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盡頭
作者:沈甄陸時硯      更新:2023-06-23 10:17      字數:3298
  第六章盡頭

  卻說雲陽侯府被官家查封後,沈甄等人便搬到了位於長安城最南邊的昭行坊,那邊住的多是些白丁俗客,已算得上是地租最便宜的地方。

  沈甄回家的時候,沈泓正端著碗在喝藥。

  安嬤嬤一邊撫著他的背,一邊道:“誒呦我的小祖宗啊,咱也不著急,你慢點、慢點。”

  沈泓擦了擦嘴,一抬眼,眼裏立馬放出了光芒,“三姐姐回來了!”

  她走上前去,憐惜地摸了摸沈泓的發梢。

  沈泓自幼聰慧,卻生來體弱多病,每每到了冬日,就會變成一個小藥罐子,早中晚頓頓不落,就差把藥汁當飯吃了。

  沈甄抬手捏了捏他消瘦的小臉,道:“喝了藥,就蓋上被多睡會兒。”她們所在的鹿院逼仄狹小,一共隻有兩間屋子,也不隔音,自打入了秋,她幾乎每日夜裏都能聽見斷斷續續的、微弱的咳嗽聲。

  即便是閉上眼睛,她也能想象出沈泓躬著身子,兩隻小手捂住嘴的模樣。

  思及此,沈甄替他蓋上被褥,柔聲道:“睡吧。”

  沈泓向來將他這三姐姐的話奉為圭臬,立馬閉上了眼睛,可孩子終究是孩子,裝睡的道行實在是淺薄,他眼皮顫顫,長長的睫毛似蝴蝶翅膀一般地抖著不停。

  沈甄一眼識破,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語氣就像是多年前的某一天,長姐對她一般,“我等你睡著了再走,不急的。”

  聞言,沈泓眉頭一鬆,翻身攥住了沈甄的一根手指頭,

  待沈泓睡去,傳出了弱弱的呼吸聲,安嬤嬤捏了捏沈甄的手心,“姑娘隨奴婢來。”

  ***

  進了隔壁的屋子,安嬤嬤拿出了一個方方正正的盒子,緩緩道:“這是今日晌午的時候,大姑娘叫人送過來的,姑娘看看吧。”

  沈甄接過,緩緩打開,旋即,周身的血液都似凝住了一般。

  她好似聽到這一個月來繃在她心頭的那根弦,“叮”地一聲就斷了。

  盒子裏麵的金銀玉器,她再是熟悉不過,這都是長姐的陪嫁啊,,

  看著看著,沈甄的眼淚撲簌簌地就落了下來。

  安嬤嬤看著沈甄暗暗抽泣的模樣,心中酸澀難掩,瞧著這些由侯夫人親手挑選的首飾,不由想起了三年前——侯夫人離世的那一年。

  那一年,雲陽侯府就跟中了邪一般。

  年初,大姑娘沈姌墜河,被寒門之子李棣無意中救起,被迫下嫁李家。年末,二姑娘沈謠又在議親的時候,被回鶻的皇子一眼看中,皇命難違,隻能遠嫁他國和親。

  緊接著,侯夫人便染上了時疫,溘然長逝,,

  安嬤嬤自十五歲起,便伺候在老太太身邊,這三十年來,她親眼見證了沈家是怎樣一步步,成了大晉的簪纓世胄,鍾鼎之家。

  可誰能想到,稍有不慎,便是傾覆之禍。

  她蹲下身子,將沈甄抱在懷裏,唇抵在她耳邊,悄聲道:“大姑娘讓老奴告訴您,與其將東西全部典當了,也還不起那些錢,那還不如不還。”

  沈甄抬起眼,顫著嗓子道:“大姐姐,可是還說了什麽?”

  安嬤嬤點了點頭,給她比了一個“噓”的手勢,繼續道:“明日晚上,大姑娘要送你們姐弟兩個出長安,這箱底裏藏著的,是一份戶籍。等你們到了城門口,記得找一位姓徐的官兵,侯爺於他有恩,是個靠譜的。他眼角有一道疤痕,很好認。”

  沈甄錯愕地瞪住了眼睛。

  她雖然已走到了窮途末路,但卻從來沒想過要逃,畢竟盯著她的人何其多,正所謂前有狼,後有虎,她又如何能逃得過呢?

  安嬤嬤看出了她的想法,繼續耳語,“屆時我會放一把火燒了前院,阻止人進院子,而清溪則會扮成姑娘的模樣留下呼救。你和泓兒就趁慌亂之時從挖好的地洞走,一旦出了城,便再也不要回頭,今生今世,都不要再回長安。”

  越聽越不對勁,沈甄忙道:“那嬤嬤呢?那清溪呢?”

  “老奴和溪丫頭本就是做奴才的,便是官府來了人,也不會把我們怎麽樣,左不過就是打發給牙婆再發賣一次罷了。可姑娘和泓兒不同,那張抵押單據本就蹊蹺,我們見不到侯爺,根本無法知其內情,若是這時候簽了那賣身契,那無異於是羊入虎口。”

  她伸手攥住了安嬤嬤的手臂,正欲開口,安嬤嬤便衝她搖了搖頭。

  沈甄想說的每一句話,她都能猜到。

  安嬤嬤伸出手,撫摸著沈甄如遠山含黛的眉眼,笑著紅了眼眶。

  這孩子,是她從小帶大的啊,從嬰兒哭啼,到亭亭玉立。

  十六年,過的竟是這般快。

  她真真是舍不得。

  安嬤嬤看了她許久,就像是再也見不到了一般,“老奴知道三姑娘素來嬌氣,日後,挺不下去的時候,就想想泓哥兒。”

  半晌,沈甄終是撲向安嬤嬤,嗚咽嗚咽地哭出了聲。

  ***

  十月初九,辰時。

  沈甄照例去百花閣照看生意,一切都與往常一般無二。

  到了差不多中午的時候,有個穿著藍色長褂的小廝走了進來,鞠了一躬,道:“我家世子爺叫我來取香粉。”

  聞言,沈甄連忙起了身子,“可是陸大人吩咐的?”

