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公主
作者:薄月棲煙      更新:2023-06-15 14:34      字數:12060
  第167章 公主

  入城時已是夜幕初臨, 禦街上霜雪盡除,隻餘屋脊飛簷上一片皓白。

  華燈錦繡,人潮如織, 直令離京月餘的秦纓有些恍惚之感,她邊看街景邊說辦差之行,半盞茶的功夫後, 歎道:“此行雖跑了遠路, 卻也還算順利, 隻是沒想到去江州之後又遇到謝府出事,否則定能早個三五日回京。”

  秦璋也聽得感慨, “江州謝氏極有盛名, 倒是沒想到這嫡支也能出這樣的醃臢事兒, 多虧你們回去,否則那府中眾人還蒙在鼓裏,你這一趟跑了一大圈,眼見得累瘦了。”

  秦纓牽唇,“我看爹爹才是清減了, 您放心, 這樣的機會不多, 往後我都陪在您身邊,您適才說南詔使者十日前便到京城了,那為何贈禮昨日才到?”

  秦璋道:“南詔此番來了兩位皇子, 都是南詔王所出, 還有一位公主, 是他們國中部族王爺之女, 他們十日前入京, 隨行也有不少贈禮, 但昨日到的這個,據說是此番供品之最,因極費車馬,路上走的慢,晚了十日才到。”

  秦纓早料到南詔使者已到了京城,想到來年戰亂,她不由道:“女兒在路上聽芳蕤提起,說此番他們派了皇子、公主,多半是來求冶鐵治水之術,可是當真?”

  秦璋牽唇,“多半是了,眼下他們都住在未央苑中,尚未與陛下開口,他們那裏隻有春夏,並無秋冬,這幾日由兩位皇子作陪,日日在未央池畔賞雪,很是逍遙,聽說他們並不急著返程,那位公主還與皇後說,想在大周住一輩子。”

  秦纓微訝,“她想留在大周?”

  秦璋點頭,又道:“皇後和德妃都很喜歡她,她今年十七歲,與兩位皇子都可相配。”

  秦纓不由詫異,在她印象中,原文似乎並無南詔公主嫁給大周皇子,她遲疑道:“南詔……南詔會讓公主嫁來帝都?”

  秦璋莞爾,“為何不讓?幾十年前,南詔想嫁女兒過來,皇室還看不上,豐州之亂後,大周雖國力衰微,但小小南詔還是不敢輕慢咱們的,南詔王膝下無女,這位阿依月公主很得南詔王寵愛,由她嫁來帝都,正昭顯南詔王尊崇之心,百年前南詔有十多個部族,相互爭鬥不休,而南詔王這一族之所以能統一其他部族,也是得周王相助的結果,否則他們哪裏能立國?”

  秦纓半信半疑,若南詔公主嫁給本朝皇子,那南詔當不至於會對大周生反叛之心,但劇情走向真能這樣容易改變?

  說話間馬車近了宣武門,到了宮門前,又轉向往西行,隻走了半盞茶功夫不到,一座亭台飛簷滿布的園林入了秦纓眼簾,她不禁道:“這便是黃庭的遺稿。”

  忠勇侯府案中,那座殺人的假山便是黃庭之作,彼時秦璋提起,宮中正在修建的,用來招待外朝來使的未央池便是黃庭遺稿,秦纓記了幾月,如今終於得見真顏。

  未央池占地極大,可通達後宮,其內仿南國園景,山水奇絕,秦纓與秦璋下了馬車,李芳蕤與李雲旗也到了,秦纓等了李芳蕤一步,跟著秦璋進了守衛森嚴的正門。

  門內早有內侍等候,見是他們來了,立刻在前引路。

  冷月當空,園內亦是冰霜皚皚,積白之下,尤可見蔥蘢綠意,沿路行來,盞盞螢燈掛在晶瑩枝頭,雪月交輝,越將園景襯的如夢似幻,剛上一道玉橋,一陣絲竹之聲傳了過來。

  引路的內侍此刻道:“侯爺,今夜夜宴設在長春殿,太後娘娘片刻前已經到了,這會兒應該在花廳中和各位娘娘、各家女眷說話。”

  秦璋頷首,回頭道:“你們才回來,先去給太後請安。”

  秦纓和李芳蕤應好,過了玉橋,至一處鄰水殿宇,正是今日設宴之地,絲竹聲漸大,燈火亦將亭台軒窗映照的瓊樓一般,待走上廊道,便聽一牆之隔的花廳內,正傳來女子銀鈴般的嬌

  笑。

  “太後娘娘,秦侯帶著縣主到了,郡王家的姑娘也回來了。”

  內侍在門口稟告,隻聞廳內一靜,太後含笑道:“雲陽和芳蕤回來了?快,快把兩個孩子帶進來,這都一個多月了——”

  話音落下,幾人先後進了廳門,廳內地龍暖熱,燈燭高懸,秦纓目光一掃,便見太後與皇後坐在北麵首位,德妃與淑妃陪坐在皇後一側,文川長公主李瓊坐在太後一側,其他夫人、小姐按次端坐,宣平郡王府柳氏也在此,見李芳蕤進門,她眼底亦是激動。

  但秦纓和李芳蕤都注意到,滿堂宗室權貴的熟麵孔中,坐著一位陌生女子。

  她身著寬袖大襟繡星月走獸紋紫色華裙,外套藏青白狐裘領坎肩,頭戴瑪瑙墜鬆石銀鏈額箍,墨發皆編做細辮披肩,整個人都透著異域綺麗之姿,再加上她深邃靈秀的眉眼與偏黃的膚色,自然便是那位來自南詔的阿依月公主。

  “雲陽,芳蕤,你們終於回來了!”

