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女屍
作者:薄月棲煙      更新:2023-06-15 14:34      字數:6871
  第40章 女屍

  見秦纓神色不對, 陸柔嘉也隨她駐足,“怎麽了縣主?”

  秦纓欲言又止,但最終搖頭, “是我弄錯了, 沒什麽, 先把紅袖送回去,待會兒我們回清梧院細說——”

  秦纓雖發現柳氏撒了謊, 但她不知內情,自也不好議論, 陸柔嘉見狀也隨她送紅袖回偏院,待進了閣中, 秦纓見紅袖麵上青腫未消完,便道:“還是得請個大夫來看看。”

  陸柔嘉麵上閃過一絲猶豫,忍不住道:“縣主不如讓我給紅袖姑娘看看?”

  秦纓聽見此言,眼底頓時微亮, 陸柔嘉是陸守仁獨女,自小跟著陸守仁修習醫術,但本朝並無女子為醫官,她做為閨閣小姐,也不好外出看診, 因此她的醫術難派上用場。

  “那是再好不過了!”秦纓立刻應下,又對紅袖道:“這是陸姑娘, 她父親是太醫院的陸禦醫, 讓她給你看看。”

  陸柔嘉見她答允,眼瞳也是一燦, 她忙替紅袖查看傷勢, 又看了看前個大夫開的方子, 很快沉著道:“方子不錯,但需得改兩味藥,將馬錢子與七葉,換成黃岑與柴胡,晚些時候我再派人送些父親製的藥酒來,藥酒外敷,此藥內服三日再換方子,到時候再請大夫看看便是。”

  此時的陸柔嘉神色嚴謹泰然,與平日裏溫柔嬌怯的模樣大為不同。

  紅袖感激地著看秦纓和陸柔嘉,“多謝縣主,多謝陸姑娘,小女子真是祖上積福,遇見了縣主,又得姑娘看診——”

  陸柔嘉看一眼秦纓,“我隻是舉手之勞,你多謝縣主倒是真的。”

  紅袖自然應是,“若沒有縣主,小女子隻怕早沒了性命,等傷好了,小……不,奴婢、奴婢為縣主當牛做馬,報答縣主的恩情。”

  秦纓無奈道:“何需你做奴婢,你雖無親人在世,但你並非一無所長,到時候找個安穩差事,也比做奴婢強上百倍。”

  紅袖一聽,眼底卻閃出畏色,“奴婢不想再去撫琴吹笛了。”

  秦纓心弦微緊,轉念明白過來,這等世道,擅長器樂的女子,至多隻能去做樂伶,無論是去酒樓戲樓還是茶肆畫舫,一旦抱著瑤琴拋頭露麵,總還是少不了被人輕視,到時候她無依無靠,萬一遇上心懷不軌的,當真無法抗衡。

  秦纓道:“自然要給你尋個穩妥安身的路子。”

  紅袖聞言徑直跪了下來,“縣主不管讓奴婢做什麽奴婢都願意學,但奴婢不願再去做樂伶了,奴婢入雜戲班子,也是被表叔賣進去的,奴婢並不喜歡撫琴,奴婢寧願做髒活累活,縣主便是讓奴婢倒夜壺奴婢也願意……”

  紅袖受夠漂泊無依之苦,眼下見秦纓心善,便想留在侯府做最低等的奴婢,在侯府如何吃苦,也比去外麵應付牛鬼蛇神來得好。

  秦纓傾身扶她,“你放心,不會令你再去做樂伶,將你留在侯府,也不過是多一碗飯的事,但你本不是奴籍,人也聰明秀美,還是從長計議為好。”

  紅袖被扶起來,卻紅著眼眶,滿臉惶恐不安,一旁陸柔嘉瞧見,試探道:“讓你學什麽你都願意?”

  紅袖懇切應是,陸柔嘉便道:“讓你去醫館幫忙,但要學些醫理,你可願?”

  紅袖眼瞳先是一亮,又有些畏怕,“奴婢願意,但……但奴婢能學的會嗎?”

  陸柔嘉笑,“你學得會器樂,自然也學得會醫理,我們的醫館有老先生教的,隻是還未收過女學徒,但我去說一聲他應當不會拒絕,但還要看你願不願下苦功,若實在學不好,老先生隻怕會發脾氣,到時候我也沒法子。”

  紅袖立刻點頭,“奴婢願下苦功!奴婢願學!”

