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贈禮
作者:薄月棲煙      更新:2023-06-15 14:34      字數:7639
  第78章 贈禮

  秦纓乘著馬車到京畿衙門之時, 便見森嚴高闊的門庭下赫然站了兩人,嶽靈修也就罷了,謝星闌竟也在, 她跳下馬車來, 疑道:“謝大人怎在此?”

  此問尚未落定,秦纓又眉頭微揚,戲謔道:“啊不對, 如今應該喚謝將軍,或者謝指揮使才是。”

  謝星闌牽唇, “不敢當,我有此擢升之機,還多虧司案使相助。”

  謝星闌這番謙遜實令人不慣,秦纓輕“嘖”一聲, 也學他官僚口吻, “謝指揮使客氣, 你我珠聯璧合, 同心同德,都是為民請命, 為聖上分憂。”

  聽見“同心同德”四字,謝星闌笑意更深,又回她先前之言, “昨夜收到傳書,郭仲耘已經落網, 今日我來衙門查郭仲耘當年在衙門當值時的案卷,看看除了金文延之外, 可還有其他冤案。”

  謝星闌又道:“你既來了, 隨我一同看看?”

  秦纓不置可否點頭, 一旁嶽靈修站了半晌插不上嘴,此刻終於得了機會抱拳行禮,秦纓便從袖中拿出一本簿冊來,“給你,你先看看——”

  嶽靈修上前接過,如獲至寶般小心翼翼地捧著,秦纓和謝星闌一同入衙門,又問道:“傳書還說了什麽,郭仲耘可招了?”

  謝星闌緩聲道:“招了,說當年的確是盧文濤買通的他,給了他不少銀錢,後來趙鐮發現不對也被盧文濤買通,四年前他受了傷,又害怕盧國公府報複,便辭官回了老家。當初離京時,他曾勸趙鐮收斂些,這幾年書信之上也提過此事,但趙鐮十分滑頭,始終藏著舊時罪證,盧國公府害怕節外生枝,硬是讓他威脅了四年,他也沒想到袁守誠挑出了舊案,最終還是東窗事發。”

  秦纓輕哼:“這便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舊案得破,該抓的皆未逃脫,秦纓自是心境大好,謝星闌見她意態暢快,便繼續道:“盧元斌遇害的人證也已經尋到,昨夜盧炴禁不住審問,已然全招了,待郭仲耘被押送回京,這案子便可送三法司定罪,剩下便是追究當年查辦此案的其他衙差之責,簡啟明此前已得了訓斥,但他如今身處吏部,陛下不會輕易動他,還有當年的三法司主官,如今皆已告老,陛下多半會下旨申斥了事。”

  秦纓眉目微凝,沉聲道:“簡啟明有失察之過,三法司複核天下刑名,也有失察瀆職之嫌,但我也能料到,陛下不至於為了一樁舊案懲罰一眾老臣。”

  她長歎了口氣,“便似你說的,一旦涉及王侯權貴,案子隻占五成。”

  說話間周顯辰得了消息,從內迎了出來,前日宮宴周顯辰也在,自然知道謝星闌升官之事,如今更顯殷勤,得知謝星闌是來查郭仲耘,周顯辰當即道:“那我立刻吩咐人開庫房,他當了多年捕頭,手上徇私舞弊的冤案還真可能不止一件。”

  謝星闌應好,待要往庫房去,卻見秦纓駐足,看向了一直眼巴巴跟著他們的嶽靈修。

  秦纓對嶽靈修道:“眼下尚有幾處並未寫全,因我也不擅,不過我已有計策,稍後我找人來幫忙。”

  嶽靈修恭敬道:“縣主是說毒殺?”

  秦纓搖頭,“不止毒殺,還有傷病、猝死,得找個醫術高明的大夫幫忙。”

  嶽靈修目光灼灼地望著秦纓,又一邊翻看手中簿冊一邊道:“真沒想到縣主還寫了凍死、雷電擊死的情狀,小人還從未遇過,還有……還有男子作過死,小人也未見過。”

  “作過死”又稱“馬上風”,為男子在床笫之間窒息猝死,一旁謝星闌聽得揚眉,又聽秦纓溫聲道:“我寫的還不算完備,你先看看,若有何不解之地,待會子問我,我先隨謝大人去庫房看看。”

  嶽靈修忙應是,又一路跟隨,等謝星闌和秦纓進了庫房,他便捧著文冊在外琢磨,周顯辰命管理庫房的主事將郭仲耘做捕頭那幾年的案卷尋出,謝星闌等的功夫又往窗外掃了一眼,“你收了個好徒弟。”

  秦纓隨他目光看了一眼,“嶽仵作是有心的,前兩次驗屍多有謬誤,他都記著。”

  謝星闌若有所思,“你教給嶽靈修的,可傳授旁人?”

