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擔憂
作者:薄月棲煙      更新:2023-06-15 14:34      字數:8889
  第201章 擔憂

  “禍國殃民之毒?”

  這幾字令謝星闌眉眼嚴肅起來, 秦纓眼底也浮起了兩分焦灼,“不錯,眼下要查清楚鄭煒到底因何如此, 我更希望我的猜測是錯的。”

  謝星闌呼吸微緊,“去衙門詳說?”

  秦纓應是,利落爬上馬車,謝星闌二人也翻身上馬, 一同沿著禦街往金吾衛衙門而去。

  半炷香的時辰後, 車馬停在了金吾衛正門前。

  秦纓隨著謝星闌一路入內衙,進門後, 秦纓沉重道:“此毒物乃是一種花的未熟果實采得,多為棕色褐色膏狀物,氣味異臭刺鼻,但燒煮煉製後可變香甜,通常點燃吸食服用, 初試可令人振奮精神, 快慰自得, 但第二次第三次後, 便會令人在此基礎上, 意識渙散, 產生幻夢,繼而上癮。”

  她眉眼一冷:“而一旦停止用毒, 則會分外渴求毒物,會不安狂躁、流淚流汗, 亦會易怒發抖, 甚至腹瀉抽筋, 嚴重者甚至死亡, 而即便苟活著,亦會毒癮頑固,難已戒斷。”

  鄭煒“癔症”模樣尚在眼前,謝星闌劍眉越擰越緊。

  秦纓接著道:“可怕的還不止於此,成癮之人用毒量會越來越大,從開始每幾日一次的吸食,變成每日數次,而隨著毒癮加重,人會快速削瘦,會生惡疾,會再難以自控,甚至為求毒物發瘋發狂,喪失人性,一個鄭煒可攪的鄭氏不得安寧,倘若整個京城、整個大周的男子女子,盡是他這樣的人,那又將如何?”

  謝堅守在門口,聽到此處驚怕不已,“那必定國將不國,到時候,都無需南詔強兵秣馬,隨便派些人來,便能讓大周土崩瓦解!”

  謝星闌眉眼前所未有的冷峻,眼瞳深處更有些驚疑不定之色。

  秦纓說的細致,便令他想起前世也曾出現過這般令人神魂顛倒,繼而上癮之物,但那已經是貞元二十七年之後的事,如今竟提前出現了。

  他眉峰緊鎖道:“除了鄭煒,還未聽說京中大肆出現中毒者,但按今日鄭二夫人的舉動,多半不允我們登門查問——”

  微微一頓,他語聲沉定道:“我先派人從鄭氏的下人入手,除了鄭府外,或許還有一處會出現你說的毒物——”

  秦纓目光緊緊望著他,謝星闌道:“青樓妓館中或許會有。”

  秦纓眼瞳一亮,“你怎知道?”

  謝星闌沉穩道:“青樓妓館本就常有令人迷神致幻之物,與此種毒物有共通之處,喜好尋歡作樂之人,也更易被此物引誘。”

  不等秦纓接話,謝星闌吩咐謝堅:“叫馮蕭來,而後你親自帶人去查鄭氏,從下人入手,看鄭煒近日去過何處,家裏下人可曾采買過可疑之物——”

  謝堅連忙應是,待他離去,謝星闌又轉而問秦纓,“你一看鄭煒病發之狀,便知道他是中了毒?”

  秦纓抿唇道:“不錯,我剛好知道這種毒物。”

  本以為謝星闌還要再問,可他卻隻是點了點頭,又以一種欣然的目光望著她,秦纓眨眨眼睛,“你不問我為何知道?”

  謝星闌目澤微深:“你總是知道許多稀奇異事,從前我的確好奇來由,但如今我隻需明白你說的是對的,聽你的便是。”

  沒什麽比此般信任更動人,秦纓心腸一熱。

  “大人有事吩咐?”

