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走水
作者:沈恪李雲曦      更新:2023-06-23 18:29      字數:4337
  第48章 走水

    她雖然身嬌體柔跑不動,但是逃命的運氣還是不錯的。

    輕微的叩門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異常清晰, 一聲聲的,仿若是砸在李雲曦的心頭,讓李雲曦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她的雙眼看向那緊閉著的房門,眸中透出一抹疑惑, 在西院裏,人生地不熟,又是深更半夜的,誰會來找她呢?

    李雲曦並未魯莽地走過去開門, 縱然院子裏都是一些老弱婦孺, 但人心是最難揣測的,她再天真, 經過這段時間與沈恪的逃命之後,那一絲的警覺心還是有的。

    而那敲門聲時斷時續,似乎是害怕引發其他人的注意, 聲音很輕微, 但卻不曾停下,執著地等著屋中主人的回應。

    李雲曦抿了抿唇,她將外衣穿好,想了想,將屋子裏唯一能夠稱得上武器的水壺拎起,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房門邊,湊近房門,透過那緊閉的房門間的縫隙望了出去, 門外空蕩蕩的, 她眉心一跳, 後背升騰起一股寒意。

    “誰?”李雲曦詢問的聲音不大, 從門縫裏擠了出去。

    聽到房中傳出來的聲音,門外的敲門聲突然停了下來,而後回答的是一陣細小的女童嗚咽聲:“姐姐,姐姐,我是福妞,娘親讓我來找你,,”

    李雲曦不由地一怔,福妞?那不是秀姨的閨女?可是,她記得他們入城之前,秀姨和福妞分明看起來都是康健的,那又怎麽會到了這滿是病人的西院中呢?

    而此時此刻,福妞又怎麽會是獨自一人在這深夜中來尋她?秀姨在哪裏?她們又是從哪裏知道她在這間屋子裏的?一個接著一個疑團在李雲曦的心頭浮了上來,莫名的不安感隨之而至。

    李雲曦想了想,還是將房門打開。門口站著的小姑娘衣裳單薄,來得似乎很匆忙,腳下的鞋子,竟是左右兩邊都穿反了,而眼中更是帶著難掩的倉皇與害怕。

    看到李雲曦開了房門,福妞就一頭紮了進去,她拉著李雲曦的衣裳,似乎是受到了什麽驚嚇,顫抖著聲音道:“姐姐,娘親讓我來找你,讓咱們快跑。”

    李雲曦心頭一沉,她並不知道秀姨為何會讓福妞來尋她?她們不過是萍水相逢,當時秀姨對她是有攜手相助之恩,但又怎麽能斷定她會幫助福妞呢?而福妞的懼怕是顯而易見的,那麽在這官府安置的濟安堂裏,有什麽人或者事是令福妞害怕的?而所謂的‘跑’,到底是要她們跑去哪裏?

    “秀姨在哪裏?福妞,咱們先去尋你娘親,可好?”李雲曦此時想要先同秀姨見上一麵,也好知道到底是出了什麽事。

    福妞的身子一直在哆嗦著,也不知道是冷的還是嚇的,聽到李雲曦說的尋她娘親時,她的眼中浮起一抹恐慌,淚花湧起,她搖了搖頭,重複著道:“娘親讓我們快跑,姐姐,快跑。”

    李雲曦看著福妞的模樣,她心中的惶然隨之凝聚,想了想,便就回身,從屋子裏早就準備好的衣服衝取了一件略微厚實的外衣,給福妞穿上,她伸手拉著福妞的手,道:“那咱們先出去,等到天亮了再去尋你娘親,可好?”

    “嗯嗯,姐姐,快走,快走。”福妞點了點頭,緊緊抓著李雲曦的手,不斷重複地道。

    李雲曦注意著福妞眼中透出的倉皇以及不斷重複的話語,便也知道福妞如今應當是嚇蒙了,問也是問不出什麽的。

    李雲曦沒有多少東西落在屋子裏,她想了想,將醫官分發的藥丸帶上,隨後稍稍喘息,便就拉著福妞的手走了出去。

    她是想著避開西院的衛兵,去東院找一找蘇程玉,便是要走,也不能將蘇程玉一個人丟下。

    李雲曦牽著福妞出門,她順手將房門掩上,隨後警覺地觀察著四周,才緩步離開。她分到的屋子略微偏僻,同其他的屋子恰好隔了開來,故而這周邊也很是安靜,昏暗的燈火忽明忽暗,一陣風過,似乎將這微弱的燈火也吹滅了。

