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勒 頭
作者:金鳳卿劉江臣      更新:2023-06-29 22:25      字數:2254
  第三章 勒 頭

    與此同時,在江口的一棟小樓裏,周信華正在宴客。

    說是“宴客”也並不恰當,畢竟桌上的三人都是自家人。

    “師父!徒兒哪裏做的不好馬上改!您別不要徒兒了啊!”劉江臣撲通一聲,跪在周信華腳邊。

    劉江臣的母親顧竹佩看著惶恐不安的兒子,皺起眉頭。

    “周老板,我家江臣是您看長起來的,他對您並無二心,這‘讓他走’從何說起啊!”

    看著跪在腳邊的得意門生,周信華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窗外的幾盞燈影影綽綽,看不真切。玻璃上映出屋內的映像。

    看著跪在地上的年輕人,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被他在巷子裏逮到用玉米須做髯口,用木棍當馬鞭在巷子裏唱《失街亭》的小孩兒了。

    這孩子是個好苗子。所有的唱段身形,教一次就會。可他沒有自滿,這些年,跟著他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一句苦都沒喊過。

    看周信華不說話,顧竹佩有些坐不住了,斟酌道:“周老板是不是還在生江臣的氣?也是,這孩子大言不慚,要替您唱《武家坡》……”

    周信華轉過身,向顧竹佩笑了笑:“劉媽媽您誤會了。”他歎了口氣,走到劉江臣身邊,將他拉起來站好。

    “若不是江臣,那天周某可是……有大麻煩了啊”周信華抖抖手,苦笑著說道。

    那天不知怎麽了,周信華嗓音失潤,話說都不出來。可當天的票早已售罄,眼看著快要開演,後台一籌莫展。

    回戲【注①】?不現實,周信華的連台本戲《大紅鬃烈馬》一票難求,好多戲迷都是從外地趕來,若此時回戲退錢,根本收不了場。

    找人替?誰能替的了周信華?今天這一出是《武家坡》,可園子裏根本就沒有老生能唱。

    這時候,劉江臣站了出來,願意替師父一場。

    後台炸開了鍋。

    周信華收他五年,這五年間,後台不僅沒人聽過劉江臣亮過嗓子,甚至連龍套都沒讓他上過。

    這些年,眾說紛紜,甚至有傳言說,劉江臣倒倉沒倒過來,怕是未來隻能走武生路子了,周信華這麽多年的苦心白費了……

    這時候他站出來要替周信華唱,後台所有人都捏一把汗,看著周信華。

    周信華轉過身,看著一直站在自己身後的少年:“你剛才,說什麽?”

    “徒兒……徒兒願替師父唱《武家坡》!”少年清澈的眼中,閃著自信的光。

    看著眼前的青年,周信華笑了,他緊緊拽住劉江臣的手:“走,師父給你勒頭!”

    此言一出,如水入油鍋,後台炸了開來。

    把眾人驚訝的呼叫聲關在化妝間外,周信華長歎一口氣,看著劉江臣,沙啞著嗓音說道:“師父會親自給你把著後台,台上,就交給你了。”

    “師父,我……我緊張!”劉江臣滿手是汗,正打算習慣性把手汗蹭在衣角,忽然想起自己穿著準備上台的馬褂。一時間,手足無措,更緊張了。

    周信華遞給他一塊汗巾,示意他擦擦手:“緊張不是事兒,誰都是這麽過來的……”

    說著,他用力拍了一下劉漢臣的後背:“你可以!”

    這個後台,劉江臣來過很多次,但是這樣候場,還是第一次。

    聽得觀眾熙攘入場,樂隊開始調弦。

    “師父……我……”劉江臣緊張的雙腿哆嗦起來。

    要知道,萬一唱不好,自己前途盡喪還則罷了,師父的名聲也會被他毀於一旦。

    “江臣啊!”周信華捏了捏劉江臣因為不停出汗而冰涼的手,“不瞞你說,師父……也緊張啊!”

    看著師父一本正經的臉,劉江臣忽然噗呲一聲笑出來,頓時不緊張了。

    “你放輕鬆,沒事,師父都不怕,你怕什麽?”

    《武家坡》的第一句唱是悶簾導板。

    鑼鼓點過,胡琴聲起,劉江臣定了定心神,看著師父,唱出了他在舞台上的第一句詞。

    “一馬離了西涼界……”

    台下觀眾在進場時便已得知:今天場上的老生是周信華弟子。

    滿懷疑惑的,麵露期待的,深表懷疑的,抱肘看戲的……在這一句唱出來之後,不約而同的鼓掌叫好。

    這句唱罷,眾人見周信華親自為徒弟挑開簾子,觀眾更是站起身來,叫好喝彩聲不斷。

    目送徒弟走到九龍口,待他亮相後,周信華這才放下簾子,背在後麵的手還在發抖。

    後台有眼尖的,給周信華端來一把椅子,讓他坐在後台。大家心裏都知道,周老板是要守在側幕條,給劉江臣把場【注②】。

    周信華沒在意椅子是誰搬來的,隻是點頭示謝。他坐在椅子邊兒上,身體前傾,聚精會神聽著台上台下的動靜。

    聽得台上劉江臣進入狀態,也聽到台下叫好聲不斷,周信華這才稍微舒了口氣。

    看來,這次的危機是解除了,劉江臣也是立住了。

    他習慣性把手伸到旁邊,等著劉江臣把茶壺遞給他。

    伸了一會兒發現沒動靜,下意識轉過頭去看,才反應過來:自己坐在後台,劉江臣在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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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媽媽。”周信華走到桌邊,在顧竹佩對麵坐下。

    “周某收徒的時候就說過,會將江臣當親生兒子一般傾囊相授,這些年,我想劉媽媽也看在眼裏。”

    “我都明白。”顧竹佩局促地看看立在一邊的兒子,又看看含笑的周信華,咬了咬下唇,“隻是,這津門來的高老板本是請您去,現在成了江臣……這……”

    “劉媽媽不必擔心。”周信華笑著指著劉江臣:“這孩子是個好苗子。一直跟著我,也成不了氣候。不如把他放出去。”

    “江臣。”聽到周信華叫自己,劉江臣往前一步,站在師父身側。

    “師父不是不要你。而是你羽翼漸豐,是自己出去闖蕩的時候了。”

    “後天你就啟程了,師父的箱子分你一半,省得你來不及製備……北堂你帶走,有他跟著,我安心一些……”

    夜深了,雨初停。

    遠處巷子裏傳來幾聲狗吠,草窠裏的蟈蟈偶爾唱兩聲。雨水從房簷上滾落,一滴滴打在窗下的芭蕉上。

    送走劉江臣母子,周信華癱坐在沙發上,仿佛所有的力氣都被抽離。

    他手指敲著桌子,閉眼唱道:“一馬離了西涼界……不由人……一陣陣……淚灑胸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