  隨著突兀的話音,馮蕭大步走了進來,見秦纓也在,連忙行禮。

  謝星闌神色一肅道:“查內奸的事先緩緩,眼下有一件同樣要緊的事你親自帶人走訪,京中可能出現了一種令人上癮的毒物,此物氣味香甜,可能單獨出現,也可能被混入其他藥物之中,用來點燃吸食,極可能出現在煙花柳巷之中。”

  微微一頓,謝星闌也顧不得秦纓還在,直接道:“與別的催情之物不同,此物尤其金貴,若哪一家有此物,應當十分容易查問,你們便服出行。”

  秦纓自不覺尷尬,還秀眉一揚,意外謝星闌能想的這般周全。

  馮蕭也驚訝道:“竟有此種毒物?是,屬下這就帶人四處走訪。”

  馮蕭領命而去,秦纓道:“這毒物絕不止鄭煒一人吸食,但你說的也極對,眼下尚未普及開來,多是因為此物稀貴,尋常百姓根本受用不起,但此物危害甚大,若能快些查出源頭,將其阻斷,便可挽救不少人——”

  說至此,秦纓驟然想起一事來,“你們衙門的小段將軍,前次我來時,見他也有些異常,你可知道他出了何事?”

  謝星闌凝眸,“你懷疑他也中了毒?他近來少在衙門當差,且行事與往日大為不符,易怒易躁,對底下人也頗為嚴苛,在此之前,他當差謹慎,一心要與鄭欽打擂台,但自從鄭欽被陛下禁足,他也妄為起來——”

  說至此,謝星闌與秦纓同時色變。

  秦纓脫口道:“難道鄭欽也——”

  她急聲道:“他與鄭煒雖非一府,但鄭氏兩房毗鄰,鄭煒與鄭欽也素來親近,很難不叫人懷疑鄭欽此前的古怪之行也是因為此種毒物!”

  此刻時辰已經不早,凜冬臘月,天也黑得快,謝星闌很快打定主意道:“我親自去段氏一趟,你先回府等我消息。”

  秦纓欲言又止,謝星闌篤定道:“無論查問到什麽,一更天之前,我都派人告知於你。”

  秦纓這下放了心,“好,那我等消息。”

  二人在衙門前分別,秦纓乘著馬車回侯府,白鴛跟了一路,此時還念著宮中之亂,“縣主去停雲閣,到底生了何事?”

  秦纓歎了口氣,對她從實道來。

  白鴛驚得蹦起來,更頃刻氣紅了眼,“什麽?!她們竟如此對縣主!她們怎敢——”

  秦纓忙安撫:“沒事沒事,你看我好好的,根本未曾吃虧,不僅如此,我還狠狠打了那鄭煒一頓,他如今中毒在身,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白鴛將信將疑,秦纓握著她的手道:“我既未吃大虧,那此事便莫要讓爹爹知曉,他近來身體不好,別將他再氣出病來。”

  白鴛深知這世道女子名節比性命還重要,因此愈發顯出鄭煒之惡,亦不能像秦纓這般輕易釋懷,“可是……您貴為縣主,她們怎麽敢光天化日之下這般待您?您若真的在鄭煒手上吃虧,名節毀於一旦不說,婚事豈非也定了?”

  白鴛反握住秦纓,“是太後還是皇後?她們想逼迫您嫁去鄭家?”

  秦纓眼底浮起幾分冷意,“應是皇後與那鄭氏二夫人共謀的,父親此前入宮講經,隻怕說過不舍得我婚嫁,她們才想出了這些歪門邪道。”

  白鴛哽咽道:“那怎麽辦呢?一次不成,會不會還有下一次?太後與皇後皆是鄭氏之人,太後今日說的再好,也是與鄭煒更親,與您隔了一層,縣主以後入宮,豈非防不勝防?”

  秦纓搖頭,“一次事敗,短日內應當不會有下一次了,往後我也會警醒。”

  白鴛替秦纓委屈,抹著眼淚道:“這都是什麽事啊,縣主何曾受過這等委屈,還沒法子討回個公道來……”

  秦纓歎著氣安撫白鴛,等回了侯府,才恢複如常,待秦廣來迎接時,未露分毫異樣。

  ……

  內宮中,貞元帝知曉前因後果時,已是小半個時辰之後。

  黃萬福癟嘴道:“說鄭煒得了癔症,無意冒犯縣主,太後娘娘嚴懲了玉福,至於會不會懲處鄭煒,您也是明白的。”

  貞元帝案上的奏折堆似矮丘,此刻滿是疲憊地冷笑了一聲,“朕的好皇後,朕的好母後,真是連天家的顏麵都不顧了——”

  他微微眯眸,“你說謝卿當時也在?”

