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作者:林蕪秦珩      更新:2023-06-10 11:16      字數:4874
  第25章

  林蕪已經不知道第幾次接到媽媽暈倒的消息了。

  第一次,那時候她才五歲,還在上幼兒園,鄰居大嬸到學校把她接走。

  “小阿蕪,你媽媽快不行了,趕緊回家看看。”

  “真是可憐的孩子。

  沒了爸爸,現在……”

  什麽叫“不行”,她隱隱約約的感到不好,卻害怕的連眼淚都哭不出來。

  後來,姑婆把家裏一個祖傳的寶貝賣了,換了錢把媽媽送到縣城醫院看病。

  媽媽在醫院住了一個月,幸運的是遇到了一位好醫生,手術順利,她的身體慢慢好轉。

  再後來,她八歲那年,媽媽又住了一次院。

  不過那時候因為沈家的幫忙,她們輕鬆了不少。

  最近的一次,在去年暑假,媽媽又突然昏厥,幸好,當時她在家,搶救及時。

  林蕪握緊拳頭,神色緊繃。

  路上,沈宜行連著打了好幾通電話,林蕪懸著心聽著。

  “剛剛我爸和醫院那邊聯係了一下,他說林姨已經沒事。”

  沈宜行呼了一口氣,拍拍她的肩頭,安撫著她。

  林蕪抿了抿幹澀的嘴角,胸口有些疼,不過那雙眼睛終於有了幾分神采。

  沈宜行想了想才開口道:“醫生說林姨這次是可能是長期勞累引發的。”

  林蕪喉嚨酸脹的難受,“她現在在家做包。”

  沈宜行擰起了眉頭,卻沒有多說什麽。

  “有時間和林姨聊一聊。

  大學會有獎學金,以你的成績肯定能拿到,讓她不要有太多負擔。

  何況……”她的學費,沈家不會坐視不管的。

  林蕪苦笑,“這次又麻煩你了,還有叔叔阿姨。”

  沈宜行:“說什麽傻話呢。”

  此時的林蕪毫無生氣,卻仍然強忍著,背脊挺拔,讓人心疼。

  到了醫院,林母還在昏睡中,姑婆佝僂著腰守在病房裏。

  林蕪邁著沉重的腳步走進去,心裏難受的無法言喻。

  七十多歲的老人還要照顧病人,她鼻尖一酸。

  “姑婆——”

  姑婆緩緩看過來,“你媽媽沒事,嚇壞了吧。”

  她心疼不已。

  林蕪忙不迭地點頭。

  是的,她真的嚇死了。

  姑婆摸了摸她的腦袋,又抱抱她,“沒事了,沒事了。

  宜行啊,又麻煩你了。”

  沈宜行:“姑婆,我應該做的。

  林姨現在怎麽樣了?”

  姑婆歎口氣,“醫生說她要睡一會兒,一時半會醒不來。

  她太累了。”

  三人間的病房,媽媽睡在最裏麵的床位。

  林蕪的目光鎖在母親那張蒼白的臉上,心中的大石終於落下來。

  她抬手調慢了點滴的速度,手都在顫抖。

  她不求別的,隻要她們身體健健康康。

  後來,沈宜行陪著林蕪去見了林母的主治醫師。

  張醫生四十多歲,戴著眼鏡,文質彬彬的樣子。

  “你媽媽四十歲不到,心肌勞損……平時要注意休息,飲食也要加營養。”

  林蕪點點頭。

  “還有病人的心情也很重要。”

  他頓了頓,“你媽媽有抑鬱症,你知道嗎?”

  “她一直在吃藥的。”

  張醫生見她穿著校服,也知曉她的年紀,家裏也沒有個大人。

  “我開了一些藥,回去之後記得按時吃藥。”

  “謝謝您。”

  林蕪僵硬地說道。

  兩人從醫生辦公室走出來。

  沈宜行開口道:“你先去病房陪阿姨,我去買飯。”

  林蕪沒有和他推辭,隻是機械地道謝。

  沈宜行勾了勾嘴角,“我一會兒就回來。”

  沈宜行轉身又去了張醫生的辦公室,“張醫生,我有些問題想谘詢一下。”

  張醫生看著他,少年而已,言行沉穩。

  “你是想問林蕪媽媽的病情?”

