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啟程
作者:薄月棲煙      更新:2023-06-15 14:34      字數:3637
  第162章 啟程

  謝正瑜臨摹《陸元熙夜宴圖》百餘幅,自他亡故後,謝星闌還是第一次這般品鑒父親畫作,從他尚未及冠,至終年而立,十餘載光陰自畫卷流淌而過,瑰麗奇絕的色彩筆法間門,謝星闌窺見了父親勤勉清正的半生。

  角落裏的油燈“劈啪”作響,江嬤嬤不忍道:“公子若是不舍,便都帶走吧,眼看著這院子空置多年,老爺和夫人的遺物,該陪在公子身邊才好。”

  謝星闌目光一掃,便見長案上,隻被打開的畫卷便有七八幅,他道:“都帶走無益,我多挑選幾幅便可——”

  說話間門,他指著長案盡頭的兩幅畫吩咐謝堅,“收起來。”

  謝堅上前收畫,打眼一掃道:“是貞元元年和貞元三年的畫。”

  謝星闌頷首,又轉身走到櫃閣旁,陸續再拿出十多幅畫,他徐徐展開畫軸,很快,又選定了貞元四年到六年的三幅畫,此時謝正瑜畫技大有精進,已有了畫聖之韻,謝星闌彼時七歲,依稀記得父親常邀友人入府觀畫。

  當年的謝正瑜聖眷正濃,隻為天子作畫,眾人便是有心求畫,也絕不敢開口,唯獨對老師程雲秋,謝正瑜常作丹青相贈。

  謝星闌劍眉微蹙,又打開三幅,一看落款,竟都是貞元七年所作,謝堅在旁瞧見,又掃了一眼櫃閣深處,“剩下的都是老爺在貞元七年所畫,老爺這一年畫的,比前些年多了不少,這畫如此精美,隻怕畫一幅至少半月吧?”

  謝星闌頷首,“那年父親似乎摸到了畫夜宴圖的關竅,從歲初至仲秋,一有時間門便在書房作畫,我與母親要和他說話,都往他書房去。”

  說著話,謝星闌落在畫像上的目光微頓,他直盯著畫像上的主人“陸元熙”,不知怎麽覺得有些古怪,但這時謝堅上前來,“這幾幅公子可要帶走?”

  謝星闌目光一閃,再看“陸元熙”時,那分古怪已然散去,他將畫卷收起,“帶走吧,貞元七年的多帶幾幅,再將父親常用的白玉鎮紙也一並帶上。”

  謝堅應是,忙與江嬤嬤一同收拾,隻等三更天過,謝星闌方才歇下。

  翌日清晨,等秦纓與李芳蕤來到前院時,便見隻有江嬤嬤帶著兩個兒媳侍候在旁,見到她們,江嬤嬤忙迎上前來,“東府出殯儀式快開始了,公子一早便過去幫忙了。”

  還有半個時辰便至辰時,李芳蕤和秦纓對視一眼,道:“既是如此,我們便不去了,前日鬧了一場,隻怕那邊也無心招呼賓客。”

  江嬤嬤忙道:“兩位姑娘就在府中最好,免得勞頓,公子不幫送殯的,一會兒也該回來了,您二位快用早膳,今日這些小菜,也是江州特有的。”

  在府中幾日,江嬤嬤費了不少心思招待,秦纓與李芳蕤自是領情,早膳用得十分香甜,直等到日頭東懸時,謝星闌方才歸來,與他同來的,還有刺史宋啟智。

  待在前廳落座,秦纓先問道:“那邊如何了?”

  謝星闌道:“這會兒多半已經到城南了,謝清菡二人扶靈,其他謝氏宗親相送,交好的各家沿路設了祭棚,也算是全了禮數,估摸著黃昏時便可禮畢回城。”

  秦纓和李芳蕤放下心來,李芳蕤又問:“那謝正襄呢?”

  謝星闌不由看向宋啟智,道:“重病

  在床,昨夜又吐了一次血,請來的大夫一直在府中守著,今日葬禮也未曾出現。”

  宋啟智接話道:“謝老爺此前還想發配林姨娘,但經了這兩日病痛,他隻怕真的被收監入牢中,因此昨夜往官府帶話,說要與林氏做個交易——”

  秦纓愕然,“交易?”

