,認清了路,拔腿就跑。

    “哎……錢……錢……多了……”小報童追了兩步,沒追上,也是左右看了看,喜滋滋地,把錢都放進了包包裏。

  ??第二百七十章 你真得對得起我嗎

    佐藤終於接到了土肥原田二的電話,喜出望外。

    “大佐!”捧著電話聽筒,如同是見到了親人。

    他急忙把新拿到的消息和這幾天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一般跟土肥原田二說了個清清楚楚。

    劉江臣事兒,一堆消息弄得他雲裏霧裏。

    南城雲子到現在也還沒有消息,他讓人去找了,可是到現在,也沒找到。

    可能是凶多吉少。

    他隻是個機要秘書啊,為什麽要承受這麽多!

    “等等,你說……顧會長跟你說他知道金鳳卿在江口?”土肥原田二問。

    “對,顧會長說的。”佐藤抱著電話,點頭如搗蒜。

    “他是怎麽知道金鳳卿在江口的呢?”這是土肥原田二的習慣性懷疑。

    “他說是無意間聽到了梅蘭華和周信華的電話,周信華在電話裏抱怨,說劉江臣從津門帶了個姑娘回江口什麽的……

    顧會長就琢磨,這個姑娘會不會就是金鳳卿。

    他就給我打了個電話,跟我說劉江臣現在在江口,金鳳卿也在。”

    “嗯……”土肥原田二看著手邊的報紙,深思起來。

    報紙上寫著三天後,劉江臣將和師父周信華同台,在江口新歡樂園演出《蕭何月下追韓信》。

    他不相信劉江臣和金鳳卿不知道他在追他們。

    他也不相信劉江臣會在這個當口上再上一次報紙來暴露自己。

    他更不相信之前說劉江臣和梅蘭華在滬城唱戲的新聞是同名同姓的標題黨幹的。

    他甚至有點懷疑,顧竹亭已經和金鳳卿是一夥兒的了,合夥起來騙他。

    但是……

    為什麽要騙他?

    他們的目的是什麽呢?

    “大佐,我們要不要派人去江口看看?”佐藤見電話那邊,半晌沒有回話,小心地問道。

    “不用了,這事兒你不用管了。和褚三林聊得差不多了,你就回津門吧”土肥原田二想了想,交代道。

    “是!那……現在我就把人都撤回來?”

    “……嗯”土肥原田二若有所思。

    他還是想不通,金鳳卿和顧竹亭為什麽要騙他。

    如果正常情況,得到了這種想不通的結論的時候,我們通常會掉過頭去,看整件事情的論點是不是充分。

    土肥原田二也這樣掉回去想了想,但……

    巧合太多了!

    作為一個陰謀家,他從來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這麽多的巧合。

    這些巧合,一定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隻是這個解釋現在他還沒有找到。

    “那個……大佐,您什麽時候回津門?”佐藤本想問他在哪兒,想了想,覺得這麽問不太好,轉而問他的歸期。

    “還沒定,但不會很久。”土肥原田二盯著報紙上劉江臣和周信華的照片,再一次確認著標題。

    劉江臣,嗯,照片是對的。

    劉江臣,嗯,周信華的徒弟。

    劉江臣,嗯,之前在新民眾樂園唱過的。

    嗯……這次應該是對了,不會再出現滬城那樣的問題了吧。

    掛掉電話,土肥原田二摩挲著手上的扳指。

    金鳳卿啊金鳳卿,我可真把你培養得可以啊!

    等我把你抓到,一定要好好問問你,你是為什麽要這麽“報答”我!

  ??第二百七十一章 我明白,希望你也能明白

    “三哥,我想不明白……”顧竹佩放下手裏的繃子,看向顧竹亭。

    她在給劉江臣做衣服,正在繡領口上的竹子。

    剛才,顧竹亭給佐藤打電話的時候,顧竹佩就在邊上坐著,聽著。

    她知道是金鳳卿幫了他們逃出津門,幫他們兄妹重聚,幫劉江臣逃離東洋人的魔爪。

    但她不知道,為什麽三哥要給佐藤說這些。

    為什麽要告訴佐藤,金鳳卿在江口?這不是把她往火坑裏推麽?

    顧竹亭沒說話,隻是紅了眼眶。

    這位在滬城叱吒風雲的商會會長,幾個園子背後的老板,一刀一槍拚出來自己的輝煌的漢子……

    這麽多來……

    第一次為了除了小六以外的其他人……

    紅了眼眶。

    “是金小姐吩咐我這麽做的。”許久,顧竹亭穩了穩情緒,才開口。

    “為什麽?”顧竹佩想不明白。

    “津門被圍,江臣沒走掉。金小姐要把海光寺的視線牽到江口,解津門之圍。

    這樣……江臣才能離開。”

    “這……”顧竹佩把繃子放到一邊,猛地站了起來。

    不料,拿繃子的時候,針,紮進了手掌。

    疼!

    鑽心得疼。

    “周老板也是知道的。已經往外放了消息,說江臣要跟他在江口唱《蕭何月下追韓信》。”

    顧竹亭歎了口氣。

    “三哥的意思是,金小姐放消息給海光寺,是想告訴東洋人她和江臣都在江口?

    讓海光寺的人撤了對津門的圍?”

    顧竹佩握著手心,理著顧竹亭剛才說的話。

    “嗯……”顧竹亭點點頭。

    “那東洋人會去江口抓她嗎?”顧竹佩知道金鳳卿是真的在江口。

    “……會……吧”顧竹亭歎了一口氣,頹然地靠在沙發上。

    “如果她被抓住了……她……”她還能活麽?

    能活麽?

    顧竹佩其實知道答案。

    她之所以問,是想從顧竹亭這裏拿到不一樣的思路。

    這麽好的姑娘,不應該,也不能夠沒有生路!

    尤其是,她現在做的事情,是在救自己兒子啊!

    這個人情……

    這天大的人情,她顧竹佩,要怎麽還?

    想到這裏,顧竹佩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

    腿疼!

    手疼!

    心疼!

    “如果……”顧竹亭見顧竹佩倒下,急忙站起來,走到她身邊,慢慢把她扶起來。

    顧竹佩的眼淚瞬間滑了下來,滴到了顧竹亭的手背上。

    把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全部噎在了嘴裏。

    “我們好好待金瑜生吧!”

    所有勸顧竹佩的話,最終都匯成了這一句。

    是家常,也是誓言。

    **

    看到金鳳卿的時候,北堂瞪大了眼睛。

    “金小姐……你……怎麽……”

    他完全想不到,金鳳卿居然會到江口來。

    “我怎麽?江口是有什麽怪獸我來不得麽?”金鳳卿笑道。

    “不是……你怎麽……”北堂指了指北邊,又指了指頭發,有些語無倫次。

    現在眼前的這個金小姐和在津門認識的金小姐感覺不是一個人了。

    他是盯著她看了好半天,才認出來的。

    在北堂的記憶裏,金鳳卿是個優雅的,穿著旗袍的,一笑百媚生的美人。

    可眼前的這個人,穿著背帶褲,套著小褂子,戴著鴨舌帽,跟在周信華身後。

    要說這個人,和津門的那個人,是同一個人……

    如果不是當麵見了,他打死都不會相信的。

  ??第二百七十二章 如果以後還有機會的話

    “我也就剛到了幾天而已。”金鳳卿看向北堂。

    在滬城碼頭,辭別了顧竹亭兄妹和金瑜生之後,北堂就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金小姐,為什麽要把自己的弟弟托付給顧家兄妹。”

    一路想過來,隻有兩個原因。

    一個是用金瑜生為質。

    如果金鳳卿救不出來劉江臣,金瑜生也會小命不保了。

    聽說金鳳卿隻有這麽一個親人了,拿他來做威脅,金鳳卿一個女孩子,肯定就範了。

    但在船上和他們相處的這些天,覺得,這個想法可能站不住腳。

    那就隻剩下第二種可能性了。

    托孤!

    她應該是想著,萬一自己有個三長兩短的,自己弟弟總是有人照顧的。

    更何況她是為了救劉江臣才出事兒的,托付給顧家人,簡直就是合情合理,天經地義!

    可是,她會出什麽事兒呢?

    這個問題,在新民眾樂園的水牌子上,北堂得到了解答。

    水牌子上戳得清楚明白,三天後,劉江臣要和師父周信華演《蕭何月下追韓信》!

    劉江臣現在在哪兒都不知道,他要怎麽去演?

    難道是自己在路上的時間太長了,錯過了什麽事兒?

    等等……

    難道劉江臣回江口了?

    他回什麽江口啊,他要是劉江臣,肯定是去滬城啊!

    滬城有園子,他照唱不誤,而且,在滬城,還有舅舅能保護他啊,回江口幹嘛?

    “你別琢磨了,劉江臣還在津門。”見北堂看著水牌子發呆,正要進門的金鳳卿拍了拍他,在他耳邊小聲說道。

    “啥?”北堂懵了。

    這是個啥操作?

    他想問金鳳卿,但是……問了她就會說麽?

    “啥什麽啥,你記住,保護好周老板就行,別的,不用你操心了。”

    金鳳卿壓低帽簷,衝北堂搖了搖頭。

    消息放出去的第一天,風平浪靜。

    無論是津門,還是滬城,甚至是位於暴風眼的江口,都沒有任何動靜。

    但,薑逢、鄭遠東、顧竹亭、顧竹佩……甚至周信華,都緊繃著一根弦。

    雖然還不明顯,但是,東洋人對津門的封鎖已經開始鬆動了,陸續有關卡被放開,士兵被召回了。

    薑逢歎了口氣。

    看來,金鳳卿的辦法奏效了。

    土肥原田二真的相信了他們兩個都在江口了。

    “你跟劉江臣再準備一下,隨時離開津門。”薑逢用手裏的砂輪打火機敲打著桌麵,對陳甜甜說道。

    一邊的程媽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半晌,歎了口氣,轉身去了廚房。

    自從金鳳卿離開津門以後,程媽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雙手合十,禱告神佛。

    她想要漫天諸神都聽到她的訴,她想讓神佛們保佑自己家小姐能逢凶化吉,能平安歸來。

    她願意舍了自己剩下的壽命,隻求她家小姐能一切順遂。

    陳甜甜聽完薑逢的最後一句話,沉默地站著,看著窗欞發呆。

    她不明白,表小姐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了保護一個陌生人,為什麽能做到這個地步?

    少爺說,這是他和表小姐的任務。

    但她還是不明白。

    任務,會比自己的命重要?

    這個疑惑,她沒敢去問薑逢。

    不過,如果以後有機會,她想自己去問問金鳳卿。

    如果……

    以後還有機會的話。

  ??第二百七十三章 她還沒發財呢

    “給!”陳甜甜把自己的手帕拿出來,塞給程媽。

    她瞥見程媽在用手背抹眼淚。

    “那啥,柿餅還有麽?給我幾個唄。”

    程媽斜乜了一眼陳甜甜:“我欠你的啊!”

