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姑姑懲罰

  　　姑姑正在打理特異部門前的花，她今天穿著銀白色的旗袍，假肢露在外麵，並不影響她的動作。

  　　李誠打了聲招呼，很快走了，如今隻留我和姑姑兩個人。

  　　起風了，花香順著風的軌跡穿過我的發梢。

  　　清風、明月、繁花、旗袍美人，多麽美的畫麵，可我無暇欣賞。

  　　“姑姑……”等待許久，她始終頗有耐心地修剪枝椏，我站在一旁等候許久，最後忍不住主動喊她。

  　　“姑姑，我回來了。”

  　　姑姑聞言，“哢嚓”一聲，剪下她精心料理的白色茉莉，轉而交到我手上。

  　　姑姑是愛花之人，突然剪下花，是什麽意思？

  　　“晴晴，你知道我的腿是怎麽沒的嗎？”

  　　“不知道……”這個話我從來不敢問，饒是心裏再好奇，也不想因為好奇心去揭姑姑的傷疤。

  　　“坐下吧，我煮好了茶，我們邊喝邊說。”

  　　姑姑領著我到了茶桌前，茶壺裏不知是什麽茶葉，香而不膩，深吸一口氣，能感覺到它透著微苦的滋味。

  　　姑姑一邊泡茶，一邊接著剛才的話，繼續說：“我上次告訴你，我26歲的時候，接管了特異部，那時特異部還不叫特別異能部，但兩兩搭檔的規矩一開始就有。”

  　　“我的第一任搭檔是個不到20的大學男生，叫張正，他年紀不比我大，但心性老成。在每次出任務的時候，我是進攻主力，他則幫我出謀劃策，我們隻需要對視一眼，就能知道彼此的想法。”

  　　這種模式和我與嚴羅的情況一模一樣。

  　　“本來，我們可以成為最默契的搭檔，可那時上頭有意再創建一個分部，交給他去管理，我以為是自己付出沒有被人看進眼裏，以為是他在上頭麵前邀功，一時氣不過，和他大吵一架，也不聽他的解釋，獨自出任務去了。”

  　　姑姑訴說回憶時的語氣清清淡淡，麵上看不見半點其他激烈的感情，和她往日給人的印象一樣。

  　　“那次任務要下海，我是在渡河村長大的，天天在水裏泡著，所以我一點都不擔心下海的事，何況我想向上頭證明，我就算是一個人，照樣能完成任務。於是，我當夜借了條漁船，獨自朝海深處去。”

  　　“那海鬼並沒什麽大能耐，陰氏伏鬼術都沒使出來，就將它活捉了，按照規定，這些惡鬼是要當即處理的，但我一門心思想給上頭證明，所以決定帶著惡鬼回去，充當物證。”

  　　“可我不知道，海鬼不擅打鬥，但擅長造浪，我借的那條漁船不過是條小木船，接連兩個大浪打過來，我被衝入海中，我沒有防備，被海鬼一直往下拖，水壓太大，我施展不開動作，時間一長，差點要被憋死。”

  　　姑姑的感受我懂的，之前在渡河村，我也差點被鬼拖入河底，那感覺回想起來讓人心悸，我問她，“那後來呢？”

  　　“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那一瞬間我想起你爸曾經和我說過的話，陰家的天罰我還沒找到解決的辦法，要是死了，誰還能解決這件事？我拚了命的想逃，一路往上遊，可海鬼不肯輕易放過我，他咬住了我的腿，我越用力，他也越使勁。”

  　　“但那時，我突然感覺到有人拉住了我的手，帶著我飛快遊走，我一看，原來是我的搭檔張正，我從來不知道他的水性這麽好，他帶著我遊了很久，至少我覺得很久，總算撐到了岸邊。”

  　　“我從來沒有這麽累過，不停咳嗽，渾身乏力，腿還受了傷，實在動不了了，張正隻好留在水裏，把我先推上岸，他看著我似乎有話想說，可我當時隻想著要撤退，就伸出手去拉他，可沒想到，我剛握住他的手，他立刻被一道浪卷走了，我親眼看見他被海鬼咬住，血水蔓延開來，一整片海都被染成了紅色。”

  　　我的呼吸一頓，不難猜想張正最後的命運。“最後，他死了？”

  　　“他死了。我聯係其他部門出動了上千精英去找他，連他的屍骨都沒找到，他們在海上搜尋了七天，我就在岸邊等了七天，上頭派了醫生來接我回去，但我不願意，最後的結果就是，既沒找到張正，我也因為耽誤治療失去了一條腿。”

  　　我看著姑姑那截假肢，由衷地感到她內心藏著一種悲傷，這種懲罰式的自我傷害，是對自己最徹底的報複。

  　　“我自暴自棄，想退出特異部，期間，上頭派人來找我，告訴我張正在我去找海鬼前，就已經拒了管理特異部分部的任命，他說，他和我搭檔才能發揮出最大才能。我知道這件事後消極了很久，直到有一天，有個和張正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出現在我眼前，我幾乎以為是張正沒死，我曾經犯下的錯還有機會挽回。”

  　　“可他一開口說話，我就知道那不是張正，是他的孿生弟弟，張副。”

  　　故事連成了線，張副正是姑姑現在的搭檔，原來他們之間還有這樣的起源。

  　　“張副是上頭找來的，上頭以為用這種方式就能激起我的鬥誌，但他們不了解我，更不了解張副，張副和張正那樣悶騷的性子完全不同，我時常會對著他的臉產生迷惑，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拒絕見他。但也正是因為他，我終於振作起來，裝上假肢，從零開始學站立、學走路、學跑步、學在天上飛。”

  　　“上天是眷顧我的，給了我第二次機會從頭來過，但對張正來說，他的一生永遠被埋在海底。”

  　　姑姑看向我手中的白色茉莉，接著講：“總有人說特異部的搭檔彼此是花與葉的關係，但他們不懂，花與根才是對的。花有根，才能活，根有花，才會美，二者缺一不可，花若是以為自己能夠獨立，恣意妄為，那便會迅速枯萎。”

  　　姑姑說到這裏，我心裏泛起一種強烈的預感，心跳陡然加速。

  　　“陰晴！”姑姑突然喊我大名，我渾身一激靈，不由得站起身來。

  　　姑姑用不同於剛才的語氣，冷漠而嚴肅地說，“陰氏伏鬼師陰晴，特異部第四隊主力，在偵辦朝麗大廈案件中，優柔寡斷，輕信於鬼，意氣用事，錯傷搭檔，過錯眾多，根據特異部現行條例，予以停職三個月的懲罰，即日起，立刻搬離特異部總部，等待後續通知！”

  　　一陣涼風吹過，白色茉莉直直落下，砸入大地，我的手中空無一物，握住一片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