    孤弱的兩人順著院子邊走過,拐入轉角的時候,突然間有一道亮光閃過,李雲曦不由得停下腳步,拉著福妞躲入一旁的大樹後。

    光亮處是一片衝天的火光,這火光竄起的很突兀,濃烈的火焰眨眼間就吞沒了房屋,而後是滾滾煙霧衝天而起,同漆黑的夜幕融為一體,可是仔細去看,便就會發現屋子裏都很安靜。

    這不對勁,便是老弱婦孺,病得再重,但凡還有一口氣在,總不至於一聲不吭。更何況,這屋子裏住的並不都是重症病者,還有不少人隻是偶染風寒,至少今日同她一起入院的人裏,她便見著有不少人神色還可以,除了偶爾的咳嗽外,看著精神都還不錯。

    那此時此刻的著火,便就不可能毫無反應。

    “快點,這兒還有一間屋子。”一道低沉的男子聲音在暗夜裏響起。

    李雲曦不由得屏住呼吸,而後小心地掩住福妞的嘴巴,將福妞攬在懷中,不敢發出絲毫的聲響。輕巧的腳步聲在石板上踏過,似乎又來了三兩人。

    “怎麽就漏了這一間?”

    “這是單間,今兒才整出來的,一時給忘了,,”

    “若是壞了事,唯你們是問!”

    低低沉沉的交談聲伴著腳步聲漸漸遠去,李雲曦便是再看不懂形勢,也明白這西院是不能待下去了。隻是該如何離開?此時卻成了一道難題。

    李雲曦不敢在樹後多做停留,她雖然不知道對方是誰,但是卻知道對方一旦發現她不在屋子中,便就會迅速四散找尋她的。

    她拉著福妞,輕聲道:“福妞,別怕,千萬不要出聲,咱們很快就能離開的。”

    李雲曦擔心小福妞受驚之後會隨意喊叫出聲,到時將人引來,就真的是逃不走了。故而特地出聲安撫,然而半晌沒有聽到福妞的回複,她低頭看了一眼,隻見福妞滿臉的木然,但是眼中卻是極為明顯的惶恐,雙唇一張一合,半天都沒有出聲,仿佛是嚇傻了一般。

    好在此時還懂得跟著李雲曦的步伐逃離,李雲曦心下一沉,這情況她見識過,小時候她膽子小,有時候白日裏被嚇得狠了,晚上發了噩夢,嚇醒來的時候便是這般模樣,還是宮中太醫開了藥紮了針,以及阿爹阿娘抱著哄了許多時日才喚回心神。

    這是嚇得失了魂了。隻是此時容不得她細細安撫福妞,便就隻能帶著人先離開。

    李雲曦同福妞朝外跑沒有多久,便就聽得身後不遠處傳來的匆忙的腳步聲,應當是那些人察覺到了她的失蹤,現下找她來了。

    她拖著福妞,焦急而緊張地往前奔跑,大病未愈的身體,以及身後牽著的小姑娘,都讓她跑得極為疲憊,急促的呼吸在肺腑間喘息,綿軟的雙腿幾乎讓她邁不開步伐,而身後的腳步聲似乎是越來越近了。

    李雲曦腳下一軟,身子便就不由得歪倒了下去,她拽著福妞的手沒有鬆開,故而這一摔,兩人便就一同摔開了一旁的屋子。

    嘭的一聲,落地聲在暗淡的屋子裏響起。手肘處撞到地上,一股劇痛和酸麻感自手肘處傳了過來,李雲曦壓著嗓子痛呼了一聲,眼中隨之沁出了淚水。

    隻是她來不及多緩一緩,扶著福妞掙紮著起身,匆匆將房門關上。而後將渾身打顫的福妞抱緊,兩人的身子都在顫抖,李雲曦的眼中含著淚花,說不出是痛還是怕,心口撲騰撲通地劇烈跳動著。

    屋外的腳步聲越發地靠近。

    “你是誰?”一道清亮的聲音自房中響起。

    落在李雲曦的耳邊,她驚得幾乎要喊出聲來,卻還記著屋外有人在搜尋,又將到唇邊的驚叫聲壓了下去,她抬眸看了過去,此時屋子裏的燭火亮堂了起來。

    自內屋走出一道纖細的身影,是一名著素服的清秀姑娘。麵上的神情很是清冷,似乎性子也很冷淡,見著屋子裏出現的形容狼狽的兩人,她的眉頭微微擰起,放低了聲音又問道:“你們是,,西院裏染了疫病的病人?”

