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對峙
作者:薄月棲煙      更新:2023-06-15 14:34      字數:8180
  第66章 對峙

  盧旭眉眼挺括, 臉型瘦削,與盧國公生得有三分相像。

  此刻他緊閉著眼睛躺在地上,麵上烏青淤紫一片, 口鼻處還有零星血沫,而那令人觸目驚心的鮮血,都來自他左側肋下的傷口, 他大半個身子被鮮血浸透, 此刻傷口處胡亂地纏著從他外袍上撕下來的布條。

  李芳蕤的儀容也不好看, 她發髻半散,右側麵頰上有一小片紅腫,衣領不知怎麽被扯開,又被她胡亂地掖好,而她麵上, 領口, 裙擺上,皆是星星點點的血印。

  秦纓看著她活生生的她,緊繃的心弦微鬆,沉鬱的心底也注入了幾分活氣, 目光往旁裏一瞟, 瞧見一截被折斷的,帶著血的尖利木條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不遠處的桌腿旁,躺著木條的另一半, 看模樣,似是用來支窗戶的叉竿。

  秦纓先上下打量她, “你可有其他傷處?”

  李芳蕤搖頭, 散亂的發絲在紅腫的臉頰旁輕晃, “沒有沒有,其他的都是些小傷,倒是此人,他若是如此死了,我可說不清,便給他簡單包紮了一下,但還是止不住血,剛才我出去是想找找有沒有其他人來著,結果不熟悉路走到了後麵去,幸好沒走多遠便聽見前麵有動靜,真是沒想到你們來了。”

  李雲旗也在打量她,“你身上的血——”

  李芳蕤哼道:“不是我的,都是他的,這畜牲雖有些力氣,卻還不是我的對手,他還以為綁著我雙手便沒事了,就是剛才燒斷布條的時候,把我手腕也燎了一下。”

  李芳蕤說著抬起左手,果然見手腕上被燒出一小片水泡來,秦纓目光往窗邊長榻看去,很快,在床榻陰影之下看到了一截被燒斷的布條。

  謝星闌早已經蹲下身子探看盧旭脈搏,這時道:“呼吸平穩,脈搏有些弱,是失血過多,得送回國公府去醫治才好,他眼下還死不得。”

  李芳蕤一聽此言,詫異道:“哪個國公府?你們認得此人?”

  秦纓頷首,“盧國公府,不出意外的話,此人正是我們要找的人,你今日去了漱玉齋,後來是如何被帶走的?”

  李芳蕤想起白日,也有些心有餘悸,“我知道你查國公府那位二夫人的病,便想著,凶徒會否和國公府有關,昨日我去了一趟國公府,發現不好直接問當年那位夫人的病況,便沒敢輕舉妄動,後來回府想到了盧家產業頗多,而當年三位受害者遇害之地都接近鬧市,便想,凶手會不會是盧家產業上的人呢?於是今日先往漱玉齋去——”

  “我們府上在漱玉齋買過好些玉器,我去打探之後,打聽到了一家枕瓊齋的鋪子也是國公府的,後來我在去枕瓊齋的路上遇到了此人。”

  說至此,李芳蕤冷冷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我在枕瓊齋問了問,也沒問到什麽,出來的時候正好遇上他,他說他是枕瓊齋的二掌櫃,又問我打探玉行,是否是想買玉器,我以為能探得什麽,自然說是,於是他告訴我,十年前枕瓊齋叫枕瓊閣,開在文新書局以南,如今那鋪子還在,說能送我過去……”

  李芳蕤麵露苦惱,“我當時也是昏了頭了,想著又是鬧市,又是青天白日的,去文新書局也不遠,再加上看他年紀與我父親一般,又文質彬彬,竟真上了馬車,上去之後,馬車往文新書局的方向走,他還與我閑聊起來,我看他十分熱忱,還以為他是想讓我買玉好在中間拿漂沒①,後來說著說著,我便意識不清了,等醒來,人已經在此了。”

  她越說越是心虛,又去看李雲旗的臉色,李雲旗麵龐黑如鍋底,又氣又心疼,“你怎麽敢?!真以為自己有拳腳功夫,便誰也傷你不得?前次一個人跑去深山裏,這次還敢上生人的馬車,你一個小姑娘,就算青天白日的,別人想要你性命也是眨眼間的事!”

  李芳蕤自知理虧,不敢辯駁。

  這時屋外又響起說話聲,謝星闌屏息靜聽兩瞬,揚聲道:“讓盧瓚進來!”