  宋啟智點頭,“他不想重病還要坐牢,要令林氏打消告官的念頭,他也不再追究林氏與嶽齊聲通奸之罪,隻令官府嚴查謝星麒殺人罪。”

  李芳蕤驚呼道:“看來他很是心虛啊,那宋大人打算如何辦?”

  宋啟智苦笑一瞬,“若兩方都不告官,那官府也沒有緊追不舍的道理,且那嶽齊聲傷重,若判了徒刑,也易死在牢裏,若謝老爺不追究,林氏可帶著他尋個落腳之地治傷,那二公子也能跟著他們有個照應,否則隻能往善堂送了。”

  李芳蕤慨歎有聲,秦纓也覺唏噓,謝正襄恨極了林氏與嶽齊聲,可到頭來,卻是他為了逃罪,自己先認慫求和。

  宋啟智又道:“這些還有餘地,但謝星麒之罪,卻是板上釘釘,他昨夜已經簽字畫押,是死罪難逃了,待案定,年末便會行刑,他也真是可惜了,不管是殺人還是放火,手法都頗為厲害,不易察覺,尤其縱火之法,我還是頭次見,多虧縣主才令他伏法。”

  秦纓道:“一些奇技淫巧罷了,最叫人唏噓的,還是謝老太爺。”

  宋啟智搖頭道:“老太爺是一點兒不怪這個‘親孫子’,臨死也要為他掩藏罪證,他如今倘若泉下有知,隻怕悲涼得很。”

  李芳蕤又問道:“謝正襄要如此脫罪,那謝清菡是何想法?”

  宋啟智道:“謝家大小姐倒沒說什麽。”

  李芳蕤意料之中,“她不是個趕盡殺絕的。”

  宋啟智又道:“蘇姑娘和餘姑娘的案子,衙門也在跟進,去彌湖縣的人查到了一點線索,如今正在追蹤,若有好消息,我第一時間門往京中送信。”

  宋啟智正是知道謝星闌幾人即將啟程回京才走這一趟,秦纓細細問了案子進展,又一番辭別之後,宋啟智方才離府而去。

  此時日上中天,因明日一早便要啟程,幾人紛紛回院收拾行裝,至酉時前後,歸府的謝清菡姐妹帶著一眾侍婢小廝到了府中,十來個仆從跟著她們魚貫而入,各個手中捧著錦盒包裹,看著這般陣仗,秦纓哭笑不得。

  李芳蕤也道:“大小姐,你這是……”

  謝清菡懇切道:“此番府中巨變,全靠你們幫忙才得以平定,四哥也就罷了,縣主和李姑娘大老遠來江州,連日來未曾休憩,盡為我們府中之事費心,適才叫我感激又愧責,你們走的太快,我們都沒法子盡地主之誼,唯能備些薄禮以示謝意。”

  李芳蕤待要推拒,謝清菡已打開盒蓋道:“不是什麽金貴之物,我母親的嫁妝鋪子,多絲綢與玉行,便備了些精巧器物,再加上江州墨玉與綢緞,不值什麽錢的,李姑娘和縣主若不願收,那實在叫我不安了。”

  李芳蕤與秦纓麵麵相覷,謝星闌開口道:“那便收下吧,也是應該的。”

  他既如此說,李芳蕤與秦纓也不多客氣,江嬤嬤心知她們來餞行,幹脆留她們用晚膳,待夜幕時分,偏廳內擺了兩席,比往日多了幾分熱鬧,謝清菡與謝清芷剛了了

  府中亂事,也驟然輕鬆了些,謝清菡性子豪烈,還專門派人回府取了雪花釀分喝,這江州特產的美酒剛下肚,秦纓麵頰耳廓便紅了個透。

  謝清菡笑起來,“縣主竟如此不勝酒力?”

