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童謠 三更合一
作者:薄月棲煙      更新:2023-06-15 14:34      字數:10280
  第209章 童謠 三更合一

  秦纓驀地愣住, “什麽?”

  崔慕之眼底隱現苦澀,卻一錯不錯地盯著她,秦纓快速地眨了眨眼, 抿唇道:“這是我私事, 與崔大人有何幹係?”

  她再懶得糾纏,轉身便上了馬車。

  白鴛二人連忙跟上, 待車輪走動起來,白鴛才覷著秦纓臉色道:“縣主,剛才崔世子的臉色真是難看,再說下去, 隻怕要將他氣死了, 他說那些,無非是如今對您有意,卻見您隻與謝大人交好,您——”

  遲疑片刻,白鴛低聲道:“這幾個月來,奴婢還未見過您如此憤慨之時, 其實奴婢也想問,您是不是對謝大人另眼相看了?”

  秦纓心跳得疾快,卻鎮定道:“眼下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白鴛明白,隻輕喃道:“奴婢知道您心思不在此處,可前些日子宮裏的事, 真是讓奴婢膽戰心驚, 侯爺如今也掛心您的婚事, 奴婢便想著,滿京城的王侯公子,沒有誰比謝大人能得您青睞了, 若是您……”

  白鴛未說下去,秦纓卻了然,她唇角緊抿著,腦海裏閃過這半年來與謝星闌有關的一幅又一幅光影,好半晌,她斂眸道:“現下有更重要的事。”

  白鴛眼珠兒轉了轉,“是,奴婢明白了。”

  馬車一路往長樂坊疾馳,等進府門之時,已是暮色時分,秦璋見她歸府又如此晚,少不得要問上兩句,一聽她下午與周顯辰入宮麵聖,立時神色緊張起來。

  秦纓略作沉吟,如常將今日擔憂道來,秦璋聽完意外道:“所以你要幫周顯辰去查問防範時疫的法子?還要遍尋當年去過豐州的太醫?”

  秦纓一臉認真道:“是呀,我打算明日先去陸伯伯府上拜訪,他應記得所有去過豐州的大夫,而後我一處處尋訪,自然能定出萬全之策。”

  秦璋仔細看了秦纓一瞬,無奈道:“這本是該衙門做的事,卻要交給你去奔波,如今臘月天寒,當心將你凍壞了,城內又不安生,萬一……”

  秦纓莞爾,“您放心,女兒一定在天黑之前歸來。”

  微微一頓,秦纓接著問:“爹爹,您可還記得當年豐州有哪些太醫嗎?”

  秦璋苦笑道:“這麽多年了,爹爹也老了,記得的幾人也早就辭官回鄉了——”

  秦纓牽唇,“那女兒明日去麻煩陸伯伯。”

  秦璋笑著應是,待父女二人用完晚膳,秦纓自回清梧院歇下。

  待放下床帳時,白鴛輕聲道:“您剛才怎還問起侯爺了?”

  秦纓道:“既查到豐州,不問爹爹才是古怪,不過,倒是沒想到爹爹不記得有哪位老太醫留在京中,汪太醫說過,有兩位家就在京中。”

  白鴛打了個哈欠,“侯爺平日裏身體不適,有固定的大夫來看診,自然不熟悉其他人的,您別想了,早些睡下,明日還要忙碌呢。”

  秦纓應好,待燈燭熄滅,很快便入了夢鄉。

  翌日天色剛亮,秦纓用完早膳,直奔陸府而去,待馬車到了府門之前,正撞上陸守仁與陸柔嘉父女二人出門,見秦纓來此,二人都有些驚訝。

  秦纓上前問了安,開門見山道:“陸伯伯,有一事要耽誤您一些時辰。”

  待進了正廳,秦纓道明來意,陸守仁聽完不覺有他,陸柔嘉的神色卻有些複雜。

  秦纓道:“陸伯伯醫術高明,當年也曾隨行去往豐州,想來對豐州當年如何抗疫治病最為清楚,如今雖因雪災死人,與當年盛夏戰亂並不一樣,但大雪封山,凍死的不止是人,還有牛羊豬狗與山野間的飛禽走獸,開春後回暖這些動物屍體也會生疫害。”

