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三人往事（2）

  　　陰鹿本來在棺材裏睡得好好的，他今天還沒吃飯，頭暈眼花，睡得沉。

  　　可不知道這棺材怎麽了，猛地一震，等他揭開黑布，發現自己竟然飛到了半空中，眼前是一個比房子還高的、從來沒見過的怪物。

  　　“救命！這怎麽回事！”

  　　他下意識大喊，連陰氏伏鬼術都忘了使出來，眼看著自己就要被黃泥妖吞進肚子裏，身後有人突然抱住了他，硬生生拉住了他，將他從棺材上拽下來。

  　　陰鹿側過頭，看見一張冰山一般的臉，臉上帶著血痕，眼神異常堅定，那姑娘看也不看陰鹿，而是緊盯著前方。

  　　陰鹿腦子這才轉過來，他意識到自己被一個姑娘救了，還被她抱在懷中，陰鹿謹記男女有別，他手腳都不敢亂動，頗不好意思地道了聲謝。

  　　那棺材砸中了黃泥妖，如許瑤所料，黃泥妖掙紮一番後，徹底攤成泥水，再也聚攏不起來。

  　　第一千四百六十二隻，許瑤心中默默計數。

  　　兩人此刻還在半空中，許瑤見這塊地不宜站人，打算帶陰鹿到高處再放他下來，可之前的傷口太多，她的手一個脫力，陰鹿從她懷裏掉了出去，許瑤一著急，攬住對方的腰身，和陰鹿麵對麵緊緊貼在一起。

  　　許瑤從未與人如此親近過，她的心髒莫名地加速跳躍，陰鹿怕自己又要掉下去，想回抱又不敢回抱。

  　　許瑤冷冷說，“老實些別動，你的哪隻手碰了我，我就砍了你的哪隻手。”

  　　陰鹿不敢動了，他現下高出許瑤一個頭有餘，看著對方貼在自己的胸口，臉色冷漠，但耳朵有些泛紅，陰鹿不知為什麽心裏有些雀躍，他偷偷笑了起來。

  　　等到了地上，陰鹿打算好好給這位姑娘道個歉再道個謝，畢竟人家救了自己，“姑娘，謝謝你啊。”

  　　許瑤背對著陰鹿，胸口隱隱作痛，剛才似乎傷得重了一些，她不想和這人糾纏，於是答也不答話，徑直朝前走。

  　　陰鹿看見這姑娘走了，以為她沒聽見自己說的話，又趕上去，“姑娘、姑娘，謝謝你啊，要不是你，我剛才就死了。”

  　　許瑤目不斜視，心裏想的卻是剛才你是差點死在我的手上。

  　　見許瑤還是不搭理他，陰鹿也不惱，“姑娘，要不我請你吃個飯吧，我看你也累了，不過我家現在隻有米，等我去河裏給你抓兩條魚，烤著吃。”

  　　許瑤停住腳步，陰鹿以為是烤魚打動了她，他繼續說：“我昨天看到槐花開了，再蒸點槐花也不錯，姑娘家應該會喜歡吃吧？還是你想吃……”

  　　陰鹿不敢說話了，一把劍橫在他脖子上，許瑤盯著他，“別跟著我。”

  　　“可是，你不餓嗎？”

  　　“不餓。”但是肚皮出賣了許瑤，她的胃裏傳來鳴叫，她有些不好意思轉過去，“總之別跟著我，不然殺了你。”

  　　許瑤不再停留，打算借用飛行術甩開陰鹿，但她剛騰空，飛到離地數米的地方，眼前一黑，四肢突然失去了力氣，直直墜落下來。

  　　她以為自己要摔的一身泥巴，卻意外落入一個幹燥的懷抱，抱著她的人著急地喊，“姑娘！姑娘！”再往後的話，她聽不見了。

  　　許瑤從未感覺如此放鬆，夢裏沒有師傅的耳提麵命，沒有同門的勾心鬥角，沒有同行的虛情假意，她渾身懶洋洋的，是她長這麽大以來睡得最舒心的一次。

  　　有淡淡的槐花香飄進鼻子裏，許瑤輕輕吸了一口，立刻睜開眼睛，看見了破破爛爛的屋頂，再往四周一看，她從未見過有哪間屋子能擔得起“家徒四壁”這四個字，今日可算見識了。

  　　有人推門進來，是被蒸汽熏紅臉的陰鹿，他看見許瑤醒來了，顧不得手上的蒸槐花，“姑娘，你醒了！”