  黃萬福頷首,“是,說是因為南詔的案子,想再去觀蘭殿一趟,結果又得知縣主在聽戲,有什麽要與縣主商量,便找了過去,結果剛好撞上。”

  貞元帝緩緩點了點頭,眉眼辨不出喜怒,但很快,他問:“李琨何在?”

  黃萬福道:“二皇子當時被留在了暢音樓,隻怕還不知此事。”

  貞元帝微微頷首,“傳朕的旨意,令他這幾日不必來前朝聽政,也不必去崇文館進學了,讓他在景陽宮,好好地抄一遍四子書。”

  黃萬福微愣,遲疑道:“二皇子不知內情,隻怕會覺得冤枉……”

  “冤枉?”貞元帝輕嗤,“告訴他,若覺的冤枉,便去問問他的好母後,今日在停雲閣都幹了什麽。”

  黃萬福不敢再說,自去傳旨。

  ……

  用過晚膳,秦纓焦急地在清梧院等消息。

  眼看著快二更天,沈珞終於來稟,“縣主,謝堅來了!”

  秦纓一聽,鬥篷都來不及披便朝前院去,待到了上房,便見謝堅在內候著,見他雙手凍得通紅,秦纓先吩咐白鴛送一盞熱茶來,而後才問,“如何?”

  謝堅恭敬道:“小人帶人去查了鄭氏,發覺鄭家二房的確有些古怪,近日鄭煒在府中鬧出好些亂子,拜師宴不去拜師,皇後娘娘下帖子讓他入宮,也是下了兩次,國子監進學他也不去了,且平日裏再不似往日那般日日呼朋結伴出門享樂,最近半個月,他出門的次數屈指可數,且下人們都以為他患了癔症——”

  秦纓蹙眉,“患癔症總要請大夫吃藥,他們府上可請了?”

  謝堅點頭,“還真的請了,不過上一次請大夫,乃是十日之前,請的是宮中的王太醫,自那之後,再未請過,府裏下人也說,起初廚房還熬藥,後來連藥都不熬了。”

  秦纓眉頭緊擰起來,“那位王太醫可能見到?”

  謝堅牽唇,“已經去問了,他隻給了一張藥方,說當日去的時候,鄭煒好好的,鄭家人隻說他偶有神誌錯亂,難以自控,令他問診開方,但到底是怎麽才得了此病,鄭家人並不明說,他便知問了脈留了方子,多的並不知道。”

  謝堅從袖中掏出一張方子遞過來,秦纓邊看邊道:“脾腎皆虛,陰陽失調,氣血虧損,濕濁內生,阻塞心竅——”

  秦纓哪裏懂醫道,立刻道:“拿紙筆來。”

  白鴛應聲而去,秦纓又問,“你家公子去段氏可有收獲?”

  謝堅苦笑起來,“公子去段家,段柘根本不在,隻有段宓在府中,公子問起段柘近日異狀,段宓大抵有些意外,還以為公子有心與段氏交好,看近來公子頗得盛寵,便硬要留下公子用膳,公子想打探細節,硬是留下用了一頓飯,但段宓根本不知段柘怎麽了,隻說他近日的確不似往常,末了委婉地說段柘到了年歲,也該娶親了,否則容易被外頭的狐媚勾了魂兒,那意思,是說他多半是有了外室——”

  秦纓麵色古怪起來,“那你家公子呢?”

  謝堅肅容道:“公子覺得段宓所言不假,適才親自帶人去查訪段柘名下產業,想將人找出來,眼下多半還在外頭——”

  秦纓看了一眼外頭黑漆漆的天色,蹙眉道:“時辰太晚了,夜裏寒凍,不必急這一夜的。”頓了頓又問:“馮蕭那邊呢?”

