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作者:柳玉茹顧九思      更新:2023-06-20 14:22      字數:18416
  第一百零四章

    太監來的時候,顧家一家正在用飯。聽得這話,江柔猛地站起來,急聲道:“可是我兒出事了?”

    太監擺著手:“您放心,顧大人無礙。隻是有一些事兒,需要顧少夫人進宮來處理。”

    這話讓江柔放下心來,柳玉茹也鎮定下來,她擦了嘴角,站起身子,同太監道:“公公稍等,妾身去換套衣服。”

    說完柳玉茹便吩咐了人去照顧太監,而後轉進了房內。

    她在房中換了一套正裝,便跟著這位太監入了宮,太監看上去很急,似乎是宮裏的人都在等著他們一般,柳玉茹不由得道:“公公,若不是我家郎君出了事兒,宮裏到底是因何事如此著急召見妾身?”

    “這您也別多問了,”太監麵上露出幾分悲憫,“您到了,便知道了。”

    聽到這話,柳玉茹心裏沉下去。

    可以確定顧九思是沒事的,但顧九思沒事,又不是好事,還要她進宮,又是為著什麽?

    她揣測不出來,隻能是穩住心神,一路進了宮裏。

    太監領著她進了後宮,柳玉茹越走心裏越是有幾分茫然。她不太明白,為什麽接見她的地方變成了後宮。她緊皺眉頭,不由得道:“公公,可是走錯了?”

    “沒錯,”太監立刻道,“太後和陛下一同召見您,所以是在夜央宮會見。”

    太後和皇帝一同召見。

    柳玉茹心裏隱隱有了一個人的名字。她緊皺眉頭,卻不言語。

    走了許久,她終於到了夜央宮門口,她按著禮儀進屋去,尚在外間,就隔著簾子跪下去,展袖而後將雙掌貼在地麵畫了個半圓交疊在前,恭敬道:“民女見過陛下,見過太後娘娘,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簾子內沒有聲音,許久後,裏麵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道:“這位想必就是顧少夫人了?”

    “正是。”範軒的聲音也響起來,他聲音裏帶著笑意:“顧少夫人是個見得大義的女子,與公主相處,想必也不會有什麽芥蒂。”

    聽到這話,柳玉茹愣了愣,心中驟然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這時候,範軒接著道:“雲裳公主,你同顧少夫人說吧。”

    說完,柳玉茹便聽見麵前珠簾似乎是被人掀起來,而後便有一個女子移步到了柳玉茹身前,柳玉茹跪在地上,沒有抬頭,接著就聽李雲裳道:“玉茹姐姐,日後我可能要進顧家大門,與姐姐一同侍奉顧大人,還望姐姐多多擔待。”

    柳玉茹腦子“嗡”的一下,她跪在地上,沒有出聲,沒有抬頭。她仿佛是僵了似的,整個人都是懵的。

    旁邊太後聲音響起來:“陛下說要給我兒賜門婚事,我兒當年與顧大人便有婚約,她心裏有顧大人,本宮便想著,不如成人之美,讓他們成天作之合。公主金枝玉葉,自然是做不得妾,本宮本想著讓你做妾,但陛下說你與顧九思乃結發夫妻,還有功於朝廷,我兒又為你求情,本宮才答應讓你與我兒共為平妻。我兒年紀比你小上幾個月,名義上雖然都是妻子,但尊卑之分,你心裏要明了。”

    柳玉茹不說話,太後等了片刻,接著道:“怎麽,還不謝恩,是有什麽不滿?”

    柳玉茹聽得這聲詢問,內心才慢慢緩了過來。她說不出是什麽情緒,她不敢深想,隻是把所有感覺封閉了,像年少時那樣,她告訴自己,她不能難過,不能悲傷,不能絕望。她要冷靜,要詢問清楚一切。

    她深吸了一口,抬起頭來,卻是看向範軒,詢問道:“陛下,敢問我家郎君如今何在?”

    這話出來,所有人似乎都有些尷尬,範軒輕咳了一聲,隨後道:“顧愛卿如今還在偏殿歇息。這是他內院的事兒,你答應了,去告訴他和顧老爺夫婦便可以了。”

    柳玉茹沒說話,她靜靜看著範軒,認真道:“陛下,婚姻大事,當由當事人做主。娶公主殿下的是我家郎君,我怎能替他做決定?請陛下讓妾身詢問夫君意思,再做定奪。”

    “大膽!”太後猛地拍在桌上,怒道,“天子賜婚,公主下嫁,還容得他挑挑揀揀?柳玉茹,你別給臉不要臉,也別問他允不允,本宮這就讓他休了你再娶便是了!”

    “太後,”範軒皺起眉頭,破有些不滿道,“玉茹一個婦道人家,想著詢問自己夫君,也是常理,您也別太過激動,當體諒才是。”

    “本宮體諒她,她便蹬鼻子上臉,從揚州來的粗鄙婦人,配得上顧家這樣的人家?也不知道是顧朗華那腦子進了什麽水,竟是娶了這麽不知規矩的婢子!”

    “娘娘!”聽得這話,柳玉茹猛地提了聲音,她慢慢起身,清亮的眼定定盯著珠簾後的女人,“妾身出身清白人家,有名碟在身,雖不是大富大貴,卻也絕非太後口中的‘婢子’。妾身嫁給郎君,於危難之時不曾離棄,相扶至今。妾身未曾犯七出之條,更在顧家落難時一路扶持相隨,我不曾因貧賤嫌棄顧家,顧家如今若因富貴驅逐我,是對夫妻之情的不忠,對恩義之理的不義。太後是要將公主,下嫁給如此不忠不義之郎君嗎?”

    這話問的所有人愣了愣,柳玉茹大聲道:“太後若將女兒嫁給如此不忠不義之人,是向天下人說,哪怕不忠不仁不義,也並非不可,是嗎?”

    “這自然不是,”無論是前朝還是大夏,品性都是一個官員最終要的考核。哪怕是太後,也不敢在此刻反駁柳玉茹的話,她僵著臉,尷尬道,“所以本宮讓你當著平妻,男人三妻四妾本屬常事,你莫因善妒阻攔。”

    “妾身不攔,”柳玉茹神色平靜,“隻是此事當由我夫君本人做主,妾身不敢裁定。”

    “少夫人說得也是,”這時候,李雲裳出聲,轉頭同太後道,“便讓少夫人去問問顧大人吧,顧大人若是不願,也莫要強人所難。”

    “他敢?”太後冷笑,轉頭看向範軒,“這可是陛下賜旨,他總不能抗旨不尊吧?”

    範軒僵了僵,他輕咳了一聲,同柳玉茹道:“你去勸勸他,要當戶部尚書的人了,該懂點事兒。”

    柳玉茹聽到“戶部尚書”四個字,神色動了動,她什麽都沒說,站起身來,便由太監領著到了偏殿。

    顧九思正在偏殿看書,他盤腿坐在榻上,懶洋洋靠著窗戶,麵前放了一盤花生,他磕著花生,看上去十分悠閑。

    柳玉茹走進去,他轉頭看過來,不由得愣了愣。片刻後,他急忙從床上跳下來,驚訝道:“你怎麽來了?”