    李雲曦急忙搖搖頭,道:“不是,不是,我們倆都好端端的,我們隻是落了水,染了風寒,,”

    話說得急,但是含糊的話語裏卻還是能夠聽得清楚。

    那姑娘正想再說什麽,便就這時候,聽得門外的腳步聲停在了門口,一道低啞的男子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依蘭姑娘,院子裏有病人逃跑,不知姑娘可有聽得什麽?”

    屋子裏被稱為‘依蘭’的姑娘好似認得出門外的人,她眉眼一轉,還未回答,便就見著李雲曦發紅的眼中透出一抹懇求的神色。

    依蘭頓了一下話語,開口道:“官爺,怎的有病人跑了?”

    “院子裏突然走水了,便就有病人趁亂跑了。”

    走水?依蘭的心頭一驚,她抿了抿唇,而後道:“我這兒沒聽到什麽,,走水了?那我現下換個衣裳出來搭一把手,要是有人受傷了,我也能及時救治,,”

    “不必了,”聽著依蘭的話,門外的人仿佛是害怕人真的出來,急聲製止,隻是話出了口,又覺得自己的語氣有點不對,屋外的人放緩了聲音,接著道,“院子裏現下亂得很,怕會傷著依蘭姑娘,你還是先在屋裏待著,若是需要依蘭姑娘出手,咱們會再來請的。”

    “既然沒有聽得什麽,那我們就先去忙了。依蘭姑娘記得不要出門,現下外邊亂糟糟的,怕是顧不上保護姑娘了。”

    “是,官爺放心,那依蘭就在屋子裏等著,若是有需要,你們盡管開口。”

    聽得依蘭的回話,屋外的人迅速就退了出去。

    屋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癱坐在地上的李雲曦長長吐出一口氣,帶著福妞,對著依蘭哽咽道:“謝謝,謝謝,謝謝你,,”

    依蘭看著性子清冷,但心腸似乎不若麵上看到的冷淡,見著哭得梨花帶雨的李雲曦,以及明顯嚇懵得連哭都哭不出來的福妞,她走上前蹲下來,伸手輕輕地搭著李雲曦顫抖著的肩膀上,溫聲安撫道:“沒事了,你別哭。”

    “謝謝,真的謝謝你,,”滿心的惶恐在這時衝擊著心神,李雲曦的淚水一時間止不住,她含糊著聲音反複道著謝。

    依蘭平日裏也不曾哄過人,眼前的姑娘看著就是嬌柔惹人憐的,尤其是此時淚眼婆娑瑟瑟發抖的模樣,更是可憐可愛,令她不由得想起曾經救治過的一隻小兔子,便也是這般感覺。她的心頭一軟,耐著性子,輕輕地撫了撫對方的背脊,盡力放鬆對方的情緒。

    屋子裏一時間彌漫著些許溫情與安寧,同屋外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

    “怎麽就走水了?”

    “我媳婦呢?”

    “我家娃呢!”

    “怎麽就、說沒就沒了!娘!”

    “爹啊,爹,,”

    淒厲而沙啞的哭喊聲在濟安堂裏響起,熊熊燃燒的烈火燒塌了大半邊的屋子,滅火時的水淌了一地,混著熏黑的地麵,變成了一灘汙水,濺落得四處都是。

    蘇程玉悄無聲息地回到濟安堂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麽一個可怖的景象,一股冰涼的感覺從心底湧起,寒意一絲絲一點點地

    

    浸透他的血管,似乎要將他凝凍住。

    他覺得呼吸都凝滯了,一時半會兒地竟是不知道該怎麽動作,雙腳好似被凝固在了地上。

    半晌之後,他邁開步伐正要朝裏走的時候,突然一道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屍體都被拉出城了。”

    蘇程玉木然地轉過頭,身邊的人竟然是老莫。

    老莫不知何時鑽出了濟安堂,不知不覺地找到了他,對上蘇程玉的視線,老莫的眼中不若白日裏見到的那般無畏,眼神裏帶著些許冷意,道:“西院的病人都死了,走水後,來不及逃出來,都死了。官府說死的人都染了疫病,不能放在這裏,便就統統收拾了拉出城了。”

    聽到這裏,蘇程玉腳下一轉,便就無聲無息地朝著城外躍去。老莫看著蘇程玉消失的背影,他回眸看了一眼還充斥著各種哭鬧喧囂聲的濟安堂,而後腳下一踏,便就身形靈活地順著蘇程玉的行蹤,躍出了牆。

    濟安堂裏,一名靠近護牆的衛兵似有所覺,隻是等他的目光掃過去的時候,卻又沒有看到什麽東西,他的目光落在高高的護牆上,想了想,便就覺得自己可能是眼花了,畢竟這麽高的護牆,可不是一群難民能夠悄無聲息爬得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