  謝堅搖頭,“還沒回衙門複命,應是沒查到。”

  這也在秦纓意料之中,待抄好方子後,她又道:“京城這麽大,的確不可能短短三四個時辰便有消息,但此毒令人成癮,不易掩藏,隻要找對地方,很快便能查個明白,馬上三更天了,你快回府去,也讓你家公子好生歇下,明日再查。”

  公事說完了,見秦纓對謝星闌頗為關切,謝堅抓了抓腦袋笑起來,“小人說話,公子不一定會聽,這些日子公子連軸轉,一直在查內奸的消息,每日能歇兩個時辰便是好的,不過進展實在緩慢——”

  秦纓蹙眉:“他怎如此不顧惜自己,他是大羅神仙不成?”

  謝堅看著秦纓,欲言又止道:“公子……公子一是想辦好差事,二來,也是想著,您牽掛此事,若早日查出奸細是誰,您一定會十分高興,這才愈發拚命。”

  秦纓聞言一愣,謝堅怕她不信,繼續道:“在外跑著還不夠,卷宗證供全部拿回將軍府,為了神識清明不犯困,飲濃茶點醒神香燭,都是常有的事,時常通宵達旦,還有……”

  見屋內隻秦纓與白鴛主仆二人,謝堅又低聲道:“還有您掛心的義川公主殿下的舊事,他也沒有忘記。”

  秦纓眼瞳動了動,“他——”

  謝堅賠笑道:“您可千萬當做不知,公子不許小人們多說,隻是小人看我家公子就是個鋸嘴的葫蘆,他不說您也不知,小人也不願看您與公子鬧得不快,這才多嘴了……那小人這就走了,時辰晚了,您早些歇下。”

  秦纓目光複雜道:“白鴛,送送。”

  白鴛應聲,將謝堅送出了前院,等再回來時,便見秦纓還站在堂中出神,她小跑過去,“縣主,謝堅走啦,您想什麽呢?”

  秦纓回過神來,又回清梧院去,“想那毒物到底因何而來。”

  白鴛也不覺意外,又自顧自道:“雖說您與芳蕤姑娘和陸姑娘交好,但除了侯爺和府裏人,奴婢還未見過旁人似謝大人這般待縣主好,真是難得,今日像您說的,謝大人可是有闖宮之嫌,但他去得快,顯然並未猶豫。”

  報信之人是三皇子李琰,按照一來一去的腳程推算,秦纓也知道謝星闌來得多快,而推開門之後,謝星闌眼底尚有未來得及散去的慌亂,她還從未見過他那般神情。

  秦纓攏了攏身上鬥篷,加快步伐進了清梧院院門,“明日一早去找柔嘉,讓她看看這方子!”

  白鴛一愕,“啊?奴婢與您說謝大人呢。”

  秦纓兀自往淨房走去,“知道了知道了。”

  ……

  翌日清晨起個大早,巳時剛過,秦纓便乘著馬車出了府門,她一路直奔百草街,到陸氏醫館之時,天穹才剛剛大亮,天邊一抹朝霞明燦,倒似個晴日。

  “縣主來了——”

  剛下馬車,便見紅玉站在醫館門口,秦纓彎了彎唇,“你家小姐可在?”

  紅玉重重點頭,“正在院子裏安排今日如何施藥。”

  秦纓徑直入門往後院去,待走到中庭,便見四個年輕學徒搬了大包的藥材出來,陸柔嘉一眼看見她,也忙迎過來,“縣主怎麽這麽早過來,今日要一同出城施藥?”

  秦纓搖頭:“我有個方子你幫忙看看。”

  陸柔嘉聽得好奇,待秦纓掏出方子,二人邊看邊進了正房,很快陸柔嘉道:“這方子可安神除煩、清熱解毒、扶正祛邪、補益脾胃,目的是為了調和陰陽,理通心竅,看功效,似是治瘋症心疾的——”

  秦纓略作沉吟,又問:“這幾日你們醫館,可曾開出相似的方子?又或者,是否見過與癔症失心瘋十分相似,卻還對某種藥物上癮的病人?”

  陸柔嘉有些驚訝,“倒沒聽說過,縣主為何有此問?”

  秦纓肅容道:“我昨日遇見了鄭氏二公子,他突發怪病,他母親說他患了癔症,可我看像是中了一種令人成癮之毒,偏生他們有意瞞著,根本不道明事情。”

  陸柔嘉似懂非懂,“成癮之毒?”