    柳玉茹沒說話,她靜靜看著他,顧九思直覺不好,趕緊走到她麵前去,拉住她的手道:“怎麽了?可是出了什麽事兒?受了什麽委屈?”

    柳玉茹靜靜注視著他。

    他是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甚至還在問著,她是不是進宮來接他的。

    她看著他這樣意氣風發的樣子,突然有些明白李雲裳的意思。

    範軒要嫁李雲裳,以李雲裳和親做為要挾,逼著太後同意把顧九思的案子移交。而太後必然是同意了,所以他們達成協議,讓顧九思當戶部尚書,而李雲裳則提出在這時候嫁給顧九思,以此作為案子移交的附加條件。這不算什麽大事,範軒便答應了。可李雲裳應當是料定顧九思不會答應的,顧九思如今一旦拒絕,那就是拒婚,他剛剛得到範軒信任,就這樣打範軒的臉,範軒便會認為顧九思不好掌控,顧九思在君王心中的仕途,或許也就止步於此了。

    柳玉茹想明白李雲裳的話,看著麵前的顧九思,她覺得有什麽哽在心口,她張了張口,什麽都說不出來。

    顧九思知道她是有話說不出口,他沉默了片刻後,抬起手,將柳玉茹攬進了懷中。

    “我知道你必然是受了委屈,”顧九思低聲道,“可是不管受了什麽委屈,你都別多想,你都要信我,我能解決所有事,你別擔心,也別害怕,嗯?”

    這樣溫柔的聲音,讓柳玉茹忍不住抓緊了顧九思的袖子。

    “你別這樣好……”

    柳玉茹聲音裏帶了沙啞。

    我會戒不掉。

    她暗暗想。

    這樣好的男人,這樣好的夫君,若是未曾遇見也就罷了,遇見了,心徹徹底底給了,再要舍棄,那就是剜心之痛,苦不堪言。

    顧九思聽著她的話,卻更是抱緊了幾分:“我偏要對你這樣好。對你這樣好,你便舍不得我,不會丟下我了。”

    這話出來,柳玉茹眼淚奔湧而出,顧九思慌了神,忙道:“這是怎麽了?你別哭啊。”

    柳玉茹低下頭,抬手擦了袖子,她抽噎著,小聲道:“顧九思,你怎的這樣壞?”

    顧九思也不知柳玉茹為何這樣說,隻能是一麵給她擦著眼淚,一麵哄著她道:“怎的了,可是誰有氣讓你受了?”

    柳玉茹低著頭落著淚,她低啞著聲,小聲道:“陛下打算讓你當戶部尚書,讓我來同你說一聲。”

    顧九思聽著這話,愣了片刻。直接讓他當戶部尚書,他是全然沒想到的,但他也很快接手過來,忙道:“這是喜事,你怎麽哭了?”

    “顧九思,”柳玉茹低啞著聲音,小聲道,“要是,要是有人喜歡我,想同我成親,要你同我和離,你會怎麽辦?”

    “我砍了他!”

    顧九思一聽這話就急了,著急道:“可是誰欺負你了?!”

    “要你砍不掉呢?”

    顧九思聽得這話就愣了,他似乎是感知到了什麽,握著柳玉茹的手,他想了很久,慢慢道:“我不知你問這個,是什麽意思。可是玉茹,若你喜歡那人,那也就罷了。可若你不喜歡那人,除非我死了,”他抬眼,靜靜看著柳玉茹,認真道,“不然我不會讓任何人,這樣逼你。”

    柳玉茹看著他,她聽著他的話,含著淚的眼忍不住彎了,她注視著他,他表情那麽認真,沒帶半分虛假。

    “那麽,”她聲音裏帶著幾分鄭重,“你喜歡我嗎?”

    “喜歡。”他答得毫不猶豫。

    “隻喜歡我嗎?”

    “隻喜歡你。”

    “今生今世,”她拉著他的手,低聲道,“若隻和我一個人在一起,遺憾嗎?”

    “不遺憾,”顧九思笑起來,“我高興得很,幸福得很。”

    柳玉茹的眼淚落在他的手掌,灼得他愣了愣。柳玉茹抬起頭來,朝他笑了笑,擦著眼淚道:“我知曉了,我回去了,一會兒來接你。”

    說著,柳玉茹放開他的手,轉身走了出去。顧九思站在屋裏,他皺起眉頭,認真想著柳玉茹的話。

    “陛下打算讓你當戶部尚書……”

    “要是有人喜歡我,想同給我成親,要你同我和離,你會怎麽辦?”

    ……

    顧九思想了片刻,猛地反應過來什麽,詢問旁邊太監道:“太後和陛下談事,雲裳公主刻在?”

    “在的。”太監恭敬道,“公主已經來了兩個時辰了。”

    “糟!”

    聽到這話,顧九思猛地拍了自己的頭一下,隨後同太監道:“你快幫我通稟陛下,我要見他!”

    “陛下說了,”太監認認真真道,“未經召見,顧大人還是好好休息。”

    “休息什麽休息!”顧九思頓時火了,“他們把我娘子關在旁邊欺負,還讓我休息什麽?!你去通稟陛下。”

    “陛下說了,隻等召見,不必通稟。”

    “你是不是確定不去?”

    顧九思捏了拳頭,太監板著臉:“陛下說……”

    “我去你娘的!”

    顧九思一拳砸翻了太監,怒道:“你給老子讓開!”

    說著,顧九思就往著未央宮的正殿衝去,太監捂著臉,大吼道:“來人,攔住他!”

    顧九思在院子裏打成一團,柳玉茹擦了眼淚,深吸一口氣,回到了正殿。

    太後和範軒還在聊天,見柳玉茹進來,範軒喝了口茶道:“他怎麽說?”

    “能怎麽說?”太後笑著道,“顧大人是懂事的人,自然是答應了。”

    柳玉茹沒說話,她恭敬叩首,隨後道:“陛下恕罪。”

    這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沉默下來,範軒轉頭看向柳玉茹,神色平靜:“他不願意?”

    “郎君願意。”

    範軒舒了一口氣,笑起來道:“那……”

    “但妾身不願意!”

    柳玉茹提了聲音,這話讓所有人都懵了,範軒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不可思議道:“顧柳氏,你說什麽?”

    “妾身說,”柳玉茹答得鏗鏘有力,“讓顧九思娶公主、或者娶任何女人,無論是娶妻還是納妾,妾身都不願意!”

    “荒唐!”範軒徹底火了,站起來,怒道,“怎麽會有你這麽善妒的女子?!娶了公主,那是對他好,你怎麽會愚昧至此!”