  鄭太後笑意漸深,直朝著秦纓伸手,柳氏也站了起來,秦纓與李芳蕤行了禮,一個走到太後跟前,一個撲到柳氏懷中,其他人見狀,少不得打趣兩句。

  太後拉住秦纓,上下打量她,拍她手背道:“兩個都瘦了,人也黑了,這一走便是個把月,可是叫人好生惦記,看你們往後還這樣跑不跑了!”

  秦纓笑道:“讓您掛心了。”

  太後這時又對秦璋與李雲旗道:“行了,哀家留她們說話,你們自去殿上吧。”

  朝臣皆在前殿,待秦璋二人離去,太後便看向那紫衣女子,“阿月,這是雲陽,是哀家外孫女,與湄兒是表姊妹,她極是聰穎,那是芳蕤,也是李姓宗室之女,她擅騎射,必定能與你玩在一處,你們又皆是同齡的,往後多走動才是。”

  自秦纓進門,阿依月的目光便在二人身上掃來掃去,她眼瞳晶亮,放肆無忌,隻那份氣韻便與大周的名門貴女全然不同,此時她站起身來,開口便是流利的大周官話,若不看模樣,隻叫人當她是大周女子。

  “雲陽,你便是那個被陛下封了禦前司案使的雲陽縣主?”

  阿依月大睜著眼睛,眼睫似扇羽纖長,秦纓牽唇,“正是我,聽聞公主已到了京城十日,可還習慣?”

  阿依月笑意一盛,“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大雪,自覺好玩的,我聽聞你們二人跟著朝官南下去抓殺人的凶犯了,可抓到了?”

  秦纓和李芳蕤對視一眼,李芳蕤道:“那是自然。”

  阿依月似是驚愕,“我聽聞大周女子隻會相夫教子,從不參與朝政,你二人倒不尋常,可見大周也並非那般教條森嚴嘛!”

  此言一出,廳內女眷們麵麵相覷,不知做何表情才好,鄭皇後笑道:“阿月性子天真爛漫,定是你父親母親極盡寵愛,本宮聽聞,阿月的母親也是公主,且擅武?”

  阿依月點頭,“正是,我母親擅騎術,箭術亦不虛男兒,還上過戰場,隻是七八年前,與西羌一部族交手之時受了傷,如今腿腳有些不便。”

  鄭皇後麵露遺憾,“你母親果然驍勇,令人敬服,若她不曾落下傷病,便能接她來大周看看周土風物,你如此喜歡大周的雪景,想來你母親也十分喜歡,實在是可惜。”

  阿依月心腔微窒,“我母親……”

  聽著鄭皇後所言,阿依月心底冒出幾分別扭來,但鄭皇後的笑意溫柔而遺憾,叫她挑不出錯,她眉眼間閃過一抹惶惑,低了聲道:“她沒辦法的,南詔尚武慕強,她是外爺獨女,要為了部族而戰的……”

  女眷們的笑容舒心了許多,阿依月眼底光彩微暗,秦纓這時道:“我來的時候,聽聞今日南詔要向大周獻寶?”

  阿依月精神一振,“正是!此番王上可是準備了南詔最珍貴的寶物獻給陛下

  !不過我此刻還不能說明,待會兒你們便知道了。”

  秦纓看向太後,“我與芳蕤回來的巧了。”

  太後笑,“就你鬼靈精!”

  話音剛落,一個內侍在門口道:“娘娘,內宮來消息,說陛下這會兒已經往這邊趕來了。”

  太後聞言站起身來,“既是如此,那我們也去前殿吧,時辰也差不多了。”

  侍婢們立刻送上鬥篷與手爐,很快,太後與皇後姑侄二人當先出門,崔德妃笑容明豔,這時朝阿月招手道:“公主,我的手爐小巧,正好給你用——”

  阿依月露出笑意,幾步迎了上去,崔德妃將手爐塞給她,二人親近地相攜而出。

  後妃與女眷們如雲而去,秦纓落後一步與李芳蕤走在一起,李芳蕤輕聲道:“我哥哥說這位公主並非南詔王所出,是南詔最大的部族王之女,自小養在宮廷,算是南詔王半個親生女兒,她還有個弟弟,如今十歲。”

  秦纓亦低聲道:“我父親還說她或許會留在大周。”

