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大案
作者:薄月棲煙      更新:2023-06-15 14:34      字數:4507
  第102章 大案

  謝星闌與崔慕之的視線在半空短暫地一碰, 刹那間,昏光沉寂的夜色中,似有金戈相擊的脆響, 待崔慕之轉眸看向秦纓, 謝星闌眼底劃過一絲冷誚。

  他與秦纓的馬車一同馳近, 待至府門前停下,秦纓掀簾跳下馬車道:“崔大人怎在此?”

  崔慕之眉眼嚴峻, “有一事要請你幫忙。”

  秦纓心底“咯噔”一聲,她和崔慕之不甚熟稔, 今夜崔慕之親自登門,可想而知事關重大,她立刻道:“是有案子不成?”

  崔慕之點頭, “還記得兩日前我去衙門找周大人嗎?當日得了消息前去與周大人商討,今日來找你, 正是為了那件事——”

  他話頭微頓, 回頭看了一眼臨川侯府府門,“此案尚且機密, 可能入府細說?”

  秦纓的神色也凝重起來, 她點了點頭, 又看向謝星闌, 謝星闌並未下馬,此刻麵無波瀾, 一副四平八穩之態,秦纓和聲道:“你先歸府吧,等雙喜班的案子有了定論, 我再跑一趟金吾衛。”

  謝星闌淡然點頭, 也不與她多言, 他調轉馬頭,馬鞭揚起又落下,很快便帶著謝堅等人疾馳出一射之地,他走的太過利落,直令秦纓望著他的背影莫名蹙眉,片刻前還有樂的謝大人,這眨眼功夫,竟又生人勿近起來。

  秦纓出了片刻神,一轉身,對上崔慕之嚴肅的目光,她神色一正,抬手道:“請入府說罷——”

  二人一前一後走上台階,長街盡頭,即將沒入夜色的謝星闌回頭看了一眼,目之所及隻有兩道剪影,他劍眉緊皺,語聲無波問:“近來刑部有何事端?”

  謝堅茫然不解,謝詠此時靠過來道:“回稟公子,若是屬下所料不錯,崔慕之今日當不是為了京城內的事而來,屬下兩日前調查駙馬之時聽聞,一個月以前,京城外萬年縣的縣衙死了兩個衙差——”

  ……

  “死了兩個衙差?”

  臨川侯府前院正堂中,秦纓一聲驚問。

  崔慕之點了點頭,“不僅是萬年縣,最近一年,同樣的事端已經生過五起,第一起在去歲重陽,生在連州品陽縣,當時是兩個衙差被割喉,因這兩個衙差有些不良之行,欠了頗多債款,因此當時品陽縣以為此二人是被追債的仇家所殺,結果在品陽縣和連州查了許久也未抓到凶手——”

  崔慕之說至一半,白鴛端著兩盞茶走了上來,她黑著臉,放下茶盞時發出“噔”的一聲響,崔慕之頓了頓,視線掃過沈珞和守在門外的其他侍婢,隻見這臨川侯府沒有一個人有好臉色。

  崔慕之微微定神,又繼續道:“第二起事發在去歲臘月初九,出事之地在錦州長水縣,也是一個衙差被割喉,當時縣衙和州府衙門都查了,卻也並未查清,去歲年底上報積沉懸案於刑部,但因每年上報的懸案頗多,這兩件案子並未被當做同一樁案子重視。”

  秦纓蹙眉,“今年除了萬年縣還有哪兩起?”

  “三月初二,梵州白雲縣又死了兩個衙差,也是同樣的殺人手法,五月二十,賓州彩旗縣衙一死一傷,死的那個同是被割喉,活下來的那個則是被一刀劃在了肩胛骨上,後來與歹徒搏鬥死裏逃生,萬年縣的衙差,則是在七月二十一出事。”

  崔慕之越說語氣越是沉重,“從各地上報的公文來看,目前發現了這五起最為相似,刑部已經從今年排查到了前年,暫未發現其他遺漏,但地方州府上,或許還有不曾上報的,但哪怕隻有五起,這案子也算十分駭人,衙門公差乃是朝中胥吏,尋常人怎敢謀害,而此番惡徒殺人手段殘忍,且多地流竄作案,若不查處,必定還有其他人遇害。”

  秦纓擰眉道:“短短一年,八死一傷,確是罪大惡極,但我聽你所言,這五處州府都相距甚遠,如今可有詳細驗狀和證人供詞?如何證明皆是同一凶手所為?”