  秦纓摸了摸臉頰,無奈道:“看來是我沒有口福了……”

  她略有微醺,麵上更似火燒一般,口齒雖清楚,眼波卻有些紛亂漣漪,李芳蕤和謝星闌皆未見過她這般模樣,一個覺得有趣,一個隻將目光深深落在她麵上。

  秦纓眼風四掃間門與謝星闌目光相觸,隻覺心跳的急驟,不由飛快地瞪了他一眼,謝星闌牽了牽唇,吩咐江嬤嬤為她斟茶。

  酒過三巡,謝清菡舉杯相敬,秦纓見她情切,又飲了一盞,酒剛入口,剛褪去的雲霞複飛上她臉頰,她麵若春桃,眼似流波,素麵朝天的眉眼,憑空生了兩分嫵媚來,李芳蕤隻道雪花釀並非烈酒,早豪飲了數杯,此刻酒勁上來,卻比秦纓更暈。

  她半靠秦纓,眨著眼看她,“難怪一早聽人說雲陽縣主乃京城第一美人,我仔細看看……”

  她醉態盈麵,學那登徒子撫秦纓下巴,逗得眾人大笑,唯獨謝星闌麵無表情,幾位姑娘見他一本正經做派,幹脆無視了他,謝清菡與李芳蕤投契,謝清芷飲了兩杯薄酒,也活潑起來,亦學著姐姐敬酒,李芳蕤來者不拒,秦纓忙將她扶穩。

  幾個姑娘嘰嘰喳喳,片刻又劃起酒拳來,謝星闌見多識廣,卻也未見過女子鬥酒,而那吵嚷聲竟不輸男子,謝星闌忍著聒噪,隻瞧他背脊越挺越直,不似行宴,倒像要升堂。

  鬧到了二更過,晚宴才停歇,謝清菡姐妹二人被扶著回府,李芳蕤也被沁霜和秦纓扶著往回走,待將人安置下,秦纓與白鴛才轉身出門。

  院子裏,謝星闌正等著,“可要醒酒湯?”

  秦纓搖頭,“我未飲許多,無礙的。”

  謝星闌點頭,送她回清晏軒去,行在路上,秦纓目光四看,比往日要活泛的多,謝星闌便道:“找什麽?”

  秦纓笑:“明日便要走了,再看看你家這宅子,你看這園子,處處皆是景致,常年空著頗有些可惜,江州的初冬還如此暖煦,深冬定比京城舒服。”

  見她意態愉悅,謝星闌眼底也有了笑意,“是可惜了些,除非我早早辭官回鄉,否則還要空置多年。”

  秦纓搖頭,“你不會辭官。”

  謝星闌看著她,秦纓想說什麽,可話到嘴邊,又急急止住,頓了頓才道:“你還有大好前程,哪會有辭官回鄉那日?”

  謝星闌眼瞳微深,“借你吉言。”

  秦纓雖未醉,卻也有幾分熏然,她唇角微抿,不敢再說,等到了清晏軒上房門口,才令謝星闌回去歇下。

  謝星闌應聲,卻未動,秦纓見狀兀自掩了房門,等聽見腳步聲遠去,她才鬆了口氣。

  白鴛也吃了酒,此刻腦袋發沉道:“縣主,咱們早些歇著吧,您麵色還紅著,奴婢真怕您醉不自知,快躺著……”

  秦纓嘴上應好,腳步卻朝著反方向而去,白鴛一愕,連忙跟上。

  住進這閣中多日,因

  是謝星闌住地,秦纓從未胡亂走動,此時,她卻往多寶閣後的暖閣而去,目光四掃後,又繞出多寶閣,往正堂北麵的掛畫走去。

  白鴛跟著她,“您是在看什麽?”

  秦纓不語,看完了畫,繼續打量廳堂,片刻後又轉身入了臥房,待進內室,她目光落往各處,比頭一日來還要仔細,好半晌,才腳步綿軟地走到榻邊。

  她倒在錦被之上,望著鴉青的帳頂喃喃自語,白鴛聽不清她所言,靠近了,才模糊聽見了“辭官”“結局”幾字,她茫然不解,隻勸著秦纓梳洗歇息。

  翌日辰正,清晨第一縷朝暉破雲而出時,三輛馬車與十多輕騎自謝府魚貫而出,行到謝家巷街口,謝清菡姐妹的馬車早在此相候。

  出城時朝陽漫天,在謝清菡與謝清芷依依惜別的目光中,車馬輕騎沿著官道,浩浩蕩蕩往白溪渡口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