  陸守仁欣慰地笑起來,“沒想到縣主還懂這些,確是此理。”

  秦纓便道:“因此府衙的意思,是想請陸伯伯和諸位去過豐州的太醫,結合當年豐州防治之策,給出個防疫方略,除了京城,此方略還會送往禹州、豐州等地。”

  陸守仁笑意淡去,神色也嚴肅了起來,“沒想到又是豐州生了災害——

  他沉吟片刻道:“按我想來,如今這防疫應分兩步,其一,是在設營之後預防傷寒之症在城內爆發,其二,便是過年之後氣候回暖,風溫之邪鬱於肌表,肺氣失於清宣,本就是體弱多病之季,雖不似當年豐州炎熱,但大雪雪化之後,雪水四散而流,一旦生出疫病,卻不比夏日蔓延的慢——”

  他回想片刻,“當年豐州起疫病,也是城外許多人體表生瘡,短日內有多人嘔血而亡才被定論,本來城門都關了,防範的也極好,可不知怎麽還是傳了進來,由此可見疫病一起,根本無從隔斷,能從現在便開始防治是最好的。”

  秦纓便道:“城外設營,至少要十日後才可住人,按您的意思該如何安排人手?”

  陸守仁道:“柔兒已經把城外施藥的情況與我說了,病患多,且久治不愈,便是因他們有病的沒病的全都聚集一起,病邪難散,再加上不一定能持續用藥導致,因此設營之後,得分轄管治,便如同當年豐州抗疫一樣。”

  秦纓心神一動,“當年豐州如何?”

  在秦纓跟前說起豐州,陸守仁也想到她母親與兄長病亡之事,語氣愈發和善,“當年豐州也是分區化域,尋常百姓不得隨意出門,隻有大夫和維護吏治的禁軍能走動,因此如今設營也要這般,看診在一處,取藥在一處,送藥煎藥又在一處。”

  說至此,陸守仁道:“此事要太醫院仔細定個章程,還得抽派大夫駐守在營中才好。”

  秦纓想了想道:“那便是說,不論是在豐州,還是如今設營,要給一人看病,至少要經過三五人的手?”

  陸守仁道:“不錯,豐州時,各戶多居於自家,大夫登門看診開方,方子送入藥庫,藥庫內三四人負責撿藥,之後再送入各家,如今設營也是一樣。”

  說至此,秦纓道:“陸伯伯當年在豐州負責何處?”

  陸守仁道:“當年我外駐在豐州城南,給城南的百姓們看診。”

  先前陸守仁寫過一份豐州時疫記述,雖將疫情經過與死傷寫的清楚,卻並不了解太醫院如何給她母親兄長看病,正是因他當日已被派去給平民百姓問診。

  秦纓心生感佩,又轉而道:“那陸伯伯應最清楚老百姓需要什麽,太醫院除了您之外,可還有哪幾位太醫去過豐州?他們當年又負責何處?”

  陸守仁道:“還有二人,如今的太醫院院正趙昉,以及擅長針經的孫明初,他二人當年也初入太醫院不久,年紀尚輕,資曆也不夠,都與我一樣被外派出去,趙昉當年還出城治過城外患病的兵將,頗為辛勞。”

  秦纓蹙眉:“聽聞還有幾位老太醫榮養留京,當年也去過豐州。”

  陸守仁道:“是有兩位,如今都年過花甲了,一位是仁安坊的吳若謙老先生,他擅長小方脈,當年是專門給兩位皇子看病的,一直留守太醫院,還有一位是長寧坊的嶽仲崎老先生,他擅長大方脈與風邪骨傷,以及瘡腫之類的疑難雜症,當年用的醫方,大都出自他之手,若沒記錯,他與當時的太醫院魏院正總領太醫院,是個極會治疫的。”

  秦纓瞳底微亮,沉吟道:“既是如此,那煩請陸伯伯與趙太醫與孫太醫商量醫治傷寒之法,營中如何安排人手,如何配備藥材,也全看太醫院安排,西北與京城的防疫,我去問問嶽太醫。”

  陸守仁頷首道:“防治之法,嶽太醫多半能有良方,當年的方子乃是治疙瘩瘟的,與今日不同,但他十分擅長此道。”