    說完,拿起她遞過來的手帕,在鼻子上重重擤了一下後,塞回她手裏。

    “哎……”看著程媽離開的身影,陳甜甜方在原地。

    自己這沾了鼻涕的帕子,揣著也不是,丟了也不是。

    程媽把柿餅拿過來的時候,陳甜甜還捧著帕子不知所措。

    “拿著吧,就給你這些了,剩下的要給小姐留著,她喜歡吃。”程媽把幾個柿餅塞到陳甜甜手上。

    陳甜甜就這樣,捧著滿是鼻涕的帕子和柿餅,完全不知道要怎麽挪動。

    就在這時,她聽見程媽嘟囔了一句話。

    雖然聲音輕,但是,她聽得分明。

    程媽說:

    “小姐一直夢到洪水,她還沒發財呢,肯定能回來的!”

    陳甜甜低下頭,甩開手上的帕子,抱住柿餅,低頭離開了。

    出了院子,穿大街,過小巷,走出好遠以後,她才反應過來,包著柿餅的帕子上,有程媽的鼻涕。

    一路上,她都一直想著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情。

    少爺說她腦仁兒不夠,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

    但是,這種時候,不得不想,因為……

    真的想不明白啊。

    嗯……她低頭看了看手裏裹著柿餅的帕子。

    這……

    哎……算了,吃之前洗洗吧!

    繞了幾個院子,陳甜甜一扇木門前站定。

    抬手,敲門,三長,三長,一短。

    門從裏麵開了。

    開門的年輕人苦著一張臉,嘴角還有沒來得及擦掉的藥漬。

    一看就是剛喝完藥,正在回味的。

    進=門屋,關門,開門的人已經進去了,她還站在原地。

    “劉江臣……”她叫住開門的年輕人。

    “嗯?”劉江臣轉身。

    逃難中的劉江臣沒有了以往的意氣風發,灑脫帥氣。

    蒼白的臉色映出的,是“頹”。

    “你……覺得……表小姐……是個怎樣的人?”陳甜甜問。

    “她啊……”劉江臣沒想到陳甜甜會忽然問這個問題,站在門口,眼神開始遊離。

    他想了半天,居然想不出一個確切的詞去形容金鳳卿。

    不知道是因為自己對她的情緒太複雜,還是因為自己的詞匯量不夠。

    就這麽呆呆站著,連陳甜甜進屋了他都沒有發現。

    金鳳卿是個怎樣的人呢?

    劉江臣嘴角逐漸上揚。

    如果一定要總結一下金鳳卿,他隻能說:

    她,於他,是個美好的存在。

    他抬起手,按住胸口,那裏,還有她留下的那半顆盤扣。

    在她說完“今生勿念”後,這半顆盤扣似乎成了他唯一的慰藉和憑吊。

    紀念她。

    也是祭奠自己對她那不知如何開口的情愫。

    “劉江臣……”進了屋的陳甜甜,把柿餅放在桌上,轉身看著還在門口杵著的年輕男人,兀自開口,不管對方是不是應了自己。

    她想不明白,想問問劉江臣,他是不是能想明白。

    “表小姐在江口,和你師父在一起。”

    “劉江臣……”

    “表小姐,可能……”

    “可能回不來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我一定能回去的

    “不會回不去的,我這麽聰明,會保護好自己的!”金鳳卿衝周信華眨了眨眼,笑容狡黠。

    “嗨,你這樣丫頭!”周信華氣笑了。

    這種事情,這小丫頭還在安慰他。

    按道理,北堂回來了,金鳳卿就要把給周信華跟包的活兒交給他了。

    但是吧,她和周信華說,讓北堂先歇一段時間。

    等事情結束了,再讓他出來也不遲。

    “您看,北堂跟我算熟的了吧,他第一眼都沒認出來我,更何況其他人!”金鳳卿拿起桌上的橘子,開始剝。

    江口這個地方真是好,這裏產的橘子又甜又好吃。

    果然,南橘北枳,古人誠不欺我。

    “除非是土肥原田二親自來,不然,他們抓不到我的!”金鳳卿咬了一口橘子,自信地說道。

    說完這句話,金鳳卿拿著橘子的手頓了一下。

    土肥原田二,真的在奉天麽?

    從奉天過來的消息,佐藤最近一直在北方軍裏。

    一般情況下,佐藤就是土肥原田二的影子,土肥原田二在哪兒,他肯定在哪兒。

    但是……

    這忽如其來的不安是怎麽回事兒?

    一手拿著橘子,一手摸了摸前麵的桌子。

    “呸呸呸,摸木頭!摸木頭!”金鳳卿心裏嘀咕著。

    劉江臣三天後要和師父周信華同台的消息登報第一天。

    風平浪靜。

    第二天,下午六點,新民眾樂園,後台。

    周信華一邊化著妝,一邊從鏡子裏,看著手裏握著橘子正在左手倒右手玩兒的金鳳卿。

    他聽她說了,在江口的人探過,江口的東洋人有一些小動作。

    可能他們是打算明天晚上到園子裏來,打算把劉江臣抓個正著。

    “津門現在情況如何?”周信華一邊上妝,一邊問。

    “比昨天更鬆一些了。”金鳳卿看著鏡子裏的周信華回答道。

    “不過表哥說,劉江臣今天還沒走,估計要等到明天了吧。明天會更鬆懈一些,他好出去一點”她歪頭想了想,把手裏的橘子放到旁邊的桌上,回答道。

    哎……

    周信華在心裏又默默歎了口氣。

    這幾天,他歎氣的次數,比過去這些年加起來,還要多多。

    劉江臣這孩子這是……

    他再一次感慨。

    這孩子上輩子是燒了什麽高香,這輩子能遇到金鳳卿這樣的姑娘。

    雖然金鳳卿一直在跟他說,讓他別在意,她隻是要完成自己的任務。

    而她的任務就是:

    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劉江臣。

    晚上六點半,觀眾陸續開始進場了。

    化妝間是獨立的房子,但是,並不隔音。

    外場的吵鬧聲,會傳進來。

    傳進來的聲音,被剝開的橘皮的香味,讓小小的化妝間染上了濃濃的人間煙火氣。

    “咦?怎麽前麵沒聲音了?”

    金鳳卿忽然放下剛剝好的橘子,皺著眉頭,小聲嘀咕。

    被她一提醒,正在閉目養神的周信華忽然睜開眼睛,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對啊,剛才還有的喧鬧聲,這會兒,全平靜了下來。

    就像是散場後一樣寂靜。

    就在這時,化妝間的門,被敲響了。

    篤篤篤。

    “周老板,您在麽?”化妝間外,傳來了個略顯緊張的聲音。

  ??第二百七十五章 糟了,回不去了!

    “周老板?”門外的人又在敲著。

    門外的聲音是劇場經理的。

    不過吧,這劇場經理從來都是敲幾下後,自己就推門進來了,怎麽今天一直在外麵站著沒進來?

    而且,細聽,這聲音裏帶著顫音,是發生什麽了麽?

    屋內的二人來不及多想,周信華趕緊起身,按照之前演練過的那樣,躲到了衣服架子後麵的箱子裏。

    箱子沒有封死,有一個縫,能勉強往出看。

    藏好周信華後,金鳳卿把橘子又放回桌上。

    扒開的橘子皮上,托著一大半橘子瓤。

    “不在……”金鳳卿打著哈欠,開了門。

    “哎……他去哪兒了?”站在門外的劇場經理看著金鳳卿,眉頭皺成川字。

    “不知道,沒讓我跟著,他說他出去會兒,開場前肯定回來。”金鳳卿把嗓音壓低,裝成小男生。

    隨著門漸漸打開,金鳳卿看清楚了門外的人。

    除了劇場經理,還有一些穿著軍裝的。

    那些衣服,她太認識了!

    是東洋人的!

    果然,海光寺的人聞著味兒來了。

    這是不是就意味著,在津門的劉江臣徹底安全了?

    她的琢磨在劇場經理看來,是被這些東洋兵嚇到了。

    “哦,劉老板有客人來,我還說,開場前讓他們見一下。”

    劇場經理無奈地聳聳肩,轉身賠著笑,搓著手,對後麵的人說道:“劉老板這會兒不在,您兒要不等散場?”【注①】

    後麵的人沒說話,隻聽得有人往前走了幾步。

    這幾步走過來,圍在劇場經理身後的人,紛紛往兩邊退開,給來人讓出路。

    這種架勢,讓金鳳卿往後退了一小步。

    來的東洋人是誰?

    會不會認識自己?

    不太會吧,海光寺裏的當兵的沒幾個人是自己的,總不能他們從津門過來吧……

    如果認識自己怎麽辦?

    要怎麽逃?

    這個化妝間是有窗戶的,窗戶下麵是臨街的路。

    若要跳窗走的話……

    不對,如果對方是有預謀的要來抓人的話,窗外肯定已經安排布置了人!

    即使跳窗,也會被抓。

    前門出不去,後窗逃不掉。

    金鳳卿看了看掛衣服的架子。

    如果劉江臣能安全離開津門,同時,又能保護周信華的安全……

    必要的時候,隻能亮出身份……

    這波操作,也不太虧啊!

    不過,能狗著還是狗著吧。

    畢竟小命比較重要。

    腳步聲越來越近,終於,在門口停下。

    低著頭的金鳳卿從下往上打量著來人。

    黑色的布鞋,滾著褐色邊兒的黑色大褂,祥雲的暗紋……

    再往上看……

    看到這個人雙手放在胸前,一隻手正摩挲著另一隻手拇指上的扳指。

    她一愣,一驚,倒吸了一口氣,沒敢再往上看。

    完了!

    逃不掉了!

    雖然沒抬頭,但是金鳳卿知道,對麵的人一直看著她。好像在等她先開口。

    金鳳卿在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極力把腦海中像野馬一樣亂竄的各種念頭擯棄掉。

    她要冷靜!

    冷靜下來,才能有機會救自己,才有機會救周信華。

  ??第二百七十六章 回吧!

    周信華在箱子裏,從縫隙往外看。

    由於衣架的遮擋,他隻能從衣服的縫隙裏,看到立在門口,低著頭的金鳳卿。

    能看見她的左手,捏著背帶褲的褲邊,拇指的指甲掐進衣服裏。

    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但是周信華知道,金鳳卿現在很慌。

    她對麵的那個人是誰?

    到剛才為止,她還笑著跟他說一切都在掌握中,不會有事情的,但現在,她慌了。

    也就是說,來人是她沒有預料到的。

    她站在那裏,沒說話,也沒動作,看來,來人是她反抗不了的。

    要怎麽辦?

    周信華攥緊拳頭,為金鳳卿擔心著。

    看樣子,來人是東洋人了吧!

    那她就危險了!

    他們會把她抓走麽?