  李芳蕤意味深長道:“但我哥哥說她本來是要嫁給南詔大皇子的,結果那位大皇子常年多病,藥不離身,她父親不願意女兒嫁給一個病秧子,一直不答應婚事,如此惹得了南詔王不快,此番出使,本來能帶其他公主的,卻偏偏——”

  李芳蕤話語忽斷,聽得認真的秦纓不禁側眸,便見李芳蕤不知怎麽,目光釘在了遠處的廊道上,秦纓狐疑看過去,不禁眉頭一揚。

  隔著一處霜雪皚皚的中庭,內侍們打著燈籠,正護送著貞元帝從內宮方向行來,跟在貞元帝身後的有五六人,當首者是個器宇軒昂的褐袍男子,其人鬢發微白,冷麵寬額,劍眉飛揚,通身威勢,在他身後,是一個多時辰未見的謝星闌,謝星闌身後,又跟著崔慕之與方君然,多半是聽謝星闌朝貞元帝複命的。

  秦纓不知李芳蕤在看誰,隻道:“定北侯回來了——”

  李芳蕤這才回神往那褐袍男子看去,“是,是的,不僅他回來了,信國公也回來了,我哥哥說近來朝堂之上很緊張呢。”

  定北侯杜巍,是杜子勤與杜子勉之父,其人掌管十萬北府軍,常年駐守幽州。

  豐州之亂時,尚是老定北侯杜淵掌軍,彼時杜淵帶兵南下,救駕有功,在杜淵死後,杜巍襲爵,北府軍的軍權亦未旁落,多年來,杜氏一門都極得貞元帝看重,但因杜氏無女兒嫁入皇室,縱得帝王信任,到底比不上鄭氏與崔氏勢大。

  越過明黃傘蓋與重重人群,秦纓遙遙與謝星闌對視了一眼,隔得太遠,秦纓還未看清他麵上神色,便被裹挾著轉了方向,她疑道:“杜氏不是最會獨善其身?”

  李芳蕤輕哼,壓著聲道:“陛下當政,杜氏可獨善其身,可倘若要立儲了呢?陛下早先對忠勇伯府的事留了情麵,這裏頭多是崔德妃出力,哥哥說從那之後,朝中各派便坐不住了,最先提出立儲的,便是鄭氏一脈的老臣,這月初,崔家也有人在朝上提立儲之事,陛下並未駁斥,似乎真有立儲之心……”

  前後皆是人,李芳蕤不敢多說,秦纓心底咯噔一下,也不敢再問,按照原文,如今是陸柔嘉嫁入長清侯府不久,並未對朝鬥著墨太多,但她依稀記得,謝星闌與崔慕之因立儲之爭鬥狠,至少是在兩三年之後。

  思及此,秦纓目光越過人群,看到了自她進門便未說話的蕭湄,她不過走了月餘,蕭湄似沉靜了許多,這半晌跟在李瓊身邊,眉眼都未抬幾次,實在叫人意外。

  長春殿乃未央池主殿,因是新建而成,最是氣象煊赫,剛走到殿門口,便遇見從另一側繞來的貞元帝一行,貞元帝駐足,往人群中掃了一眼,“雲陽何在?”

  秦纓快步上前,“給陛下請安——”

  貞元帝上下打量她幾眼,頷首道:“不錯,此番你與

  李家姑娘也算經事了,適才謝卿已為你請功,晚上朕讓人把賞賜送去你府上。”

  秦纓快速瞟了謝星闌一眼,自是謝恩。

  殿內已經等了許多宗親朝臣,在山呼的禮拜聲中,秦纓跟著人群入了殿門,目光一掃,便見秦璋正與一個華服錦衣的高瘦男子站在一處,秦纓眨了眨眼,待走到秦璋跟前,便見秦璋道:“纓纓,還不拜見你鄭伯伯——”

  秦璋口中的“鄭伯伯”便是信國公鄭明躍,他是皇後的親哥哥,鄭太後的親外甥,掌管十萬鎮西軍,又享世襲國公之位,是比長清侯崔曜更尊貴的大周第一權臣。

  秦纓自乖乖福身行禮,鄭明躍含笑打量她,“兩年未曾回京,雲陽出落的愈發像她母親了,聽聞你如今本事極大,比金吾衛的武侯都要厲害。”

  秦纓連聲“不敢當”,秦璋見貞元帝與太後皆已坐定,便也帶著秦纓入席,剛坐下,門口內侍又道:“陛下,幾位殿下和南詔使臣到了——”

  貞元帝朗聲一笑,“快宣!”