  院子裏的人正是盧瓚,他快步進門,先看到了紅裙奪目的李芳蕤,待看到躺在地上的盧旭,他眼底最後一絲希望驟然破滅。

  謝星闌冷聲問:“這應是你二叔無錯了,他今日將李姑娘擄來此處,卻被李姑娘反製,眼下傷勢有些重,先將人送回城中治傷,待他醒來之後再行審問。”

  盧瓚隻覺五雷轟頂,此等場麵,再如何舌燦蓮花也無從辯駁,一旁的李芳蕤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他二叔?此人是盧國公府二老爺?是盧月凝的父親?!”

  李芳蕤一聲比一聲更高,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她切切看著秦纓,又靈光一現道:“所以縣主當日懷疑之人乃是他?他是當年舊案的真凶?!”

  事到如今,算是抓了個現行,秦纓便點頭,“不錯。”

  李芳蕤倒吸一口涼氣,謝星闌已命人進來將盧旭搬出去,翊衛們搬得十分粗魯,昏迷不醒的盧旭眉尖輕蹙,盧瓚看著盧旭,麵上冷汗淋漓,他不敢想象接下來盧國公府會發生什麽,但他明白,天塌了,盧國公府是真的氣數將盡了。

  盧旭被搬走,謝星闌起身,目光如劍一般打量著屋子,又問李芳蕤,“你醒來之後發生了什麽?又是如何將人反傷?”

  李芳蕤從驚震中回神,指著長榻道:“醒來之時,我躺在榻上,雙手被布帶綁著,盧旭點了燈,坐在一旁神色古怪地看著我,見我醒了,他還對我笑了一下,又古怪地來摸我的臉,直到這時,我才看出他的意圖。”

  “當時我身上還有些氣力不濟,便與他說話周旋,我問他是誰,為何帶我來此,他卻神叨叨的說著什麽‘不能怪他’、‘太像了’的說辭,見我沒有那般恐懼,他更有些暴躁,像很想看我驚恐無措,還問我為何不哭,然後便打了我一巴掌。”

  李芳蕤摸了下傷處,疼的一齜牙,又道:“見我還是不夠害怕,他便來扯我的領子,因離得太近,被我找著機會,我一記窩心腳踹了過去!他應是對我用了迷藥,那會兒氣力還是不夠,隻將他踹了個踉蹌,他一看我竟然有勁,立刻麵露癲狂,撲上來便將雙腿按住,又要來掐我脖頸——”

  李芳蕤說著,指著燈燭所在,“剛好那盞燈便放在榻邊上的案幾上,我一邊掙紮一邊去燒布條,雖燒傷了手,卻少了桎梏,他見我解脫雙手,竟然也不害怕,似乎篤定我打不過他,我當時腦袋還發暈,便拿了窗邊的叉竿做武器。”

  “他極有力氣,發瘋似的想製住我,我本想先跑出去,可剛跑到正門,他卻從背後揪著我的領子和頭發,將我拖拽了回來,我氣急了便也下了死手,連叉竿都打斷,他卻像不知道疼似的,我第二次被他掐住頸子之時,用折斷的那頭朝他身上刺去。”

  見李芳蕤生龍活虎的,眾人早已放下心來,可此刻聽著她的講述,又覺無比揪心,她雖攏好了領子看不出多少傷痕,但可想而知,她身上必定也有不少暗傷。

  李雲旗忍不住斥道:“你看看,你便是再會拳腳功夫,遇上不怕死的使陰招的,還是要吃大苦頭,你今日就是僥幸遇到個不會功夫的男人,若他會半點武藝,你便要在此受盡折磨,你……你知不知道父親和母親多擔心你!”

  李芳蕤也心有餘悸,前次是有驚無險,此番是有驚亦有險,但凡那藥力再重些,或者不等她醒來盧旭便行凶,那她真是無力回天。

  “對不住哥哥。”李芳蕤先致歉,又看向秦纓和謝星闌,“還有你們,又讓你們操心了。”

  秦纓長歎了口氣,“怪我叫你知道了案情,你今日若出事,我真無顏見你父親母親,幸好你有幾分自保之力,但下一次萬萬不能貿然行事了。”

  李芳蕤內疚道:“怎能怪你,你讓我在家裏等消息的,是我坐不住,你放心,我這會兒吃了苦頭,也算長了教訓了,往後一定不再如此。”