  秦纓心弦微鬆,“此事是京兆府衙與戶部、太醫院一同商辦,待太醫院得了章程,三處衙門還需有個商定,好調撥米糧藥材。”

  陸守仁明白,又道:“正好治毒的方子也初定了,那位趙將軍已帶著南下,而汪太醫留在戒毒院,其他人正好幫忙賑災,如此,我即刻回太醫院去——”

  陸守仁本就要當值,此時也不耽誤,隻吩咐陸柔嘉與陸夫人好生招待秦纓,待他離去,秦纓小坐片刻,婉拒了陸夫人留膳,被陸柔嘉送到門口。

  陸柔嘉輕聲道:“纓纓,你查問豐州舊事,莫非是確定了古怪?”

  秦纓也不瞞她,“不錯,找到的人證又詳述了當年經過,我懷疑是當年的藥出了問題,因此,我想一邊幫著衙門賑災防疫,一邊查出當年參與配藥的有哪些人。”

  陸柔嘉凝重道:“配藥之人?”

  秦纓點頭,“和陸伯伯一樣被外派出去的太醫多半不知,但這位嶽太醫和吳太醫或許知道,我走兩趟查問查問便是。”

  陸柔嘉道:“但……但沒人會問這些舊事,如此可會打草驚蛇?”

  秦纓歎了口氣,“你不必擔心,我會小心行事,如今防範時疫,也算是名正言順的探問。”

  陸柔嘉明白過來,秦纓見天色不早,也不多耽誤,與她告辭後直奔長寧坊而去。

  嶽仲崎的府邸並不難找,但秦纓到了地方表明來意,門房小廝卻抱歉地道:“要讓縣主失望了,我們老太爺昨日出城齋醮,要大後日才會回來,縣主晚些來為好。”

  秦纓聞言無法,隻得先往仁安坊尋吳太醫去。

  來回一折騰,到吳太醫府上時,已是日頭西斜,馬車剛在吳府門前停下,秦纓便見著個紫袍夫人牽了個五六歲的孩童走了出來,那孩童一邊走一邊“啊呀”有聲,華服夫人心疼地道:“好了好了,這都是為了給你治口疾,待會兒帶你去看燈市好不好?”

  秦纓下馬車來,待走到簷下,小廝尚未關門,又好奇道:“你們是誰?”

  “這是雲陽縣主,有事要拜訪吳老太醫,還請通傳。”

  白鴛說完,小廝一驚,忙去裏頭稟告,沒多時,又快步跑出來,“縣主,快請進,我們老太爺在裏頭等您——”

  秦纓進門,一路到了前堂,便見位須發皆白的老者在堂前候著。

  見到秦纓,老者欲要作揖,秦纓忙道了免禮,又徑直道明來意,吳老太醫聽得一訝,待入堂中落座,方才滄聲道:“如今雪災害人,老朽也聽聞幾分,其實……如今城外傷寒遍生,已算疫症,不過既然太醫院已有對策,那老朽倒不必多言,至於縣主說的開春後如何,倒真有可能與豐州時疫相似。”

  秦纓道:“正是如此才來打擾您,當年豐州時疫死傷萬人,連陛下記起舊事也唏噓萬分,如今這場大雪,又落在了豐州、禹州兩地,月餘功夫,已死傷三千多人了。”

  吳太醫重重一歎,“當年豐州也大雪連天,再加上戰亂,真是慘不忍視,我們太醫院一眾同僚,一小半人都折在了豐州,實是災禍無情。”

  秦纓眉眼間染上兩分哀戚,“我母親與兄長,亦在那場瘟疫之中殞命,如今幫衙門分憂,我便也格外盡心些,您可還記得當年如何抗疫的?”