    “妾身知道是對他好。”

    柳玉茹神色平靜:“公主乃金枝玉葉,有太後照拂,能成為駙馬,是九思的福氣,日後九思在官場之上,也會一路順遂。可妾身就是不願意。這是妾身的丈夫,妾身愛的人,妾身對心中有他,便希望他的心裏,他的身邊,永永遠遠,隻有妾身一個人。”

    “你放肆!”範軒徹底怒了。

    他可以容忍顧九思犯傻,那是顧九思有情有義,可他不能容忍柳玉茹犯傻。那是無知婦人。

    “柳玉茹啊柳玉茹,”範軒站起來,在房間裏來來往往的走,氣著道,“我原來還想著你是個聰明人,想著你日後該是顧九思的一大助力,沒想到你怎麽愚蠢到這樣的程度?簡直是愚蠢至極!你身為顧九思正室,本就要為他著想,替他開枝散葉,你善妒至此,對得起顧家嗎?”

    “陛下,我心中有他,若他身邊還有他人,妾身怕是日夜不寧。”

    “那也將就著過!”範軒大吼出聲,“哪個女人不是這麽過來的?”

    柳玉茹苦笑出聲,這些話像極了以前她母親說過的。

    “陛下,”柳玉茹叩首彎腰,“玉茹的感情,容不得將就。陛下若執意要讓公主下嫁,便請賜玉茹一死。”

    這話讓所有人都驚了,範軒說話都帶了結巴:“你……你要朕賜死做什麽?”

    “陛下,”柳玉茹聲音冷靜,“玉茹自問不是一個好妻子,容不得九思身邊有第二人,但也不願陛下和九思為難。若陛下一定要賜婚,那就先賜妾身一死,妾身隻能以牌位迎接他人入門。”

    “冥頑不化!”

    “陛下!”

    這時候,外麵傳來太監急促的聲音,他著急跑到門口來,忙道:“陛下,顧大人,顧大人他打過來了!”

    “打過來了?”

    範軒滿臉震驚:“什麽叫打過來了?”

    話沒說完,外麵就傳來鬧哄哄的聲音,混雜著顧九思的大喊之聲道:“陛下!陛下,我不娶!我誰都不娶!”

    “陛下,”顧九思推攮著擋著他侍衛,大吼道,“我不當官了,我辭官回去!您將我貶了吧,我要帶我娘子回去!”

    “玉茹!玉茹!”

    顧九思的聲音傳來,大吼著道:“你出來!我帶你走!”

    “混賬!”

    太後拍案而起,怒道:“將禦林軍叫過來,在內宮門前大吼大叫,這是什麽規矩?!給我拖下去打!”

    旁邊侍衛得命,趕緊衝了出去。

    而顧九思就在外麵,被侍衛團團圍住,拖著他就要離開。他在門口和侍衛廝打起來,他拳腳功夫高,但旁邊侍衛源源不斷湧來,雙方僵持在了夜央宮門口。

    太後氣得麵色發白,柳玉茹卻是低著頭,抿起唇,忍不住揚起了笑容。

    範軒聽著外麵顧九思的喊話,看著麵前柳玉茹堅定的模樣。許久後,他終於道:“顧柳氏,你可是真的寧死都不與公主共侍顧愛卿?”

    “是。”柳玉茹神色堅定。範軒沉默了一會兒,聽著外麵打鬧,他終於道:“鳳祥,去倒一杯毒酒來。”

    柳玉茹神色動了動,但她仍舊沒有說話。張鳳祥低頭應是,便去了外麵,過了一會兒,端了一杯毒酒回來。

    顧九思見張鳳祥托著酒杯,整個人頓時瘋了一般,朝著夜央宮正殿撲過去,怒吼道:“你們做什麽!”

    沒有人應答他,顧九思心裏頓時發慌起來。

    他太清楚在內宮一杯酒是什麽意思,他也已經推測出裏麵發生了什麽,正是知道,他才心寒。

    他被人一拳砸到地上,他反應過來,想要翻身起來,但許多人壓了上來,他拚了命想要往前衝去,怒道:“柳玉茹,你別給我幹傻事兒!”

    “你出來!”

    “陛下,”顧九思大聲道,“這是太後想要離間你我君臣啊!您別糊塗!您放了玉茹!”

    顧九思在外麵瘋狂撕喊,柳玉茹看著張鳳祥把毒酒端了過來。範軒看著柳玉茹,認真道:“玉茹,酒在這裏,若你真的寧死不願,那朕也不為難你。你去了,朕也不逼他,他為你守喪三年,日後娶或不娶,都是他的意思。”

    “三年後,他或許就忘了你。顧家少夫人的位置或許會有其他人做。他馬上就要當戶部尚書,玉茹,”範軒聲音有些沙啞,“不值得的。”

    柳玉茹笑了笑,她轉頭看向殿外,卻是道:“陛下,這毒酒毒發至死有多長時間?”

    “一炷香的時間。”

    “會很疼嗎?”

    “不疼。”

    “死後會很醜嗎?”

    “不醜。”

    “那妾身放心了。”

    柳玉茹說著,伸出手去,拿起了杯子。

    她的手微微顫抖,她其實很怕,怕極了,可是想到顧九思,想到顧九思清明的眼,想到他說除非他死,才會讓她改嫁,她突然就生出了無盡勇氣。

    人總得保護什麽,為此不惜代價。她得賭這一次。

    她看著範軒,最後一次確認:“陛下,妾身喝了這杯毒酒,您這一生,都不會再為難九思的婚事了,是嗎?”

    範軒聽著這話,不由得笑了:“你可真是生意人,朕隻說不為難這一次,你就說一生不為難了。”

    說著,他看著柳玉茹固執的表情,歎了口氣,終於道:“罷了,日後也沒什麽好為難。你說一生,那便是一生吧。”

    聽到這話,柳玉茹閉上眼睛,拿了杯子,將酒杯一飲而盡,而後將酒杯砸在了地上。

    “陛下,記得您答應的,”柳玉茹喘息著,她整個人都在抖,急促道,“我想同他多說說話。”

    說完,她竟是再不願多說一句,朝著殿外猛地衝出去,推開了大殿門,然後看見了被壓在人堆裏的顧九思。

    他臉上掛著彩,身上的衣服也早已破破爛爛,許多人壓著他,他像一條被蟲子撕咬的孤龍,憤怒又無助。

    在大門開的瞬間,所有人都愣住了,柳玉茹站在門口,笑著看著他。

    顧九思看見她,最先反應過來,在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時,猛地一掙,就朝著她衝了過去。

    他身上到處是傷,喘息著停在她麵前。

    夕陽在他身後,映照著漫天彩霞,柳玉茹伸出手,緊緊抱住了他。

    她覺得腿軟,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毒藥的效果,她靠在顧九思胸口,聽著他的心跳,低聲道:“九思,我這個人,霸道得很。”

    顧九思哽咽著沒有說話,柳玉茹靠著他,閉著眼道:“誰想嫁給你,也得踏著我的命過去。”

    顧九思聽到這話,身子微微顫抖。

    “傻姑娘……”他眼淚落下來,猛地抱緊了她,“傻姑娘。”

    柳玉茹聽到這話,在他懷裏輕輕笑起來。

    她想起自己小時候,想要樹上一朵花,許多孩子都想要,她一個小姑娘,就和人打得頭破血流,咬牙搶到那朵花。

    這麽多年了,她性子始終還是沒有變過。她要的東西,拚了命,她也要要。

    “九思,”她覺得有些疲憊,說不出的困意浮現上來,她低喃道:“背我回家。”

    “好。”顧九思沙啞出聲。他將她翻身背到身上,抬眼看著無盡宮城。

    天邊彩霞美不勝收,他身著白衣,散著頭發,身上傷痕累累,走路一瘸一拐。

    而柳玉茹在他背上,她閉著眼睛,似乎是睡著了。顧九思背著她,咬牙忍著腳上的劇痛,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所有人注視著他們,不敢阻攔,柳玉茹神智有些糊塗了,她覺得困,她怕睡過去,她知道這次睡過去,或許就再也見不到顧九思了。

    她趴在顧九思背上,抱著顧九思,神誌不清的問:“九思,我是不是很喜歡你?”