  崔慕之眉眼微暗,“驗狀和供詞都不全,如何證明,是因除了割喉這殺人之法外,凶手每殺一人,便要在死者背後用匕首刻下一副畫像,畫像上是惡獸馬腹,馬腹人麵虎身,極有靈智,最喜歡設下陷阱捕殺人類,凶手留下此畫,便是向衙門宣戰,表明他以撲殺衙差為樂,十分囂張狂妄——”

  “若想實地查探,去萬年縣是最近的,當時事發之後,萬年縣衙調查了多日,七日之前查探無果,這才將公文送到了京畿衙門,周大人看著公文覺得眼熟,想起了六月初賓州和梵州兩刺史送入京中的半年述職奏報,那奏報乃是給陛下述職之用,其中衙差之死隻提了兩嘴,幸而當時送折子時周大人正在宮中,因此留有印象。”

  崔慕之頓了頓,涼聲道:“周大人看了萬年縣的公文,覺得不對,待入宮奏請陛下,將那述職奏報尋出一比對,愈發覺得是同一撥凶手所為,待找去刑部,刑部也想到了去歲兩州府送來的懸案公文,這才前後對了上。”

  “如今萬年縣和去歲連州、錦州的公文還算詳盡,背後的畫像比對之後,能確定是同一人作畫,梵州和賓州的奏報頗為簡單,還無法比對畫像,刑部五日之前發檄文去這兩處,令他們速奉兩案卷宗,但即便八百裏加急,也要半月之久,也就是說,至少十日之後,才能拿到兩州送來的詳細案卷。”

  秦纓聽得麵沉如水,思忖一瞬道:“那你們眼下打算如何查?”

  崔慕之沉聲道:“這幾日刑部還在排查舊案,看是否有疏漏之處,我與周大人和刑部幾位大人商議之後,打算專門派人探查此案,眼下既等連州與錦州的案卷,還要從萬年縣的案子查起,這是最新的案子,凶手留下的蛛絲馬跡必定也極多,今日來找你,便是想請你參與此案,如能盡早抓到凶手,也能少些人遇害。”

  雙喜班的案子才有了眉目,卻不想又生這樣一樁大案,秦纓沉吟片刻道:“現在去查萬年縣的案子多半也來不及了,你適才說的五處州府,若我沒記錯,大都隔著大半月的路程,甚至還不止,若凶手是同一撥人,又流竄各處作案,按照每兩件案子相隔兩月到三月的時間來推算,他們在萬年縣作惡之後,如今必定早已離去,或許,已經去了下一處目的地準備行凶,可派了人去萬年縣?”

  崔慕之點頭,“派了刑部一位主事前往萬年縣再複查,我們也想過如今萬年縣的線索確實不可能更多,而凶手各處作案,也令我們四顧不及,且若要派足夠多人手前往各處查問,一來刑部人手不足,二來人手四散之後,亦難互通進度,因此我仍留京中等連州與錦州的消息。”

  秦纓心底沉若千鈞,這等牽涉多地的惡性大案放在從前也難辦,就更別說這車馬慢行的古代,她站起身來,於堂中來回踱步,很快道:“必須要推測凶手下一處作案地點在何處。”

  “他選擇了這五處州府,絕不可能每一處都是隨意選擇,其中必有緣由,還要找到盡可能多的凶手形貌特征,畫出畫像張榜通緝,哪怕不像,也要給凶手壓力,不能讓他毫無顧忌肆意流竄,如此也能阻擋他謀害下一人的腳步,給刑部破案爭取時間。”

  秦纓沉穩若定,毫不慌亂驚駭,崔慕之見她條理清晰,心中不由再生震動,這樣的案子,便是刑部的文吏們聽了也覺心驚膽戰,但秦纓起初的驚愕之後,鎮定速度之快,簡直超乎常人,就好像她早見過這等大案似的。

  崔慕之蹙眉道:“那逃脫的一人曾與凶手打過照麵,當時凶手隻有一人,頭戴一個白棉布布套,隻露出一雙眼睛,傷者看到了凶手的體格,卻未看到凶手樣貌,若隻是按照體格身形來通緝,那可能會誤傷,隻怕有弊無利。”

  秦纓沉思片刻,“這些案子的案卷在何處?”

  崔慕之忙道:“一部分在刑部衙門,另一部分還在宮中。”

  秦纓點了點頭,“刑部可有擅長繪畫之人?”

  崔慕之微愣,“擅長繪畫?幾個主事都可作丹青,你是要——”

  秦纓看了一眼外頭天色,“你說得對,隻靠身形去通緝凶手確有弊端,明日將幾起案子的案卷找齊,再幫我找一個擅長畫人像者,或許我可以試著將凶手的模樣描述出來,由擅畫者畫像,既要等連州和錦州的卷宗,自不能幹等。”

  崔慕之意外道:“你如何將凶手的模樣描述出來?”

  秦纓歎了口氣,“這是沒法子的法子,不可能去五處案發之地走訪,這幾州府沒個大半年走訪不完,既然如此,那隻能根據從各處送來的卷宗,從作案手法、現場布置,以及犯案特點來推測凶手的年紀、長相、脾性,如此來構建凶手樣貌。”

  崔慕之驚疑不定,“你會此等奇技?”