    他想推開箱子去看看,看看能不能幫到她,給她解圍。

    可是,他不能動。

    金鳳卿跟他說過,萬一出了她控製不了的事情,讓他什麽都別管,隻需要保住自己就行。

    她說過,海光寺的那個“大東洋共榮”計劃的絕大部分核心,就是梨園行的這些大家們。

    而她的任務,就是要保護好他們。

    這些人裏,包括他,也包括劉江臣。

    他知道,如果自己現在出去了,金鳳卿之前做的很多事情,就前功盡棄了。

    雖然是冬日傍晚,周信華的頭上身上,開始不停出汗。

    他不敢動,也不能動。

    隻能任憑額上的汗水混著油彩,滑入眼睛。

    辣得他生疼。

    “回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陌生的中年男聲響起,帶著京城的味道。

    金鳳卿沒出聲,那個陌生的中年男聲也沒再出聲。

    周信華盯著金鳳卿的臉,想從上麵看出一些蛛絲馬跡。

    隻見金鳳卿閉上眼,歎了一口氣,肩膀垮了下來,像是放棄了抵抗一般。

    過了一會兒,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應該是有人挪動了步子。

    金鳳卿歎氣頭,往前麵看了一眼,咬著下唇,抬腳走出去了。

    隨著她的離開,又是一陣腳步聲,一群人也離開了。

    再然後,劇院經理走進來,伸頭左右看看,著急的“嘖”了兩聲,也關門離開了。

    又過了一會兒,樓下響起了好幾輛小汽車發動並離開的聲音。

    周信華這才打開箱子,顫顫巍巍從裏麵鑽出來。

    走到化妝台前的椅子邊,一屁股坐下。

    台子前,還放著金鳳卿剛才吃了一半的橘子。

    他看了許久後,伸手,撿起一片橘子,塞進嘴裏。

    嘖……這丫頭,真會騙人!

    這橘子,真苦!

    **

    “嚐嚐這個,廚房剛榨出來的石榴汁,可甜了。”

    顧竹佩把一杯石榴汁遞給了金瑜生。

    “謝謝佩姨!”金瑜生雙手接過杯子,抱在手裏,淺淺啜飲著。

    顧家餐桌的椅子,對於金瑜生而言有些高,他得墊腳坐上去,往後挪一點之後,兩腳就會懸空。

    顧竹佩給他找了個小板凳,墊在他腳下。

    金瑜生這樣坐著,很舒服,很踏實。

    自從離開津門,金瑜生一直很安靜。

    安靜得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孩子。

    顧竹佩記得劉江臣在金瑜生這個年紀的時候,那是貓嫌狗咬的,三天兩頭有人來找她告狀。

    要不是後來被周信華給拘著,指不定要翻多大的天。

    她摸了摸金瑜生的頭。

    沒娘的孩子,懂事得早,懂事地叫人心疼。

    就在這時,客廳的電話響了。

    顧竹佩能明顯感到金瑜生一驚,然後……

    “啪……”一聲,他手裏捧著的玻璃杯掉到桌上,從桌上,咕嚕嚕滾到地上。

    “嘩啦”一聲,碎了。

    鮮紅的石榴汁,淌了一桌,一地。

  ??第二百七十七章 石榴汁和炒白果

    金瑜生呆呆地愣了一會兒,然後,屁股挪了一下,準備下地去撿玻璃碎片。

    一邊的顧竹佩一把拽住他:“你別動,讓下人收拾,別把手劃傷了!”

    “哦……”

    金瑜生木木地點點頭,看著桌上的石榴汁一滴滴的,砸到地上。

    “滴答……滴答……”

    這時,站在邊上的傭人們趕緊上前,撿碎片的,擦果汁的。

    “讓他們再榨一杯就是了,走,我們去前麵坐會兒,讓他們收拾。”

    顧竹佩以為金瑜生是心疼那些果汁,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牽著他從另外一個方向,下了桌子,往客廳走去。

    二人到客廳的時候,顧竹亭已經掛了電話,坐在沙發裏,手肘撐著膝蓋,手插進頭發。

    見到顧竹亭的一刹那,顧竹佩感覺到,她牽著的金瑜生的手,握緊了她。

    感覺到二人走過來,顧竹亭抬起頭。

    沒管顧竹佩,隻是看著金瑜生。

    顧竹佩看向顧竹亭,她能感覺到,自己三哥的情緒不對。

    剛才那通電話,是誰打來的?

    電話裏說了什麽?

    她順著顧竹亭的目光,看向自己身邊的小男孩。

    金瑜生盯著顧竹亭,拽著她的手越來越緊。

    隨著時間的推移,顧竹佩感覺到,金瑜生的身子,開始小幅度地顫抖。

    她又抬頭,看向顧竹亭。

    顧竹亭依舊盯著金瑜生,一言不發。

    屋裏靜得詭異,三個人就這麽對視著,誰沒有先開口。

    “香是香來,糯是糯~一粒開花兩粒大~兩粒開花,鵝蛋大~”叫賣白果的聲音,從窗外傳來。

    “小魚兒,你要不要嚐嚐炒白果?”顧竹佩打破了屋裏的寂靜。

    不知道為什麽,這樣的對視,讓她很難受。

    金瑜生聽到了顧竹佩的聲音,抬頭看了看她,搖了搖頭,目光繼續回到了顧竹亭的臉上。

    他的手肘仍然搭在膝蓋上,這會兒,雙手十指交疊著,似乎想想著如何開口。

    “哎……”顧竹亭敗下陣來。

    “金瑜生,我答應過你,但凡有你姐姐的消息,我都會告訴你的。”顧竹亭開口了,聲音喑啞。

    “嗯……”金瑜生點點頭。

    “我剛收到消息……

    你姐姐……

    在江口……

    被……

    被抓了……”

    顧竹亭斟酌著措辭,看著眼前的小男孩兒。

    金瑜生兩片薄嘴唇抽動了幾下,試探著問顧竹亭:“是……海光寺的人抓走姐姐的麽?”

    顧竹亭閉上眼,點了點頭。

    得到了確認,金瑜生緊緊抓著顧竹佩的手,忽然鬆了下來,眼神變得空洞。

    明明是看向顧竹亭的,眼裏卻沒有了神采。

    聽到三哥和金瑜生的對話,顧竹佩也是一驚。

    之前不是說,不會有事兒的麽?

    怎麽說抓,就被抓了?

    “三哥,金小姐怎麽會被抓?”顧竹佩反握著金瑜生的手,焦急地問道。

    “土肥原田二在江口。”顧竹亭撐開手,扒了扒頭發。

    “那……那……!”

    顧竹佩放開金瑜生的手,快步衝到顧竹亭身邊,拽著他的袖子,想問問三哥有沒有什麽辦法救人。

    她不能讓自己喜歡的“珍珠發卡姑娘”為了救兒子,身陷囫圇!

    站在一邊的金瑜生,看看顧竹佩,又看看顧竹亭……

    他在土肥原田二身邊待了這麽多年,深知他的本事。

    姐姐被他抓到,基本上……

    就沒辦法救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買點橘子吧

    想到金鳳卿不會來接他了,金瑜生的眼淚吧嗒吧嗒地,順著臉頰往下掉,怎麽都停不下來。

    他咬緊牙,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瑜生……”顧竹亭先發現了金瑜生的異樣,叫了他一聲。

    顧竹佩轉頭,見滿臉眼淚的金瑜生,趕緊心疼地走過去,蹲下身子,麵對著小男孩兒。

    “佩姨……”小男孩兒抱著顧竹佩,哇地一聲哭出來。

    “我沒有姐姐了!”

    “佩姨……”

    “我沒有家人了!”

    “佩姨……”

    “我沒有家了!”

    顧竹佩鼻子一酸,抱著金瑜生強忍著眼淚,從旗袍的側襟上摘下手帕,輕輕給他擦臉,柔聲哄道。

    “你不會沒有家的,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我和你三舅舅就是你家人。

    不哭啊,乖……”

    “是啊,以後這兒就是你家了,不過你也別太擔心,我們會想辦法把你姐姐救出來。”

    顧竹亭說的“我們”,指的是他和薑逢和鄭遠東。

    聽到顧竹亭的話,金瑜生從顧竹佩懷裏抬起頭來,拿過她的手帕,擦了擦眼睛,輕輕擤了把鼻涕,把手帕攥在手裏,甕聲甕氣地說道:

    “很難的,你們……”別去了……

    別再有人,為了這件事情死掉了……

    那天,從海光寺離開的時候,姐姐看起來正常的表現,讓金瑜生感覺到了不正常。

    後來,他才知道,從小帶他長大的張媽死在海光寺了。

    他知道姐姐是做大事兒的人,他知道自己不能妨礙姐姐。

    他隻恨自己太小,不能幫姐姐分擔。

    現在,他唯一能做的,不是去救人,

    而是……乖乖待著。

    不拖姐姐的後腿。

    所以……

    姐姐讓他離開海光寺,他就走了。

    姐姐把她托付給表舅舅,他就去了。

    姐姐把他交給佩姨,他就跟了。

    “土肥原很厲害的……”

    金瑜生吸了吸鼻子。

    可是,他想要姐姐活著。

    即使還有一絲希望,他也想讓姐姐活著。

    他還沒有長大,還沒有好好報答姐姐呢。

    “這是我們大人的事情了,你別太擔心,有什麽事情,我還是會直接跟你講。”

    顧竹亭矮下身子,平視著金瑜生的眼睛。

    把他當成了能和自己平等對話的大人。

    **

    跟著土肥原田二從新民眾樂園離開的時候,金鳳卿看見了門口有賣橘子的。

    “回了津門,就吃不到這麽好吃的橘子了。

    我想買點,路上吃。”

    金鳳卿說道。

    土肥原田二沒反駁,對手下的人呶了呶下巴,就有人上前,買了一兜橘子,提上了黑色別克車。

    土肥原田二打開後座的車門,讓金鳳卿先上去。

    然後,自己繞到另外一邊,也上了車,坐在金鳳卿邊上。

    “砰”的一聲,關上了車門。

    隔絕了江口的煙火氣,也斷絕了金鳳卿逃跑的可能性。

    在來的路上,土肥原田二想過會發生的狀況。

    可能金鳳卿根本不在江口,這隻是虛晃一槍,不過沒關係,他隻要帶走周信華也是個辦法。

    也可能金鳳卿在新民眾樂園,隻是抓捕她需要費一番功夫。

    畢竟她可是在自己嚴密管控之下,從津門跑到了江口的。

    但他沒想到,金鳳卿會乖乖地跟著他走。

    不多話。

    也不掙紮。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三問

    上車以後,金鳳卿就沒有再說過一句話,要麽閉目養神,要麽看向窗外。

    她不知道土肥原田二知道了些什麽?

    也不知道自己這樣被抓以後,對表哥他們有什麽影響。

    萬一被問,她隻能咬死一切都是自己跟他的私人恩怨。

    能少牽扯一個人,是一個人。

    大不了魚死網破,也沒什麽了不起的。

    隻希望自己要保護的人能好生活著就行。

    反正程媽的後半生有表哥照看,小魚兒也托付給了顧竹亭!

    與她而言,這個世間,已經了無牽掛了。

    至於劉江臣啊……

    一切,就看他的造化了。

    她隻能幫他到這裏了。

    隻是可惜了,她還沒有機會,告訴他自己的名字。

    黑色別克車就這樣,在夜色中往前開著,土肥原田二要帶著金鳳卿盡快回到津門。

    他打算一路上除了必要的休息,就全速趕路。

    他需要用金鳳卿去引劉江臣出來。

    海光寺被燒這口氣,他咽不下去。

    想起這段時間,他一個堂堂駐屯軍總司令被一個小姑娘哄來騙去,真不是滋味。

    但是,反過來想一想,這小姑娘還是他教出來的,又有種奇怪的自豪感。

    但是,這個小姑娘吧……

    這次的事情,是金鳳卿自己幹的?還是有人幫她一起?

    如果有人幫,那她身後的人是誰?是哪個勢力的?

    這些人都在哪兒?