  秦纓看向他,“自然,你想如何?”

  謝星闌道:“右金吾衛行緝捕讞獄之能,也常有屍體需要驗看,但衙內並未設仵作,若遇命案,常要從大理寺和京畿衙門借仵作應差,如今既有位好師父,不若將驗屍之道傳習至金吾衛中,好利辦差。”

  秦纓自無異議,“如此甚好,但要學仵作之技,隻看文冊無用,還是得不斷驗看屍體有個師父帶著才好,若得大成,絕非朝夕之功。”

  謝星闌略作思忖,“先讓我身邊人修習一二,待遇合適人選,再令其專攻,稍後我令謝堅將你給嶽靈修的文冊謄抄一份可好?”

  秦纓點頭,“自然無礙。”

  見她答應的如此輕鬆,謝星闌心底反倒欠了滋味,他淡聲道:“坊間士子去私塾進學,常要奉上束脩若幹,此番不能白白得你教習,可有想要的?”

  秦纓眉頭微揚,上下看謝星闌兩瞬,問道:“謝大人俸銀幾何?”

  謝星闌略想了想,“尚未升任右金吾衛將軍時,一年俸銀百兩,祿米三百石,另有職田九頃,此番升將軍銜,俸銀百二十兩,祿米三百六十石,職田十二頃。”

  秦纓本是玩笑,哪想到謝星闌說的如此詳盡,她哭笑不得道:“臨川侯府自不缺什麽的,謝大人要養家糊口,我還是替謝大人省點銀錢,束脩就不必了。”

  謝星闌略作沉吟,“那便算我欠你,此番能破盧氏的案子,亦多虧你助力。”

  謝星闌先前那話並非客氣,他有心答謝,但秦纓偏偏不給機會,而他頭次遇見秦纓這般無欲無求的,一時也不知從何下手,但秦纓越是無所求,他心中越是牽掛。

  秦纓仿佛看出他心思,眉梢揚起,坦然又驕矜,“我可不是為了幫謝大人。”

  她如此直白,謝星闌反倒彎唇,“我明白。”

  待主事將郭仲耘在時的案卷盡數找出,謝星闌便與秦纓上前查看,隻見郭仲耘在任期間辦過的案子大大小小幾十件,謝星闌專門與秦纓複核命案,但因命案定罪要送入三法司複審,一路看下來倒未發現異常,隻有一兩宗案卷有缺漏,被謝星闌專門挑出再核驗。

  直到太陽西斜,二人才從庫房出來,外間嶽靈修還在原處未動,聞聲迎上來道:“縣主,小人都看了,您寫的細致,小人基本能看懂,您適才說的,要找大夫是找誰呢?”

  “找陸禦醫家的小姐。”秦纓看了一眼天色,“此刻日頭未落,還來得及,你最好與我同去,此番我們請她幫忙,必定比你此前所記更為萬全。”

  微微一頓,秦纓問謝星闌,“你打算何時謄抄?”

  謝星闌道,“何時方便?”

  秦纓掃了一眼嶽靈修手中文冊,“現在就方便,我們去找柔嘉,不必用文冊,你不若將文冊帶回,謄抄之後明日送來。”

  謝星闌頷首,“那明日我令人送去侯府。”

  秦纓本要點頭,卻又想起和李芳蕤的約定,忙道:“明日我要與芳蕤出城圍獵,白日不在府中,你不如派人送來衙門,還是交給嶽仵作便可。”

  謝星闌點頭,“也好。”

  秦纓便又看向嶽靈修,“將文冊交給謝大人吧,令他那邊謄抄一份。”

  嶽靈修依依不舍地將這份錄集交給謝堅,見謝堅揣入袖中,目光便也落在謝堅袖子上,像害怕謝堅再也不還了似的。

  謝堅看得好笑,“嶽仵作放心,這文冊是縣主心血,丟不了。”

  嶽靈修悻悻咧嘴,“小人省得。”

  時辰不早,秦纓要去陸氏拜訪,謝星闌亦要回金吾衛衙門,二人一同離開衙門,走到門口後,謝星闌忽然道:“你明日要出城圍獵,可缺弓/弩?”