  秦纓也不甚篤定,“為今之計,隻有死馬當活馬醫,但凡能推測出三四成像,也能縮小搜捕範圍不是?”

  崔慕之雖不能盡信,但如今的他已不敢小覷秦纓,他抿唇道:“好,我來準備,明日一早,在刑部衙門看卷宗便是——”

  稍稍一頓,崔慕之到底忍不住,“雙喜班的案子我也知道了內情,聽說大家以為是意外,但你看到汙水之中有幾顆將化的鹽粒,如此來斷定那並非是意外,而是謀殺,你為何會這般多奇技淫巧?”

  秦纓幹幹牽唇,“這也算奇技淫巧?這不是日常多進幾次廚房便能發現的常識嗎?”

  崔慕之一噎,也不好再問,想到適才謝星闌與她一同歸來,他滿腹疑惑,卻不知該如何開口,而這時,一道急促的腳步聲響了起來。

  秦璋怒氣衝衝地往前廳來,口中喝道:“崔家那小子在何處?這般深夜,我倒要看看他找上門是為了何事!”

  話音剛落,秦璋一臉不悅地進了正廳,崔慕之站起身來,拱手道:“侯爺。”

  秦璋哼了一聲,上下打量他,“這麽晚了,世子怎麽過來了?長清侯府素有禮教,世子難道不知你深夜獨自登門,傳出去多不好聽,到時候壞了我們纓纓的名聲如何是好?”

  前次崔慕之來時,好歹還有個嶽靈修,且天色尚早,而今日眼看著都二更天了,他竟敢一個人前來,想到從前崔慕之對秦纓諸多鄙薄,秦璋恨不能將此人打出去。

  崔慕之鎮定道:“叨擾侯爺了,今日是為公事前來,是晚輩思慮不周。”

  秦璋冷冷一笑,“好一個晚輩,長清侯府權傾朝野,我可不敢當世子的長輩——”

  “爹爹——”

  秦纓樂得看崔慕之吃癟,但卻不想讓秦璋平白生氣,便上前道:“崔大人是為了一件案子來找我幫忙的,爹爹莫要動氣,這會子已經說完了,崔大人已經準備告辭了。”

  崔慕之聞言忙點頭,“正是……”

  但他話未完,秦璋下頜微揚,“嗬嗬,你刑部衙門裏多少能人,怎來找纓纓一個小姑娘幫忙,是你們刑部無能,還是你崔慕之沒辦法了隻能來求纓纓?”

  崔慕之麵上青白交加,他出身長清侯府,除了在貞元帝麵前伏低做小,何時受過這等訓斥,但他心知秦璋為何如此,隻能忍著,口中又謹慎道:“此番確是遇到了難處,秦纓天資聰穎,於探案之道頗有建樹,她如今願意幫忙,晚輩感激不盡。”

  秦璋輕輕嗤一聲,看著崔慕之這般作態,心胸一陣暢快,秦纓搖了搖頭道,“好了,便按此前說好的,明日在刑部衙門見吧,崔大人,我們便不送了。”

  崔慕之又拱手,“那晚輩便告辭了。”

  秦璋撇撇嘴懶得答話,崔慕之這才轉身離去,他徐步而出,而除了秦璋之外,其他臨川侯府的侍從也都目光不善地盯著他,崔慕之深切地體會到了何為如芒在背。

  待崔慕之的身影消失,秦廣才在一旁笑嗬嗬道:“侯爺別氣了,崔世子到底年輕,今日看著倒是懂事多了。”

  秦纓也勸道:“您別氣了,生氣傷身。”

  秦璋仍是氣呼呼的,“他從前如何待纓纓,我可不會忘,欺負纓纓之人,我難道還看他是晚輩長輩?便是誰我也沒有好臉色!如今有求於人,他當然懂事了。”

  秦璋責備夠了,也算出了一口惡氣,這才問起崔慕之此來是為了何事,待聽秦纓說這一年來竟然死了八個衙差,秦璋也驚了一跳,“縣衙雖然不比州府衙門,可越是小地方,衙門公差身份便更尊貴,什麽人如此大膽,淨挑衙差下死手?”

  秦纓微微眯眸,“別的不論,與衙差這一行當有仇怨是一定的,您別生氣了,女兒此番也不是為了幫他,便是別的衙門找女兒,女兒也要幫的。”

  秦璋眉宇間頗有幾分揚眉吐氣之感,“纓纓深明大義,且看他往後還敢不敢自視甚高!”

  秦纓笑著附和,轉而又問秦璋,“爹爹,咱們府上可有大周疆域圖?”

  秦璋眸光一轉看向秦廣,秦廣笑著點頭,“有的,此物稀貴,就保存在侯爺的庫房之中,小人這便去找來,送去縣主院中。”

  秦纓道謝,又將秦璋送回經室,待回到清梧院,疆域圖果然已經送到,秦纓眉目一凝,將繪製著大周一百三十二州府的疆域圖緩緩打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