  李芳蕤性子豪烈,又頗有主意,尋常很不服李敖和柳氏管教,往日裏,也就李雲旗能說得動她,但如今對著秦纓,她卻十分乖覺自省,直看的一旁的李雲旗有些瞠目。

  謝星闌命人收集現場物證,又令謝堅去搜盧旭過來時的馬車,半炷香的功夫不到,便從盧旭的馬車上搜出來兩截未燒完的迷香,那迷香加了沉檀,味道極淡,這才令李芳蕤上馬車之時毫無所覺。

  將所有物證帶上,一行人趁著夜色出了莊子,回程之時,讓盧旭躺在自己的馬車裏,仍然讓那車夫駕車,車夫嚇得麵白如紙,自不敢違逆。

  李芳蕤如今既是受害者,亦是人證,一聽要回盧國公府對峙問罪,李芳蕤立刻表示先不回郡王府,要跟著隊伍先去盧國公府,李雲旗見狀,隻得令神策軍武衛先快馬回府報信,好令李敖和柳氏放下心來。

  此時已經到了後半夜,馬車簾絡緊閉,秦纓正檢查李芳蕤身上的各處淤傷,她頸子上被盧旭掐出幾道青紫,肩背上也在撕打之時撞出數處青腫,秦纓身邊並無藥酒,隻先替她將肩背上的淤疼處揉散。

  李芳蕤一邊疼的齜牙咧嘴,一邊知後覺的生出幾分畏怕委屈來,“我真是沒想到,那盧旭竟會是殺人凶手,十年前他父親和夫人接連過世,他怎會出去殺人呢?手段還那般殘暴,昨日在長公主府上,她們說的我背脊發涼。”

  秦纓先將盧旭和於氏如何成婚告知,得知自己和於氏未出閣之前的性情有些相似,李芳蕤這才恍然,“難怪,難怪他在那神叨叨的說什麽很像……”

  替她按完了傷處,李芳蕤係好衣襟,白鴛又幫她將半散的發髻重新挽好,秦纓看著她紅腫的臉頰道:“盧旭從前行凶,是喜歡在遇害者活著之時施虐,再加上你與於氏有幾分相似,他更要等你醒來,若非如此,今日真是——”

  李芳蕤苦著臉應是,“怪我想的太過簡單了,也太過自大,我從小在郡王府長大,也沒吃過什麽苦頭,便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今日可算得教訓了。”

  她說至此,忽然看向秦纓,“縣主便不怕嗎?”

  秦纓微愣,倒是沒想到她會如此問,她肅然道:“不可能不怕,查命案麵對的都是藏在暗處的凶徒,這些人大都是心狠手辣之輩,誰也不知會遇上什麽,所以我爹爹令我帶著沈珞和白鴛,我便帶著,但即便沒有她們,保護自己也很是重要。”

  李芳蕤點點頭,又有些狐疑地審視秦纓,“往日沒經過這些,我還未曾深想,可此番之後,我很有些好奇縣主為何要幫著衙門查案子——”

  秦纓微微眯眸,隻輕聲道:“倘若你見過康素琴滿眼懇求的老父親,見過羅槿兒悲哭絕望的母親,或許你便能明白了。”

  李芳蕤微怔,她不知想到什麽,眉眼間露出幾分愴然來,又幽幽地道:“我明白,那日我從外麵歸家,我母親尚未看見我之時,她麵上便是那痛苦絕望的神色。”

  眾人離京之時已經近四更天,如此一來一回,等到京城之外時,已經過了五更,時至深秋,天亮的越來越晚,此刻天穹猶如潑墨,正是黎明時最為漆黑寒涼之時,城門尚未開啟,守城的衛軍聽見外頭叫喊,才命打瞌睡的軍士將城門打開,眾人魚貫而入,直奔盧國公府而去。

  盧瓚失魂落魄地禦馬隨行,眼底半點生氣也無,盧文濤綁著雙手騎馬隨行,麵色亦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眼看著馬蹄聲掠過無人的禦街,距離盧國公府越來越近,盧文濤看了一眼盧瓚,眼底的晦暗越來越重。

  盧國公府也亮著通明燈火,謝星闌留下的翊衛守在府內,見他們回來,立刻上前來稟告:“大人,盧國公和夫人暫且歇下了,府內下人都被看管著,誰都不曾離開。”

  謝星闌吩咐,“將他們叫出來,再派人去請大夫。”

  翊衛去的很快,盧旭也被抬進了國公府廂房之中,剛將人放下,盧炴和楊氏腳步極快地趕了出來,見前院之中不僅有金吾衛,還有神策軍,可謂聲勢浩大,兩人都驚了一跳,一轉眼,二人看到了站在秦纓身邊的李芳蕤。

  楊氏眼皮一跳,“李姑娘——”

  見李芳蕤冷冷地看著自己,楊氏大為不解,又去看盧瓚,“瓚兒,到底怎麽回事?”