  謝星闌還記得書房抽屜裏那份調查得來的秦纓生平,雲陽縣主秦纓身嬌體弱,不擅弓馬,哪怕做過拜戲伶為師的出格之事,於騎射之事卻極少涉獵,果然,他問話剛落,秦纓便麵有難色地去看白鴛,“咱們缺嗎?”

  白鴛遲疑道:“奴婢也不知府中有無弓/弩可用,侯爺也不喜騎射之道,不過李姑娘或許會準備的吧?”

  “行了,晚些時候我派人送一把趁手的與你。”謝星闌撂下此言便走,待翻身上馬,見秦纓欲言又止似要推拒,便道:“這不算束脩。”

  話音落下,謝星闌馬鞭揚起,很快便疾馳出一射之地,秦纓揚唇,“盛情難卻,那咱們便等謝大人送吧。”

  上馬車之後,白鴛便笑道:“當日在忠遠伯府見到謝大人時,滿身陰沉看著便駭人,近來謝大人的脾性卻似越來越好了,對縣主也十分周到。”

  秦纓笑,“的確變了不少。”

  秦纓也記得在忠遠伯府遇見謝星闌時,他那滿身陰戾的模樣,劇情分明還尚早,可謝星闌就像經了什麽慘痛波折似的,渾身戾氣難平,但自從他接手了竇氏的案子,再到此番將盧氏繩之以法,整個人已是氣性大變,更因此得了升遷。

  白鴛又道:“謝大人此番可算因禍得福了吧?沒去南巡,反倒升了官。”

  秦纓微微眯眸,“若他選了南巡,還真不一定會有此般際遇,隻能說種善因得善果,雖是郡王府的事端在前,但若他不願追查平民百姓的舊案,也難得陛下封賞。”

  白鴛不斷點頭,“可不是,謝大人從前惡名在外,那些人將他罵成與他養父一般的朝廷鷹犬,但他此番未將舊案甩手交給旁人,足以說明流言蜚語不可盡信。”

  秦纓牽唇,“謝大人很有潛力。”

  白鴛疑惑不解,“您是說謝大人還會高升?”

  秦纓高深莫測地點頭,白鴛卻表示懷疑,再往上便是金吾衛大將軍了,是可更不容易。

  馬車轔轔而行,嶽靈修騎馬跟在一側,等到陸府之時,夕陽沉入地平線,天邊一片晚霞似火,沈珞上前叫門,小廝一見來的是秦纓,立刻將她請了進去,沒多時,陸柔嘉欣然迎了出來。

  “早間正接到李姑娘送的帖子,本以為明日才見縣主,卻不想縣主這會子來了,這位是——”

  陸柔嘉看著嶽靈修麵露疑惑,秦纓道明嶽靈修身份,又開門見山道:“今日來是想請你幫忙,我正幫嶽仵作修撰一份仵作檢驗錄集,其中毒理、病理常人難懂,便想請你幫忙。”

  秦纓幫陸柔嘉兩次,陸柔嘉卻還未回報,她自求之不得,“縣主想讓我如何幫?”

  秦纓麵色微肅,“我想讓你幫忙將各種下毒致死致病的情形統總一番,尤其將常見的毒物以及中毒情形、死狀,寫的詳細些,還有些許病死之疑我亦要問問你。”

  陸柔嘉麵容一正,“好,那我們去書房說。”

  秦纓雖有經驗與基礎常識,卻不通藥理毒理,尤其這世道藥材毒物繁雜,找陸柔嘉取經最是萬全,等到了書房,陸柔嘉取來筆墨,很快便提筆寫起來。

  在陸府待到天黑,秦纓婉拒了陸夫人留用晚膳的好意,直回臨川侯府去,歸家之時秦璋果然正等她用膳,而正堂膳桌旁,還放著一隻錦盒。

  秦璋道:“是金吾衛派人送來的,不知是何物,隻說是送與你。”

  秦纓心中了然,上前將錦盒打開,錦盒一開,果真看到一把赤色弓/弩,□□半尺長,與弩/臂皆為烏木打磨雕刻而成,通體潤澤泛亮,更難得的是弩臂之上鑲嵌白玉,令這傷人的兵器顯得精致貴氣,最重要的弩機為青銅造,可一次裝填兩枚特製弩/箭,隻需按動機關,便可令弩/箭急射而出,秦纓試了試弩機之力,竟比她拉弓力勢迅猛得多。

  秦璋也在旁瞧見這把輕弩,驚訝道:“這是何人所送?”