  秦纓朝正門處看去,便見二皇子李琨與五皇子李玥相攜走了進來,在二人之後,又有兩位衣飾異族的年輕公子,他們著與阿依月相似的紫黑寬袖大衫,身披羊皮狐裘坎肩,頭戴綠鬆石銀飾,腰配鑲滿寶石的銀色彎刀,眉眼雖不及阿依月深邃,古銅色的肌膚卻與周人大相徑庭,綴在二人身後的,是不顯眼的三皇子李琰。

  “施羅拜見太後,拜見陛下與皇後。”

  “蒙禮見過太後,見過陛下與皇後。”

  幾人進門,至殿中行禮,見秦纓打量著那二人,秦璋輕聲道:“施羅是南詔二皇子,蒙禮是三皇子,二人皆是南詔王後嫡出,南詔國內,對施羅尤其敬重,不過南詔王並未立王世子,多半還有考察這二人之意。”

  施羅個高溫文,那叫蒙禮的,模樣俊毅,卻是眼含精光,視線飄飛,秦璋話剛落,蒙禮便看到了秦纓,也不知是因她麵生,還是覺她貌美,竟盯著秦纓不放,未幾還對她咧嘴一笑,秦纓眉頭緊皺,這時,秦璋握著杯盞的手重重一放,這才令蒙禮收了視線。

  “好了,無需多禮,入座開宴吧。”

  貞元帝一聲令下,施羅與蒙禮紛紛入席,二人在阿依月上首位,正與李琨兄弟相對,剛坐下,絲竹聲漸大,侍婢捧著佳肴酒盞魚貫而入,精美的菜肴奉上席案,頓時令亮如白晝的大殿內食香四溢。

  剛齊齊舉了一盞,李玥便忍不住道:“父皇,到底何時開始獻寶啊?”

  貞元帝還未開口,太後先道:“這孩子,這幾日與施羅他們交好,竟沒了規矩,南詔供寶乃是國事,可不是送你小玩意兒那樣簡單。”

  施羅溫和地笑道,“五殿下既是著急,那在下也不多等了,此番入京本是該攜著供禮一同入京,熟料路上車馬折損太過,這才慢了一步,已經十分失禮了,也不敢再讓太後與陛下久候,在下這便命人將奉禮送入殿中吧——”

  施羅起身,對著外頭的侍從拍了拍手,便聽得門外一陣嘈雜,不多時,竟是十多個南詔武衛抬著個兩人高的大木箱子走了進來,武衛們人多,卻個個步履沉重,直令人好奇箱子裏的到底是何千鈞之物。

  “砰”的一聲重響,木箱穩穩落在地上,周遭私語竊竊,施羅泰然道:“大周山川秀美,地廣物博,此番前來朝貢之時,除了慣常的寶石、奇藥等南詔之物,父王想了許久,都未想到送什麽禮最好,南詔仰仗大周百年,南詔子民向往大周,崇敬大周帝王猶如神祇,思及此,父王忽然覺得,再沒有比我們的神明更好的禮物了——”

  貞元帝微訝,“神明?”

  施羅頷首,又看向當首的武衛,那武衛走到木箱之前,三兩下便打開了箱門,箱門一開,坐在前殿的眾人皆是倒吸一口涼氣。

  隻見丈餘高的木

  箱內,竟當真裝著一尊神像,那神像通身朱紅,三頭六臂,似龍似蛇的浮雕攀附其身,又印著古怪墨色花紋,神像怒目圓睜,發髻高聳,背後又伸著九顆獨角龍頭,龍頭麵目猙獰,再加朱紅之色,莫名給人詭異驚悚之感。

  貞元帝肅然問道:“這是哪位神明?”

  “啟稟陛下,這是我們國中水神阿讚曼,南詔常年多雨,洪澇成災,每年雨季來臨之前,我們便要向水神納貢,南詔部族極多,神明也各不相同,但阿讚曼,卻是所有南詔子民都要供奉的,為了供奉阿讚曼,南詔子民能舍棄性命,因此他是南詔最尊貴的神明,而這尊神像,其身是真金鑄造,已在我們王都神殿中供奉了三十年之久。”

  施羅語聲肅然,亦令殿中眾人一驚,大周雖不信水神,卻興佛教與道教,若有被供奉多年的佛像與三清祖師像,那確是極寶貴,絕不敢輕易損毀,再加上這樣一尊高大的神像竟是真金鑄造,隻這些金子,便足以令人咂舌。

  施羅又道:“父王將這尊神像貢給大周,便是想以此表明忠順,阿讚曼帶著南詔萬千子民的福澤,從此護佑大周皇室,願太後娘娘與陛下、皇後長命百歲,福德延綿。”

  太後不忍道:“你們將神像送走,若他真有靈性,難道不會惹其不滿?”