  秦纓應是,麵色亦沉重起來,眼下時辰尚早,昨夜都無消息,今日這樣早,去衙門多半也難有所獲,她肅然道:“更要緊的是,我懷疑京中已不止他一人接觸此毒,此毒危害甚大,務必快速查明源頭才好,他十日前請過大夫,是以癔症之名,這方子也剛好對上,我猜不止他一個會用這般由頭請大夫——”

  陸柔嘉雖未十分明白,卻也聽出事情不簡單,立刻道:“我先派人出去在這街上問一圈,看看有無人用這由頭請醫問藥。”

  這百草街多醫館藥商,陸柔嘉令熟臉人去問,自是便宜,秦纓忙應下,陸柔嘉便叫了個機靈的夥計進來,一番吩咐,夥計轉身而去。

  陸柔嘉又問:“到底是何種毒物?可會致死?”

  秦纓遲疑道:“我也不知如今叫什麽,會致死,此物猶如砒、霜,倘若沾上星末服下,不至於立刻身死,但也會損傷人之髒腑,而連著幾日服用,則會上癮,你想想,若是日日用上那星末砒、霜,此人該是何下場?”

  陸柔嘉緊聲道:“早晚一死!”

  頓了頓,她又道:“但除非想自殺,沒有人明知道是毒還要繼續服用,你說的成癮,難道明知損傷身體,也仍要服用?”

  秦纓沉沉點頭,“這便是此毒物最可怖之處!再自律的端方君子,也控製不住上癮時的難受。”

  陸柔嘉麵色微白,“這……這當真是與患失心瘋無異了……”

  “誰患了失心瘋?”

  陸柔嘉話音剛落,一道明快的聲音響了起來,秦纓目光一轉,便見又是杜子勤從甬道走了進來,她有些詫異,“你怎麽這樣早來了?”

  杜子勤看向陸柔嘉,“我與大家一起出城施藥啊,好歹出了銀錢,也不叫我監工?”

  秦纓似笑非笑道:“杜公子從前是大忙人,近來倒是空閑。”

  杜子勤聽出秦纓話中有話,但他素來臉皮頗厚,也笑著道:“我要來看病,但陸大夫不看啊,我來做善事,縣主和陸大夫總不能攔著我吧。”

  說至此,他又問:“你們在說什麽失心瘋?”

  陸柔嘉看向秦纓,秦纓歎了口氣,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便道:“你與鄭煒可相熟?”

  杜子勤點頭,“自然,不過我與他也月餘沒見過麵了。”

  秦纓道:“他中了一種成癮之毒,甚至不止他一人中毒,隻是眼下鄭氏瞞得緊,我還無法確定他怎麽染上的——”

  杜子勤驚疑道:“何謂成癮之毒?”

  索性是在等夥計回稟,秦纓便解釋道:“好比一種藥物,第一次服用能提振精神,使人欣快興奮,甚至給人一種能提神醒腦之感,第二次第三次,都有此種妙覺,但幾次之後,一旦不再用藥,人便會無精打采,焦躁易怒,心中好似百蟻抓撓,隻有再用此藥,這一切不適才會消失,如此日複一日,毒癮甚深,犯癮之難受,也要百倍有餘,人便會似行屍走肉一般,腦中隻有毒物二字……”

  杜子勤越聽眼瞳越是瞪大,“你說……初次十分受用,但幾次之後,便會精神不振,焦躁不寧,隻有用了此物,才會消除不適?”

  秦纓點頭,“對,這便是對此毒物上癮的過程。”

  杜子勤眼底波光明滅,又不知想到何處,疑惑難解地捏緊了拳頭,片刻,他再次問道:“這真是毒物?有沒有可能此物有益,卻隻是因效果太好,令人依賴?”

  秦纓一聽他所言,立刻警惕地眯起了眼睛,“一切令人產生依賴的藥物,都要極其慎用,是藥三分毒,再好的藥,也絕不能日複一日用。”

  她上前半步,“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杜子勤快速地眨了眨眼,“我——”

  陸柔嘉也聽出古怪來,一雙眸子也定定望著杜子勤,杜子勤看看她,再看看秦纓,納悶道:“我什麽也不知道,但縣主適才說的情形,讓我想到近日我與兄長身上的不適……”

  秦纓不敢置信,“你與你哥哥?”