  小廝點了點頭,“是。”

  沈甄上前兩步,將提前預備好的一箱香粉遞給了他,“喏,就是這箱子了。”說完,她又從一旁的櫃子裏抽出了一幅畫,放到了箱子的罅隙之中。

  這是淳植先生的畫作,原本都是要拿去典當的。

  但今日她就要離開長安了,這店裏的東西既然帶不走,還不如留給這位幫過她一次的大人。

  這個插曲過去後,百香閣有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沈嵐身著紅色的曳地長襖,裹著象牙白的狐狸領圍脖,妥妥一幅京中貴婦人的打扮。

  她跨進門,隨後用右手挑起遮與麵部的麵紗。

  “姑母怎麽來了?”沈甄起身道。

  沈嵐走過去,在沈甄對麵的紅木雕蘭花紋嵌理石的方凳上坐下,皺眉道:“甄兒!明日便是初十了,你難道真要簽了那賣身契抵債不成?你可知道,簽了那賣身契,是要被送到哪裏去!你難道寧願將自己賣了,都不願信姑母的嗎?”

  沈甄頷首垂目,她知道,越是到這個時候,越是要安撫住姑母。

  她攥了攥拳頭,故作為難道:“甄兒知道姑母定是在心裏罵我不識好歹,可是姑母,滕王與父親素來不對付,我實在是怕他,,”說著,小姑娘就捂住了嘴。

  一個月之前,沈甄絕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還有戲子的天分。

  沈嵐聽出了她話中的意思,連忙道:“傻孩子,有姑母在,你怕這些做甚?若是你真受了欺負,姑母難道還會眼睜睜看著不成?”

  “甄兒,你若是跟了滕王,不隻是我,便是整個肅寧伯府,都是要與你共進退的,你莫要亂想,知道嗎?”

  須臾以後,沈甄低著頭,聲如蚊蠅,“若是姑母能保住泓兒,甄兒便什麽都聽姑母的。”

  一聽這話,沈嵐總算是送了一口氣,笑道:“泓兒也是我的親侄兒,等過了明日,姑母便把他接到肅寧伯府上去住,定會好好照看他,若你想見他了,跟姑母說一聲便是了。”

  沈甄看著沈嵐一臉真摯的神情,整顆心都涼了。

  這話說的冠冕堂皇,可說到底,他們就是想把沈泓扣押在肅寧伯府,以此來威脅她罷了。

  沈甄知道,若是今晚走不成,那她和泓兒,便真就成了砧板上的魚肉,隻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

  傍晚時分,暮色漸濃。

  清溪一邊沈甄和沈泓換衣裳,一邊輕聲囑咐道:“姑娘離開後,千萬要記得,莫走官路,也莫走水路,最終的落腳地兒,誰也別說。”

  話音甫落,外頭就響起了連綿不絕的鏜鏜之聲。

  鼓聲錘耳,便意味著,宵禁要開始了。

  長安城中宵禁製度森嚴,晝市一休,順天門便會用這暮鼓之聲,催促行人速速歸家。待六百槌鼓聲一停,不僅街上會禁止人通行,城門坊門也會一同關閉。

  就是現在了。

  安嬤嬤裹著一件大衣,披散著頭發,點了兩個火折子,慢慢出了屋。

  天色昏暗一片,四周也黑漆漆的,安嬤嬤動作麻利地將火折子扔到了前院門前的一堆細柴和幹草上,“刷”地一下,火苗竄起,瞬間點亮了整個院子,,

  另一邊,沈甄則拉著沈泓的小手,躬著身子,從地洞鑽了出來。

  沈甄不敢回頭,拚了命地往城門的方向跑,即便她背對著院子,也好似能看到,那濃濃的烈火,,

  跑到半路,沈泓拚命地咳了起來,沈甄停下腳步,撫摸著沈泓的背,“要不要停下來歇會?”

  “三姐姐,我還能忍。”

  沈甄攏了攏他身上的衣裳,低聲道:“跑的時候別用嘴呼吸,盡量用鼻子,實在難受了,就捏捏三姐姐的手,知道嗎?”

  沈泓點了點頭。

  昭行坊離安化門最近,二人一路躲躲藏藏,好不容易到了城門口,卻怎麽都瞧不見那個眼角有疤的官兵。

  沈甄越來越急,忍不住四處眺望,不安之感越來越重。

  就在這時,忽聞一陣腳步聲出現在她的身後,沈甄回頭看去,隻見幾個府兵打扮男人赫然站在她身後。

  一切都好似靜止了一般。

  須臾,寒風呼嘯,如刀割斧鋸一般地落在她身上。

  天色烏沉,細細密密的雪從墨色的空中急速下墜,冰冷地,沉重地落在了她的臉上,融化成水,像極了淚。

  隻見那人,翻身下馬,越過人群,不疾不徐地來到她麵前。

  他的目光是一如既往的幽暗深邃。

  他強勢地,毫無憐惜地看著沈甄,薄唇輕啟,“三姑娘,這是要去哪兒?”

  作者有話要說:第七章在半夜,別等啦。

  明天還有第八章更新。

  碼字困難戶準備日更了,我需要留言,嗚嗚嗚。

  ☆、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