  施羅搖頭笑起來,“南詔忠順於大周,護佑大周,便是護佑南詔,阿讚曼不僅是水神,更是懲惡揚善,渡苦渡劫之神,隻要誠心祈禱,沒有他不保佑的——”

  施羅牽唇,“我父王年過百半,卻從無病痛,便是因他以發奉阿讚曼,如今五十二歲之齡,仍然似剛過而立一般,還有我大哥,他剛生下來巫師便說他活不過十歲,靠著奉養阿讚曼,至今他仍能讀書習字似常人一般,我們的周話,都是大哥所教。”

  施羅說的情真意切,阿依月亦在旁不住點頭,“是的是的,我母親當年腿受傷,便是借阿讚曼的護佑才保住了雙腿。”

  施羅又道:“阿讚曼還可明辨人之心智與忠誠,當年我父親有十個兄弟,祖父不知如何擇選德才兼備的世子,全靠阿讚曼指引才選了我父親為王,這些年來南詔國力漸盛,足見阿讚曼擇選無錯,我祖父過世之時,原以骨灰供奉阿讚曼,我父親想要三位皇子,他便有了我們兄弟三人,這一切,皆是阿讚曼降下的福澤——”

  施羅所言,令堂中議論更甚,定北侯杜巍聽了半晌,冷聲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父王尊貴無比,卻用頭發供奉神祇,你祖父更以骨灰供奉,這等用己身獻祭的邪祟行徑,倒是令人想起了前朝的巫蠱之禍。”

  眾人聞聲色變,施羅卻不惱,“侯爺所言在下明白,但供奉阿讚曼,也可同你們供奉佛祖一個道理,隻以供品便可,隻是……那些號稱靈驗的菩薩天神,又有幾個真的能令人得償所願呢?若誠心不足,再良善的神明,也無法渡劫渡難。”

  見杜巍麵色不快,施羅又誠懇道:“陛下,南詔與大周非同部族,南詔以此供奉,隻為表明誠心,絕非要令諸位也信奉阿讚曼,這尊神像被我們供奉多年,隻消將其立於明堂,香燭不斷,便可佑一方安泰,南詔隻望周皇室鶴壽延年。”

  異族神明,自是叫人半信半疑,但能進獻這樣寶貴的神像,確可證忠順之心,貞元帝眉眼和煦了幾分,“此神像重逾千斤,隻從南詔送來大周便十分不易,你們有心了,此寶物朕收下,先供在未央池中,就安置在千華堂內吧。”

  施羅聞言頓生感激,眉眼微鬆,似卸下了心間大石,他重新落座,舉杯相敬,貞元帝遙遙相應,宴上複又一片觥籌交錯。

  秦纓對神像並無興致,卻見秦璋看著阿讚曼若有所思,秦纓疑惑道:“怎麽了爹爹?”

  秦璋歎氣,又低聲道:“這等異族神明,多少帶著邪性,也不知會否帶來不吉,這施羅嘴上說的好聽,可

  還真不如直接送來萬兩黃金為好。”

  秦璋修道,自是介懷,秦纓也覺施羅所言阿讚曼之神奇尚待考證。

  她未多言,目光一轉,卻見阿依月似覺周酒味道極好,竟一杯接著一杯連飲,沒多時,她雙頰紅似雲霞,一雙眸子也濕漉漉泛起水光。

  某一刻,她忽然望著席案上的燒過半的燈燭道:“自君之出矣,紅顏轉憔悴。思君如明燭,煎心且銜淚1……”

  李琨就坐在她對麵,便道:“本以為兩位殿下和公主隻是周話說的極好,卻不想公主還會此詩?”

  李玥不解道:“二哥也知此詩?”

  李琨看著阿依月,“此詩乃前朝舉子所作,是說女子思念郎君,內心備受煎熬,流傳度並不高,我曾在一本坊間詩集上看過。”

  蒙禮這時道:“阿月,你要醉了。”

  阿依月似是不服氣,直身道:“大周詩詞博大精深,很有妙趣,我在南詔之時,專門收集大周的詩詞本子,還有話本,如此才學得一口周話。”

  崔德妃坐在皇後席旁,笑道:“公主既然喜歡大周的詩詞,不如往後留在京城,專門為你請一位夫子教你?”

  阿依月唇角微抿,似明白這個“留”含義深刻,麵上遲疑的很,但很快,她將酒盞一放道:“我喜歡大周,我願意留在此,留一輩子都好。”

  “阿月,不得胡言——”

  施羅也看出她有了醉意,可阿依月聞言隻看向他道:“哥哥們的祈望自然便是我的祈望,不是嗎……隻是……”

  她話鋒一轉看向貞元帝,“隻是我們進獻了阿讚曼,南詔國中便失了庇佑,陛下可能想想法子,讓南詔不再為水患所禍?”

  阿依月清亮的聲音震得殿內一靜,一時所有人都看向了貞元帝,施羅和蒙禮此時也未攔阻,似也想聽聽貞元帝是何答複。

  貞元帝淡笑,“南詔水患,確令朕也十分憂心,你們此番來京不易,先多住些時日,朕或許能為你們尋到解困之法。”

  此言雖含糊,倒也給了希望,阿依月不敢多言,一時規矩起來。

  宴過三旬,殿外響起了簌簌之聲,太後離宮時久,此刻困頓道:“哀家真是不經事了,這會兒便眼皮打架了,皇帝,眼瞧著下雪了,哀家便先走一步。”

  貞元帝忙站起身來,“恭送母後——”