  杜子勤苦哈哈道:“我與兄長近日幫父親統總些北府軍軍備之事,兄長還好,但我……你們是知道的,根本不喜文字明算上的事,幾日下來,我疲憊不堪,精神也不濟,什麽藥膳食補自然少不了的,這時,我聽說京中出現了一種極稀貴的藥草膏,隻需將此物點燃,聞著草木香氣便可提——”

  “藥草膏?!”秦纓語聲激揚起來,她想到了鄭欽與段柘在八月替貞元帝南巡之事,緊接著,她腦海中更生出一個可怕的念頭——

  她喝問:“你莫不是說產自西南之地的百花百草膏?!”

  杜子勤意外道:“縣主也知?”

  秦纓如遭雷擊般僵愣住,她心跳若擂鼓,急促地喘了口氣又問他:“你仔細說說,用那百花百草膏之後有各種不適?你用了幾次?”

  秦纓語氣迫人,杜子勤與陸柔嘉都知不妙,他不敢大意,立刻道:“月前開始用的,第一次點了之後,那草木清香帶著香甜氣味,點了不到半個時辰,我與兄長都覺精神一振,後來兩次,我發覺氣味越濃,我們越是心情快慰,連腦子都似轉的更快了些,但三五次後,我與兄長日常都不適起來,尤其是我,很容易心緒不寧,沒精打采——”

  陸柔嘉眼睫一顫,“你此前說的不適,都是真的?”

  杜子勤苦笑,“我難道會騙你?”

  陸柔嘉欲言又止,杜子勤又看向秦纓道:“那時我覺出些不對勁來,但我想著,定是那草藥膏效用太好,令我生了依賴,而我又疏於弓馬,本來便體虛了幾分,剛好那時候趙將軍出事,父親沒心思管軍中之事,我又幫著父親料理趙將軍的喪事,便停用了些日子,但說實話,這些日子我並未好轉,很易疲憊不寧,動輒哈欠連天……”

  秦纓心跳的越來越快,呼吸亦急促起來,而這時,昨夜謝堅的一句話飄入了她腦海之中。

  “為了神識清明不犯困,飲濃茶點醒神香燭,都是常有的事……”

  秦纓麵色大變,又看著杜子勤道:“你立刻回府告訴你哥哥,那藥草膏有毒,不可再用,而後幫我去宣平郡王府一趟,再將此話告訴芳蕤,拜托——”

  秦纓說完轉身便走,陸柔嘉和杜子勤都驚詫不已。

  “縣主這是要去何處?”

  陸柔嘉追問一句,秦纓頭也不回道:“去衙門!”

  她腳步飛快,話音還未落,人已入了甬道。

  陸柔嘉麵色凝重,見杜子勤望著自己,便道:“芳蕤陪著縣主她們一同南下過,她多半也有那藥草膏,但隻要她沒用便無礙……”

  她倏地一愣,恍然道:“我明白了,縣主要去找謝大人,謝大人或許也與你一樣毫不知情便中了毒。”

  她麵露憂色,又對杜子勤道:“你中了毒,需得看看中毒深淺,我與你同去,晚些時候再去衙門看看能否幫得上忙。”

  ……

  “快,去金吾衛衙門!”

  秦纓爬上馬車,手腳都有些發軟,白鴛見她神色如此慌亂,也跟著緊迫起來,“縣主,您怎麽了?”

  沈珞不敢耽誤,馬鞭重落,馬車很轔轔而出。

  車廂顛簸,秦纓扶著車璧,深吸口氣道:“謝星闌可能已經中毒了。”

  白鴛大駭,“這怎可能?謝大人瞧著並無異常。”

  秦纓一顆心懸在嗓子眼上,“謝堅昨夜說他近日時常通宵達旦,飲濃茶點醒神香,我們南下之時,那藥草膏他也有份,不出意外,他點的便是那膏,而此物起初中毒症狀並不分明,但身體是否不適隻有他自己知道,一旦成癮——”

