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五十九章
作者:admin      更新:2023-06-09 15:55      字數:4238
  第60章 第五十九章

    雲貞很小的時?候, 母親就去世了。

    那時?她還不知道什麽是死別,隻知道,母親不見了, 不回來看她。

    門外, 經常傳來劉氏拔高的聲音, 罵:“當真是倒運, 沒兩年就死了,還留個拖油瓶……”

    雲貞把頭塞在枕頭下,小聲哭泣。

    馮氏怕她憋到自己,把她從枕下抱出來, 輕拍她後背:“不哭了,乖乖, 沒事的, 姆媽陪著你?。”

    那段時?間, 馮氏一直陪她睡覺。

    後來雲貞七八歲時?, 一次,自己被雲寶珠和雲耀宗譏笑“沒爹沒娘的”, 雲貞哭得?眼圈紅紅,小聲問馮氏:“姆媽,我可以叫你?‘娘’麽?”

    那時?候,馮氏如今日這般,很是一驚。

    如今她長大了,見馮氏似乎事出有因, 她想探知, 便?問:“姆媽, 這是為何?”

    這麽幾年,她們相依為命, 若不是馮氏,她怕是早教?雲耀宗玷汙了去,若不是馮氏,她離開侯府的計劃,也?不會?這麽順利。

    馮氏為她所做的,太多了。

    雨珠漸細,滴滴答答。

    馮氏默了默,方?說:“你?的母親,雲夫人,是個很偉大的女?人。”

    “她救了我。”

    馮氏當年家中貧困,被父母強嫁給?一個員外做小妾,那員外癖好怪異,愛打女?人。

    馮氏懷了兩次孩子,第一次,孩子被打沒了,第二次,孩子順利出生,但因她孕期鬱結於心,吃的不好,總遭主母刁難,孩子落地後,是個死胎。

    她生不如死。

    是雲貞的母親救了她。

    馮氏:“我至今記得?,那日,她穿著一件湖綠的襦裙,生得?真美?。”

    三言兩語,道不盡的艱苦,雲貞心疼她,輕握住她的手。

    自那之後,馮氏就跟在雲氏身?邊,恰逢雲貞出生,她當上雲貞乳母。

    馮氏:“雲夫人於我有再?造之恩,我又如何能占了她的位置。”

    雲貞搖搖頭:“不是的,姆媽。”

    “對我母親,我敬她,愛她,對姆媽,我也?一樣。”

    如馮氏所言,她母親救過她,但馮氏也?一次次幫雲貞度過苦難,尤其是那場詭異的夢境裏,為了她半生潦倒,落下病根。

    所幸,如今一切全都向好。

    馮氏眼圈微紅:“好貞娘,你?當真如你?母親一般,心地善良。”

    雲貞靦腆笑了笑,說:“對了,姆媽,有一件事……”她猶豫一瞬,繼續,“我母親,到底是怎麽有的我?”

    小時?候,她隻聽劉氏侮辱母親,說她不貞不潔,才會?無媒無聘,懷了她這個野種。

    馮氏思忖片刻,說:“這,我也?不算清楚,假若來日……唉,罷了,沒有這一日。”

    雲貞笑了笑:“也?是。”

    這麽多年,她早放下這些?疑慮,偶然提起,隻是一刹的好奇。

    見雨快停了,雲貞仔細盯著地麵竹葉,它們顏色飽滿鮮亮,她想撿走幾片,回去編個小玩意兒。

    這時?候,卻聽馮氏問:“貞娘,我亦有一事想問你?。”

    雲貞回頭。

    馮氏歎口氣?:“你?答應嫁入承平侯府,可是因為那日,我入了大牢的事?”