    車外,天已經全黑了,隻有靠車燈能隱約看清楚路,車裏,則是昏暗一片。

    土肥原田二轉頭看了看在黑暗中的金鳳卿,隻看清了一個輪廓。

    一個剪掉長發,和以前不一樣的輪廓。

    可惜了,這個自己一手教出來的孩子……

    留不得了。

    土肥原田二低頭,看向二人之間放著的那兜橘子,習慣性地又摸上了拇指上的扳指。

    他想了想,從兜裏摸出了個橘子,把玩一會兒之後,拿到鼻尖處聞了聞。

    這和在津門吃的橘子好像沒什麽不同嘛。

    邊想著,摸到了橘子的臍,雙手十指用力,一掰,橘子分成兩半。

    酸甜的味道,瞬間在車廂裏彌漫開來。

    金鳳卿把視線從窗外收回來,扭過頭去,就看到遞到自己眼前的半個橘子。

    “給”

    土肥原田二開口說出了這一路以來的第一個字。

    “哦”金鳳卿伸手接過。

    “你怎麽就非要買這個?”土肥原田二剝下一片橘子嚐了嚐。

    “好吃啊。”金鳳卿也撕下一片。

    “我吃著,跟津門吃的沒啥不一樣啊?”土肥原田二咂咂嘴,回味了一下。

    “新鮮一些啊。”金鳳卿答。

    “這幾天,我有幾個事情,一直想不明白,想問問你。”

    土肥原田二吃完橘子,開窗,把橘子皮扔了出去,又從兜裏摸出手帕,把手指一根根擦幹淨。

    金鳳卿手肘撐著車門,捧著手裏的橘子,在鼻尖前聞著。

    她喜歡這種清涼酸甜的味道,會讓人思路清醒,精神振奮。

    “我想問你,你為何派人火燒了海光寺?”

    “你為何一聲不吭帶走劉江臣?”

    “你這一路走來,是誰在幫你?”

  ??第二百八十章 你猜

    聽到土肥原田二的問話,金鳳卿扭頭,看向他。

    雖然他的語氣很溫和,但金鳳卿看見,他的眼裏,簇著火。

    就像是深山裏的狼,盯著獵物一般。

    她,就是那獵物。

    而他,她一直知道,他是山中狼!

    “金家大火!”金鳳卿淡淡地,答了四個字。

    沒有給土肥原田二的稱謂,也沒有情緒。

    這是她在做計劃的時候就想好的解答。

    她無數次設想過,如果有一天,土肥原田二抓到了她,問她這些事情的前因後果,她要怎麽答。

    金家大火,似乎是最好的起因了。

    “金家大火?”土肥原田二咂摸了一會兒後,笑了。

    “金家大火跟我有什麽關係?火又不是我放的!”

    “怎麽不是你!”他的狡辯讓金鳳卿惱了。

    “這麽多年,你還不知道我?”土肥原田二往後一靠,撣了撣自己的袍子,右腿搭在左腿上,閑適地伸了伸腰。

    “我隻殺人,不放火啊!”

    金鳳卿沒在看土肥原田二,扭頭靠著靠背上,閉目養神。

    手裏的那一半橘子,吃了也不是,丟了也不是。

    隻能這麽拿著。

    “好,這事兒先放過去,你為什麽要帶走劉江臣?不知道他對我很重要麽?”

    土肥原田二攥了攥手,手裏還殘留著剝橘子留下的黏膩感,手帕沒擦掉的。

    話問出去半晌了,沒得到金鳳卿的回答,他轉頭看向金鳳卿:“嗯?”

    金鳳卿無奈睜開眼,和土肥原田二對視。

    “你猜?”

    劉江臣失蹤後,土肥原田二派人去了一趟新民大戲院,雖然什麽都沒找到,但是知道了很多事情。

    甚至找到了差點嚇尿了的謝劍鋒。

    從這些人的闡述加上之前他就了解到的信息裏,他揣摩出了一點自己以為的門道。

    “我猜?我猜你是喜歡上劉江臣了吧!”土肥原田二噗呲一聲,樂了。

    “你說,就一個戲子,你要,我就給你了,幹嘛要大動幹戈,燒了我的海光寺呢?”

    這時候,他沒有再摩挲扳指,而是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捏在一起,相互摩擦著。

    仿佛這樣,能驅走橘子留下的黏膩感。

    “往好處猜,海光寺大火跟你沒關係,你隻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帶走了劉江臣而已。

    那場火,我查過了,是張媽吧?

    聽說張媽的家人,都死在了金家大火裏……

    她……

    這是要報仇?

    而你,隻是順便帶了個人出來?

    哦,不對,是兩個!

    除了劉江臣,還有金瑜生呢!”

    土肥原田二顧自說著,金鳳卿安靜聽著。

    “你看,你隻要告訴我說,海光寺的火跟你沒有關係……都是下人自作主張幹的!”

    “再告訴我說,你想跟那個戲子遠走高飛!”

    “帶走金瑜生也隻是怕你走了以後,我拿個孩子撒筏子!”

    “這一切,不都解決了麽?”

    “哎,這麽多年了,你我之間,怎麽會生分了呢?”

    土肥原田二輕聲地在車裏說著,就像是惡魔在耳邊的低語一般。

    這時,黑色別克車忽然停了下來,副駕的人扭頭對土肥原田二說道:“大佐,到了。”

    “哦,那就下車吧。”

    副駕的人推開車門,下車後,為打開金鳳卿打開了車門。

    而土肥原田二,自己開門下車後,於金鳳卿並肩而立,一起看著麵前的建築。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三答

    寒冷的夜裏,刮著風。

    雲裏的月亮若隱若現,偶爾露出一點慘白的光。

    眼前的這棟宅子門口站著人,屋裏亮著燈,一看,就是在等他們。

    “走吧,早點睡,明天繼續上路。”

    土肥原田二看了看金鳳卿,說完,抬腳往宅子走去。

    “海光寺的火是我的主意,跟別人沒關係,張媽是自願留下放火的。

    至於帶走小魚兒……

    的確是怕我走後,你去刁難他。”

    金鳳卿站在原地,沒動。

    “所以呢?”土肥原田二轉過身來,饒有興趣地看著金鳳卿。

    “所以就是你想的那樣,我想跟劉江臣遠走高飛!”金鳳卿一口咬定兒女情長。

    “那這一道上,誰在幫你?”土肥原田二往回走了幾步,站在金鳳卿對麵,逼問道。

    “我需要人幫?好歹我也是金家的大小姐,你又給了我那麽多錢……

    這個世道,有錢能使鬼推磨,你應該很明白啊。”

    金鳳卿沒膽怯,看著他。

    “對啊,錢啊!”金鳳卿笑笑,把被夜風吹起來的碎發壓回耳後。

    她已經慢慢習慣了自己的短發。

    “找了幾個打八岔的,造了個我去奉天的假象,至於怎麽造的……那就是他們的事兒了,我也不知道。

    又找了幾個要回夷陵的有車的人,順帶捎了我一段,就去了江口。

    找到周信華,讓他幫我打了個打電話給梅蘭華,就有了滬城的報紙嘍!”

    “所以,沒人幫你?”土肥原田二又開始摩挲大拇指上的扳指。

    “沒有啊!”金鳳卿答得幹脆。

    “哈哈哈哈!”

    土肥原田二笑了:“你猜,我信不信?”

    說完,轉身,抬腳往宅子走。

    “金小姐,走吧!”之前坐在副駕的親衛走到金鳳卿身邊,催促她往裏走。

    走到門口的時候,見土肥原田二站在門口,等著金鳳卿。

    “這樣,你隻要告訴我……

    劉江臣在哪裏?

    金瑜生在哪裏?

    之前的事情,我們一筆勾銷,如何?”

    見金鳳卿臉色微變,土肥原田二摸著下巴,想了想,說道:“不想說金瑜生在哪裏也行!

    那畢竟是你親弟弟。

    隻要你告訴我……

    你的小情人劉江臣在哪裏就行!

    隻要你把他交給我,這樣的小白臉,你要多少,我便給你多少!”

    見金鳳卿還是不說話,土肥原田二沒了耐心。

    “明天早上出發的時候,你要是還不說,那我就要用我自己的方法了。”

    說完,率先走進了屋子。

    金鳳卿抱住了手臂。

    之前在周信華化妝室裏的時候,沒穿外套,走得匆忙,沒拿。

    在車裏的時候不覺得,現在被冷風一吹,冷得厲害。

    她轉身,看了一眼天空。

    剛好,這時候,月亮露出了點身子,不再是之前看著的那麽慘白。

    也不知道,同一輪月亮下的滬城,小魚兒怎樣了?

    也不知道還在津門躲避的劉江臣怎樣了?是不是收拾好了?

    她忽然想起了張媽。

    張媽應該在天上,和親人團聚了吧。

    或者,張媽正和爹娘一起看著自己呢。

    她的遺體,不知道在哪裏。

    海光寺的人肯定沒有給她收斂。

    也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給她做個法事,立個塚。

  ??第二百八十二章 新聞紙上的新聞

    一根煙,吧嗒,掉到地上。

    薑逢彎下腰去撿。

    一次,兩次……

    到第三次,才把地上的煙撿起來。

    好不容易把煙叼在嘴上,拿起砂輪打火機。

    一次,兩次……

    到了第三次,也沒把火打出來。

    “媽的!”把嘴上的煙一扯,跟著砂輪打火機一起,狠狠甩到地上。

    煙從嘴裏扯下來的時候,力氣太大,扯下嘴唇的一塊皮來。

    不耐煩地伸舌頭舔了舔,滿嘴的鐵鏽味。

    坐在門外台階上的程媽,聽到了裏麵的動靜,沒管,隻兀自抹著眼淚。

    愛誰誰,她不想管了!

    小姐命都要不保了,她還去管什麽啊!

    狗x的金文季!

    要不是他,小姐怎麽會被送去海光寺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土肥原田二是吃素的麽?

    他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

    該死的金文季!

    要不是他,小少爺怎麽會被綁過去?

    程媽越想越恨,她恨不得現在去金家老宅,把金文季的葬禮給抄了!

    什麽停靈四十九天!

    還沒下葬是吧!

    下他大爺的下!

    對,說走就走!

    找人去!

    可是,找誰呢?

    程媽站起身來,拍拍屁股,猛地推開房門,衝著薑逢嚷道:“表少爺,你給找點人,我要去抄了金文季的靈堂!”

    門外的風隨著程媽的動作,一下子灌了進來,把桌上的紙吹得滿屋飛。

    薑逢一時不知道是去抓飛起來的紙好,還是先理一下站在門口氣鼓鼓的程媽好。

    “你說啥?”還是先理一下程媽吧,紙待會兒撿也行。

    “我說,您給我點兒人,我要去抄了金文季的靈堂!”程媽站在門口,抹了把眼睛。

    “好!你去找阿七,他會帶人跟你去的。”薑逢聽罷,點點頭,順了程媽的意。

    別說是應了程媽的要求,他要是能出門,自己肯定親自去。

    這麽看來,殺了金文季,根本不能解恨!

    “好!”

