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飄搖
作者:沈恪李雲曦      更新:2023-06-23 18:29      字數:4003
  第87章 飄搖

    怕是來不及了。

    那一夜京郊外發生的事, 京城裏的人是毫無察覺。第二日下了一場暴雨,些許的殘留痕跡也被衝刷得幹幹淨淨,雨過天晴之後, 京城裏的百姓們一切如常,隻是平日裏常常四處閑逛的狄夷使者, 卻是不見了蹤影了。

    陳紹楠麵色慘白,眼下帶著一團青黑,雙唇看不出多少血色,他喝下手中的藥汁, 而後抬起頭, 啞聲道:“還是沒查到嗎?”

    杜毅麵上神情嚴肅,眉頭緊皺, 當日在破曉之際,他便就派了人去接應未曾回來的沈恪一行人。隻是到了那一處地方,除了在斜坡的角落處尋到了奄奄一息的陳紹楠之外, 便就什麽都未曾找到, 無論是他派出隨同沈恪行動的死士,還是沈恪本人,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時,空氣中尚還能嗅到一股鐵鏽味兒。那是濃厚的血水彌漫的味道,泥土裏倒是還能找尋到些許暗色的泥濘,帶著少許腥味。

    隻是其他人,卻都毫無蹤影。無論是活人還是屍體,都杳無蹤跡。

    杜毅輕輕敲打著膝蓋, 眉間是一片擰緊的愁緒, 對上陳紹楠的雙眼, 輕聲道:“暫時沒有。”

    “現下經了一場暴雨, 這痕跡更是尋不到了。”

    陳紹楠咬著牙,他的手握著死緊,指節泛白,低著頭,良久,才從齒縫間擠出話:“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還請杜大人,繼續搜尋。”

    杜毅輕敲的手停了下來,而後點點頭,沉聲道:“這是自然,沈大人的下落,我會繼續派人搜尋。”

    陳紹楠抿著唇,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內腑間是隱隱約約的刺痛,他的外傷倒是還好,內傷卻是不輕,故而昏迷了整一天,此時尚還沒法行動自如,他強自壓下心頭的焦慮,低聲問道:“那一行人,可攔住了?”

    “人截下來了。”

    “死了嗎?”陳紹楠抬頭看去,語氣森冷。

    杜毅搖了搖頭,“暫且安置起來了。”

    那一夜,他派出的死士不止一隊,一隊是‘引蛇出洞’,一隊是‘黃雀在後’,汪攏真唱的是‘金蟬脫殼’,隻是怎麽都想不到沈恪一行人其實是誘餌,正如他放出來的那一行誘餌一般,兩隊人馬撞在了一起,正好給了他時機,將真正的‘使者’攔了下來。

    “安置起來?”陳紹楠眉頭一挑,眼中透出一絲不滿,他以為杜毅應當是‘斬草除根’,免得‘夜長夢多’,現下將人安置起來,便就是要保著人了?

    “他們以為截人的是汪攏真。”杜毅不過是一眼,便就察覺到陳紹楠的不虞,也清楚對方的想法,遂就耐心地解釋道,“這一出,出爾反爾的戲份,倒也不錯。”

    陳紹楠悶悶搖頭,小聲道:“那些人不是傻的,一開始或許會被糊弄住,但回頭應是會發現蹊蹺。此時不解決,留待後邊,隻怕是要節外生枝。”

    說到這裏,陳紹楠心頭微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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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動,他定定地看向杜毅,眼神越發銳利,試探地道:“是不是,太子殿下那兒有什麽指示?”

    杜毅也沒想到陳紹楠竟然會這般迅速地反應過來,他想了想,輕聲應道:“太子殿下早就已經領兵回京了。依著殿下的腳程,估摸著也就三兩日就會到的。”

    陳紹楠稍稍一愣,沒想到太子殿下竟然會已經啟程了。依照杜毅的說法,太子殿下怕是在收到他們遞出的消息之前,就已然領著人急行軍回京了。這就難怪杜毅沒有‘斬草除根’了,確實,使者們不是蠢人,一開始以為是汪攏真出爾反爾,那麽後期縱然是回過神來,猜到了他們的目的,但是到時候京城的局麵由太子殿下把控住的惡化,狄夷想來隻會做壁上觀。