  眾人跟著起身禮送,待太後披著鬥篷行至門口,殿門一開,外頭果然朔雪紛揚,侍婢們前呼後擁著將太後送走,鄭皇後憂心道:“雪下的大,陛下,我們也早些回宮吧,雪大路滑,又是在園子裏……”

  夜宴已酣,貞元帝也不留戀,“罷了,今日便散了吧,琨兒玥兒,你們送他們回館閣。”

  帝後與宮妃們起駕離去,其他朝臣命婦們也紛紛退走,秦璋懶得與人爭路,出了殿門在西側廊道上躲雪,秦纓站在一旁,隻見謝星闌在人群之中一閃便沒了影,竟不曾往她這裏看上一眼,秦纓心間漫出絲古怪,眼前的園林雪景都失了韻味。

  南詔使臣皆住在未央池中,阿依月走出殿門,望著漫天紛揚的大雪,卻也朝西邊來,這不是回館閣的路,可急壞了侍從,蒙禮見狀道:“沒事,她隨性慣了,跟著她,讓她玩會兒雪吧,我們先回去便是。”

  蒙禮一行往東離去,阿依月卻沒來秦纓所在的廊道,而是徑直往積雪的中庭而去,她沿著雪地往西北走,口中念念有詞,沒多時,傳來“啊”的一聲驚叫。

  秦纓嚇了一跳,隔著綠樹,卻看不清她怎麽了,便道:“爹爹等我,我去看看。”

  秦纓沿著她腳步往北走,沒多時,便聽見阿依月的輕喝——

  “月亮是南詔神物,在你們大周,一個小小宮婢,也敢叫這個名字?你們周人說話好不敞快,連你也不叫我如意——”

  秦纓快走幾步,便見阿依月帶著侍婢站在一株梅樹旁,她一把抽出腰間的軟鞭,抬手就朝地上跪著的兩個宮婢抽去,一個侍婢痛叫出聲,另一人卻瑟縮著肩膀一聲未出,秦纓連忙道:“公主且慢——”

  阿依月停了手,回頭見是秦纓,眉頭高高挑了起來,“是你!”

  秦纓走到跟前,“公主息怒,是她們冒犯了您不成?”

  阿依月尚未說話,那痛叫的宮婢先求救道:“縣主饒命,奴婢們是雲韶府的樂伎,適才宴席散場,奴婢們要從此回宮中去,卻不想與公主撞了上,奴婢們告罪,報上名諱與司職,沒想到公主更生氣了——”

  廊上的昏光映在雪地上,正可見地上落著兩隻玉笛,確是宮伎之物,秦纓知曉了內情,便道:“原來如此,是她們唐突了,公主適才那兩鞭子,便算對她們的責罰可好?天氣嚴寒,她們衣裳單薄,實也是可憐之人。”

  阿依月撇了撇嘴,“饒了她們可以,但我要她改掉自己的名字!”

  她用鞭子指著那始終趴在地上之人,秦纓也狐疑看去,“改名字?您要她改掉什麽?”

  阿依月輕哼,“我要她改掉名字裏的‘月’字。”

  秦纓無奈,適才隻覺阿依月天真爛漫,可沒想到離了貴人們,她對下人甚是驕縱,秦纓試圖解釋,“公主,月亮在南詔是神物,但在大周,隻是——”

  “旁人也就罷了,可她一小小宮婢,怎配與我一樣名字?”

  阿依月不甘,秦纓秀眉微皺,隻好道:“你抬起頭來,你全名叫什麽?”

  那宮婢縮著身子,肩背纖弱,撐在地上的指節已被凍得通紅,秦纓心急,傾身想將人扶起來,可剛碰到肩膀,她猛然抬了頭。

  對上那懷著嫉恨的目光,秦纓一怔,“是你,你怎會——”

  “我怎麽會?我這一切不都是拜你所賜嗎?”

  這張清秀麵孔如此熟悉,可昔日嬌弱惹憐之態,已被疲憊與滄桑替代。

  秦纓怎麽也沒想到,被阿依月為難之人,竟會是盧月凝。

  她離京之時盧家的案子尚未判罪,未想到月餘之後,盧月凝竟入了雲韶府。

  “你被充入雲韶府了?”

  麵對秦纓驚問,盧月凝慘笑一聲,她將眼底嫉恨隱去,又俯下身,“奴婢拜見縣主,還請縣主為奴婢們做主——”

  秦纓瞠目片刻,很快定神道:“你們先起來。”

  她看向阿依月,“公主不喜歡的話,她以後就叫凝兒,還請您莫要為難她們——”

  阿依月還要再說,秦纓柔聲道:“您還要請求陛下為南詔解決水患,何必要為了這些小事橫生枝節?倘若您以後真要留在大周,多一個朋友也是好的,不是嗎?”

  阿依月唇角緊抿,看看她們,再看看秦纓,終於道:“好,我便看在你的麵子上,你們走吧。”

  盧月凝撿起笛子,拉著身邊宮伎站起了人,那宮伎還要行禮,卻被盧月凝拉著離去,阿依月看著她們的背影道:“那是你的仇人?”