  吳太醫麵色微變,也想起此事,見秦纓神色恭謹,看她的目光也慈祥起來,但他蹙眉道:“當年幾張有效的醫方,並非出自我之手,我擅小兒病症,那時專門照顧兩位年幼的殿下,民間抗疫治病,還真是無甚功勞……”

  秦纓寬慰道:“您不必焦心,我此來並非讓您出個論策,實在是關於豐州疫情的記載不多,可遵循的前例也太少,您就當做是給我這個小輩講講舊事,想到什麽說什麽,我來記下可用的,與其他太醫所言攏總後交給官府,讓他們來定策。”

  吳太醫眉頭微揚,“那可是說來話長了。”

  秦纓莞爾,“天色尚早,您隻管說,但還請您借我紙筆——”

  吳太醫叫小廝取來紙筆,又命人給秦纓搬來一張桌案,這便悠悠講了起來,“當年北上逃難,路上本就波折,誰也沒想到等來了援軍,卻生了瘟疫……”

  吳若謙語聲沉沉,從瘟疫起源說起,片刻又啜飲一口清茶,不知不覺,兩炷香的時辰便過去了,終於講到了太醫院如何研方用藥上。

  秦纓間或問一兩句,吳若謙回想片刻,又漫無邊際說下去,沒多時,秦纓寫滿了兩頁紙張,吳若謙也講到了最艱危之時,“叛軍太過狡詐,還派了刺客入城,是生生要奪陛下性命,幸好禦林軍團團護衛,陛下隻受了輕傷,那時刺史府一日沒消息傳出,外頭的人便一日覺得天要塌了,當時亂軍狠辣,給部下下了死令,但凡有戰敗站退的,那領兵的將領便是要殺頭的,相反,若打贏了,便立刻賜郡王爵位,這等架勢,倘若城破,那他們即便屠城也不叫人意外,城內人心惶惶,誰若說不怕,那定是假的……”

  說至此,吳若謙微微眯眸,“我記得,中間至少有五六日,刺史府靜悄悄的沒什麽動靜,我們在外的人心似油煎一般,根本睡不著覺,後來城中染病之人越來越多,太醫院的大夫外派治病,其他人也日日忙得腳不沾地。”

  秦纓眼珠兒微轉,“城內那麽多病患,藥材從何而來呢?”

  吳若謙道:“陛下北上之時帶了藥材,到了豐州之後,也將民間的藥材全部收繳,如此藥材才寬裕了幾分——”

  秦纓又道:“城中百姓多,跟去的王侯宗室也多,藥材如何分放得過來?”

  吳若謙唏噓道:“是忙不過來的,死了那麽多人,誰都害怕自己是下一個,但能喝上一碗藥,總比等死強不是?那時太後和陛下也算有魄力,將多餘的宮侍遣出來幫忙,他們也是辛苦,困了便往廊下一倒,秋日還好,後來天寒了也如此,好些宮侍在那時染病死了。”

  秦纓麵露悲憫,又懇切道:“但宮侍們有的連字也不認識,更別說醫藥上的事,他們能做什麽?會否連湯藥都弄混了?”

  吳若謙搖頭,“那自然不能全交給他們,多是打雜跑腿的,其他各處都有大夫盯著,但凡懂些識藥之能的,才會被放在關鍵之處。”

  秦纓心頭微動,“還有宮侍識藥?”

  吳若謙點頭,“有的宮侍入宮之前,曾當過藥鋪學徒,當時豐州城中所有大夫都被征召,與太醫院的太醫一起,負責各處民坊問診,太醫院極缺人手,我記得有那麽兩個,來的時候還有人歡呼,說終於來懂行的了。”

  秦纓忙問:“何時來的?那豈非能讓他們按方子撿藥了?”

  吳若謙點頭,“若沒記錯,應是在入秋時來的,縣主說得對,我們缺的正是識藥之人,每日藥方不少,藥材都成袋成袋地堆在藥庫中,要臨時去找,還得會抓分量,好些要切碎要打粉的都要人手去做,完全不識藥的人哪敢讓他幫忙?”

  秦纓感歎:“確是此理,那這二人後來可得重用?”

  吳若謙眉頭皺了皺,“這二人一個是如今的禦藥院掌事,喚作祥公公的,另一個染病死了。”

  秦纓一驚,“染病死了?”

  吳若謙歎息,“是後來瘟疫快結束時染得病,未救得回來。”

  秦纓麵色沉重起來,“您可還記得那人名諱?”