  盧瓚語聲艱澀道:“母親,在城外莊子上找到二叔了,二叔今日抓走了李姑娘,欲行不軌,卻被李姑娘反製,我們敢去的時候,李姑娘剛剛刺傷了二叔,二叔如今傷重昏迷不醒,等他醒來,你們問他是怎麽回事吧。”

  盧瓚三魂沒了七魄,麵上一片屈辱,楊氏聽著這話,更覺晴天霹靂一般,李芳蕤麵上的傷痕明顯,盧瓚更不可能當著眾人編出這等謊話騙她,楊氏眼前一陣發黑,人即將栽倒之際,一旁的盧炴終於開了口。

  盧炴道:“誤會,這一定都是誤會,我二弟雖然行事無忌,卻不會幹出這樣放肆妄為之事,李姑娘,這……”

  李芳蕤冷笑,“誤會?今日前因後果我已告訴金吾衛,盧國公不會覺得,我身上的傷勢都是自己打自己?”

  “我是自己走到盧旭那莊子裏去的?還是說我與盧旭有何仇怨,今日是專門去刺殺他的?我就算沒有人證,但盧旭今日帶著車夫,那車夫是聽令行事,但他是旁觀者也是幫凶,亦是證人,更別說,還在盧旭的馬車裏找到了迷香。”

  她涼聲道:“認證物證俱在,你還想幫他抵賴?!”

  李芳蕤性子雖是純直,卻也是嫉惡如仇,且如今害到了她身上,她更是不會心軟,盧炴聞言,麵露惶恐,“怎會如此呢,他是不是失心瘋了……”

  他看向眾人身後,“車夫在何處?我要親自問問,看看盧旭今日是不是又喝酒了,他一定是喝多了,發了瘋,這才對李姑娘不敬。”

  李芳蕤惱道:“他清醒得很!他是先誘騙我上了馬車,又將我迷暈,等我醒來之後,他已經將我綁著,這樣的行事做法分明有預謀,你少在此混淆視聽!”

  “芳蕤——”

  李芳蕤話音剛落,一聲呼喚在院外響起,李芳蕤回頭一看,隻見柳氏和李敖趁夜趕了過來,李芳蕤鼻尖一酸,連忙迎了過去。

  柳氏一眼瞧見李芳蕤麵上傷痕,當下心疼不已,前次李芳蕤逃家雖令她們肝腸寸斷,可李芳蕤回來之時,身上頭發絲兒都未曾少一根,但今日,她麵頰上頸子上都是傷痕,手腕上還有燒傷,這簡直令柳氏怒不可遏。

  她和李敖剛才已經聽見李芳蕤所言,想到那誘騙、迷暈、綁著之言,更覺五髒六腑都在生疼,“竟真是將你劫走了,還將你傷成這般,你還傷了何處?怎這樣多血?”

  李芳蕤連忙安慰柳氏,又將如何掙脫如何反傷之事道來,柳氏聽完更覺摧心,李敖也無法容忍自己的乖女兒受這等難,立刻道:“好一個盧國公府,堂堂的盧二爺,竟然如此喪心病狂,這一次無論如何不能善了,我倒要看看這京城之中還有沒有王法!”

  李敖說完,大夫被翊衛找來,謝星闌讓大夫去看盧旭,眾人都麵色沉凝地在外候著,見李敖和柳氏來了,盧炴再多的辯解也難出口,隻如僵石般立在中庭。

  等了兩刻鍾,大夫開了一張方子出來,“傷者創口有些寬,但並不傷及要害,小人已經為他止血,這個方子煎好服下,傷者很快便可醒來。”

  看完了盧旭,秦纓又讓大夫為李芳蕤看看,這時盧炴吩咐府裏下人去煎藥,謝星闌見狀,利落出聲製止了他,又吩咐謝堅,“你親自去盯著。”

  見他如此謹慎,盧炴悻悻然作罷。

  大夫在偏堂看了李芳蕤的傷勢,又從箱子裏拿出了藥膏來,楊氏見狀,立刻命下人去將府中上好的傷藥取來,柳氏一想到一切都是因為昨夜來國公府赴宴而起,對楊氏也無好臉色,楊氏苦聲道:“郡王妃便讓我以表心意,向李姑娘贖罪吧……”

  說著話,楊氏憤憤不平地看向盧旭所在的廂房方向,又咬牙切齒道:“您不知我也多恨那畜牲,但這些年我也沒法子,如今他闖下這樣的禍事,是要將我們府內上下都連累出牢獄之災才好,您是知道我們其他人的,誰敢讓李姑娘受丁點委屈?”