  秦纓失笑,“這倒不是,隻是舊識罷了,她本也是高門貴女。”

  阿依月興致不高,收起鞭子道:“我知道你比男子還會探尋凶案,明日我去你們府上尋你可好?你若是要辦差,我也可隨你,我想看看你這樣的大周女子是如何當差的。”

  見秦纓一副拒絕之態,她又道:“你不是說多一個朋友也是好的嗎?適才我聽了你的話放走她們,你難道要出爾反爾?”

  秦纓被她強詞奪理繞得啞口,阿依月卻一錘定音,“就這樣說好了,雪太大了,你快回府去吧!”

  她轉身便走,秦纓實在哭笑不得,待回到秦璋身邊,立刻問道:“爹爹,盧家的案子定罪了?我適才看到盧月凝成了宮中

  樂伎。”

  赴宴的人已走空,秦璋這才帶著秦纓朝外走,又道:“九月末定的,她父親被判了斬刑,盧氏其他人判了充軍流放,她成為宮伎雖有些屈辱,但至少比流放好。”

  父女二人出門,待上了馬車,秦纓才歎道:“這個季節流放,憑她的身子,的確凶多吉少,隻是未想到回來第一日便遇見了。”

  秦璋道:“從前朝開始,便有罪臣之女被充入教坊的規矩,做樂伎還是好的,許多小姑娘甚至要流落風塵,你千萬莫要為此自責。”

  秦纓心腔微熱,“您放心,這一切皆有法理可依,況且,犯錯的人許連悔恨都無,伸張正義的人又怎要因她們付出代價而自責?女兒隻是感歎人生際遇變幻。”

  秦璋撫了撫秦纓發頂,“好孩子,我們回家——”

  車輪轔轔而動,外頭風雪呼號,馬車裏卻暖意融融,秦纓說了辦差之行,輪到秦璋說起府裏之事,在秦璋絮絮之聲中,馬車也離侯府越來越近。

  時隔月餘歸家,白鴛比秦纓還要高興,剛進府門,秦廣便上來道:“縣主的行禮都送回您院裏了,但馮聃說有部分是您帶回來的禮,便放在前院未動。”

  秦纓一聽忙道:“爹爹快來看看,其實也沒什麽禮,都是路上沿路收的特產,後來去了江州,謝家大小姐臨走之時又送了些——”

  秦璋哪裏稀得這些東西,但因是秦纓帶回來的,便來了興致,他拆看一樣,秦纓便講一講來由,這些地方官員的殷勤與討好,也令秦璋哭笑不得,沒多時,秦纓忽然看著一個包裹道:“這是何物,不曾見過——”

  白鴛便道:“縣主記得在慈山縣渡口取了行李?好像是楚州刺史那邊備下的,皆是些珍奇藥材,打開瞧瞧便知。”

  秦纓拆開,入目便是一根蠟燭粗的山參,不禁扶額,“真是防不勝防。”

  秦璋此刻疑惑道:“慈山,便是那個縣令被害之地?”

  秦纓頷首,“是我們南下第一站。”

  說著,她又從包裹之中取出兩隻錦盒,“父親,此物乃是香膏,或許對您修道有益,聽聞是百花百草精華煉製而成,您可試試——”

  秦璋又生疑惑,“百花百草膏?”

  秦纓聽出不對來,“您知曉此物?”

  秦璋頷首,“前幾日城中也有人在販賣此物,聽聞正是前次南下的段柘與鄭欽帶回了此物,後來發覺此物甚好,令人南下采買,也不知哪個商販知曉了此事,便命人往南方開了一條運送此物的商道,一時世家爭相搶購,尤其是愛好香道者。”

  秦纓嘖嘖稱奇,“段柘與鄭欽看著也不似喜好香道之人啊,此物真有如此神效?”

  她掀開盒蓋輕聞了聞,隻聞出一陣草木清香,便隨意道:“南邊早已流行此物,京城是物以稀為貴罷了,父親不喜歡便不必用,給其他隨從用也可,您看這塊墨玉,這是謝家大小姐準備的,給您刻個鎮紙如何?”

  秦璋笑開,“女兒說好便好……”

  至二更時分,秦纓才回房歇下,一路的舟車勞頓,在沐浴後疲憊至頂峰,秦纓倒下便睡,再睜開眼時,外頭東陽初升,雪光晴照,秦纓愣了愣,這才想起已經歸家,她在鬆軟的床榻上滾了滾,利落起身去陪秦璋用膳。

  外頭霜雪連天,偏廳內卻暖意如春,父女二人多日未同用早膳,秦璋自要等她,等上了膳桌,秦纓一邊吃飯一邊道:“此番去江州,才知謝家真是累世官宦,謝大人的祖宅闊達煊赫,其他幾府雖沒落,卻也家底極厚,若是他父親母親尚在,謝氏必不比京城一眾世家差。”

  秦纓才從江州回來,有此感歎十分尋常,秦璋不以為意道:“那也不一定,當年他父母出事,便是因他父親辭官回鄉,若不辭官,或許還沒有那船難。”

  秦纓便道:

  “當年此事鬧得很大?”