  “似乎……是個叫什麽多壽的。”

  吳若謙深吸口氣,又從秋日說至凜冬,末了道:“入了臘月,豐州之困才算徹底解了,你不知那城外多少骸骨,光燒死去兵將的屍首,便燒了足足七天七夜,當時也是怕來年瘟疫又反複……”

  秦纓邊聽邊寫,比陸守仁前次給的記述還顯詳細,吳若謙往紙張上看了一眼,無奈道:“我說的這些,隻怕派不上多大用場,你可曾找過嶽仲崎?”

  秦纓莞爾,“適才去了,但嶽老太醫今日出城齋醮,不在府中。”

  吳若謙失笑,“那老家夥就喜歡酬神論道。”

  吳若謙一下午侃侃而談,講話本一般,秦纓寫完最後一筆,眼見天色不早,便告辭道:“我已記下您說的治疫方略,至於醫方,我再拜訪嶽老太醫,時辰不早了,我改日再來聽您講豐州的故事……”

  吳若謙含笑起身,“那老朽還是希望今朝災禍早些結束,豐州那些事,再不必講。”

  ……

  回侯府時,已是夜幕初臨,府內一片燈火闌珊,秦纓如常去給秦璋請安。

  秦璋問起她今日所得,秦纓便道:“去了吳老太醫府上,問了些豐州舊事,但他說當年的醫方並非出自他之手,讓女兒去找嶽老太醫。”

  秦璋便道:“這兩位老太醫七八年前倒有盛名,但不甚熟稔。”

  秦纓笑道:“無礙,反正女兒是幫著周大人探問,他們醫者仁心,也多會配合,隻是嶽老太醫出城齋醮,過兩日才回回京。”

  秦璋頷首:“也不急在這一日半日的。”

  用過晚膳,秦纓回了清梧院,她將下午所記文卷拿出細細看一遍,又將官府能用之處重新謄寫,待文卷收好後,便梳洗歇下。

  翌日起身,待用完早膳,秦璋也吩咐人收拾車架,欲出城酬神三日,秦纓早已習慣,幫著秦璋整理了些隨身物件,午時過半,秦璋帶著隨從離了侯府。

  這日天氣晴朗,秦纓未等多久,自己帶著白鴛、沈珞二人往金吾衛衙門去。

  馬車從長樂坊出,沒多時便上了禦街,秦纓靠著車璧沉思著什麽,白鴛則百無聊奈地掀簾朝外看,沒多時,白鴛一驚,“縣主,您快看——”

  秦纓眉頭皺了皺,隔著簾絡,先聽到了一陣馬蹄聲,她狐疑地湊到窗前去,定睛一看,便見一隊禦林軍簇擁著一輛朱漆寶蓋的馬車從皇城方向疾馳而來。

  秦纓微訝,“這是——”

  禦林軍前後護衛數十人,氣勢煊赫,沈珞忙駕車往路邊靠了靠,待與她們擦身而過,秦纓在輕晃的簾絡縫隙間,依稀看到了李玥的側臉。

  她不解道:“怎是五皇子?”

  待這隊人馬遠去,他們的馬車再度行進起來,白鴛張望許久,此刻放下簾絡道:“好像是往城門方向去了,眼下城外正亂著,二皇子去那裏做什麽?”

  秦纓緩緩搖頭,未想通。

  等到了金吾衛衙門,從守衛處得知謝星闌正在衙門當值,她便徑直往內衙去,待一路到了內衙院門處,秦纓微微一驚,這院外守著幾個麵生的侍從,謝星闌似乎正在待客。

  謝堅站在簷下,一見她出現,立刻大喜,“縣主來了——”

  秦纓進院子,示意掩著的堂門,“你們公子正忙著?”

  謝堅連忙搖頭,“不忙不忙——”

  話音剛落,門扇被打了開,謝星闌站在門口道:“進來說話。”

  秦纓抬步,又往門內看去,“有客在?”

  謝星闌牽唇,“你也認得。”

  待走到門口,秦纓眉梢一挑,屋子裏的確有客,卻是裴熙與裴朔兩兄弟,前次與二人照麵,還是在賞雪宴上,這倒是又多日未見了。

  二人站起身,裴熙持重有禮,裴朔眉眼含笑,“縣主怎會過來?”