    程媽也不墨跡,點點頭,房門也沒關,轉身就往大門口走。

    剛打開大門,就見門口有人正要抬手敲門。

    二人都愣住了。

    “你來得正好,走,跟我去金家打架!”程媽拽著來人的手,打算拖著她一起走。

    “金家?好!”來人一聽要去金家打架,立即點頭,表示要和程媽一起去。

    “胡鬧!十一!你給我回來!”

    站起身來關門的薑逢正好看到門口的二人,趕緊把她們叫了回來。

    院子大門從裏麵閂上。

    房間的門關嚴。

    飄的到處都是的紙張也都歸位放好。

    圓桌前,三人坐定。

    “少爺,我還是不明白。”陳甜甜看了看程媽後,看向薑逢。

    “你哪裏不明白?”薑逢問。

    “我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也不明白表小姐為什麽一直要保護劉江臣。”陳甜甜撓了撓頭。

    “你是說今天的報紙?”薑逢問。

    陳甜甜點了點頭。

    今天早上,津門的新聞是一張報紙。

    準確地說,是這張報紙的頭版,一整個版麵,一句話,字字鬥大:

    “劉江臣:金已被擒,若要救她,十九日早七點,碼頭七號庫。”

    今天十七,離十九,還有兩天。

  ??第二百八十三章 舍身取義

    “我不懂,表少爺,我真的不懂!”

    陳甜甜還真的沒有撒謊,她真的不懂。

    她不懂為什麽金鳳卿能為了一個不熟的人,做到這個地步。

    以前看戲文裏,有個詞,叫做“舍身取義”。

    但戲是戲啊,是假的啊!

    如果今天,少爺給她下命令,讓她去做點什麽,她一定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去做了。

    不管自己會不會把小命搭上去。

    但!給她下命令的是少爺啊!

    和表小姐現在做的事情是不一樣的啊!

    “劉江臣知道了麽?”薑逢沒回答陳甜甜的話。

    “嗯……”陳甜甜點點頭。

    “他什麽反應?”

    “他把自己關在屋裏,不吃不喝,叫也不理。”陳甜甜答道。

    “行李收拾好了麽?”薑逢繼續問。

    “收拾得差不多了,就還有幾服藥,我想著,索性都熬好了,裝在水壺裏帶走。

    反正現在天氣冷,也不怕壞。”

    “剛有消息送過來,東洋人把卡口都撤了,你們要不今天晚上就走吧。”薑逢摸出一根煙,剛叼在嘴上,就哆嗦了一下,拿了下來。

    剛才被扯掉皮的傷口,還在冒血。

    看著煙嘴上的血漬:“嗯,趕緊走!”

    “那表小姐怎麽辦?”陳甜甜看了一眼滿臉愁容的程媽,問薑逢。

    “我會想辦法救她。”薑逢重新把煙叼回嘴裏,這回,換了個方向。

    到午飯的時候,津門大街小巷便流傳起了兩個八卦。

    一個是說裕興舞場的舞女金鳳卿被海光寺抓了,等著新民大戲院的劉老板去救她。

    可是劉老板好久都沒露麵了,會救麽?

    他們兩個,到底是什麽關係啊?

    就著早上的新聞,八卦的津門群眾腦補出了各種苦情大戲。

    以至於,下午的茶館裏,都有說書先生講起了花了一上午時間,杜撰的這段淒美的故事。

    第二個八卦,便是金家被人尋仇了。

    金家四老爺的靈堂被砸了,屍體都被從棺材裏拉出來,打得不像樣子。

    作為之前津門的大家族,金家誰人不知,哪個不曉啊。

    金家四老爺啊……

    哎,這是造了什麽孽喲!

    **

    黑色別克轎車又一次停了下來,這次停下來的地方,是個路邊的小飯館。

    從啟程到現在,金鳳卿一語不發。

    土肥原田二也不著急,她說不說,都不重要了。

    消息他已經發出去了,一早的報紙就會登出來。

    江口能看見,津門能看見,滬城也能看見。

    夜裏,他仔細盤算了一下,劉江臣有很大可能性,還在津門。

    不然,金鳳卿不會做這麽多事兒,把他的視線到處吸引。

    她這麽做,大概就是想讓他放鬆對津門的管控,讓劉江臣離開津門。

    那就順她的願吧。

    早上出門的時候,他就已經撤掉了津門所有的卡口。

    他倒要看看,劉江臣,還走不走。

    再說了,劉江臣就算不在津門,應該也能看到報紙上的消息。

    如果他真的要救金鳳卿,勢必會找人聯係他。

    他在哪裏不重要。

    海光寺在那兒呢!

    全津門的人都知道,海光寺就在那兒呢!

    “我倒要看看,你的這個小白臉,會不會來救你!”端起剛上桌的羊肉湯,土肥原田二美美地啜了一口。

    “卑鄙!”金鳳卿低聲罵了一句,把頭扭向一邊。

    “卑鄙?哈哈哈哈”土肥原田二放下碗,樂了。

    “你要是肯告訴我,你的小情人在哪裏,我不就不用卑鄙了麽?”

  ??第二百八十四章 得失之間

    “這……這……”北堂指著報紙,語無倫次。

    周信華家裏訂了報紙,每天早上,都有報童會把報紙送上門來。

    和津門的早報一模一樣,頭版頭條,刊著同樣的內容。

    昨天晚上新民眾樂園出事,北堂是知道的。

    等他緊趕慢趕,趕到園子的時候,金鳳卿已經被帶走了。

    他呆坐在周信華的化妝間裏,直到謝幕。

    給周信華脫行頭,卸妝……

    兩人都沒說開口。

    周信華全程望著桌上的剩的一點橘子發呆。

    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北堂憋了一肚子的疑惑,卻沒敢問。

    直到現在,他來周信華家,看到報紙。

    周信華蹙著眉,閉著眼,坐在桌邊。

    嘴裏似乎還殘留著昨天晚上,那一牙橘子的味道。

    真是苦。

    從嘴裏,苦到心裏。

    他想到了土肥原田二抓走金鳳卿是為了她燒了海光寺,放走了劉江臣。

    但萬沒想到的是,這東洋人,居然用金鳳卿做餌,抓劉江臣。

    “江臣……會去麽?”北堂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不知道……”周信華閉眼,歎道。

    如果他去了,可能……救不了金鳳卿,更有可能會讓自己身陷囹圄。

    但他如果不去……

    他一直教育劉江臣:

    “大丈夫行走天地間,有所為,有所不為。”

    “丈夫也,有信,有義,無愧天地。”

    “滴水之恩,湧泉報之,不偏,不欠,方得始終。”

    罷了……罷了……

    周信華苦笑著搖了搖頭。

    兒孫自有兒孫福。

    不管救或不救金鳳卿,都是劉江臣自己的選擇。

    還是那句話,劉江臣這輩子能遇到金鳳卿……

    何德何能啊!

    **

    “這個意思是,土肥原田二抓了姐姐,是要讓佩姨的兒子去救?”

    金瑜生指著報紙,問顧竹亭。

    顧竹亭點了點頭。

    “那也就是說,土肥原田二想抓的,其實是佩姨的兒子……

    而姐姐要保護的,也是他吧?”

    顧竹亭又點了點頭。

    “你覺得,你佩姨的兒子會去救你姐姐麽?”顧竹亭和忽然問一臉認真的金瑜生。

    “會!”金瑜生斬釘截鐵道。

    “哥哥是佩姨的兒子,佩姨是好人,哥哥一定也是好人,所以,哥哥一定會去救姐姐的。”

    “但是!”

    金瑜生這兩個字一出,顧竹亭和顧竹佩望向了他。

    “我不想讓哥哥去救姐姐……”金瑜生說著說著,低下了頭,聲音也弱了下去。

    “為什麽?你不想你救你姐姐麽?”顧竹佩雙手扶著金瑜生的肩膀,讓他麵對自己。

    “想啊,我想救姐姐啊!”金瑜生的聲音帶上了濃濃的鼻音。

    “那你為什麽不想讓哥哥去?”顧竹佩捏了捏金瑜生的小肩膀,柔聲問道。

    “因為姐姐用了這麽多辦法,就是為了救哥哥……

    如果哥哥這個時候去了,姐姐做的一切就都沒有意義了……”

    低著頭的金瑜生抬起頭來,看向顧竹佩,伸手,擦了擦顧竹佩臉頰上的淚水。

    “佩姨,哥哥不能去,土肥原田二不會放過他的。”

    “佩姨,我已經要沒有姐姐了,你不能再沒了哥哥啊……”

    顧竹佩紅著雙眼,摸了摸金瑜生的頭,看向一邊的顧竹亭。

    “三哥……我想去拍個電報。”

  ??第二百八十五章 想想,要好好想想

    劉江臣蹲在爐子邊,拿著蒲扇,看著火上咕嚕嚕沸騰藥罐子發呆。

    早上的報紙,還躺在屋裏。

    頭版頭條鬥大的字,他看見了。

    是陳甜甜出去買早餐的時候,帶回來的。

    她在告訴自己,金鳳卿可能回不來了的時候,就在想,自己能為她做些什麽。

    想了很久,都沒想出來。

    仔細盤了一下,從一開始,就是她在為他做事情,而他,隻能給她添麻煩。

    嗬……

    可不是麻煩麽?

    她費盡心力,做了那麽多事情,就是為了讓他逃出津門。

    沒想到,他自己受了傷,拉了胯,

    導致她所做的一切,付諸東流。

    而現在,她又在努力幫他……

    “啪……滋……”火上的藥罐子忽然裂了開來,黑色的藥水灑了出來。

    潑在熊熊燃燒的炭火上,熗起一陣煙塵。

    “咳咳咳……”

    劉江臣被熏得猛地咳嗽起來。

    越咳越狠,眼淚不停往下掉。

    到後來,索性捂著肚子,把頭埋在兩膝間,蹲在了地上。

    他想起,那天夜裏,分開的時候,他想跟她說,今生他要好好報答他。

    她說什麽來著?

    好像是說……

    讓他活著,活著就好。

    那句“今生勿念”到底是什麽意思?

    他好像能想明白,卻不想去想明白。

    如果有機會,他想親自去問問她。

    隻是不知道,這樣的機會,還有沒有。

    早上的報紙,他知道,是海光寺寫給他看的。

    他也全明白了,海光寺所有的算計是從他來津門,甚至在他來津門之前,就已經開始了。

    但,這些現在怎麽說,都無所謂了。

    當務之急就是,要如何救她!

    她已經為他做了夠多了,不能再讓她出事兒了。

    他必須要救她!

    可是……

    劉江臣從膝間,把頭抬起來。

    要怎麽做呢?

    陳甜甜回來的時候,劉江臣正捂著肚子,在床上呻吟著。

    她嚇了一跳,急忙去問,這才知道,他的傷不但沒有好,反而有越來越重的趨勢。

    “今天是走不成了。”劉江臣虛弱地說道。

    他偷偷找到了陳甜甜的香粉,往臉上撲了一些,臉色瞬間白了不少。

    不但是臉上,他可是順著臉和脖子都打上了。

    畢竟演了那麽久的戲,化妝的步驟,他是一點都沒拉下。

    “呀,這個,這個可怎麽辦!”陳甜甜著急了。

    剛才,薑逢跟她說好,他們今天晚上就走,車都安排好了,劉江臣鬧了這麽一出。

    她倒是可以心一橫,腳一跺,把他搬上車。

    但是接下來呢?