    “是啊,”顧九思眼眶發酸,“喜歡得命都不要了。”

    “柳玉茹,”顧九思吸了吸鼻子,“你少喜歡我一點,好不好?”

    柳玉茹聽著,不由得笑了。

    “沒辦法了,”她低喃,“下輩子吧。”

    “下輩子,我少喜歡你一點。”

    

  第一百零五

    顧九思背著柳玉茹走出宮去,很短一截路,他卻覺得特別漫長。

    他期初還是走著,而後便跑起來,最後再也不顧儀態,一路狂奔著衝了出去。等衝出去後,他看見等在門外的顧府馬車,他跳上馬車去,同車夫急促道:“走!”

    柳玉茹此刻已經是睡了過去,顧九思坐在馬車裏,冷了神色,他抓著柳玉茹的手微微顫抖,抿緊了唇一言不發。他握著她的手,感受她的體溫,將她的手放到唇下,輕輕印在了上麵。

    他眼中風起雲湧,但整個人卻呈現出一種難以言說的克製。

    而內宮之中,太後看著範軒,不可置信道:“陛下,您就讓他這麽走了?”

    範軒喝著茶,不言語。太後猛地提了聲:“陛下,您就讓這亂臣賊子這麽走了?!他不顧聖令在內宮前大吼大叫,甚至對禁軍動武,這是什麽?這是犯上!是謀逆!陛下就這麽不管不問?!”

    “太後,”範軒拖長了聲音,吹著茶杯道,“顧愛卿年輕,性子魯莽,也不是什麽大事兒,我會罰他的,您別操心了。”

    太後聽著範軒的話,慢慢冷靜下來。旁邊李雲裳察覺範軒態度的轉變,忙道:“陛下也是累了,母後,讓陛下先回去歇息吧。”

    太後沒說話,她在李雲裳的調和中緩下來,她慢慢坐下來,冷淡道:“陛下讓他這麽大鬧了宮廷,又大搖大擺走出去,如今他還是疑犯之身,讓朝中其他官員看到了,不妥吧?”

    “太後說得是。”

    範軒點著頭道:“我這就讓人把他追回來。”

    太後哽了哽,她要的是把顧九思追回來嗎?!她要的是治這個冒犯了他的人的罪!

    以這樣的方式當庭拒了李雲裳的婚,這讓李雲裳的臉往哪兒擱?

    李雲裳是她最疼愛的女兒,如今婚事這樣憋屈,太後心裏始終有個結在。

    但太後看著範軒臉色,也不敢太過,她心裏很清楚,範軒需要她穩定朝中舊貴族的勢力。當初攻下東都,就是在這些舊貴族裏應外合之下才如此輕易入城。如今大夏各郡縣安定,也是因為這些舊貴族還衣食無憂。範軒是在她的許可和合作下,才登上的皇位,才能如此順利的從前朝過度到新朝,所以範軒顧忌她,尊敬她。

    可她畢竟隻是前朝的太後了,凡事不能做得太過。

    範軒話說到這份上,太後也不能再催,隻是道:“當好好罰罰,畢竟還是太年輕了。”

    範軒點點頭,想了想,他卻是道:“您也看見了,顧少夫人是寧死都不願意成這門婚事的。他們兩人夫妻情深,公主下嫁過去,也不會幸福,朕想著,還是換一個人吧。”

    話題一繞,又回到了李雲裳婚事上來。

    李雲裳暗自捏著起拳頭,太後沉了臉色,許久後,她慢慢道:“雲裳是本宮如今唯一的孩子……”

    “也是如今大夏唯一的公主。”

    範軒平靜開口:“北梁使者很快就要到東都,不是朕不為雲裳公主著想,隻是若北梁使者到了,公主還未出嫁,他們開口要求和親,朕也沒有辦法。”

    “畢竟,”範軒抬眼看向李雲裳,“大夏需要安定,公主說可是?”

    李雲裳和太後都不說話,範軒低頭喝茶,淡道:“顧大人不行,朕想了想,左相張鈺的大兒子張雀之尚無正室,他年僅二十四歲,任工部侍郎,也算青年才俊,就他怎麽樣?”

    “這怎麽可以?”

    太後麵露震驚,誰都知道,張雀之原來是有妻子的,她妻子的父親原是欽天監的人,四年前,前朝太子冊立前的占卜由他主持,結果卻占出不吉之相。太子懷恨在心,借後來水患一事發難,說張雀之妻子之父將水患占卜信息瞞而不報,以致災禍,導致張雀之嶽父被判斬首,張雀之妻子為父伸冤當街攔下太子的轎攆告禦狀,卻被太子當做刺客當街射殺。

    張雀之原本是東都官吏,也就是因此,在自己夫人死後,自求貶官,去了幽州,在自己父親手下做事。

    如今改朝換代,當年小吏也成了丞相公子,可是張雀之對皇室之恨,卻是難以洗盡的。

    而當年的太子,正是李雲裳的親生哥哥。

    李雲裳白了臉,她抬起眼,看向範軒,顫了顫唇。

    她想說什麽,可終究是什麽都沒說。

    她知道範軒是故意的。

    太後和李雲裳,就是那些舊貴族的風向標,他們的軍旗,軍旗不倒,這些人就永遠凝在一起,而範軒要的,就是讓軍旗倒下去。

    五千親兵入城,加上原來的守軍,如今的東都,已經幾乎全是範軒的人。

    “陛下,”李雲裳靜靜看著範軒,“您確定,您當真要如此嗎?”

    範軒聽到這話,輕輕笑了。

    “殿下,”範軒放下茶杯,站起身道,“朕是天子。”

    說著,他冷下聲:“君無戲言。”

    李雲裳和太後都沒說話,範軒果斷轉身,冷著聲道:“劉春一案移交禦史台,由禦史台徹查,雲裳公主賜婚於張大公子,十日內完婚。否則十日後,公主怕隻能去北梁了。”

    說完之後,範軒走出大門。張鳳祥跟在範軒身後,小聲道:“陛下不是說,多少要給太後一分麵子嗎?您將公主嫁給張大公子,怕是……”

    “朕給她們麵子,”範軒淡道,“她們給朕了嗎?”