  太醫院雖無女禦醫,但坊間卻有女大夫,尤其閨中女子婦人之病,大多都想請女大夫看診,隻是即便是醫家,也少有人願意將醫術傳給自家女兒,因此醫術高明的女大夫並不多,紅袖不願沾染風塵,那學醫理是極好的出路,若真學成,往後做個女醫也可立世。

  秦纓見陸柔嘉幫了這般大忙,越發覺得自己帶她去花神廟是去對了,若按原劇情,她嫁入長清侯府後疲於應付後宅之事,又因出身低吃了不少苦頭,再加上因情自殤,漸漸變成了被束縛手腳的囹圄困獸,一身醫術唯一的施展之處,竟是替崔慕之給盧月凝試藥,後來她小產失子,身心俱疾卻難以自醫,最終油盡燈枯而亡。

  待回清梧院,秦纓欣然道:“道謝之言便不說了,與你替她尋到謀生之路相比,我這才是舉手之勞。”

  陸柔嘉搖頭,“縣主可是救了她性命。”

  二人總歸都幫了紅袖,秦纓也不與陸柔嘉推辭誰的功勞更大,轉而問道:“你與你父親、母親說了悔婚之事,他們如何說的?”

  陸柔嘉歎了口氣,“起初自然覺得驚詫,但這門婚事議定之初父親和母親便有過擔心,如今我道明內情,他們便知崔世子並非心甘情願,沒多猶豫便應了我的請求,高嫁看著雖好,但陸家世代清白醫家,絕不會拿我的婚事去攀附侯門。”

  秦纓感慨道:“幸好你我都有個好父親。”

  這世道父權為天,但凡陸守仁不夠疼愛女兒,陸柔嘉想抗爭都難,反觀崔婉和傅珍便是最好的例子,而原文中,陸柔嘉嫁入侯府,陸守仁也並未因是崔慕之嶽父得到厚待,眼看著陸柔嘉鬱鬱寡歡,陸守仁與夫人方氏亦飽受煎熬,後來更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陸柔嘉也頷首應是,但她雖狠下心悔婚,可多年傾慕也並非作假,此刻心底失落,眉眼間亦籠罩著幾分愁雲,秦纓見狀轉了話頭道:“適才見你給紅袖看診,不出片刻便得了新的方子,可見你得了陸禦醫真傳。”

  陸柔嘉唇角微彎,“少時耳濡目染,後來又跟著父親修習醫理,也下了不少功夫,但終究是女子,不可能去醫館坐診,也沒法子考入太醫院,學也白學了。”

  秦纓卻不做此想,“縱然不好去外頭坐診,但醫術會了便是會了,總有派上用場之時,便是將來懸壺濟世也並非沒有可能,再不成,還可開館授徒,還可將醫理藥理寫成冊流傳於世,許多都是你能做的。”

  陸柔嘉似乎從未想過,她驚訝道:“我也能開館授徒?”

  秦纓笑,“國子監雖然沒有女夫子,可坊間許多行當都有女師父,為何不能?隻是這世道對女子禁錮頗多,尤其官家小姐,更難拋頭露麵。”

  陸柔嘉點頭,“是啊,我少時還常跟著父親去二叔的醫館,可這兩年卻極少去了,母親也不許我去,平日在府裏,我至多給身邊丫鬟小廝看個頭痛腦熱的,真是白費了我少時用的苦功,年歲一到,好像就隻能在閨中等著嫁人這一條路了。”

  秦纓便道:“你少時還去醫館?”

  陸柔嘉便說起少時跟著陸守仁去醫館給人看病之事,眼底盈盈發亮,又說還曾隨著陸守仁離京去南明山采藥,越說興致越高,秦纓靜靜聽著,直等到陸柔嘉說得嗓子都幹了,才不好意思地一笑,“瞧我,很少與人說起這些,竟停不下來,縣主定覺得無趣。”

  秦纓搖頭,“我不僅覺得有趣,還覺得你荒廢了所學十分可惜,這樣吧,我將紅袖交給你醫治,在她痊愈之前,我不再請別的大夫,你可願?”

  陸柔嘉有些欣喜,“自然,若是疑難之症我還不敢妄言,但這等跌打瘀傷我定能看好,縣主盡管放心,七日之後,我必定讓她痊愈!”

  見她眉眼間滿是雀躍,秦纓也覺心境舒暢,二人又說了半晌,直等到暮色初臨,秦纓才親自將陸柔嘉送上歸家的馬車。

  竇氏的案子初定,陸柔嘉也打算悔婚,再加上紅袖的將來也有了著落,秦纓心情大好,立刻去找秦璋陪他用晚膳,聽聞陸柔嘉要令紅袖去做學徒,秦璋也誇讚了兩句,而後心念一轉,能與陸家姑娘交好,可見乖女兒是真的淡了對崔慕之的心思。

  他又問:“那你說說,今日太後接你入宮說什麽了?”