    萬一他在路上出了點什麽事兒,這……

    這可就麻煩了。

    “沒事……明天,明天我們再走……”劉江臣安慰正在跳腳的陳甜甜。

    “明天能走麽?你的藥呢?我出門的時候你正熬著,喝了沒?”陳甜甜急忙問。

    “沒……藥罐子裂了……沒……了”劉江臣繼續表演虛弱。

    “哎……你……真是……你等著!”說完,她風風火火地出去了。

    一來,她要去買個新的藥罐子回來。

    二來,她得去跟薑逢說一聲,今天走不成了,要等明天了。

    看著陳甜甜的背影,劉江臣舒了口氣。

    今天是不用走了。

    他還有一夜的時間來想,如何去救金鳳卿。

    得仔細想想,要怎麽辦呢?

  ??第二百八十六章 寧願站著死

    第二天一早,陳甜甜給劉江臣準備好了早飯,熬好了藥,去給薑逢辭行。

    海光寺對津門的封鎖已經完全解除了,他們可以直接開車出津門,去京城了。

    “哦,對了,你來得正好,這裏有一封劉江臣的電報,你帶給他。”

    薑逢拿起桌上的一個信封,遞給陳甜甜。

    “寫的啥?”陳甜甜接過信封,下意識地問道。

    “不知道,滬城來的,我也沒拆,你直接帶給他。”薑逢搖頭。

    “哦……”陳甜甜點點頭,把電報塞進口袋裏。

    “你們今天,必須要走了。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如果劉江臣今天有什麽問題,你就是綁也得把他綁走!

    反正這裏到京城也不遠,我已經安排好了,京城有醫生在等著他。”

    薑逢想了想,繼續叮囑道。

    “少爺您放心,今天肯定能走!”陳甜甜信心滿滿地點了點頭。

    劉江臣需要的藥,昨天晚上都熬好了,熬得她都成熊貓眼了!

    就是為了今天能順利離開。

    不過……

    少爺也是,不早說京城有醫生在等著,早說的話,她就隻熬兩頓的量了!

    “少爺,那……表小姐那邊……”想起金鳳卿,陳甜甜問薑逢。

    這麽久的相處,她看得出來,劉江臣不是個無情無義的人,他一直在擔心著表小姐。

    現在問一句,回去跟他說一聲,讓他安心一些。

    “表小姐那邊,我會安排人去救的,你就不用操心了,平安把劉江臣送去京城,然後,快點回來。”

    薑逢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看向陳甜甜。

    “好嘞!我這就走了。”陳甜甜點點頭,退出了堂屋。

    完全沒在意這麽多天都沒戴眼鏡的薑逢,為什麽忽然把眼鏡戴上了。

    關上房門,陳甜甜沒急著走,她繞到廚房,見到了程媽。

    “程媽,我走啦!”說完,走上前去,不由分說地一把把程媽抱住。

    “哎,你這死丫頭!”程媽被陳甜甜忽如其來的熱情嚇到,有點不適。

    但手上還拿著擀麵杖,滿手都是麵粉,也不好去拍她。

    “程媽,我很快就回來啦!您等我呀!”

    “程媽,少爺說會去救表小姐的,您就安心,等表小姐回家吧!”

    陳甜甜趴在程媽耳邊輕輕說了幾句後,向後跳了兩步,從灶台上順了張程媽剛烙好的餅,轉身就跑了。

    “哎,你這丫頭!”

    陳甜甜的一係列操作惹得程媽哭笑不得。

    這丫頭!

    古靈精怪的!

    程媽笑了。

    笑著笑著,居然笑出了眼淚。

    這丫頭,非要惹人!

    真是討厭!

    這次回到“安全屋”的時候,劉江臣正在屋裏走來走去。

    “呐,你的電報。”

    陳甜甜從兜裏掏出剛才薑逢給自己的電報,遞給劉江臣。

    “我的?”劉江臣狐疑地問道。

    “嗯,少爺說是滬城發過來給你的。”陳甜甜點頭。

    劉江臣伸手,拿過信封,拆開。

    定睛一看,電文不長,一行電文,加一個字的落款。

    先看落款,是一個“母”字。

    劉江臣大喜,是母親發給他的電報。

    之前陳甜甜跟他說過,他母親跟著舅舅回到了滬城。

    這段時間兵荒馬亂的,他也沒機會去問問母親現在怎樣了。

    現在,收到她的消息,他舒了口氣。

    看樣子,母親在滬城還算安全。

    再回過頭來看電文。

    電文上隻有十個字。

    “寧願站著死不要藏著生”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不要藏著生

    陳甜甜離開以後,劉江臣做了很多事情。

    他先花錢,找了個人,幫他跑了趟海光寺,帶個信。

    然後,開始在屋子裏轉悠了起來。

    他知道,陳甜甜會拳腳,而且武功不差。

    至於他自己麽,雖然學了一陣子,但是,這些都是花架子,演戲用的,要真是打起來,還真不能看。

    所以,得用點工具才行。

    杯子?

    不行,杯子太小,也太輕,肯定沒什麽用。

    茶壺?

    也不行,重是重了,但是,不好拿,不好用力。

    再說了,萬一碎了,傷了她就麻煩了。

    凳子?

    凳子夠沉,也不怕碎,但是……目標太大了,很容易被發現啊。

    到底用什麽好呢?

    這麽算,這屋裏也沒什麽能用的啊。

    就在他還沒琢磨好要用什麽的時候,陳甜甜回來了。

    帶著母親給他的電報。

    他本還在擔心,自己的決定會讓母親失望。

    畢竟母親就他一個孩子。

    且這一趟如果去了,可能回不來了。

    之前陳甜甜告訴過他,海光寺要抓他,不是要殺他。

    而是要把他送到東洋去“學習”一段時間之後,回來為東洋侵略者高唱“大東洋共榮”的。

    他相信陳甜甜的話。

    因為,從金鳳卿開始接觸他,到南城雲子設計誣陷他,到被褚三林綁走,再到被海光寺救……

    這時候,他才明白,褚三林當時不是不想殺他,而是,不能殺他。

    所以,他此去,不會有生命危險。

    以他的沒危險去換有危險的金鳳卿……

    用不會死的自己,去換必死的金鳳卿……

    怎麽算,都是值得的。

    至於到了東洋以後?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總是有辦法逃掉的。

    他想金鳳卿跟他說過的:

    活著,活著就好。

    他想要她活著!

    他也會好好活著。

    隻有活著,一切才希望。

    拿著母親的電報,看著在屋裏忙來忙去,絮絮叨叨的陳甜甜,劉江臣下了決心。

    而就在這時,他的目光落到了床頭,被棉絮裹起來的瓷枕上。

    回來的時候,看到劉江臣能站起來,在屋裏走了,陳甜甜很是興奮。

    “你再堅持一下,到了京城,就有醫生了,少爺都給你安排好了。”

    “啊,這兩個水壺已經裝好了,四頓的藥,足夠了……”

    “呀,程媽的柿餅,嗯……放在口袋裏吧……呀,裝不下啊,那就先裝四個,剩下的放在包袱裏,可不能丟了!”

    “還有什麽要拿的來著?應該都裝好了吧……”

    “哦,對,煎餅!這幾個煎餅要帶上,這樣在路上就有得吃,不用耽誤時間吃飯了。”

    “……”

    她正興衝衝地收拾著東西,忽然,腦後一陣劇痛,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等她再醒來,已經是下午了。

    腦後劇烈的疼痛讓她齜著牙,吸了一口冷氣。

    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被捆上了。

    手腳全都捆住,被放在了床上。

    “啊!”正要掙紮著起身,就看到坐在床邊的劉江臣。

    “你醒了啊。”劉江臣看著她,輕聲說道。

    “這……你……怎麽……”她現在有些懵,看樣子,是劉江臣把她打暈然後綁起來的,但是……

    她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陳小姐,謝謝你一直在幫我。”劉江臣誠懇地看著陳甜甜。

    “但是,我不能走,我要去救她。”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七點的七號庫

    津門,是個在冬天不怎麽下雨的城市,如果要下,一定是下雪。

    但今年,很反常,雨水有點多。

    十八號夜裏,下起了浠瀝瀝的雨,到天亮之前,才停下來。

    津門碼頭七號庫前,人山人海。

    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來看熱鬧的津門百姓。

    前幾天,報紙上頭版頭條的那個消息,成功地讓他們聯想起了前段時間的一個新聞。

    那個新聞的標題好像叫做《梨園新秀和平飯店私會褚三林小妾金鳳卿》。

    有好事者還把這張報紙找了出來,跟其他人推理:

    “這個‘金’字,肯定就指的是金鳳卿了!”

    於是,津門的各個賭場都開起了盤子,一來賭一下,到底是誰抓了金鳳卿來威脅劉江臣,是當時被綠了的褚三林還是其他人。

    二來,則是要賭一下,劉江臣劉老板會不會來救這個叫做金鳳卿的女人。

    薑逢帶著程媽和被解救出來的陳甜甜,站在人群裏,聽著周圍的人八卦,等著金鳳卿和劉江臣的出現。

    陳甜甜這會兒腫著眼睛,撇著嘴,揉著被綁了一夜的手腕兒,氣不打一處來。

    今天一早,劉江臣早早起來,走到床邊,對她說他要去救金鳳卿了,多謝她這麽久的照顧。

    照顧他個頭啊!

    知道自己照顧了他,還把自己困得跟粽子似的。

    他說,這麽捆住她是情非得已,誰讓她功夫好呢?他擔心萬一沒捆好,被掙脫了,肯定是打不過的。

    到頭來,會被強製綁上車,離開津門。

    他還說他走的時候,把後門打開了,也會讓街角賣包子的大娘半小時後,從後門進來,送包子,這樣,就能把她解開了。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然後,大娘來了,她就被解開了。

    再然後,他就跑去找了薑逢。

    再再然後,她就被薑逢帶到了七號庫。

    她在心裏把劉江臣罵了無數遍!

    但……這有什麽用呢?

    六點五十

    一輛黑色的別克車緩緩駛過來,車上插的東洋旗幟讓圍觀的老百姓避之不及,很快,就讓出了一條通道。

    車開到七號庫門口,停了下來。

    車後麵的荷槍實彈的東洋兵有幾個跑步上前,打開了車門。

    剩下的兵有秩序地向前跑去,從七號庫,到碼頭,圍了個半圓。

    半圓的圓心,則是在碼頭的一艘同樣插著東洋旗幟的大船。

    車門打開,車裏下來了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女人下車以後,沒有動,隻是緩緩看向四周,不知道在找什麽。

    男人則走到了女人身邊,笑著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麽選在七號庫麽?”

    金鳳卿看了土肥原田二一眼,不作聲。

    土肥原田二也不在乎,笑著自問自答:“因為我知道,七號庫,是你表哥的。”

    金鳳卿一驚,瞪向土肥原田二。

    “你之前跟我說,你這一路上沒人幫你,你說,我信不信?”土肥原田二聳聳肩,笑得暢快。

    “我現在懷疑,金瑜生是被你表哥通過這裏,弄走的吧?去了哪兒呢?江口?還是……”他拖長了聲音。

    “滬城?”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不要管我

    看到金鳳卿像刀子一樣的眼神,土肥原田二笑了,笑得很大聲。

    就像是好久都沒有這麽暢快地笑過一樣。

    “我不怕告訴你,這裏……我安排了很多人。”

    土肥原田二指著周圍圍觀的人群,笑眯眯地對金鳳卿說道:“隻要你表哥敢動手救你,我就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聽了這話,金鳳卿有點慌了。

    她假裝不想理土肥原田二,把目光撇開,實際上,是在人群中尋找薑逢。

    這裏圍觀的人太多了,她必須盡快找到他!