  秦纓一邊研究一邊道:“是謝大人,我明日要與芳蕤出城圍獵,卻無趁手弓/弩,他知道便說派人送來一把,爹爹,這弓/弩操作簡便,準頭也高,果真趁手。”

  秦纓裝填□□,往院中試射了兩箭,又試著掛在腰間,見十分輕便,又想裝入袖中,“大小也十分合適,隨身帶著也不覺笨重,也不知是哪位能工巧匠製的。”

  秦纓不擅弓馬,若普通長弓在她手中,無射程準頭不說,拉弓都十分費勁,但此輕弩操作簡易,正適合她,秦纓也未真想去獵物,但得此弩,卻有些愛不釋手,一番摩挲後,隻覺此物用來防身亦極是不錯。

  “哪位能工巧匠?”秦璋語氣冷颼颼的,“若我不曾記錯,這當是件供品,是前幾年西涼進貢給陛下的,還有一個名字叫‘彤華’,古時有詩雲‘彤弓弨兮,受言藏之。我有嘉賓,中心貺之①’,乃是講天子將此弓賜予有功王侯,足見其珍貴。”

  秦纓微驚,“是供品?”

  秦璋哼道:“若我所知不錯,這把‘彤華’是前歲陛下賜給謝星闌的,前歲歲末冬獵,陛下遇襲,謝星闌以命救駕,這才得了陛下青眼,當時不僅加封其為龍翊衛欽察使,還賞賜了幾樣寶物,其中便有這‘彤華’弓。”

  秦纓聽見此般內情,隻覺手中輕弩驟然重了三分,她愕然道:“若是如此,那我便不好收了。”

  秦纓有些無奈,又心中慨歎,謝星闌說了不算束脩,的確不算,天下哪家夫子收這樣貴的束脩?

  秦璋蹙眉問:“他可曾說為何送此物?莫非隻是因你要出城圍獵?”

  秦纓略作思忖,“他大抵是想致謝,此番破了舊案,他被陛下擢升一等,他覺得破案乃是因我相助,因此才送這般貴重之物吧。”

  秦璋聽見此言,眉頭微微一鬆,又不甚讚成道:“算他有自知之明,按理說他答謝你是應該,不過這弓/弩的確太過貴重。”

  秦纓也覺不妥,她若拿著此物去圍獵,勢必有人認出,屆時都說謝星闌將禦賜之物送人,豈非對謝星闌不利?

  秦纓歎了口氣,“罷了,我明日本就是湊熱鬧去的,便不帶了,下次見到他,物歸原主便是了。”

  秦璋這才滿意,又道:“圍獵雖是有趣,卻也頗為危險,爹爹寧願你在旁看著。”

  秦纓應好,又將彤華放入錦盒,蓋上盒蓋之時,眼底頗有幾分遺憾。

  ……

  同一時刻的將軍府中,謝詠麵色作難地回了西院書房,謝星闌正在書案之後看秦纓寫的那本文冊,此時抬眸道:“怎麽?”

  謝詠輕聲道:“夫人把昨日咱們送去的賞賜都送回來了。”

  謝堅在旁擰眉道:“公子這些年都與她不睦,她對您也從未有過好臉色,從正月開始,您已經退讓數次了,但夫人都不領情,咱們不如還是向以前那樣與她井水不犯河水吧?”

  謝星闌若有所思,“平陽那邊如何?”

  謝詠道:“問了跟去的隨從,說藍老爺有驚無險,緩過來了。”

  謝星闌點了點頭,“那便不必多管了。”

  謝詠應是,謝堅便往謝星闌手中文冊看了一眼,忍不住道:“公子是打算自己看?雖說咱們辦差的時候都是自己上手,但仵作是賤役,您……”

  謝星闌頭也不抬道:“真到用時,還管何貴賤?”