  沈宜行:“是的。

  您也看到了,她家情況有些特殊。”

  張醫生打量著他,“你和病人一家什麽關係?”

  “我父母和林阿姨是朋友,所以請您如實告知。”

  張醫生思索了一刻,“她媽媽身體並不好,今天這樣的昏厥都是萬幸。

  如果再這樣的下去,心髒休克,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她。”

  沈宜行臉色深沉,“林蕪還在念高一,希望您暫時不要告訴她實情。”

  張醫生了然。

  “需要用什麽樣的藥,您盡管開,不用考慮錢。

  隻要對林姨好,我們都接受。”

  張醫生笑了下,“我知道。”

  林母睡了長長的一覺,她做了一個夢,夢裏又回到了十七年前。

  她的嘴裏一直在念叨著一個名字“鄔澤——鄔澤——”

  林蕪輕輕叫著,“媽媽——媽媽——”

  林母慢慢睜開眼,眼角還帶著淚痕。

  “阿蕪,我夢到你爸爸了。”

  林蕪怔住了,媽媽幾乎很少和她談爸爸的事。

  林母的眼底滿是哀傷,“扶我坐起來。”

  林蕪把床搖高,扶著她坐好,拿過紙巾輕輕擦著她臉上的汗水和淚痕。

  林母扯了扯嘴角,“阿蕪,對不起,媽媽又讓你擔心了。”

  林蕪動作一僵,母女連心,她怎麽猜不到母親現在的想法呢。

  “隻要你和姑婆能好好的,我才有動力。

  不然我這麽努力學習,又有什麽意義呢?”

  林母的嘴角哆嗦了一下。

  林蕪定定地開口,“媽媽,您不要有拖累我的想法。

  我求求您,你一定要好好的。

  沒有你們,我也活不下去了。”

  林母握緊她的手,“阿蕪——”

  林蕪強忍著,微微一笑,“媽媽,我會努力考上B大,爸爸走過的路,我會去再走一遍。

  將來我會找一份好工作,回來照顧你和姑婆。”

  林母的眼淚輕輕滑落,“阿蕪,你真的很像你爸爸。”

  聰明伶俐,還有個性。

  林蕪嗯了一聲,“媽媽,你剛剛一直在叫爸爸的名字。”

  林母咬著唇角,眼神漸漸清晰而堅定,“你坐過來。”

  林蕪乖巧地坐在她的床邊。

  林母看著她,表輕恍惚,她依稀看到鄔澤的影子。????

  因為悲傷與內疚,她幾乎很少說起林蕪爸爸的事。

  “你從來不問我你爸爸的事。”

  林蕪:“我知道。

  五歲那年,我們去外婆家時,他們說的我都聽到了。”

  林杉了然,“你爸爸不是我們族裏的人,當年你爺爺奶奶下放到我們寨子裏,兩人在那兒結婚,後來你爸爸出生。

  那時候生活條件很苦,他們外來的人很不容易,跟著我們族人一直幹農活。

  你爸爸他從小就很聰明,四五歲就會識字背詩。

  我們小時候一起放過羊,放過鵝,一起在寨子裏的學校讀書。

  一直到他九歲那年,他才和父母回城。

  走的時候,我去送過他。

  他說會給我寫信,會回來看我。

  寨子的女孩子很早就結婚了。

  十五歲那年,你阿公阿婆也在為我張羅婚禮。

  結果你爸爸回來了,那年他考上了北大。

  他的樣子變化很大,我都快認不出他來了。”

  “林杉,我是鄔澤。

  你記不得我了嗎?”

  林杉怎麽會記不得他呢。

  隻是他長高了很多,人瘦巴巴的,一張臉俊朗清秀。

  少女的羞澀讓她不敢直視他。

  鄔澤一臉興奮,“我考上大學了,給你看,這是錄取通知書。”

  林杉擦擦手,才敢碰那張錄取通知書。

  “是北大啊!”

  “對啊。

  我不是和你說我要上這個學校的嗎。”

  鄔澤摸摸鼻子,不敢**裸地看她。

  林杉低著頭,把錄取通知書還給他。

  “你裝好,別丟了。”

  鄔澤傻笑了一下,“這些年你好不好啊?”