  秦纓看了一眼謝星闌,道:“來找謝大人商議些事。”

  微微一頓,秦纓又道:“還未恭喜世子和小公子得了好差事。”

  裴熙身為平昌侯長子,性情沉穩,不顯喜怒,裴朔做為幼子,大抵自小被寵縱多些,慣常肆意無拘,一聽這話,他便苦哈哈做回原處,道:“這算什麽好差事,某些人想做人情,卻害得我沒了逍遙日子,真是沒趣——”

  秦纓看看他,再看看謝星闌,有些不明白。

  謝星闌示意她落座,這才道:“段柘染了毒癮,短日內再難當值,陛下問我何人可入左金吾衛當值,我便舉薦了他,段大將軍也無意見。”

  秦纓沒想到還有這樣一環,她看了裴朔兩兄弟一眼,瞳底閃過一抹明彩。

  裴淑妃和三皇子李琰,在宮內與世無爭,平昌侯裴正清,在朝堂之上也是天子純臣,從不參與黨爭,而這兩位公子,一個文人士子做派,此前隻在朝中領了個閑職,另外一個逍遙享樂,紈絝不羈,真正將“無為”二字貫徹到了極致。

  但按原文來看,在奪嫡大亂後,能全身而退的隻有裴家,裴正清洞察朝局,淑妃與裴朔亦是大智若愚,這位小公子裴朔,後來還去了邊關……

  往日秦纓對這兩兄弟並無多少親近之感,但如今因著李琰,她也有了好顏色,“原來如此,世子和二公子極擅弓馬,如今都領了軍職,正是好事。”

  裴朔眨了眨眼,淡笑一下,不說話了。

  秦纓又道:“來的路上,我看到禦林軍護著五殿下往城外去了,這是為何?”

  這話一出,屋內三人神色都是微變,謝星闌眼瞳晦暗道:“崔慕之領了城外賑災設營的差事,本是他總領,但今日早朝,陛下說如今災禍無情,災民多有怨憤,他欲令五殿下參與此事,以表明天家與百姓抗災共濟之決心。”

  裴朔此時道:“聽聞崔慕之領設營差事時,縣主也在場?”

  秦纓蹙眉,看了謝星闌一眼道:“我與周大人覲見時,幾位大將軍都在,聽聞賑災需得官府出力,他自己諫言此策的,陛下見狀,便讓他領此差事。”

  解釋一番,她又道:“五殿下身嬌體貴,他能做什麽?”

  裴朔笑嗬嗬道:“自然無需做什麽咯,但隻要他在城外露麵幾日,五殿下不顧艱危親力親為的好名聲便有了不是?”

  秦纓反應過來,“陛下這是……”

  裴朔眉眼彎彎,謝星闌與裴熙也是一副一切盡在不言中之感。

  秦纓眉頭皺了皺,“難道陛下已有立儲之心?”

  謝星闌道:“尚未下定論,不過自從鄭欽與鄭煒染毒癮之事爆出後,皇後和二殿下也得了斥責,二殿下已多日未去崇文館進學,也再未去早朝之上聆聽議政。”

  秦纓唇角微抿,不知怎麽,心底生出了一股子緊迫之感,她深吸口氣道,“雖然毒膏之禍尚在可控範圍之內,但如今也算是內憂外患,不是立儲的好時機,不管怎樣,得先等雪災過去,等內奸之事有個了解才好。”

  說起此事,謝星闌麵色微肅,“內奸的事,有了些許進展。”

  他說至此微頓,又看向裴朔二人,裴朔摸了摸鼻尖,與兄長一同起身,邊走邊道:“罷了罷了,我們先走,這金吾衛衙門悶死人……”

  等他們離開,謝堅在外掩上門,秦纓狐疑道:“你怎會舉薦裴朔?”

  謝星闌早知她會細問,牽唇道:“陛下有心打壓鄭氏,本器重段氏的,卻沒想到段柘也染了毒癮,還比鄭欽嚴重,要嚴懲鄭欽,便不能特赦段柘,隻能連段柘的職位一同查辦了,因此這位置才空缺下來,當日陛下問起我,我想著裴朔正閑散著,便舉薦了他,他早些時候領過巡防營的閑差,如今入金吾衛也算尋常,隻是位份不及段柘。”

  秦纓道:“陛下對裴氏可有芥蒂?”