  秦纓說不下去,隻覺心腔陣陣窒悶,她一把掀開簾絡,任憑車窗外的寒風拂在臉上,這才令狂跳的心腔沉定了幾分。

  馬車一路疾馳,秦纓從未覺城南到城北的路這樣漫長。

  白鴛隻聽著毒物厲害,見秦纓麵色前所未有凝重,一顆心也發顫,“縣主,您別擔心,謝大人才用了沒幾日,有陸大夫在,還有那麽多太醫在,總是能治好的。”

  秦纓麵色並未輕鬆分毫,“這種毒極折磨人,便是平民百姓,我都不希望他們沾染,更何況……”

  冷風刺骨,秦纓打了個寒戰,緊緊抿住唇沉默下來。

  疾行了小半個時辰之後,馬車在金吾衛衙門之前停穩。

  秦纓跳下馬車,老遠便問值守的武衛,“謝大人可在?”

  武衛忙道:“大人在的,片刻前剛回來,小人這就——”

  武衛話未說完,秦纓已徑直入了衙門,沿著廊道一路往內衙方向疾步而行,距離內衙越近,她腳步便是匆忙,白鴛小跑著追上,想去扶她,卻難已跟住她步伐。

  眼看著到了內衙院門,院內的侍從先驚訝道:“縣主?”

  秦纓毫不理會,直奔正堂而去。

  她心弦緊繃至極致,耳邊寒風呼嘯,轟鳴作響,因是如此,她未聽見門內有腳步聲迎出,上了台階,又毫不猶豫推門而入,可“砰”地一聲,她重重撞入了一個寬厚懷抱之中。

  身形一晃,她被一雙有力的臂彎扶住,抬眸時,正對上謝星闌那雙極俊美的丹鳳眼。

  謝星闌見她麵色蒼白,神容急迫,自覺有異,但還未問出口,秦纓一把反握住他手臂,急聲道:“你是不是用了渝州帶回來的百花百草膏?”

  謝星闌劍眉微蹙,點頭回應,便見秦纓眼瞳狠狠一顫,愈發急切道:“令鄭煒中毒成癮的極可能是這藥膏,你用了幾次?可有不適?可生依賴?”

  秦纓一聲比一聲著急,連眼眶都隱隱泛紅,謝星闌居高臨下望著她,將她麵上每寸急迫都收入眼底,他目光晦暗,定聲道:“兩次,無任何不適,也絕無依賴。”

  望著他的眼瞳微動,秦纓又急促地籲出一口白氣,“當真?當真無不適?”

  謝星闌應是,一把握住她手腕將她帶進門內,“隻有兩次,再未用過,這幾日也無任何不適,若是有,在你說中毒症狀之時我不會想不到。”

  秦纓的手腕與手背皆是冰冷,謝星闌一觸即分,又轉身倒了一杯熱茶送到她掌心。

  秦纓雙手捧住,緊繃的心弦終於鬆下來,“幸好,幸好你隻兩次……”

  她的慶幸也讓謝星闌心腔熱燙,見她麵頰凍得微紅,一縷發絲也散落下來,他難已抑製住生出一股子想為她挽發的衝動,卻隻克製地問:“如何知道是百花百草膏的?我這裏也查到了一些線索,若聯係起來,的確是百花百草膏最有可能。”

  秦纓抿了一口熱茶,這才將杜子勤所言道來,謝星闌聽完,不著痕跡道:“所以你立刻趕了過來?”

  秦纓點頭,“昨夜謝堅說你點過醒神香,我自擔心你中招,芳蕤雖也有,但她平日沒有點香的習慣,也無需提神醒腦,便沒有你來得緊急。”

  雖多加了一句解釋,但謝星闌仍聽得眼尾微彎。

  秦纓又繼續道:“如今有了確定懷疑之物,便要加以證實,而後從倒賣此物的商販與馮蕭查到的線索入手全麵搜查,並且,還要清繳各個世家手中之物!”

  謝星闌點頭,又道:“若此物當真如你所言那般危害甚重,隻查辦還不夠,要令朝廷嚴發公文,令整個大周禁用此物。”

  秦纓不住點頭,“正要如此,但這般,便要說服陛下與文武百官才好。”

  謝星闌略作思忖,頃刻間便有了主意,“說服他們不難,隻需叫他們親眼目睹此毒之害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