  謝堅滿眸好奇,伸著脖子道:“其實小人隻是好奇,縣主從哪會的這些奇門之術?小人打探過,嶽靈修的師父江仵作,是最近十多年京城之中資格最老,經驗最多的仵作,否則也不會在京畿衙門當差多年,但縣主卻能看出這樣的老前輩所授技藝有謬誤之地,這實在讓小人難以理解。”

  謝星闌在文詞上逡巡的目光微滯,但他很快道:“不必深究。”

  謝堅抓了抓腦袋,“小人明白。”

  謝星闌不再多說,隻先粗略地翻看秦纓所寫,隻見秦纓分門別類,先從屍體死亡前後變化寫起,又分了創傷械鬥、窒息、意外、猝死、中毒、病亡等篇章,前四類都寫了數十種情形,唯獨中毒與病亡寫得十分簡略,正是她要去找陸柔嘉求助之故。

  謝星闌看的頭皮發麻,他難以想象,秦纓從何處見過這般多死法,又如何知道不同死法的不同征象,他麵上雖不許謝堅他們深究,自己心底的疑竇卻越來越深,本隻是想粗粗翻看秦纓到底寫了什麽,可越往後看,卻不自禁看得細致起來。

  比起械鬥創傷,秦纓在窒息一類寫得格外繁複,其中縊死、勒死、扼死、捂死,皆屬窒息死,而哽死、男子作過死這等意外也屬此類,很快,謝星闌看到了溺死一節,秦纓不但在此處寫了溺死的原理,更詳細寫了溺死的屍表與髒腑變化,而時節場地不同,溺亡的屍體變化也差別極大,忽然,謝星闌的目光落在了一行小字之上。

  他眉頭微蹙,瞳底波光明滅,又將目光從文冊上移開,落在了書案前的青石地磚之上,他眉目沉凝,像陷入了某種回憶之中,半晌都未動彈。

  謝堅見謝星闌眉眼間頗有驚疑之色,忍不住問道:“怎麽了公子?”

  謝星闌緩緩轉眸看向謝堅,四目相接的刹那,謝堅心底一寒,隻見謝星闌瞳底若千尺寒潭,烏沉沉地懾人,謝堅囁喏道:“公子?”

  謝星闌瞳孔微縮,再度低下頭去,待仔仔細細將那前後七八頁來回看了數遍,麵色才好轉了幾分,但他眉尖緊蹙,心境似有些焦灼,將後麵猝死與意外死囫圇翻過後,徑直將文冊交給了謝堅,“拿去謄抄一份,明日一早將簿冊送還給嶽靈修。”

  謝堅應是,謝星闌又吩咐謝詠,“都退下吧。”

  二人領命而去,臨出門之前謝堅回頭,隻見謝星闌正起身去拿高櫃之中的錦盒,謝堅收回目光掩上門,輕聲對謝詠道:“縣主在這文冊中寫了如何驗溺死之屍,公子必定想到了先老爺夫人。”

  謝詠歎了口氣,“當年隻有公子活了下來,他怎會忘呢。”

  謝堅再度回頭,隻看到了書房窗欞上昏黃的光影,“那玉塤是老爺送給夫人的定情信物,當年老爺還在江州之時,我曾聽老爺對夫人吹過,但以後再也不會響起來了。”

  ……

  秦纓一大早起身梳洗更衣,臨出門之時,又看了一眼謝星闌送來的錦盒,她歎了口氣,終是兩手空空出了門。

  時辰尚早,天穹蔚藍如釉,金烏在東邊破雲而出,大片朝霞如繁花燦爛,秦纓上了馬車,直奔城南明德門,今日行獵來者眾多,皆約在明德門外匯集。

  清晨的禦街上無人,沈珞駕車一路疾馳,到明德門外時巳時剛過,剛出門洞,秦纓便看到一道明豔奪目的身影,正是在城外等候的李芳蕤,在她身後還站了兩位公子與一位小姐,秦纓定睛一看,竟皆是相識之人。

  李芳蕤亦一眼認出臨川侯府的車架,連忙朝她招手,“縣主——”

  秦纓笑意一盛,等馬車停在路邊,便跳下來道:“你出來的倒早。”