  謝星闌不置可否道:“便是有,也遠不及鄭氏,他們兄弟二人中,我與裴朔交集甚少,與他兄長卻有兩分舊交,他當年年長我一歲,有心學畫,曾拜入我父親門下,不過,隻跟著我父親學了三月,我們便舉家回江州了,兩年後,我入京在養父門下,你也知道,我養父名聲在外,與世家多有不睦,但即便如此,裴家與我也未曾交惡。”

  秦纓驚訝,“原來如此……難怪在查竇家那案子時,你徑直去找裴熙。”

  秦纓記性太好,謝星闌牽唇應是。

  秦纓,便將前些日子遇見李琰之事道來,又奇怪道:“他人不是我想的那般庸碌,但總是話裏有話,也不知是什麽意思。”

  謝星闌蹙眉,“宮闈秘密?”

  秦纓應是,又道:“不過也不叫人意外,不論哪個朝代,宮牆之後的隱秘都足夠多,你剛才說內奸之事有了進展,是何進展?”

  謝星闌肅聲道:“這個叫馬青的,比先前那個魏茗還硬骨頭些,這幾日我們一刻不停的審,至昨日,終於問出了一個極關鍵之處——”

  “此前魏茗說,江原是京城中權力最高的南詔奸細,還曾有別的下屬,銀錢也足夠多,那個玉行,是他們不計成本運作而成,結交權貴送出去的玉器珍玩,亦全是極品,連他都有些驚訝,還說江原在南詔時受極尊貴之人籠絡,但此番審問馬青時,他說江原權力並不是最大的,在京城中,他還聽令於其他人,常領其他人的命令行事。”

  秦纓麵色嚴峻起來,謝星闌又道:“馬青還說,他是最早跟著江原辦差的,江原在南詔時,一早便出入南詔王庭,後來來京城一路上,都有人為他們前後打點,隻等這玉行建好後,那些人才回南詔,而江原這一年多,常獨自出門見人,每次有大動作之前,都會如此,由此可見,他許多事是受命而行,並非他自己的主意。”

  秦纓緊聲道:“那他不知那人是誰?”

  謝星闌搖頭,“他從未見過,江原嘴也極緊,且對那人格外保護,隻字不提。”

  秦纓語聲微涼,“這意思,便是說南詔早就按查了自己人在京城?還不是周人與他們勾結?”

  謝星闌頷首,“確有此可能,如今我打算雙管齊下,一來按照二人提供的線索,在京城仔細摸排,看能否抓到蛛絲馬跡,二來,我已上稟陛下,派人往江原的家鄉走一趟,他們一家後來雖去了南詔定居,但尚有親族在大周。這個馬青說,江原曾提過,他有個族叔曾對他家有恩,他在南詔富貴之後,多次想接族叔來南詔享福,但這個族叔不願去往異國,多次拒絕了他,他為此頗為苦惱,因此,若找到這個族叔,或許能知道些什麽。”

  秦纓忙道:“那這一來一去要多久呢?”

  謝星闌歎道,“此去千裏,快馬加鞭,星夜兼程也要走上大半月,再加上到了地方探查消息,再將線索飛鴿傳書送入京中,至少需要月餘時間,但要想徹底查探清楚,僅僅在京城排查還不足夠,隻能等了。”

  秦纓很是讚同,“南詔人圖謀已久,隻要將此隱患徹底剪除,月餘功夫也不算什麽,但……但若是南詔人,又如何在京城掩藏身份?此人是富紳商賈?還是權貴官員?倘若賞雪宴也是此人配合,那……”

  謝星闌道:“能讓江原聽命的,若是南詔人,那此人定不會出自世家,但也有一種可能,世家之中,有權位極高之人與南詔勾結,江原因此聽命於人。”

  此事千頭萬緒,眼下尚難理清,這時秦纓想起一事,“前日入宮覲見,幾位大將軍正在爭明歲軍備,信國公似乎不願退讓——”

  謝星闌眉眼微冷,“西北賑災花了不少銀錢,陛下有意在年後削減賦稅,如此,便要削減各部開支,幾軍軍備也減了許多,信國公以鎮西軍守邊為名不服,除非,北府軍將自己的猛火筒研造之術給他們。”

  秦纓問:“那陛下可答應?”