    張鳳祥笑笑,明了了範軒的意思,倒也不說話了。

    顧九思抱著柳玉茹一路進了顧府,一進門,便往臥室奔去,趕緊叫了大夫過來。

    葉世安、周燁、沈明追著進來,忙道:“怎麽樣了?”

    顧九思沒說話,大夫走進來,給柳玉茹把了脈,認真診了片刻後,他才道:“夫人隻是服用了一些安眠養神的藥,沒什麽大礙,睡一覺就好了。”

    聽到這話,顧九思舒了口氣,心裏的石頭總算放下了。

    雖然他早已經猜出來,範軒是不太可能真的給柳玉茹喝毒酒,可是哪怕隻有那麽一點點可能性,他心裏也害怕,如今聽到確認沒事,他這才放下心來。

    旁邊三個人看顧九思緩過來,周燁這才道:“去換件衣服吧。”

    顧九思抹了把臉,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去了內間。

    早上見範軒的時候,他已經洗過一次澡,如今就是換了套衣服,重新束冠,而後便走了出去。幾個人站在門口等著他,顧九思先再問了一次柳玉茹的情況,得知她還要再睡一陣子後,便領著周燁等人到了外間來細談。

    “聽說明日你這個案子,就會移交到叔父這邊,隻要移過來,這便好辦了。”

    葉世安聽顧九思把宮裏的情況說了說,同顧九思道:“你今日來陛下不說話,大家也應當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這件事解決,”周燁臉上露出笑容來,“我也好離開東都赴任了。”

    聽到這話,大家都愣了愣,顧九思下意識道:“周大哥要走?”

    “早該走了的。”周燁有些無奈,“隻是我舍不下婉清,所以就多陪著她。接著又遇上你這事兒,又耽擱下來。”

    “嫂子不跟著一起走嗎?”

    沈明有些疑惑,周燁搖了搖頭,沈明看向旁邊的顧九思,顧九思解釋道:“如今新朝撤了節度使這個位置,周大哥去當的幽州留守便相當於節度使了。幽州臨著邊境,有大軍駐紮,周大哥相當於又是文官又是武將,這種駐紮邊境手握重兵的武將家屬是不能出東都的。”

    “這是把嫂子當人質?”

    沈明下意識開口,周燁麵上臉色便有些不大好看了。葉世安瞪了一眼沈明,沈明趕忙道:“周大哥,我不懂事兒,您別介意。”

    “你說得也沒錯。”周燁笑了笑,“的確就是人質,怕我們有什麽變故。”

    “周大哥你放心,我們都在東都,會好好照顧嫂子的。”

    顧九思趕忙安慰,周燁搖了搖頭,笑道:“照顧好你們自個兒就行了,倒是你,九思,這一次你出主意讓陛下把雲裳公主嫁了,太後怕是要記恨死你了。”

    顧九思苦笑:“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兒。”說著,他給自己倒了茶,聲音平淡,“陛下和太後早晚是要對上的,雲裳公主就是太後手中一張牌,她嫁給誰,誰就是舊貴族日後的未來。”

    “我可聽說她是想嫁給你的。”沈明趕緊開口,這話嚇得顧九思一個哆嗦,趕忙道,“你可別瞎說啊,話傳到玉茹耳朵你,我打斷你的腿。”

    “你就說說嘛,”沈明好奇道,“是不是真有這事兒?”

    顧九思沒想到沈明這樣八卦,有些無奈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你說她看上你哪兒了?”沈明摸著下巴,“難道是看上你長得帥?”

    “看上他舅舅。”

    葉世安見沈明不開竅,提醒道:“以前他舅舅和太後關係可好著呢,我聽說當初他舅舅是要抓他來東都尚公主的,兩人本就有婚約。如今雲裳公主身份尷尬,舊貴族陛下不準嫁,除非她等到舊貴族重新崛起那一天,那也就是剩下一些陛下的人可以選。而這陛下的人裏,顧九思有一個江河牽線搭橋,太後和公主對他更能信任。再加上他又有能力,長得又俊俏,明眼人都看得出陛下未來對他的期許,可謂青年才俊前途無量,雲裳公主看上了,也屬正常。”

    “那以前沒吵架李雲裳要嫁給九哥我明白,現在還要嫁,還搞這個毒酒什麽的一出,”沈明朝著柳玉茹的放下努了努下巴,“這又是為什麽?”

    “她算準了我會拒婚,”顧九思淡道,“我拒了婚,陛下心裏對我必然有所不滿。她死到臨頭,還要拖個墊背的。而毒酒這事兒,便是陛下幹的了。玉茹毒酒都合了,誰也不能勉強,說起來不好聽。”

    “還好是假酒,”葉世安歎了口氣,“你們膽子也是太大了。”

    “是她膽子大。”顧九思苦笑,“不是我。”

    正說著,外麵傳來了太監的聲音道:“顧大人,少夫人看也看過了,陛下說,您還是先回去,等著禦史台給您沉冤得雪,再來照顧少夫人不遲。”

    聽得這話,顧九思和周邊人看了一眼,也有些無奈。

    他讓人招呼了太監,自己起身去,進了屋裏。柳玉茹還在睡著,他坐在邊上,靜靜打量著柳玉茹。

    “我這就回去了。”

    顧九思柔聲開口,似乎是怕吵著她:“你別太掛念,過兩日就回來了。你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太後和公主那邊你別擔心。”

    說著,他抬手放在柳玉茹臉上:“她們欺負你的,我都讓她們一點一點還回來。”

    

  第一百零六

    柳玉茹一覺睡醒,已經是第二日。

    她感覺許久沒有這麽睡過,打從顧九思入獄以來,她一直睡不好覺,這麽昏昏沉沉睡了一覺,居然覺得神清氣爽。

    她在床上緩了片刻,然後猛地坐了起來,隨後大聲道:“九思!”

    說著,她慌慌張張穿鞋,外麵印紅聽見了聲音,趕緊進來,忙道:“夫人你這是著急什麽?”

    “郎君呢?”

    柳玉茹著急出聲:“他可還好。”

    “姑爺沒事兒,”印紅放下水盆,將柳玉茹重新按了坐下來,安撫道,“姑爺送您回來的,陛下又讓他回去了,姑爺說,讓您別擔心,不出三日,他就回來了。”

    “他身上傷可叫大夫看過了?”

    柳玉茹漸漸緩了過來,印紅從旁邊端了水盆,伺候著她梳洗,回答道:“走的時候看過了,沒多大事兒,葉公子親自送姑爺到的刑部,走時候還帶了許多藥,不會有事的。”

    柳玉茹聽著,從旁邊接了水,漱了口,總算是鎮定了下來。

    她這時候終於感覺到餓,肚子咕嚕嚕響了起來。旁邊印紅聽見了,抿唇笑了笑:“夫人睡了一天,必然是餓了。奴婢讓人煮了粥,這就送過來。”

    柳玉茹有些不好意思,應了一聲,起身來洗了臉,又梳了頭發,便坐下來開始吃東西。

    她一麵吃,一麵細細問著這一日發生了什麽,印紅差不多稟報完之後,外麵便傳來了通報的聲音:“夫人,芸掌櫃和葉姑娘來了。”

    柳玉茹聽了,讓她們進來,葉韻和芸芸抱了賬本一起進了屋,柳玉茹忙站起來:“這麽早就來了,吃過了嗎?”