  柳氏雖不為難她,卻也不會因為這話便消了怨恨,她將楊氏趕出去,等為李芳蕤擦了些藥膏才又出來,此時藥已煎好,謝堅盯著翊衛給盧旭灌下藥湯,等謝堅帶著空藥碗出來複命之時,天邊陰霾散退,終於露出了一抹魚肚白。

  盧旭還未醒,謝星闌命謝堅去審車夫,期間謝詠和馮蕭帶著另一隊金吾衛歸來,聽說了去舊宅的經過,撲空的二人都麵露慶幸。

  謝堅這邊,隻花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得了份嚴整的供詞,謝星闌看完證供所寫,又將其交給了李敖和李雲旗,二人看後,麵上怒意更甚。

  謝星闌這時道:“雖有證供,但此案牽連舊案,還請郡王和世子莫要著急。”

  李敖此時十分沉得住氣,“你放心,今日芳蕤在外人瞧著隻是受了傷,便是鬧到了陛下跟前,隻怕也是個殺人未遂,如此難判死罪,他既然還背著人命案子,那便一定要將舊案罪行審問的清清楚楚,好讓盧家無話可說!”

  李敖前次因著李芳蕤逃家的案子,給人暴躁粗莽之感,此刻卻是條理分明,謝星闌自當滿意,又將證供送去秦纓手裏,秦纓看的皺眉,“竟然先去了一趟暗門鋪子?是去買迷香的?”

  謝星闌應是,“他是有預謀的,我已叫人去查問盧氏的玉行,我懷疑當年文新書局附近,的確還有盧家的鋪子,這一點盧炴也不敢否認。”

  謝星闌話音剛落,謝堅便快步走了過來,“公子,盧國公指認了,說咱們調查到的,名叫‘掬玉閣’的玉行,正是枕瓊閣的前身,那盧旭白日裏說的也是在哄騙李姑娘。”

  正安慰柳氏的李芳蕤聽見這話,也走了過來,便見謝堅繼續道:“這掬玉閣按照位置,乃是在文新書局斜對麵十來丈之地,眼下隻需查問當年案發前後,盧旭是否去過這些地方,便能足以證明他有殺人之機,羅槿兒遇害地附近的,是盧家已經關了的瓷器鋪子。”

  正如他們所料,凶手是鬧市之上與琳琅滿目的商鋪有關之人,隻是當初他們並未想到,殺人的凶徒不僅富有,還有一重出身貴胄的身份,而如今雖然抓到了盧旭傷害李芳蕤的現行,但十年之前的舊案,他可會輕易招認?

  “二小姐,您怎麽來了?”

  因眼下人多,整個前院的正堂廂房都被占用,中庭中也站滿了金吾衛和神策軍武衛,兵衛們安靜無聲,直到楊氏身邊的侍婢輕呼了一聲。

  眾人朝院門口看過去,正堂中的秦纓幾人也將目光落了過去,隻見清晨曦光之下,盧月凝不知何時從後宅出來了,她麵上仍是一副病容,身上穿著單薄的月白裙裳,此刻有氣無力地站在秋日晨風之中,越發給人我見猶憐之感。

  見滿院皆是人,又看到盧瓚和盧炴灰頭土臉地站在廊簷之下,盧月凝自然知道出了大事,她緩步走進院中,目光從秦纓等人身上掃過,又去看李芳蕤受傷的麵頰,她滿臉茫然之色,而後走到了盧炴父子跟前,“大伯,這是怎麽了?”

  楊氏被趕出來後,便站在廊下流淚,此刻忍不住道:“怎麽了?你快去問問你那好父親,他真是走火入魔了,連郡王府家的小姐都敢戕害!”

  盧月凝背脊一僵,似不敢置信,“這……這怎可能?”

  盧瓚有些憐憫地看著盧月凝,“凝兒,是真的,你無法想象,他差點害死了李芳蕤,若非李芳蕤會武藝,如今已經無法挽回。”

  盧月凝麵色微白,像嚇呆了,她呼吸有些急促,下一刻忍不住咳嗽起來,她掩著唇,咳得麵上湧起潮紅,也是在此時,守著盧旭的翊衛從廂房快步而出,喊道:“大人,郡王,嫌犯醒了!”