    萬幸的是,在她的斜後方,看見了他,還有程媽和陳甜甜。

    她舒了口氣,看到薑逢了!

    現在問題隻剩下,她要怎麽把給他的暗號傳遞出去。

    他們之間,還隔著一輛車。

    要怎麽動而不讓土肥原田二發現呢……

    等等……

    好像有哪裏不對!

    她又把頭往回轉……

    陳甜甜!

    她在人群裏看到了陳甜甜!

    那劉江臣……

    金鳳卿腦子裏飛快思索著,就算是封鎖解除第一天她就出發,把劉江臣送去京城,也不可能這麽快就回來!

    難道!

    難道劉江臣還在津門?

    不可能!

    他怎麽還能待在津門!

    “你說,你的那個小白臉,會來救你麽?”土肥原田二背著手,向前走了兩步,回頭,看向金鳳卿。

    他已經收到了消息,劉江臣派人來過,說是會準時赴約的。

    金鳳卿沒心情理會土肥原田二。

    她現在慌得不得了。

    一方麵是劉江臣居然還在津門,這要怎麽辦?

    另一方麵是,她要盡快把暗號傳出去給表哥,讓他不要輕舉妄動!

    閉上眼,做了個深呼吸,大腦飛快地轉動起來。

    “怎麽,這就是要接劉江臣走的那艘船?”金鳳卿睜開眼,看向眼前的那艘大船。

    “是啊,怎麽樣?還配得上劉老板的身份吧?”土肥原田二轉過身,指著大船,問金鳳卿。

    金鳳卿向前走了幾步,像是在仔細觀察這艘船,實則是走出別克轎車遮擋的區域,讓薑逢能看清她。

    “勉強吧。”金鳳卿回答得心不在焉。

    轉身看看,差不多,薑逢能看清自己了。

    然後,她再轉回去,麵對大船,背對著薑逢。

    “你就這麽篤定,劉江臣會來?”她漫不經心地說著,不著痕跡地,把右手背到了背後。

    拇指頂著食指第二關節,做了個手勢。

    薑逢一見,瞳孔一縮,緊緊攥住了拳頭。

    這是隻有他和她才懂的手勢,以前,都是他打給她的。

    小時候,他們都淘氣,每每犯事兒,薑逢都是頂在前麵,認下所有的錯。

    自己是哥哥,總要保護調皮的妹妹不是?

    但金鳳卿也是個講義氣的,不能讓哥哥一個人背鍋,經常會把實話說出來。

    結果,兩個人一起罰站。

    於是,薑逢就跟她說,有些時候,她不用管他,一個人被罰,總比兩個人一起被罰要好。

    可那時的金鳳卿傻傻分不清楚。

    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要站出來,什麽時候自己要躲起來。

    於是,二人就發明了個兄妹間的手勢。

    隻要薑逢右手拇指頂著食指第二關節,背在背後的時候,就是對她說:“不要管我。”

    而今天,這樣的局勢下,這個手勢被金鳳卿打了出來!

    “不要管我”

    他怎麽能不管?

  ??第二百九十章 台上,台下

    在嘻嘻哈哈看熱鬧的人堆裏,有這麽幾個紅了眼眶的人。

    薑逢,程媽,陳甜甜就不必多說了。

    人群中,還有高英傑,吳嘉琪,謝劍鋒,沈會長……

    當然,還有我們的男主角——劉江臣。

    天剛亮的時候,他就混在看熱鬧的人群裏,一起來到了七號庫。

    他在等。

    等金鳳卿來。

    等一個救下她的機會。

    見到她下車,他鬆了一口氣,還好,她沒受傷,隻是剪了頭發而已。

    這時候,他忽然笑了。

    想到了第一次在新民大戲院的舞台上看到她。

    那時候,她在五號包廂裏看著她。

    他在九龍口,四擊頭一個亮相,看見了她。

    那時候,她在台下,他在台上。

    跟今天的場景,正好反過來。

    現在的他在台下,而她,在台上。

    他在專注地看著她,而她,還沒發現他也在人群裏。

    土肥原田二好像在和她說著什麽,隻是他離得有點遠,聽不清。

    忽然,土肥原田二又笑了,這次比之前一次笑得還要大聲。

    他對金鳳卿說了兩個字,剛好,劉江臣看清了他的口型。

    他說的是:“你猜!”

    “哎,你說,他在笑什麽?”劉江臣身邊的一個人問另一個。

    “嗨,誰知道呢,我現在就在尋思,劉老板怎麽還不來?”另一個人摸著下巴,左右看著。

    “這不還沒到七點麽?再等等啊!”先前說話的那個人摸出一塊懷表,看了一眼。

    “我可是買了劉老板來救人的啊,這要是他不來,我可不是虧了?”另外那個人咂著嘴,好像在惋惜他那即將要輸掉的銀子。

    隨著七點的臨近,人群漸漸沸騰了起來,就像是一群見到遊客的錦鯉一般,撲騰著,紛紛把頭伸出水麵。

    “哎,你看!你看!”陳甜甜用力拽著薑逢的袖子,叫著他。

    “怎麽了?”薑逢問。

    他還在想著金鳳卿的那個手勢。

    是土肥原田二跟她說了什麽麽?

    她為什麽讓他不要管她?

    “少爺你看那兒!劉江臣!”陳甜甜指著斜前方,焦急地說道。

    薑逢轉眼過去,隻見一個年輕男子,跟圍在前麵的東洋兵說了點什麽後,就被放了進去。

    那男子點頭謝過東洋兵,便挺直了腰杆,朝金鳳卿和土肥原田二走去。

    隨著年輕男人的動作,人群裏發出一陣呼聲。

    “喲,都說戲子無義,沒想到,你這小情人,倒是真肯為你來啊!”看清來人後,土肥原田二心情大好。

    果然,劉江臣真來了!

    雖然隻是在海光寺淺淺見過一麵,他還是認得出這個人的。

    看著一步步走近的劉江臣,金鳳卿焦急地朝他搖頭,示意他不要過來。

    但劉江臣像是沒看見一樣,徑直朝她走來。

    太陽漸漸從升了起來,它扒開雲層,探向長空。

    陽光,忽然照了過來,從劉江臣的背後直射到金鳳卿的眼中,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仿佛看見,在他身後,有個熠熠生輝的光圈。

    “大佐,我來赴約了。”劉江臣站定,雙手負於背後,看著土肥原田二。

  ??第二百九十一章 來自添頭的感謝

    “好,劉老板果然守信!”土肥原田二撫掌大笑。

    “我來了,您能把她放了吧?”劉江臣仍然沒看金鳳卿,始終盯著土肥原田二。

    “當然,當然,劉老板既然守約了,我也不能枉做小人。”土肥原田二點點頭。

    “劉老板,請!”土肥原田二指著那艘大船,做了個請的手勢。

    劉江臣遲疑了一下,看了看邊上圍觀的人。

    “是不是我上了船,她就可以離開了?”他需要確認一下。

    “那是當然,有這麽多津門百姓作證,我怎會言而無信呢?”土肥原田二看了一眼金鳳卿,笑得溫和。

    “請!”劉江臣廢話不多說,邁步就往大船的方向走。

    “劉江臣!”金鳳卿開口,叫住他。

    劉江臣停住,轉身,看向金鳳卿。

    “大佐,我能跟她說兩句麽?”劉江臣遲疑了一下,對土肥原田二開口。

    “應當的,應當的,劉老板自去,我等著您。”土肥原田二笑著應了。

    是啊,可不得應一下?

    這對苦命鴛鴦可是沒得見麵之日了,自己何不成人之美呢?

    見土肥原田二答應了,金鳳卿向前小步快走,走向劉江臣。

    劉江臣也向海邊走了一點兒,避開了土肥原田二。

    二人剛站定,劉江臣便向金鳳卿躬身到地。

    “金小姐,謝謝你救我母親,也謝謝你救了胡雪蘆。”

    金鳳卿愣住了。

    她從來沒想過,劉江臣會這樣慎重地謝她。

    “分內之事……”她有些懵,隨口答道。

    劉江臣這個動作幅度有些大,驚到了周圍圍成圈的東洋兵。

    他們紛紛端起槍,對準二人。

    待看清劉江臣的動作後,就放鬆了下來。

    但是槍,仍然端著。

    “不是讓你走麽?你回來幹嘛?”金鳳卿上前一步,用隻有二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問道。

    “我來救你。”劉江臣看著金鳳卿,認真地回答道。

    “你傻不傻,不管你來不來,土肥原田二都不會放過我,你這……

    你……”

    金鳳卿氣不打一處來。

    他這個時候來自投羅網,隻能是個添頭!

    “我師父還好吧?”劉江臣笑著問她。

    “挺好的!”

    笑!

    笑!

    這個時候還笑得出來!

    笑你妹啊!

    依金鳳卿對土肥原田二的認知,他是不會放過自己的。

    估計,劉江臣一上船,他就反手弄死自己。

    不然,這些荷槍實彈的東洋兵是哪裏來的?

    是來保護他的?

    開玩笑!

    這可是津門,是他的地盤。

    當她不知道,這些槍裏,子彈都是上了膛的?

    金鳳卿想得沒錯,土肥原田二就是這麽打算的!

    這些兵,都是他從海光寺調出來的精銳。

    依照他的計劃,最好把金鳳卿和她那個勞什子的表哥一網打盡才好!

    圍著金鳳卿和劉江臣的這些東洋兵中,有一個人,叫做木村次郎。

    他和他弟弟木村陽平是三年前一起從京都城到津門來的。

    本來是說好再過兩個人,他們就換防回東洋了。

    可是,弟弟陽平死了。

    為了救他,死了。

    死在了海光寺那場大火裏。

    他恨那個放火的婦人,更恨唆使婦人放火的金鳳卿!

  ??第二百九十二章 砰

    木村次郎端著槍,從準心裏看著金鳳卿。

    金鳳卿這時候,背對著他。

    他開始移動著槍口。

    這個位置,是對著胸口。

    砰!

    一槍斃命!

    他緊張地豎起耳朵,等候著大佐的命令。

    隻要大佐一聲令下,他一定會第一個開槍!

    他要給弟弟報仇!

    他越想越激動,在這大冷天裏,興奮得大汗淋漓。

    端著槍的手,也因為興奮而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冷靜,冷靜!這樣會瞄不準的!”

    木村次郎不停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

    他的手心裏都是汗,怎麽辦?

    要擦一擦麽?

    可是現在自己端著槍啊!

    萬一擦手的時候,大佐下令了怎麽辦?

    他就不是第一個開槍的人了!

    怎麽辦?

    怎麽辦!

    **

    “江口好玩兒麽?”劉江臣盯著繼續問金鳳卿。

    “橘子很好吃。”金鳳卿低下頭,老實答道。

    “有機會,你可以去玩一玩,那地方很不錯的……哦,對了!”