    芸芸給柳玉茹行了禮,葉韻笑了笑,柳玉茹招呼著她們坐下來,她們將賬本放在桌上,葉韻笑著道:“來了一些時辰,聽說你還睡著,便先吃了東西。本想你還要睡一陣子打算走了,結果你卻是醒了,倒醒得很是時候。”

    說著,葉韻瞧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昨個兒的壯舉我可都聽說了,以前你小時候不還常同我說什麽我心思要寬些,學著當個當家主母給郎君納妾什麽的……如今怎麽不見你心思寬些了?”

    柳玉茹聽得葉韻嘲笑,有些不好意思,她瞪了她一眼,隨後道:“不說這些,可是來說正事兒的?”

    “哦對,”葉韻點點頭,“芸芸先說吧。”

    “奴這兒也沒什麽好說的,”芸芸笑了笑,將賬目放到柳玉茹麵前去,“這是近日來花容的賬目,還有即將推出的新品的安排,拿來給您看看。”

    柳玉茹應了一聲,拿過賬目來看,如今花容一切都走上正軌,芸芸打理起來,也越來越老道,柳玉茹每隔一段時間的查賬以及重大事件以外,已經不太插手花容的業務。

    花容畢竟隻是一個胭脂鋪,如今雖然已經在各地開始聯絡著試著營業起來,但本質上來說,始終也隻是一個胭脂鋪,上限放在那裏。

    如果放在以往,柳玉茹也就滿意了,可是經曆了李雲裳這件事,柳玉茹覺著,自己的心仿佛是被強行拓寬,讓她清楚的認知到,自己是個怎樣的人,而這世界又是怎樣的世界。

    李雲裳許多話是刀一樣紮在她心上的。

    和李雲裳這樣生長在東都的名貴女子比起來,她的確出身卑微,也的確幫不了顧九思什麽。若是放在早之前,她本也打算依附於自己的丈夫,那也就罷了。若換做那時候,李雲裳要嫁進來,她或許也是高興的,這樣對於顧九思來說是一大臂力,她做為顧九思的正妻,自然要為顧九思著想。

    可如今卻是不同了,她心裏生了貪戀,她想要那人完完全全獨屬於她。她剝奪了這個男人三妻四妾的權利,自然不能再想著依附他。

    愛一個人奇怪的很。不僅會讓人不去計較得失,還會讓人莫名勇敢起來,想著要為了這份感情,搏一搏,闖一闖。

    她想有錢。

    想很有錢很有錢,有錢到富可敵國,有錢到甚至不需要開口,就沒有人敢把主意打到顧九思身上來。有錢到範軒想要給顧九思賜婚,也要想想她柳玉茹高不高興。

    所有的地位和臉麵都要靠自己掙,不能靠別人給。

    要拿命去賭去博自己的丈夫,這根本上,也不過是因為別人看重的是她的丈夫,而不是她。

    柳玉茹心裏明白,所以看著花容的賬本和新的方案,她也就是點點頭,給新品方案多加了幾條建議後,便放手讓芸芸去做。

    要賺錢,最快的方式從來不是自己開店,然後賺多少錢,那樣的錢根據你的精力始終有上限。最快的方式,永遠是錢滾錢。她出錢,別人出力,然後分取收益。她不需要事事都自己去搞,隻需要判斷把錢給什麽地方。

    開花容之前她沒錢,沒辦法滾。如今她有炒糧時賺到那筆錢以及花容的收益,她也有能力開始走錢滾錢這條路子。

    和芸芸商議完花容,柳玉茹轉頭看向葉韻。

    葉韻從小按大小姐培養長大,一直在她父兄身邊耳濡目染,雖然沒有太多經商經驗,但是眼界能力卻是比芸芸高上許多的。她如今無事,就一直在柳玉茹身邊幫忙,最近柳玉茹忙在顧九思的事情上,糧食又到了東都,就是由她一手在處理這些糧食。

    “糧食都裝點好了,我算好了成本,一般東都的米一鬥需要十文,咱們這次的米,成本是八文,如果隻是十文的話,我們一鬥米就隻盈利兩文了。”

    柳玉茹應了一聲,葉韻小心翼翼道:“我們也把價格定在十文?”

    柳玉茹沉默著想了想,片刻後,她搖頭道:“不,我們要定高一些。”

    “可我們是新糧商,來之後就高價,怕是……”

    “先別賣。”柳玉茹果斷道,“東都達官貴人多,咱們的米好,這一波米不需要盯著百姓賣,先在東都打出名頭來。如今東都的米大多都是十文一鬥,咱們就賣十五甚至二十文,而且每天要限量賣,賣完就沒有。”

    葉韻聽愣了,柳玉茹一麵想一麵道:“你先叫一批人來商量一下,總結一下咱們這個米好在哪裏,給咱們的米取一個名字,這個名字一定要取好,要讓人一聽就覺得,這米一定很香很好吃,不要太庸俗,要上得了台麵。你再召集了人,把這米精挑細撿,不能有沙子,要顆顆飽滿,粒粒整齊,從店員到裝米的布鬥,每一個細節都要做好,挑出來不好的米不能,運到各地去開粥棚賑災,打出一個好名聲。你把米本身做好了,再給它編個故事來曆,到處宣傳一下。最好再送到宮裏,得個聖上題字、大師作詩,成為專門的貢糧,這就再耗不過了。”

    “這樣下來,價格怕是就貴了。”葉韻有些擔憂道,“你確定要這樣?”

    柳玉茹想想,片刻後,她道:“韻兒,你仔細想想,這人分成有錢人和沒錢,有錢人想吃好用好,沒錢的人就想要便宜,不同的人要的東西不一樣,你一味想著價格便宜,就一定能賺錢嗎?”

    葉韻沒說話,靜靜想著,柳玉茹繼續道:“這件事,我也不插手太多,我全權交給你做,就當給你練個手,你以後就是糧店的店長,我每個月開你三十兩酬勞加四成分紅。你當了店長,如果你願意,你也可以選一個人來繼續你的事,你想做什麽,可以再來找我,我出錢,你出力,怎麽樣?”

    葉韻聽得懵懵的,柳玉茹抬手握住她的手,認真道:“我瞧得出來你不想嫁人,若是不想嫁人,何不妨有一番自己的天地?”

    聽到這話,葉韻不由得笑了。

    “你倒是說到我心坎上了,”她歎了口氣,“其實我是不知道未來日子怎麽過的,如今日日跟著你,就覺得天天賺著錢,也很是高興。能這樣過一輩子,也是很好的。你若是信我,那糧店就交給我,我一定給你好好幹,你看如何?”