  “嫌犯”二字令盧家每個人的麵色都不好看,謝星闌等人從正堂快步而出,一同趕往廂房,待進了廂房大門,果然看到放在榻上的盧旭睜眸望著門口。

  看到如此多人,盧旭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陰鷙,但他很快又恢複如常,隻表情略帶痛苦地望著大家,謝星闌走到他跟前,“盧旭,你可承認是你擄走了李芳蕤欲行不軌?”

  李芳蕤就站在人群之中,盧旭目光從她身上掃過,就在眾人以為他要否認之時,卻見他表情凝重地點了頭,“不錯,是我……”

  他語聲暗啞,眉頭微皺,似乎是因受傷而苦痛,又似是陷入了某種回憶之中,而無需謝星闌問,他便接著道:“是我一時昏了頭,我在街上看到了她,還以為看到了我過世的夫人,我一時情難自禁,便……便用了下作手段,我隻是想接她去莊子裏,看看我因思念她種下的花,我不知她身份,是我昏了頭了,那莊子裏早沒有花了……”

  這話一出,謝星闌便寒了麵色,李芳蕤更忍不住上前,“你撒謊!你根本癲狂暴戾,存的是殺人之心,你想像十年前那樣奸殺紅裙女子!”

  盧旭滿臉莫名,“十年前?姑娘在說什麽?我這些年來一直祈禱我夫人能重現世上,今日看到了姑娘,隻覺心願達成,一時心魔作祟才冒犯了姑娘,我實在不知姑娘在說什麽,不是我存了殺人之心,是姑娘反抗太過,否則,我又怎會被姑娘刺傷?”

  他微微動了下身子,扯得傷口作痛,瞬間疼出冷汗來,看著李芳蕤的怒容,他滿臉歉疚地道:“姑娘放心,是我有錯在先,我絕不會怪姑娘。”

  見此人這般顛倒黑白裝模作樣,李芳蕤直氣的七竅生煙,“你這惡徒,你——”

  做怒無用,謝星闌見李芳蕤已提到了十年前,寒聲問道:“貞元十年的八月十六,你在何處?”

  “十年前的事,我已記不清了……”盧旭有氣無力地答話,但遲疑一瞬又道:“八月十六,是中秋節的後一日,那我記得,當時我就在府中,一直和我女兒月凝在一處,我女兒當年已經七歲,她應該記得……”

  謝星闌狹眸,站在門口的柳氏和李雲旗,卻將目光落在了外間的盧月凝身上,她白著臉跟過來,正能聽見盧旭之言。

  柳氏便問道:“盧姑娘,你也聽見了,你父親說的可是真的,那年中秋節之後那天,他可是一直與你在一處?”

  盧月凝眼底浮著驚悸,又拿著絲帕捂著口鼻,聽見此問有些遲疑,見屋內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著自己,終是抿唇道:“不錯,我記得,我父親的確與我在一處。”

  屋子裏,謝星闌並未看盧月凝,隻盯著榻上的盧旭,秦纓往外頭掃了兩眼,也眼風一錯不錯地看向盧旭,盧旭迎著二人鋒銳的目光,麵上仍是那副被冤枉的苦悶。

  盧月凝雖如此說,眾人卻不盡信,盧月凝見大家皆是質疑,不由麵露委屈,泫然欲泣,正在此時,她眼風掃到一抹身影進了中庭,她眼瞳一亮,又瞬間紅了眼眶。

  同一時刻,外頭的翊衛快步到門口稟告道:“大人,刑部崔大人來了——”

  長清侯府距離國公府並不遠,今晨崔慕之聽聞昨夜國公府動靜不小,還有金吾衛和神策軍出現,自然便要過來看看,但他卻沒想到一來便看到如此大的陣仗。

  他快步走到廊下來,正碰上淚眼婆娑的盧月凝,盧月凝堵住他步伐,哽咽道:“慕之哥哥,你來的正好,他們說我父親是殺人凶手。”

  崔慕之眉頭緊皺,顯然大為意外,這才兩日功夫,怎就要指證盧旭為殺人凶手?忽然,他想到了前日秦纓去找他探問之事,他心弦一緊,驟然生出了一股子不祥的預感。

  廂房內,謝星闌無心管崔慕之,隻嚴聲問盧旭,“你不承認十年前之事,那趙鐮之死你如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