  林杉嗯了一聲。

  鄔澤回來了,寨子的人都知道他考上了北大。

  這麽厲害的人,大家都熱情地邀請他去家裏做客。

  他在寨子住了一個星期,不得不回家。

  臨行前,林杉給他做了一些吃的,讓他帶在路上吃。

  鄔澤猶猶豫豫,最後終於鼓足勇氣,“杉杉,我歡喜你。

  你別急著結婚好不好?”

  林杉的頭都不敢抬。

  “四年,你等我四年,四年之後,我就回來。”

  “你回來做什麽?”

  “回來娶你啊!”

  “你不回城裏?”

  “這裏也是我的家鄉啊,我在這裏出生的,我回來教書。”

  鄔澤正色道,“你一定要等等我!”

  林杉沒理他,送他出寨子。

  鄔澤急的不行,又不知道該怎麽做。

  快到車站時,他扯了一下林杉的手。

  林杉瞥了他一眼,“鬆開。”

  他樂嗬嗬地一笑,堅決不肯鬆開。

  “你答應我嗎?”

  林杉咬咬牙,突然唱起了歌:

  七月山間細水流,阿哥竹筏水上遊。

  不管天長與地久,阿妹在此等阿哥。

  ……

  苗族女孩能歌善舞,林杉也不例外。

  她以歌表明了心意,等她唱完臉色早已羞紅了。

  鄔澤定在那兒,言語失措,“杉杉,你唱歌真好聽。

  可我不會對唱。

  你是答應我了是不是?

  我向你保證,我會回來的。”

  鄔澤是大學畢業後,真的回來了。

  很多人不解,他為什麽要回到那個貧窮閉塞的地方。

  如果他不回去,也許就不會發生後來的事了。

  也許,他還能活著。

  而不是真的一輩子留在了大山裏。

  林蕪握緊她的手,“媽媽,爸爸到底是怎麽去世的?”

  林母從回憶裏慢慢冷靜下來,“你爸爸大學畢業回到寨子做了老師,那年夏天,一連下了好多天的大雨。

  你爸爸為了救那幾個孩子,自己被水衝走了。

  等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沒氣了,全身冰冷。

  一個月後,就是我和他的婚期。”

  林蕪眸子通紅,她暗暗吸了一口氣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可是媽媽你也很厲害。”

  當年阿公阿婆舅舅們沒有人讚成她把孩子生下來的,甚至把她捆了,逼著她把孩子打掉。

  可是她還是堅持了。

  她千辛萬苦地逃了出來,生下來林蕪。

  林蕪的眼淚控製不住地落下來。

  林母哽咽著,“我當時要是不對你爸爸唱歌,我要是不答應他,他就不會回來了,他就不會死了。

  他一定會成為很厲害的人。”

  林蕪搖搖頭,“我想爸爸回到山裏,他一定很開心,他也不會後悔他的選擇。”

  因為爸爸愛你啊。

  沈宜行站在門外,扶著姑婆走了。

  姑婆歎息,一眨眼十六年了。

  “出事那天,正是鄔澤和林杉約定去縣城領證的日子。

  阿蕪媽媽一直有心結,覺得是她害死了阿蕪爸爸。”

  沈宜行沒想到這裏麵竟然有一段這麽悲傷的故事。

  “那阿蕪的爸爸那邊沒有別的親人了嗎?

  她爺爺奶奶呢?”

  姑婆那雙眼裏滿是哀傷,“都過世了。

  年輕的時候吃了太多苦,身體問題很多,兒子意外離世對老人打擊太大,她的爺爺奶奶也相繼去世。”

  沈宜行:“那阿蕪為什麽沒有跟她爸爸姓?”