    “我怎麽會不信你?”

    柳玉茹抿唇笑起來:“我們葉大小姐,打小做什麽都做得頂頂好。”

    葉韻聽出柳玉茹言語裏的嘲笑,抬手用扇子推了她。

    兩人商議了一會兒,葉韻便走了出去。葉韻剛出門,就看見沈明蹦蹦跳跳過來,沈明看見葉韻,頓時高興起來:“喲,葉大小姐也來了。”

    葉韻向來不待見沈明,她嘲諷一笑:“多大人了,像個猴子似的,官府上的褶子都沒熨平就敢穿上朝,也不怕人笑話。”

    沈明聽到這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不高興道:“你怕我笑話,那你來替我熨。”

    葉韻“嗬”了一聲,理都不理沈明,抱著賬本就走了。沈明被這種無聲的嘲弄深深刺傷了內心,他朝著葉韻的背影怒吼出聲:“葉韻你別給我囂張!你記不記得是誰把你從揚州救回來的?!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女子難養、小人難養,你是難養中的難養!”

    “沈明,”柳玉茹在裏麵聽著,笑著走了出來,“這是在鬧什麽呢?”

    沈明聽見柳玉茹的聲音,這才察覺自己的行為似乎有些幼稚,他輕咳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道:“嫂子。”

    柳玉茹壓著笑意,葉世安和周燁也說著話進了小院,柳玉茹見著了,便道:“都下朝回來了,正廳說話吧?”

    說完之後,柳玉茹便同他們一起去了正廳,下人給幾個人上了茶,柳玉茹慢慢道:“九思可還好?”

    “放心吧。”

    葉世安道:“今日案子已經移到了禦史台,走了過場,人就出來了。”

    “那劉春的案子呢?”

    柳玉茹好奇開口,葉世安抿了口茶:“這就看,陛下想查不想查,打算如何查了。”

    一行人商量著話的時候,顧九思跟在太監身後,一路進了禦書房。

    禦書房內,範軒正和周高朗下著棋,左相張鈺、吏部尚書曹文昌、禦史大夫葉青文等人站在一旁,可以說,範軒所有嫡係中的核心人物幾乎都站在了這裏。

    禦書房內不超過十人,卻已是整個大夏權力核心中的核心。顧九思稍微愣了愣,便迅速跪了下去,恭敬道:“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範軒沒有理會顧九思,和周高朗繼續下著棋,房間裏回蕩著落棋的聲音,顧九思跪俯在地上,一言不發。

    片刻後,周高朗抬起頭來,笑了笑道:“倒是個沉得住氣的。”

    範軒也抬起眼來,笑著同顧九思道:“起來吧。”

    顧九思恭敬叩首,站起身來,範軒平靜道:“今天叫大家來,一來是同大家私下說一聲,老陸走了,日後就由九思頂了他的位置,你們心裏清楚。到時候誰來舉薦,自己商議。”

    “微臣明白。”

    張鈺恭敬出聲,旁人都悄悄打量著顧九思。

    這個年輕人,早在幽州就已經讓人側目,政績斐然。但是誰也沒想到會升得這樣快,一年不到,從八品縣令直升正三品戶部尚書。這樣的升遷速度,簡直是古往今來,前所未有。

    顧九思心裏也是滿是疑惑,但他不敢多問,隻能是再一次謝恩。

    範軒擺擺手,隨後道:“你們都是朕心裏最放心的人,也不需要這些虛禮,叫你們過來,還是想問問你們,劉春的案子,你們覺得怎麽辦?”

    劉春這個案子怎麽辦?

    在場所有人聽著這句話都明白,問的根本不是劉春的案子,而是要不要拿劉春這個案子辦人。

    所有人對視了一眼,範軒輕笑了聲:“你們這些老狐狸。”

    說著,他抬眼看向顧九思:“老狐狸都不肯說話,小狐狸,那你說,這案子,辦不辦?”

    “陛下,還是聽聽各位大人的,”顧九思忙道,“微臣資曆淺薄,許多話說不好,怕讓各位大人笑話。”

    “這有什麽?”周高朗笑著道,“我說話,還常被他們笑話呢。”

    這話一說,所有人都笑起來,葉青文看著顧九思,似乎在叮囑一個小輩一般,溫和道:“九思,我們都是被笑話過來的,你莫擔心,大膽說就是。”

    顧九思聽到這話,感激看了葉青文一眼,明白這是葉青文在向所有人表明和他之間的親昵。

    顧九思恭敬道:“那微臣就說了。微臣覺得,這個案子,該辦。”

    範軒點點頭,抬手道:“不必顧忌,繼續。”

    “陛下,依著微臣的想法,此番陸大人一事,背後必有人撮合,陸大人與微臣同事過一陣子,微臣以為,他的脾氣是做不出殺劉春之事來。一來陸大人並非陰狠之人,對害人性命始終心有芥蒂,若非走到某個地步,不會肆意殘害他人性命;二來他對陛下始終有兄弟情誼,不該如此猜忌陛下;三來,看管劉春大人的人,大多都是舊臣,與陸大人不該有太多交情,陸大人哪裏來的能力,去見劉大人,乃至殺害劉大人?”

    所有人沉默著,但大家心裏卻都清楚,顧九思說得沒錯。

    陸永是沒有殺害劉春的膽子和能力的,如果不是有人在背後煽風點火,這件事不會發展到這樣的程度。

    所有人心裏都把那個背後的人想到太後身上,而顧九思接下來卻是道:“這背後的人目的很明顯,無非就是要將這件事擴大到一個無法挽回的程度,一定要有人為這個案子出血,他們原本預計的應當是我和陸大人,我們任一走一個,甚至於,如果按照他們原本的計劃,可能是先等我問斬,再拿出證據來替我翻案,然後讓陸大人也被懲治。這樣一來,戶部兩個緊要的位置,便都空了出來。空出來的位置,他們就能安排人接替。那麽如今朝中這樣大手筆的人還能有誰?微臣猜,其一是以太後為首的朝中舊臣,其二……”

    “還有其二?”

    曹文昌詫異出聲,大家也都眼露疑惑,顧九思接著道:“其二,便是太子太傅,洛子商。”

    聽到這個名字,眾人在短暫呆愣後,便迅速反應過來。

    洛子商入朝以來幾乎沒有任何動靜,一直乖乖教著範玉功課,以至於所有人幾乎都忘了他的存在,如今被人驟然提起,大家才想起來,這是一位掌管著整個揚州的太傅。

    掌管著揚州,以揚州之富、揚州之大、揚州之人口來說,都等於掌握著一個小國。一個小國國君稱臣,哪裏是這麽容易的事?

    “陛下原本計劃,是想著要南伐劉行知,為了南伐,陛下同意不大動舊朝血液,也同意讓洛子商入東都任太子太傅,可如今結果很明顯,陛下的容忍他們,他們卻並不甘心就這樣乖乖呆著,他們如今覬覦戶部的位置,就敢以四條人命做局,陛下想想,南伐絕非一日之功,若陛下當真南伐,如此內政,陛下心中可安?”