  秦纓一想到太後的話眉頭便是微蹙,“您還猜不到嗎?太後替女兒籌劃婚事呢。”

  秦璋笑嗬嗬的,“這次又是哪家?”

  秦纓歎了口氣,“這次還是宣平郡王府,沒有新的人家。”

  秦璋卻麵露遲疑,“這個宣平郡王世子李雲旗我知道幾分,他自小被寵著長大,性子很是驕縱,三年前回京後便身在神策軍中,可聽說闖禍不少,依父親之意,此人並非良配,還是再等等,爹爹以為,在太後為你選的三人之中,蕭家那公子還不錯。”

  秦纓記憶有些模糊,“蕭家公子?”

  秦璋道:“就是你上次去過的蕭侍郎府上的公子,蕭厚白,他今歲春闈高中,眼下在翰林院中當值,往後前程無量,又是文官,必定儒雅可親,是極好的人選。”

  秦纓一陣頭皮發麻,合著上次碰見蕭厚白時,此人神色異常冷淡,頗有些看她不慣之感,卻原來是被她拒過指婚的?

  秦纓深吸口氣,“爹爹,女兒想多陪您幾年——”

  秦璋一聽,想到從前秦纓恨不得立刻嫁去長清侯府的模樣,差點感動的老淚縱橫,他一拍桌子道:“女兒放心,除非你自己願意,否則誰也別想讓你嫁人!”

  秦纓聽見這話,也快要淚眼汪汪。

  ……

  謝星闌親力親為地審了竇曄兩日,最終發現竇文彬的確與謀害竇煜無關,第三日將竇文彬放回竇府,又定好卷宗往刑部與大理寺各送一份,而後便入宮麵聖。

  宣武門近在眼前,謝堅狐疑道:“公子,這案子陛下不曾親自交代,您也要入宮麵聖嗎?”

  謝星闌道:“不然等崔慕之去麵聖?”

  謝堅輕嘖一聲,“也是,崔家和咱們有舊怨,不能讓崔慕之將功勞搶去,若他去麵聖,還不知他要怎麽說咱們呢,何況他還不喜縣主。”

  謝星闌未曾應聲,謝堅看著謝星闌的目光卻有種守得雲開見月明之感。

  他家公子懈怠了半年,說與世無爭都是輕得,這期間韓歧立了次大功,另一位欽察使祝邦彥也被陛下委以重任,派往北邊查彬州鹽務貪腐之事,但知道這些,他家公子眉頭都未皺一下,段柘和鄭欽升了將軍也就罷了,這二人家族勢大,升是板上釘釘的,但眼看著韓、祝二人也被陛下倚重,謝堅心底早就鬱氣難平。

  半年了,他已經愁雲慘霧半年了,現如今,他家公子總算重燃鬥誌,開始在陛下跟前露臉了,還有兩日便入八月,一年一度的欽差南巡便要到了!

  謝堅喜滋滋地想,他家公子到底是心中有數,雖放過了前兩次爭權立功的機會,但這次南巡,他家公子必定會不擇手段去搶!

  去歲南巡是段柘去,到了歲末,他與資曆更老的鄭欽一同高升,足見這南巡多麽緊要,而如今祝邦彥尚未回京,唯有那韓歧是競爭之人,想到此,謝堅忍不住呼出口惡氣,憑他家公子的耐性和手段,除非他家公子拱手相讓,否則韓歧必不是對手。

  謝星闌將馬鞭扔給謝堅之時,便見謝堅印堂發亮,雙眸炯然,像吃了整瓶十全大補丸一般,他莫名其妙,皺了皺眉往宮門內行去。

  至宣政殿時,貞元帝剛看完兩封奏折,正神情沉鬱,待看完謝星闌送上的公文,眉眼才微微一舒,又沉聲道:“雖說不是什麽大案子,但你隻用了三日便破了,倒有些去歲勤懇的樣子了。”

  謝星闌道:“此案多虧了雲陽縣主。”

  貞元帝眉頭微揚,“怎又有雲陽?”

  謝星闌便將秦纓如何發現並非燒死,又如何破解了凶手偽造案發現場之事道來,貞元帝聽得輕嘶一聲,“朕多日未見她,她如今怎如此機敏?”

  謝星闌便道:“人各有所長,許是從前未找到擅長之處?”