    劉江臣想起了那半顆盤扣。

    “你有樣東西在我這裏,在我想著要不要還給你。”

    “啊?”金鳳卿抬起頭。

    陽光正從劉江臣背後照過來,晃得金鳳卿眯了眯眼。

    “哦,是我的疏忽了……”劉江臣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後,伸出雙手,握住金鳳卿的雙肩。

    他的本意,是想調整一下二人站的位置。

    他們現在是東西站位,自己背光,金鳳卿麵光,這樣的話,她看他會被陽光刺到眼睛。

    如果換成南北站位的話,就行了。

    沒曾想,劉江臣抬手的動作,刺激到了渾身緊繃的木村次郎。

    他渾身越抖越厲害,扣在扳機上的食指也跟著顫抖起來。

    正打算攬著金鳳卿,和自己一起調整方位的劉江臣,用餘光看見了一個哆哆嗦嗦的東洋兵。

    雖然不知道這人怎麽了,但是劉江臣潛意識裏覺得,這人有問題,便又多看了他一眼。

    懵懂被挪了個位置的金鳳卿反應過來後,哭笑不得。

    都什麽時候了,這人……

    這人還在注意這種奇怪的細節。

    “你有半顆盤扣在我這裏,我在想,要不要還給你……”

    劉江臣說著,伸出右手,就要按住胸口。

    那半顆盤扣,還被他戴著。

    戴在離心髒最近的地方。

    之後的一切,發生在電石火光間。

    隨著劉江臣抬手,不遠處的木村次郎又是一緊張。

    隻是這次緊張的時候,手指也跟著緊張了起來。

    右手食指,就這麽輕輕地一緊張,一枚子彈,從槍口,射了出來,直奔金鳳卿而去!

    餘光發現他異樣的劉江臣,往前一步,一個背轉身,把金鳳卿抱在了懷裏。

    在場的所有人,聽到了“砰”的一聲槍響。

    看到了劉江臣應聲倒地!

    “啊!殺人啦!”碼頭上的吃瓜群眾一下子亂了起來,紛紛往後跑。

    他們在極盡所能地遠離這個地方。

    他們擔心下一聲槍響,倒下的是自己。

    金鳳卿還在想著什麽半顆盤口,卻發現劉江臣把她摟入懷中。

    還沒等她想明白是不是要伸手抱住他還是推開他的時候,他的身子一沉。

    她趕緊伸出手,抱住了他。

  ??第二百九十三章 我叫金瑜卿(完結)

    “劉江臣!你……”你怎麽了!

    這時的金鳳卿聽到槍聲才反應過來,她猛地抬頭,發現一個東洋兵端著槍,渾身發抖的拿槍口對著他們。

    “劉江臣!劉江臣!”劉江臣的身子又往下沉了一下,金鳳卿用力摟住了他。

    “看樣子……我走不了了……”劉江臣蒼白著臉,扯出一抹笑,看著金鳳卿。

    他用盡全身力氣,努力站起來,想讓自己壓在金鳳卿身上的重量能少一些。

    土肥原田二也一驚。

    他是想開槍的,但是!

    可他要殺的人是金鳳卿,不是劉江臣啊!

    遲疑了一下,他還是決定上去看看劉江臣的傷勢如何。

    正要往前走,看見劉江臣從長衫的褲子口袋裏,哆哆嗦嗦,摸出了一把槍!

    他不敢再往前走了,就停在那裏,觀望狀況。

    那把槍,是在二人離開津門去薊縣的時候,陳甜甜給他防身用的。

    之前一直沒用上。

    “這個,你拿著……”劉江臣把槍塞到了金鳳卿手裏。

    一見槍,周圍的東洋兵全動了!

    他們謹慎地往前走著,慢慢縮小了對金鳳卿和劉江臣的包圍圈。

    土肥原田二也緩緩往後退。

    一進一退,土肥原田二退到了包圍圈的外麵。

    而金鳳卿則一手托著劉江臣的腰,一手拿著槍,用手腕架住劉江臣的胳膊。

    二人慢慢往後退。

    就這樣,東洋兵在前進,金鳳卿他們二人在後退。

    鮮血,從劉江臣身上的彈孔裏淌了出來,洇濕了長衫,一點,一小片,一大片……

    這些血,也暈到了金鳳卿摟著他的手臂上。

    再往後,金鳳卿退無可退了。

    背後,就是津門碼頭。

    再往後一步,就是滔滔海水。

    “金鳳卿……那顆盤扣,你……想起來了麽?”劉江臣喘著氣,忽然,輕聲問道。

    “你……”金鳳卿又急又氣。

    這樣的場麵下,你還在想盤扣?

    不是該想著我們要怎麽逃出去麽?

    “啊……我……我沒有叫你‘金小姐’啊……叫的是‘金鳳卿’呢……”

    劉江臣忽然笑了,剛笑了兩聲,就劇烈咳嗽起來。

    金鳳卿焦急地看著他。

    怎麽辦,怎麽辦!

    有誰……有誰來幫幫她!

    她抬頭看向混亂的人群,看見了還站在那裏的薑逢。

    剛想對薑逢呼救,卻想起來……

    不行!

    不能!

    不可以!

    她已經在泥潭裏了,不能再把表哥也拖下來!

    可是怎麽辦!

    她一個人,要怎麽辦!

    “金鳳卿啊,我覺得,我走不掉了……”劉江臣用盡全身力氣,讓自己站著,但是……現在,站不住了。

    “我不能被他們抓住啊,不然,你們的苦心,就白費了吧……”

    劉江臣嘴角帶著笑,故作輕鬆。

    “你別說話了!”金鳳卿著急地搖著頭,拿著槍的手有些往下滑,她左手用力,把劉江臣往上扶了扶,又繼續用右手托著他。

    “再次謝謝你,救了我娘啊。”劉江臣費力地轉過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海水。

    “你……”金鳳卿想攔著他,不讓他再耗費力氣。

    至少在自己想到辦法之前,要讓他保留體力。

    可是她能感覺到,攔著他的那隻手上,他溫熱的血,已經浸透了她的衣服!

    “要不,你拿著那個,再給我補一槍……

    回頭到了閻羅殿……閻王……

    閻王問我……問我怎麽死的……

    我就跟閻王爺說……

    是……

    是你……殺了我!

    下輩子……

    你……

    你要繼續還我了……

    哈哈……”

    劉江臣的已經沒有力氣抬起手了,便看向了金鳳卿手裏拿著的那把槍。

    “你……”你在說什麽胡話!

    金鳳卿紅著眼眶,抬頭看了看慢慢向他們逼近的東洋兵。

    又抬頭,看向了在不遠處的薑逢。

    “劉江臣啊,你說,如果你死了,這個情況……

    我還能活麽?”

    金鳳卿是說給劉江臣說的,但是,看的,確是薑逢。

    薑逢好像感覺到了什麽,不停向金鳳卿搖頭。

    程媽已經哭得不能自已,靠在陳甜甜懷裏,看著她。

    “我看懸……”劉江臣笑道。

    恍惚間,他忽然反應過來,這次,好像是第一次,他和金鳳卿兩個人,好好說話。

    上一次好好說話是什麽時候來著?

    哦,裕興舞場。

    不過那天,還有北堂和她表哥。

    他想起來,那天,他用自己的指尖,碰了她的。

    想著想著,他又笑了。

    用自己不剩多少的力氣,搓了搓那天碰到她的那幾根手指尖。

    “要不,我們玩兒把大的?”金鳳卿看了看現場的狀況,也笑了。

    “這把槍裏,有幾顆子彈?”金鳳卿問。

    “給我的時候,是滿的,還沒用過。”劉江臣輕聲答。

    “好!死就死了,反正路上有你做伴,也不孤單。”金鳳卿歪著頭,看向劉江臣。

    第一次,她離他如此之近。

    上一次還是在什麽時候?

    是在她闖後台的時候。

    那天,他們兩個隔得很近,呼吸相聞。

    而不像現在,他在他身邊,他的血,燙到了她的臂。

    “金鳳卿啊,也是,你也是一語成讖!

    我們,

    今生,

    真的,

    不見了。”

    他想多喊幾次她的名字,以前,好像都沒喊過。

    金鳳卿,還挺好聽。

    “劉江臣,我不叫金鳳卿!

    我叫金瑜卿。握瑾懷瑜的‘瑜’,有卿之名的‘卿’!”

    金鳳卿終於說出了從第一次見劉江臣,就想做的自我介紹。

    “好,金瑜卿!我記住了!”

    劉江臣點頭,認真地回答道。

    他在心裏默念了好多遍這個名字,要好好記住,記在腦子裏,記在心裏。

    劉江臣話音剛落,金鳳卿舉起手槍,打開保險栓,對準土肥原田二的方向,扣動了扳機。

    但運氣不好,沒有打中他。

    一見金鳳卿對土肥原田二開槍,圍著他們的東洋兵紛紛舉起槍,衝著金鳳卿和劉江臣,一頓掃射。

    “我才……

    不會……

    殺你……”

    身中多槍的金鳳卿緊緊拉拖住劉江臣,往後一退……

    二人就這樣,跌入了津門碼頭的海水中。

    一連三四天,海光寺封鎖了津門碼頭,一直在打撈金鳳卿和劉江臣。

    隨著時間的流逝,能打撈上來的可能性,越來越小。

    東洋兵最終也隻能無疾而終。

    在鄭遠東的堅持下,薑逢離開了津門,到了滬城,然後去了香港。

    程媽到了馮家的裁縫鋪,作為情報中轉站,在很多年裏麵,立下了不少的功勞。

    胡雪蘆則上了戰場。

    春節之後,胡家人回到了津門。

    陳甜甜受人之托,找到胡遲,問他,能不能派個人,去戰地醫院。

    最終,是胡雪蘆說服了父母師兄,和陳甜甜一起走了。

    金瑜生則和顧竹佩和顧竹亭一起生活在滬城,找了一家學堂,繼續學習。

    雖然,金鳳卿最終沒有救下來劉江臣,但這兄妹二人給了金瑜生他們能給的一切。

    在那個被侵略,被殖民,被奴役的年代。

    活著。

    是最重要的。

    但更重要的……

    是有意義地活著。

    挺起胸膛地活著。

    即使不為了自己,也為了自己的子孫後代,有尊嚴地活著!

    全文完

  完本感言

    啊,終於是寫完了~

    真是~

    感謝所有在我背後努力鞭撻我的小夥伴們~

    **

    這本書我之前就說過,是根據一個評書改的。

    感謝閻鶴祥老師的《劉漢臣之死》,也感謝郭德綱先生的《槍斃劉漢臣》

    其實,18年開始就在做這個故事。

    這是一個自己感動了我自己的故事。

    我想把它寫出來,也讓你們跟我一起感動一下~

    **

    19年年頭,在這個故事沒寫出來之前,先寫了一首歌,致敬這個故事,

    叫做《卿言》

    金鳳卿的卿。

    然後,在我生日那天,作為給自己的生日禮物,發了出去。

    **

    作為一個京劇的票友中的票友,我查了很多資料。

    但畢竟自己不是專業的,所以,裏麵應該會有很多專業上的錯誤。

    大家看了,發現了,可以隨時給我指出來。

    謝謝大家的包含了。

    **

    我們下本書,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