    南伐是範軒一早定下的國策,顧九思這話已經是直問國策,張鈺聽著,輕咳了一聲,慢慢道:“可是,若仍由劉行知發展下去,陛下心中也難安啊。”

    “劉行知發展,我大夏也再發展。我大夏名正言順,有傳國玉璽傳承,他劉行知亂臣賊子,就算發展,又有何懼?自古以北伐難易,從未見以南伐北成功,哪怕是諸葛神算在世,也止步於五丈原之地,我大夏又有何懼?倒是如今強行南伐,恐後院起火,傷了元氣。”

    “這話,倒也不錯。”

    聽了半天,範軒終於開口,他歎了口氣,看了一眼眾人道:“近日來,朕常常在思慮此事,尤其是在太後越發得寸進尺之後,朕便更加顧慮。朕想著,南伐一時,應當重新考慮,諸位以為如何?”

    範軒這口氣,明顯是已經定了結果的,大家都是聰明人,稍稍一想,便明白過來,忙道:“陛下聖明。”

    確定不南伐要穩內政,那劉春案這把刀要怎麽用,便很明顯了。

    範軒想了想,接著道:“如今要安內政,如何安,你們可有主意?”

    所有人不說話,大家心裏都裝著東西,但卻知道這時候,什麽都不該輕易開口。範軒笑了笑,看向顧九思道:“大家都不說話,那你來說吧。”

    “如今朝中舊臣很多,陛下要安穩內政,不宜太過,但也需要有能震懾人的魄力出來。微臣覺得,首先要架空太後,讓這些舊貴族群龍無首。太後兩張底牌,一張是雲裳公主的婚事,另一張就是世家支持。我們要釜底抽薪,將兩張牌抽走。先將雲裳公主嫁了,再以劉春案為理由,打擊擁護太後的幾個世家。這個過程要快,不能等這些人做出反應,將消息傳出去,否則恐有內亂。”

    範軒點點頭,抬手道:“繼續說。”

    “之後,陛下再給這些貴族一些好處,在此之前,陛下可以從這些貴族家中挑選幾個庶出貧寒子弟,與他們達成協議,廢掉他們繼承人後,由這些庶子重新上位,給他們一些安撫。這樣下來,哪怕消息傳出去,也不會再有亂子。”

    畢竟能安穩過日子,誰都不想謀反。

    世家和那些天天在外麵打仗的人不同,他們的命金貴,也就沒有那麽大的勇氣冒險。

    顧九思見範軒沒有反駁,便接著道:“最後,陛下必須在今年重新恢複科舉,廣納賢才,之後逐步換掉舊朝的人,才能不受前朝舊人製約。”

    顧九思這些說話,範軒笑起來:“倒是個聰明的。”

    說著,他看向周邊人:“諸位愛卿覺得呢?”

    範軒已經誇了,所有人自然連連稱讚,而後一行人便開始具體商議,這些事兒怎麽做,誰來做。

    商量到了晚上,大家這才離開,顧九思和葉青文一起走出大殿門,等周邊沒人了,葉青文才道:“周大公子,以前一直聽說你是個紈絝子弟,如今才發現,你過去當真是藏拙了。”

    “讓伯父笑話了,”顧九思趕忙謙虛道,“以往是不懂事,現在才開竅,以前是真拙劣,如今您要考究我書本,我也是學不好的。”

    葉青文笑了笑,他看著天邊星宿,慢慢道:“年輕人,許多事兒都要慢慢學。九思,伯父勸你一句話。”

    “還請伯父明說,”顧九思嚴肅了神色,恭敬請教,葉青文雙手攏在袖中,淡道,“這世上聰明人多得很,年輕時候的聰明,總喜歡說出來,但年長之後就發現,真正的聰明,是不說出來。”

    顧九思聽到葉青文的話,沉默下來,葉青文笑了笑:“你也別介意,我隻是……”

    “伯父的意思,九思明白。”

    顧九思開口,接著卻是道:“隻是,話總得有人來說。”

    “可是你如今說這些話,許多事必然就要你做,這些都是得罪人的事,我怕太後一黨此後就要盯上你了。”

    葉青文見他坦率,也不拐彎:“你我皆為揚州人士,你又是世安好友,九思,聽伯父一句勸,日後,這種話少說。”

    “伯父,”顧九思聽著這話,苦笑起來,“您以為,今日陛下召我來,是做什麽?”

    葉青文愣了愣,隨後就聽顧九思道:“陛下召我,就是想我做一把刀。我這刀若是不夠鋒利,那就做不了。葉伯父,我不比世安,他有您給他鋪路,我卻是什麽都沒有的。”

    “這朝廷之上,站不站得住,根本不是看你得不得罪人,而是看你背後站著誰。您看這滿朝文武,參我便沒人顧忌,可誰參世安,是不是就要顧忌幾分?劉春這個案子,若不是發生在我身上,而是世安身上,怕是從最初收押他,便難得太多,刑部哪一個敢直接到葉府門口抓人入獄?不怕被禦史台參死嗎?”

    葉青文聽著這話,沉默下去。顧九思苦笑:“伯父,人當官,都有自個兒的路。世安兄能沉默,可我卻是沒有沉默的機會的。我若不多說話,今時今日,怕是在這裏多說話的機會都沒有。陛下要我當一把刀,我隻能做一把刀。這把刀做好了,才不會再有如今的事。”

    “我明白了。”

    葉青文歎了口氣,他看向天空:“回去吧,明日我讓人整理好卷宗,後日你便該出來了。”

    顧九思恭敬行了禮,這才離開。

    他還是要回大牢裏歇著的,案子剛剛移交到禦史台,裝模作樣也要裝一番。

    他坐在馬車上,聽著馬車咯吱咯吱的聲音,心裏也不知道怎麽的,突然就生出了幾分蕭瑟。

    若能沉默,誰不想沉默。

    若能安安穩穩往前走,誰又願意做一把刀?

    可他也沒什麽法子。

    他和葉世安不一樣,他如今,隻有一個人。

    他心裏想著,有些恍惚回了大牢,剛一回去,就看見柳玉茹坐在關押他那間牢房裏,正捧著他平日讀那本地圖,看得津津有味。

    她本也和獄卒混得熟,如今獄卒見宮裏對顧九思態度好轉,更是讓柳玉茹自由來去。她聽見腳步聲,放下書來,抬眼看見顧九思站在門口,有些愣神瞧著她。

    她輕輕一笑,柔聲道:“回來啦?我給你帶了燉湯,趁熱喝了吧。”

    顧九思聽著,忍不住慢慢笑了起來。

    他忙往前走了幾步,將人摟在懷裏。

    “我終究比他們幸運一些。”

    他低聲開口,柳玉茹有些茫然:“什麽?”

    顧九思卻也沒說話,他自個兒心裏清楚。

    雖然比不上葉世安等人有家中人照拂鋪路,可是,他有柳玉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