  李芳蕤笑:“今日我們做東,自然要來早。”她說完此話,轉身看向身後,又喚道:“這是蕭侍郎家的大小姐馥蘭,這是她兄長蕭公子,我表兄思清你見過的——”

  站在李芳蕤身後的,正是蕭家兄妹和永川伯世子柳思清,這三人秦纓皆認得,柳思清對秦纓點了點頭,蕭馥蘭上前行禮,唯獨蕭厚白神色冷淡。

  秦纓心底知道蕭厚白為何麵色難看,便隻和蕭馥蘭說話,三位碧玉之齡的姑娘站在道旁十分引人注目,但有郡王府的武衛在旁披堅執銳的護衛,路上行人也不敢往她們身上多看,秦纓見隻有蕭厚白和柳思清,便問道:“怎麽不見你哥哥?”

  李芳蕤道:“他在神策軍當職,沒有這樣早的,還有趙世子幾位,都得午後才到,咱們先去莊子上摘果子看戲法,等他們午後來了再同去行獵。”

  秦纓應是,這時,又有兩輛車架從門洞中駛出,蕭馥蘭仔細看去,很快道:“是雨眠和簡尚書家的大公子與大小姐——”

  秦纓也在看來者,不多時馬車馳近,正是趙雨眠和簡芳菲兄妹,見到秦纓,幾人亦上前行禮。

  今日雖是圍獵,小姐們卻大都不擅騎射,仍著繁複裙裝,公子們則皆著武袍,眾人華裙錦衣站在道旁,再加上數輛華蓋寶車,很是聲勢浩大,不多時,又有兩輛馬車駛出,前一輛馬車略顯樸素,後一輛馬車則格外煊赫富麗,如此強烈對比,令場麵頗有些滑稽之感。

  秦纓這時上前兩步,很快兩輛馬車都停在了近前,第一輛馬車簾絡掀起,正是陸柔嘉,後麵那馬車上則走下兩道身影,正是杜子勤和杜子勉兩兄弟。

  “柔嘉——”

  “喲,今日好大的排場。”

  秦纓招呼陸柔嘉的話,和杜子勤感歎的話同時響起,陸柔嘉也未想到陣仗如此之大,下了馬車之後略顯局促,秦纓上前拉住她的手,輕聲道:“待會兒你隨我同車,咱們好說說話——”

  李芳蕤不滿道:“那讓白鴛與沁霜坐我車上,我也要與你們同行。”

  秦纓失笑,陸柔嘉見李芳蕤如此熱忱,便也少了顧忌,笑著說起了秦纓求助的差事,李芳蕤一聽還有此事,更要探個究竟。

  三人正說著,門洞內又駛出一輛頗為瑰麗貴胄的雙駕馬車來,李芳蕤掃了一眼,笑意微凝,“朝華郡主和信國公府的鄭嫣來了。”

  秦纓看過去,正見蕭湄掀開簾絡,她身份最為貴胄,其餘人皆一同行禮,蕭湄也無下馬車打算,淡聲道:“人可都齊了嗎?”

  李芳蕤到底是主家,上前道:“再等裴家兩兄弟便齊了。”

  蕭湄點頭應是,放下簾絡後,自顧自與馬車中的鄭嫣說話,李芳蕤撇撇嘴,又回秦纓身邊,低聲道:“我哥哥送的拜帖,我本不想請來著。”

  秦纓笑著寬慰,“人多才熱鬧。”

  李芳蕤歎了口氣,忽然想起一事,“對了,他還送了帖子給謝大人,隻是不知他來不來,我父親對謝大人十分賞識,再加上前次我離家多虧謝大人找的及時,哥哥便也想與他相交,隻不過聽說他不喜這些集會。”

  秦纓秀眉微抬,“那的確說不好,他衙門中正忙著。”

  謝氏名聲極惡,謝星闌自從回京,便極少與其他世家子弟打交道,再加上盧氏的案子未定,他有太多理由推拒。

  裴家兄弟正是裴朔與長兄裴熙,又等了半炷香的時間,二人未乘馬車,隻帶著幾個武衛騎馬而來,如此人便齊了,眾人乘車的乘車,騎馬的騎馬,再加上各家隨從武衛,幾十人的寶駿香車隊伍,趁著秋日天光,浩浩蕩蕩地往郡王府的別莊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