  　　見許瑤不說話，他又說道：“那黃泥怪的泥巴有毒，你傷口被毒液浸染了，前兩天可是渾身發紫，好在我……”

  　　聽到這，許瑤心裏一咯噔，她知道自己上上下下全是傷口，若是要清理，那必須……

  　　她氣上心頭，拿起放在手邊的劍打算砍了陰鹿，陰鹿忙不迭往外跑，一邊逃跑一邊求饒，“姑娘你冷靜點，我是喊隔壁大娘來幫你收拾的！我沒看，真的沒看！”

  　　追了好一陣，許瑤身子一軟又跌倒在地，陰鹿見了又跑回來，將她一把抱了起來，“姑娘你還沒好呢，別追了，大不了我讓你揍就是了。”

  　　許瑤不說話，沒想到這黃泥怪有兩分本事，她試著運氣，那氣流孱弱好似剛入門的弟子。

  　　許瑤眉頭緊皺，她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事，從來都是一心斬妖除魔，以衛道為己任，卻沒想過有一天自己失去了法力又該怎麽辦。

  　　陰鹿將她抱回屋子，看見她不對勁，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他喃喃自語，“完了，不會是中毒太深傻了吧？姑娘，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陰鹿指著自己剛做好的槐花，許瑤明明不想搭理他，但是不知為什麽，她搖了搖頭。

  　　陰鹿大吃一驚，又指了指自己剛做好的餅，“晚，晚，吖那這個呢？你知道這是什麽？”

  　　許瑤還是搖搖頭。

  　　陰鹿在狹窄的屋子裏不停踱步，“姑娘，你恢複之前就在我這裏住著，雖然我陰鹿隻是個壓棺人，房子也很破，糧食也是緊巴巴的，欸，我怎麽越說越糟糕了？不對不對，總之我肯定不會餓著你的，等你好了就送你去找家人，你放心！”

  　　看著陰鹿一臉正氣凜然的樣子，許瑤第一次有了想吐槽一個人的心情，這人怎麽——這麽傻？

  　　許瑤就這樣在陰鹿家住了下來，當然，這座房子也成為了後來陰家的祖屋。

  　　許瑤本就不愛多說話，陰鹿是個話癆，兩人在一起是，總是陰鹿說得多些，他又以為許瑤生了病，於是總像照顧小孩子一樣，事無巨細地教許瑤認識萬物。

  　　在此之前，許瑤從來不知道原來生活可以如此生動。

  　　陰鹿鑽進草叢裏去逮蟈蟈，兩人鬥著玩；會帶她去河邊抓螢火蟲，裝在紙糊的燈籠裏；會在晴朗的夏夜，帶她去山崗上，躺在地上認星星。

  　　除了總是吃得五分飽以外，許瑤日子過得尤為悠哉。

  　　這些事許瑤以前從未在意過，她的生活裏唯有修煉和斬妖除魔，她一直用陰陽派的規矩約束自己，身為大師姐，更要事事做到最好，成為下麵師妹們的榜樣。

  　　許瑤不敢讓任何人失望，她也從來沒有讓任何人失望過，她得到了最多的讚賞，但她從來不知道什麽叫做開心。

  　　拔劍、誅妖、收劍、修煉，這就是她生活的全部。

  　　她躺在草地上，伸出右手，似乎星星近在眼前，她隨手一抓就能抓下一顆。

  　　“手可摘星辰……”

  　　癡人說夢，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人怎麽可能觸摸得到天上的星星？

  　　她有些落寞地收回手，可這時，陰鹿往她手裏塞了一顆石頭，許瑤看著他，不知道何意。

  　　陰鹿撓撓頭，“這是我上次去左家村幹活的時候撿到的，是天上掉下來的星星，叫隕石，我看你喜歡總是盯著天空看，就想把這個送給你。”

  　　許瑤將這顆黑乎乎的石頭握在手心，它明明是涼的，但她覺得這石頭有溫度，恰好溫暖了她的掌心。

  　　“謝……謝。”許瑤說得很小聲，但陰鹿聽了進去，心裏甜滋滋的，高興得嘴角都要咧到天上去了。

  　　後來回去時，陰鹿還在傻笑，許瑤被他笑得惱了，作勢要跑走，陰鹿卻下意識攔住她，抓住她的右手，兩人都愣了，鬆又鬆不開，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我……”

  　　“你……”

  　　“小賊！放開我師姐！”一聲暴喝傳來，一把劍擦著陰鹿的臉刺過來，許瑤回頭一看，來者正是自己的師妹空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