  貞元帝略作沉吟,仍不可置信道:“這話也就你說,但凡是旁人說,朕絕不會相信,雲陽那孩子小聰明是有的,但在探案上如此天賦異稟,實在令人不曾想到。”

  謝星闌道:“微臣不敢欺瞞陛下,雲陽縣主與此道的確異於常人,隻是可惜本朝女子不能入朝當職,她若是男子,便是微臣也要忍不住將她招致麾下。”

  貞元帝將公文一放嗤笑出聲,“還未見你對誰如此讚揚過,按理說,她摻和衙門的事頗不合規矩,但既然幫得上忙,朕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隻望她不是抱著玩樂之心,若玩成了脫韁野馬,朕可不信衙門那些人能治得了她。”

  謝星闌委婉道:“微臣所見的縣主,與傳言之中倒是不同。”

  貞元帝哭笑不得,“那是最好,否則連太後都要頭疼。”說起太後,他眉眼微涼,“這兩次案子你辦的好看,近來禦史台彈劾你的折子都少了,你盡快將這兩件案子了結,朕說不定會令你去辦別的差事。”

  貞元帝麵上不顯,可眼瞳深處卻有兩分期待,這半年來謝星闌很不爭氣,他也未給謝星闌好臉色,此刻這話頗有深意,他相信謝星闌聽得懂。

  然而謝星闌竟麵無波瀾,口中還道:“忠遠伯府的案子審完了,已交給刑部與大理寺核驗後定罪,但竇氏的案子還未查清,竇氏的酒樓裏有逼良為娼之行,且有不少朝官前去尋歡作樂,微臣心知陛下忌諱,打算嚴查此事。”

  貞元帝一口氣堵在胸口,“這些小事,你不會讓韓歧去查?”

  謝星闌斂著眉目道:“韓欽使才查了文州貪墨的案子,近日似乎還在收尾,何況竇氏的案子本是微臣查探,自然也要順著一查到底,陛下放心,微臣定然查出全部名冊交給陛下。”

  貞元帝從登基起便在朝中倡導簡樸清正之風,的確不喜朝官狎妓,但這名冊查出,他至多訓責一番,因律法並未明文規定,他沒法子給朝官定罪,相較之下,八月的南巡才是重中之重,可謝星闌似乎對南巡半點兒念想也無。

  鄭氏與段氏都在爭搶南巡的差事了,偏偏謝星闌想取悅帝心卻搞錯了重點,貞元帝不禁眯眸,難不成消沉了半年,謝星闌當真不會揣摩上意了?

  此念既令貞元帝無奈,又令他心底微鬆,畢竟哪個上位者都不喜歡自己的屬下聰明太過,於是他試探著道:“那便不急,給你半月,可能查明?”

  謝星闌立刻拱手,“微臣必定盡力而為。”

  貞元帝心底翻了個白眼,半個月,半個月之後黃花菜都涼了,這謝星闌是真的不急,他憋著口氣點頭,“行,你喜歡查便先查著,退下吧——”

  謝星闌此刻聽出貞元帝的不快,他疑惑地瞟了貞元帝一眼,又極快垂眸,麵上略帶遲疑地退了出去。

  他剛出門,貞元帝便斥道:“他是什麽意思?真是不成器!”

  黃萬福咂摸著貞元帝的語氣,緩聲道:“謝欽使從前慣聰明的,如今卻呆笨了許多,不過他心無雜念,隻想著為陛下辦好差事,也是好事。”

  貞元帝果真沒再繼續氣下去,淡然道:“朕從前擔心他野心太大,眼下瞧著卻是多慮了,且讓鄭氏與段家爭著吧,朕屆時再定人選。”

  殿內二人之語自然傳不到謝星闌耳中,但剛走出殿前廊道,他麵上的驚疑之色便褪得幹幹淨淨。

  貞元帝的意思他再明白不過,但他太知道此去南巡會得到什麽。

  前世南巡由他與吏部侍郎閆鬆牽頭,南巡四月,查處了貪腐瀆職官員數十人,回京後貞元帝見他手段雷厲風行,很快便將巡查鎮西軍軍餉之任交給他,雖是師出有名,但貞元帝卻重在剪除鄭氏軍中嫡係,而鎮西軍軍中軍紀嚴明,他那一行所獲甚少,回京之後,反而招致貞元帝懷疑。

  謝星闌仔細想來,貞元帝雖欣賞二皇子李琨之才,卻終究忌憚鄭氏,因此最終選擇了崔德妃所出的五皇子李玥,而自己在選擇李琨的那一步便走錯了路。

  天威難測,按理這輩子他隻需早早站隊五皇子便可,但前半年的經曆告訴他,哪怕他做了相反的抉擇,事情的走向依舊難以更改,冥冥天意似一隻無形的大手在不停撥亂反正,而他就好像那夜的竇曄,隻能絕望地控訴命運的不公。