    他們從來不曾想過太子殿下回京以後會失敗,陳紹楠是這般的念頭,而跟隨太子的一行人更是如此的想法。最開始的那一出陰謀來得太過突然,令人猝不及防,若不然,太子也不會那般倉促逃離。

    而現下,重蹈覆轍,是不會再有的。

    “隻是,現下,怕就怕他們不會給我們這兩三日的時間了。”杜毅緩聲道。

    他麵上一派冷肅,對汪攏真,他不是很了解,但多少還是接觸過的。對方是個聰明人,‘使者’不見的情況,想來對方已經是發覺了,可是卻未曾有搜尋的動作,應當是對方有了對應之策。若是換做他的話,現下最應該做的,,

    “我若是汪攏真,那麽逼宮的事,就在當下。”杜毅抬眸,眸中一抹亮光一閃而逝,“隻是不知道,宮中的平王和聖上究竟有沒有猜到,,這汪攏真的狼子野心,,”

    “逼宮?”陳紹楠心頭一驚,而後遲疑地道,“單是憑著那龍鱗衛?”

    “不,”杜毅搖搖頭,他好似想到了什麽,徑直站了起來,行至屋子的一處,抽出一折信箋,翻開來,低聲道,“不僅僅是龍鱗衛,還有駐守在京郊大營的一萬精銳。”

    “不可能。”陳紹楠睜大了雙眼,對於杜毅的話,下意識地反駁,“京郊大營的一萬精銳怎麽可能反叛?”

    京郊的一萬精銳的領兵之人是王詠將軍。王詠老將軍本就是忠於聖上之人,當年是隨同聖上打江山的人,手中沾染著不少前朝將士的血,怎麽可能背叛聖上,與前朝遺臣汪攏真狼狽為奸呢?

    杜毅眼中神色深沉,他望著陳紹楠,而後輕聲道:“若是他們接到旨意,入了宮,而到時候,聖上死了呢,,而且,我聽聞,王老將軍隻有一根獨苗苗,那一位王小公子,,”

    陳紹楠麵色蒼白,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臉上的神色變得越發難看。

    此時宮中的氣氛略微凝重,最先被傳召入宮的人,並不是那一位王老將軍,而是掌控著朝中命脈的幾位大臣。

    蘇程玉此刻正蜷縮在一處破舊的宮宇中,皇宮很大,要想入宮並不容易,但是要想在這偌大的皇宮中藏匿卻又是一件相對而言容易的事。

    然而蘇程玉此時此刻躲在這荒蕪冰冷的宮宇中,並不是為了藏匿,而是為了等人。他低低地喘了一口氣,身上忽冷忽熱的,四肢也是綿軟無力,他吐出的氣息略微焦躁,帶著一股熱浪。

    他伸手輕輕觸碰了下自己的額頭,額上不正常的溫度,令他明白自己這是發熱了。蘇程玉捂著傷處,咬了咬牙,隻覺得一股煩躁之意從心頭湧起。

    忽然間,一陣幾不可聞的腳步聲從外邊傳了進來,蘇程玉警覺地站起身,他隱入梁柱之上,而後斂息屏氣,悄無聲息地盯著房門處。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一道人影從門外走了進來,見著來人以後,蘇程玉便就輕巧地從房梁之上躍下,隻是落地的時候,虛軟的雙腿不由得一陣踉蹌,險些沒能站穩。

    “你傷得不輕。”丁明伸手扶了一把,而後伸手一壓蘇程玉的腕脈,眉頭輕皺,低低地道。

    蘇程玉就著丁明的手站穩身子,丁明的話語他沒有接上,隨後問道:“怎麽這麽久?”

    那一夜在汪府中,蘇程玉的同伴便就是丁明。誰也想不到汪攏真手下最為得力的幹將丁明竟然會背叛汪攏真。

    丁明扶著蘇程玉坐下,而後小聲道:“龍鱗衛這兩日有些事,我雖然入了宮,卻也不好隨意走動。還有,聖上那兒,我們進不去。平王與聖上日夜都待在一起,王煬親自帶著人守著,,”

    聽到丁明的話,蘇程玉眉頭緊緊擰了起來,甕聲甕氣地道:“王煬怎麽就親自守著了?”

    “他不是在汪府嗎?”