  秦璋歎然:“當年他父親辭官便驚呆了眾人,後來消息傳回京中,自然人人都要為這慘劇扼腕,整整一家人啊,若非謝星闌那孩子命大,他們便算是滅門了。”

  秦纓點了點頭,接著說:“女兒此番去謝家,倒是知道了先謝大人畫技一流,他府中還有頗多藏畫。”

  “當年的謝正瑜——”

  秦纓所言勾起了秦璋的回憶,他語聲悠長道:“真是驚才豔豔,當時人們都說,他即便辭官回鄉,往後也必成一代大家,他臨走之時,我記得還有許多士子去送他,還有人早早與他定畫……”

  “父親可有他舊作?”

  此問令秦璋笑起來,他搖頭道:“我的確動過心思,可那時候,他已經在替陛下作畫,他的畫筆被稱為禦筆,又豈能誰求畫都給?便是到如今,宮中還存著幾十張他為陛下做的肖像畫呢。”

  秦纓聽至此,心頭微動道:“爹爹,府中可有純淨無暇的琉璃?”

  經過謝府的案子,秦纓才知這世道已有無暇淨琉璃,秦璋聞言看向秦廣,秦廣忙道:“府中沒有,但小人知道哪裏有賣,聽聞價值不菲,縣主可是要?”

  秦纓點頭,“您幫我買一塊茶盞大小便可。”

  秦廣笑嗬嗬道:“好,縣主從前隻喜歡玉石,如今竟喜歡琉璃了?”

  秦纓神秘一笑,“我有用處。”

  不管秦纓要做什麽,秦璋都是有求必應的,早膳還未用完,采買淨琉璃的人已經出了府門,而秦纓用完早膳,便陪著秦璋論道,好生補了補月餘未盡之孝,眼看著日上中天,冰雪初融,門外忽然來了腳步聲。

  侍從道:“縣主,有人求見——”

  秦纓心底“咯噔”一下,“是南詔公主?”

  侍從愣了住,“不,是一位姓陸的姑娘。”

  秦纓大喜,“是柔嘉,父親,我去見她……”

  說著話人已出了門,秦纓腳步如風,到了前院,果然看到陸柔嘉披著月白鬥篷站在簷下,秦纓喜道:“柔嘉!”

  陸柔嘉亭亭轉過身來,眉眼間亦是欣喜,“縣主!得知你回來了,我立刻上門了!”

  秦纓上前拉住她,直往清梧院去,“來得好來得好,你不來找我,我也要去找你,你不知道,你給我的藥此番派上了大用處!”

  秦纓語速極快,直聽得陸柔嘉目瞪口呆,等進屋子落座,她才驚道:“那村中人竟如此大膽?”

  秦纓應是,“那裏與世隔絕,愚昧滋生邪惡,總之幸虧你有先見之明了,你呢,這月餘如何?可有了神醫之名了?”

  屋內燒著地龍,陸柔嘉便褪下鬥篷,又從玲瓏那裏取來兩本文冊,“我未成神醫,不過呢,未負你之所托,這本毒理與藥理的簿冊,算是初初有了模樣,你且看看,可是你想要的那般?”

  秦纓驚喜得緊,忙翻開一本細看,剛看了十多頁,便道:“柔嘉,你有如此學問,端該入太醫院做藥理博士才是。”

  陸柔嘉溫婉道:“你此前說,隻是為了方便仵作驗屍斷案所用,但真統總起來,便覺名目實在繁多,後來請教了父親和叔伯們,這才萬全了些,成藥理博士不敢當,但為仵作所用當是足夠了,不過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便說此番入京的南詔,便有諸多毒草毒物,若有新發現的,再行補全就是。”

  秦纓已經足夠滿意,“我明白,已經很好了,能將毒物與中毒之狀寫的如此清楚,已十分難得,實在辛苦你了。”

  陸柔嘉莞爾,“這月餘,嶽仵作也時常去醫館找我請教,他眼下也算半個大夫了。”

  秦纓放下書冊道:“仵作本該算半個醫者,隻是這世道尚未成規製,他如此用功,將來也不愁前途,還要多謝你教她。”

  秦纓

  滿口誇讚與謝意,直令陸柔嘉雙眸晶亮,她道:“這也是因為縣主,若非如此,我也不知我能做到這一步——”

  說至此,陸柔嘉忽然想起一事來,“對了,你看那最後一本薄冊。”

  秦纓狐疑地換了文冊,剛翻了兩頁,她麵色大變,又忍不住站了起來,“這是……”

  陸柔嘉也起身來,她肅然道:“是我找父親,父親自己回憶許久,又翻看了太醫院些許記載,並問了當年北上的舊識,完完整整地記錄了當年疫病的全過程,你那時說你不知你母親如何病故的,又不忍心問侯爺,那或許看了這些,你可窺見幾分。”

  她重重一歎,“那是一場讓人間變煉獄的浩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