  林蕪的名字是兩個姓氏的結合。

  姑婆:“原本是要將阿蕪的名字改回來的,鄔家人都將名字定好了。

  可惜沒來得及。

  阿蕪爸爸去世第二年,老爺子和老奶奶都走了,隻差了四天。”

  沈宜行愕然。

  一天匆匆而過,到了晚上,林蕪讓沈宜行先回去。

  沈宜行自然不會走,他自然不會放任她一個人在醫院。

  他在附近一家酒店開了兩間房間,說服姑婆過去休息了。

  林蕪晚上要在醫院陪床,林母今天的狀態好了很多。

  大概是將壓抑在心裏的話說出來了,心底也釋然了。

  “阿蕪,早點睡吧。”

  “我還不困,再看會兒書。”

  九點多鍾,林母已經睡著了。

  林蕪替她掖了掖被子,她戴上耳機,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聽英語。

  不知道為什麽,不安的心突然之間變得豁然開朗。

  夜裏十點多,護士又過來給林媽媽測量體溫,“這麽晚了還在看書啊?”

  “我不困。”

  “高幾了?”

  “高一。”

  “高中是要努力一點。

  加油!”

  三人間的病房,另外兩床的病人都睡了,病房光線昏暗。

  林蕪捧著書,借著微弱的光線複習著。

  過了一會兒,護士小姐姐再次過來時,給她帶了一盒牛奶。

  “早點休息。”

  林蕪眼前一澀,心底暖暖的。

  “謝謝”這兩個字卡在她的喉嚨裏。

  好多次她在醫院都會遇到這樣的關懷,些微的,卻沉在你的心底。

  別人是同情她也好可憐她也好,可是她的心裏總是暖暖的。

  林蕪陷入了沉思中,迷茫的未來好像出現了星星之火,引著她往前走。

  林蕪離開的這一天,薑曉上課一直恍恍惚惚,提心吊膽。

  她想問一下情況,可是又不敢。

  放學後,秦珩問了她一句,“林蕪和你聯係了嗎?”

  薑曉搖搖頭,“我不敢問。”

  秦珩也是,問沈宜行,他不想。

  “我明天去醫院看看,你們要不要一起過去。”

  薑曉:“當然要了!”

  孫陽:“必須的。”

  秦珩嗯了一聲。

  “我查一下,晉城到東陵區人民醫院要一個半小時,我們打車過去。”

  孫陽:“你什麽時候查的?”

  秦珩睨了他一眼,明顯嫌他多嘴。

  “那你們今晚準備一下。

  我先回家了。”

  孫陽喊道:“你不上晚自習啊?”

  秦珩:“回家。”

  晚上,秦珩從學校回到家,興致缺缺。

  秦爸爸打量著他,“遇到什麽事了?”

  秦珩抬眼,“沒事。”

  秦爸爸和秦媽媽相視一眼,“一中下周五校慶,我收到邀請函了,準備同你媽媽一起過去。”

  秦珩坐直身子,“你們去做什麽?”

  秦爸爸清清嗓子,“我是一中的知名校友。

  不能去?”

  秦珩哼了一聲,“隨便你。”

  秦爸爸:“我對你的節目並不感興趣。”

  秦珩嘴角抽了抽,“我回房間看書了。”

  秦爸爸歎息,“你有沒有發現你兒子進入青春期後越來越變扭了?”

  秦媽媽點頭,“前幾天我還和張老師聯係了一下,特意問了一下他在學校的情況,張老師說他挺好的。”

  秦爸爸沉思片刻,“像是失戀的感覺。”

  秦媽媽咯咯笑起來,“怎麽可能?

  我猜是因為他們班排節目,本來是讓他演男主角,現在讓他去演媒婆了。

  估摸著這個不想你去看。”

  秦爸爸皺了皺眉,“他演媒婆?

  現在的孩子真有想法。”

  秦媽媽笑,“還不是因為你兒子魅力太大,兩個女孩子為了他都想演女主角,最後他們班委商量換角了。”

  秦爸爸一臉驕傲,“隨我的魅力。”

  秦媽媽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秦珩大爺似的躺在床上,翻著手機,想來想去,編輯了一條短信。

  “林蕪,你好嗎?”

  半晌沒有回複。

  他放下手機,琢磨著要不要問問沈宜行。

  直到十點多,他的手機信息鈴聲響了。

  聽見聲音,他立馬拿起手機。

  “我媽媽沒事了,不過要住院三天。

  我暫時不能回學校。”

  秦珩仔細看著那行字,突然鬆了一口氣。

  “好好休息,晚安。”

  “謝謝你,秦珩。”

  夜深人靜,秦珩看著這五個字,內心久久不能平靜。

  26、第 2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