    蘇程玉腦中一陣亮光閃過,抬起頭來看向丁明,開口問道:“是不是宮中有什麽指令?”

    丁明點了點頭,低低地道:“聖上召集數位大臣入宮。”

    說到這裏,他的雙眼微眯,輕聲接著道:“不對,應該說是平王下的口諭。”

    “哪些人?”蘇程玉隨口問了一句,隻是不等丁明回答,他便就又搖了搖頭,道,“算了,這不重要,現下最重要的應當是想法子見到聖上。”

    丁明搖了搖頭,他低下頭,沉吟片刻才接著道:“怕是來不及了。”

    聽到丁明的話,本就覺得腦子發暈的蘇程玉轉過頭來,他看向丁明,奇怪地問道:“什麽來不及?龍鱗衛的情況,你熟悉,要不然就賭一把,,”

    他話說到這裏,突然就停了下來,伸手一把拽住丁明的手臂,冷聲問道:“汪攏真做了什麽?”

    丁明抿著唇,低聲道:“熊厲給我來了訊息,說是京郊大營的禁衛軍在整營。”

    蘇程玉心頭一陣發慌,他的腦海中浮起同沈恪分開時的場景,沙啞著開口問道:“沈恪出什麽事了?”

    若是沈恪能夠成功攔截下人,而後又能全身而退的話,那麽此刻京中便就一切如常,不會有絲毫的異動。但是現下既然與他們所想的不一樣,那就說明那天的行動出了岔子。

    丁明垂下眼,他在龍鱗衛裏很久了,跟隨汪攏真也很久了,他感念汪攏真的提攜之恩,但是卻始終是忠於聖上的。若不是確實有確鑿的證據表明了汪攏真背叛聖上,他也不會同蘇程玉聯手。而汪攏真府邸中的消息,他總是有自己的渠道能夠得來的。

    他想了想,才幽幽地道:“他落在汪攏真的手中。”

    “對了,據說太子殿下不日就要回京了。”

    蘇程玉麵上神情一冷,他伸手握緊丁明的手,一字一句地道:“救他,要在太子殿下回京之前救出他。不然,,”

    不然,他會死的。

    這一句話,蘇程玉雖然沒有說出口,但是屋內的兩人卻都是心知肚明汪攏真的手段,那人是不會留無用之人的。

    “,,大人,人扛不住了。他本就重傷在身,上了刑,便就是用著猛藥吊著,也熬不住。”一名高瘦的黑衣男子對著汪攏真躬身一禮,低聲回道。

    這人容長臉,身形瘦削,麵上是一片木然,看不出什麽凶狠隻相,隻是身上覆蓋著一層濃鬱的血氣,血腥味隨著他的動作一點點地飄出來,手上也沾染著些許血色,這般濃鬱的血腥味,莫名給他添了一層攝人心魂的寒意。

    汪攏真麵沉似水,他站在地牢的外邊,並未往牢中行去,而地牢中飄出的濃鬱的血腥味令他眉頭微微一皺,他看了眼麵前躬身而立的下屬,那雙手上沾染的血水異常刺眼,他伸手取了一方帕子遞過去,低低地道:“擦擦手。”

    “是,謝大人。”瘦削男子小心翼翼地避開汪攏真的手,似乎是怕自己手中的血水沾到了對方,而後雙手接過帕子。

    看著瘦削男子在仔細地擦拭雙手時,汪攏真的目光掠過昏暗的甬道,他不用走去牢房那兒,嗅著這空氣中的血腥味,便也知道那人的情況有多淒慘。

    “罷了,也不用再問了。”汪攏真沉默少許,眼中閃過一抹不悅,低聲道,“接下來的事,也不用問了,,看在他這般忠心耿耿的份上,給個全屍,,”

    “是。”

    汪攏真抬眸看了一眼那幽深的甬道,而後便就轉身往外行去。

    “父親。”汪承業看著從地牢中走出的汪攏真,邁步走了上前,低聲道:“父親,穎姑娘醒過來了。”

    汪攏真腳下步伐一頓,冷峻的麵容上閃過一抹柔和,而後轉過頭來,對上汪承業的雙眸,溫聲道:“殿下,咱們該入宮了。”

    這一次,他對汪承業用的是大逆不道的尊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