  謝星闌搖頭,“至今還未鬆口,但也拖不了太久了,如今北狄與西羌也陷入大雪冰封之境,等開春天氣暖和起來,這兩國高原冰雪消融,他們多半又要伺機而動,搶掠邊民,屆時易起兵戰,幾位統帥皆要回歸大營,在他們離開之前要有個定論。”

  秦纓了然,這時謝星闌道:“今日你過來,想必不是為了探問這些。”

  秦纓心弦微緊,朝外看了一眼道:“我前日與周大人入宮,一是為了賑災防疫,二是借防範時疫的由頭,去查豐州之事,昨日我尋訪到了當年去過豐州的吳老太醫,從他那裏聽聞一事,也是我們此前未想到的——”

  謝星闌目光微凝,秦纓道:“此前蘇老伯說當年配藥包藥,有小太監打下手,當時我們未想到,在那等混亂的場合,若太監們半點藥理不懂,怎敢讓他們打下手?”

  謝星闌恍然點頭,秦纓繼續道:“昨日吳老太醫便提到了此處,說當年他印象深刻的有兩個小太監,因懂藥理,於太醫院而言乃是一場及時雨,後來二人去了藥房幫忙,這兩人一個在後來得了重用,如今在禦藥院做掌事太監,名喚祥公公,一個叫做多壽,當年在瘟疫即將結束之時染病死了——”

  謝星闌立時道:“我派人去查內廷中去過豐州的太監宮女,其中也正有這個祥公公,此人名叫長祥,本是皇後宮中的低等太監,後來在豐州冒了頭,便被提拔為掌事,但宮內關於豐州的記載太少,尚不知他去過藥房幫忙。”

  一聽此言,更佐證了吳若謙所言不假,秦纓忙道:“倘若是配藥之人下毒,那此二人皆有嫌疑,但那叫多壽的死了,如今暫且隻能從祥公公身上下手,但此事過了多年,貿然查問隻會令其生疑……”

  謝星闌道:“待我先查查此人底細。”

  秦纓秀眸微彎,“我不急,這幾日還要幫衙門理個防範時疫之法,那位嶽太醫也還要去拜訪,或許還能多問些什麽——”

  話音落下,謝星闌未急著接話,隻定定看著他,二人四目相對,靜默無聲,屋內氣氛頓時微妙起來,但這時,秦纓忽然聽見門外白鴛輕呼了一句什麽。

  她眉尖皺了皺,起身將半掩的門扇打了開——

  便見不遠處的雪地裏,白鴛與謝堅湊在一起,白鴛極小聲地說著什麽,謝堅則聽得眉飛色舞,比白鴛激動百倍……

  “當真?真是如此說的?”

  “那崔慕之豈非鼻子都氣歪了?”

  “啊,那後來呢——”

  秦纓本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麽,待聽見“崔慕之”三字,頓時恍然,她立刻走出門來,“白鴛——”

  這一聲嚇得白鴛一個激靈,待轉身看到秦纓麵色,便見自己露了餡,她麵生愧疚,快步迎上來,“縣主,奴婢沒亂說,隻說您替謝大人——”

  秦纓打斷她,“我該說的說完了,咱們走罷。”

  白鴛僅僅抿著唇角,有些慌亂,謝堅卻笑容滿麵,謝星闌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出聲道:“若急著走,那我送你們——”

  秦纓耳尖可疑地紅了,頭也不回道:“不必送。”

  她快步而去,白鴛瞪了謝堅一眼,連忙跟上,可還未走到院門口,一個眼熟的內監卻先走了進來,看到秦纓,小太監有些意外,卻顧不上她,徑直望向謝星闌。

  “謝大人,陛下急詔,十萬火急,您快隨小人入宮!”

  何事值得內監如此慌張?秦纓斂容頓足,謝星闌也沉著臉走上前來,“宮內出了何事?怎至於十萬火急?”

  內監急道:“城內出了兩首大逆不道的童謠,把陛下氣得急火攻心暈了片刻,您快入宮去吧,陛下正等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