  一切巨變,都是從崔婉死的那天晚上開始的。

  想到此處,謝星闌往宮門去的腳步加快了些,待出宮門,立刻吩咐謝堅,“去刑部和大理寺問一聲,看看忠遠伯府的案子如何判的,若是沒判,便催一催。”

  謝堅不解,“公子為何問此事?那案子已經查完了,怎麽判的似乎與咱們無關啊。”

  謝星闌掃他一眼,翻身上馬後道:“若得了準,往臨川侯府報個信。”

  謝堅恍然大悟,“也對,縣主必定掛懷。”他問完了,又悄悄打量謝星闌,“公子連著辦好了兩件案子,陛下可要賞賜公子?”

  謝星闌道:“為臣者做分內之事,要賞賜做何?”

  謝堅驚得差點從馬背上栽下去。

  至晚間回了將軍府,謝星闌的書案上擺滿了從金吾衛送來的刑案卷宗,這些卷宗大都是近五六年京城內生過的命案,謝堅也不明白,謝星闌怎麽忽然看起了這些案卷,哪怕在剛入金吾衛之初,他們也極少辦坊間的人命官司,人命案子一查便是多日,甚至數月也追查不出真凶,費時費力不說還極難爭功,往往都是差事沒得選了,他們才奉命而為。

  謝堅心底疑竇重重,到了晚間,去調查宣平郡王府的人回來了,聽完稟告,謝堅神色微沉,連忙去見謝星闌,“公子,去查郡王府的人來消息了。”

  謝星闌立刻抬眸,“如何?”

  謝堅嚴峻道:“麵上瞧不出什麽,但宣平郡王府的武衛這幾日一直在城中找人,還有他們的世子李雲旗,已六七日未去神策軍當職,隻每天帶著人馬出城,上官道後一直往相國寺去,連沿路的村鎮也去探看,說是在找一個十六七歲的紅衣姑娘。”

  “十六七歲……”

  謝星闌沉吟片刻,又忽地蹙眉,“若未記錯,他們府中有位大小姐今年便剛到十七,難道是在找此人?除了年紀和衣服之外,他們還有何描述?”

  謝堅道:“還說那姑娘生得一雙杏眸,左眼下有一顆淚痣,還會武功,哦對了,還說左手掌心有一塊舊傷疤,別的便未說了。”

  謝星闌若有所思,宣平郡王府前世與信國公府結親,最終下場也頗為淒慘,而她們府上的大小姐,乃是嫁給了禮部尚書韋崇家的公子韋蒙。

  謝星闌之所以記得這樣清楚,一是因為這郡王府與他同一陣營,二來,則是因為這郡王府大小姐後來與韋蒙婚後不睦,為了與其和離,竟將這韋蒙打至半殘,而後將其五花大綁掛在了城樓上。

  此事震驚朝野,天下人都驚訝這李家姑娘怎如此彪悍可怖,但謝星闌實在想不起來她早前還鬧出過何種事端。

  很快謝星闌道:“繼續派人盯著,他們並未報官,可見是私事不想讓人知曉。”

  謝堅應聲而去,謝星闌靠在椅背上沉思了片刻,一轉眸,見窗外夜空如墨,時辰已晚,便放下案卷回了房中歇下。

  這是個無星無月的初秋涼夜,城南永定坊的更夫剛敲完五更的更鼓,正打算回家安歇,卻忽然聽見身邊的巷子裏生出了幾聲犬吠。

  更夫打了個哈欠,“叫什麽叫,吵死人了!”

  話音落下,犬吠更甚,這附近野狗甚多,但大晚上如此嘶叫更夫還是頭回聽見,他心底生出幾分好奇,打著燈油將盡的燈籠往暗巷中走了幾步。

  一進巷子,果然見幾隻野狗在堆著爛竹筐的醃臢堆旁齜牙,似在爭搶吃食,更夫喝罵了兩聲,隻嚇得野狗四散奔逃,他又打了個哈欠,正要轉身出去,眼風卻在竹筐口瞟到了一抹明豔之色,他眼瞳微動,莫非是有人遺失了什麽好物?

  這般一想,更夫忙打著燈籠往竹筐處走去,手中燈籠有些昏暗,還未走到竹筐處,他先聞到了一股子腐臭之味,他一手掩住口鼻,走到竹筐處將燈籠往筐口裏一照,本衝著好物去的他,剛看清框內之物便駭然驚叫起來——

  筐中裝著個身體詭異彎折的紅衣少女,令更夫駭叫出聲的,是少女那張爬滿了屍蟲的,被劃了無數刀痕的腫脹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