    自承平侯府提親至今,已有一個月,她們第一次談論?此事。

    雲貞手指一頓。

    馮氏要做生意,免不了招惹地頭蛇,京城這樣的地界,五城兵馬司與商號間,尚且不清不楚,其餘地方?,隻怕多有掣肘。

    那日七夕,她獨自一人,提著不甚明亮的燈籠,走在黑黢黢的夜裏。

    她怕了。

    怕魑魅魍魎,怕小鬼作祟,怕小人報複。

    恍惚間,陸崇提著燈,闖進她的視野。

    正是那時?,她明了一些?事,路,始終是自己走的,但陸崇,能陪她照亮前方?昏暗的路。

    這場婚姻,她與陸崇,不求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但求為姆媽尋得?一方?庇護,免得?日後再?遭牢獄之災。

    不止如此,還有喜春,當初雲寶珠汙蔑自己偷竊,二房如何對喜春,打她巴掌,踹她,她曆曆在目。

    雲貞想保護所有想保護的人。

    她對陸崇,自有所圖。

    她看著清澈的積水,目光幽遠,緩緩說:“是有這個緣故。”

    馮氏一愣,說:“隻是因此?那可不行啊,還來得?及,便?去退了,大不了我日後不碰布莊生意,怎麽能拿婚姻當兒戲!”

    雲貞道:“姆媽放心,我想好了的,況且,我待他,也?不是全然……”

    也?不是全然無情。

    最後二個字,她說不出來,終究是叫人赧然。

    有些?事,剪不斷,理還亂。

    說不清,道不明。

    纏在一處,無頭無尾。

    在收到小金貓時?,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陸崇會?直接問她,此待如何,也?從未想過,自己會?借口說煙花絢麗,而應允。

    或許,陸崇也?對她有所圖,隻是,會?是什麽?

    想起他清冷俊逸的眉眼,雲貞麵頰微熱,不著痕跡地吐出一口氣?。

    不多久,雨停了。

    雲貞與馮氏攜手,走出竹林,她聊起近來所學所思,二人說說笑笑,跨上靈雲寺的木橋。

    橋對岸的閣樓之上。

    陸旭無所事事地望著樓下。

    他是隨父親一起來靈雲寺住一天,躲清閑的。

    自打分家之後,薑香玉心中一團怨氣?,總恨陸幽沒本事,叫陸崇碾壓了去。

    陸幽煩不勝煩,帶上陸旭,到靈雲寺吃齋飯,清清心。

    這段時?日,陸旭話少了許多。

    初出茅廬,他的棱角,被狠狠磨了一下,還是被自己向來敬重的小叔。

    他靠在窗台,神思不寧,忽的,眼前闖入一道倩影。

    少女?一如他當初在水天閣初見那般,麵容脖頸粉白,布裙荊釵,無甚雕飾,她唇畔微揚,笑容那般明亮,幾步路身?姿搖曳,端的是媚色動人。

    一刹,陸旭心潮波湧,他目光緊緊跟著她,不由站起身?。

    他提著下擺,疾步走下樓。

    隻是,還沒等他追上去,一個男人攔住他。

    陸旭一愣:“你?是什麽人,要做什麽?”

    蒲齊道:“大公子,七爺不願府中人打攪到她,請大公子留步。”

    陸旭難以置信,俊眸微瞪:“你?……小叔讓你?跟蹤我?”

    蒲齊:“不敢,在下隻跟在姑娘周圍。”

    陸旭臉色難看,嘴角一抽:“哈,哈哈,很好。”

    他竟不知,小叔這般端莊君子,也?會?暗中派人護著一個女?子。

    這是什麽道理?雲貞這種身?世,又憑什麽,成為他的長輩?

    陸旭不明白。

    待得?晚間,他與陸幽回府,如今,二房與大房,不是同一道門進出,二房在另一麵巷子,又開一道門。

    父子倆走過後園,便?發現,老侯爺和大爺雕刻的進學解石碑,被圈進大房的範圍,牆已經砌到一半。

    雖則這是早分好的,然看著這一幕,二人皆十分納悶。

    ,

    離開侯府二房,雲貞隻覺日子安逸,稀疏平常。

    過了中秋,剩下的小幾個月,如白駒過隙。

    進入臘月,馮記炒貨鋪子,到了一年中最忙的時?候,又多雇四人,這回,不止承平侯府,和往日的客人,還多了許多新客。

    竟還有如鎮國公府這般的貴客。

    顯然,旁人早就打聽陸崇正妻的來頭,算是另類的見麵禮。

    若是以前,雲貞大抵會?惶恐,怕是沾了陸崇的光,怕給?他招惹麻煩,但如今,她隻要事情能辦好,就隻有歡喜。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沒什麽可恥。

    她與陸蔻寫書信,道了此間心情,得?陸蔻一句:“合該如此,再?給?我來三斤炒貨。”

    臘月十七這一日,雨山找上槐樹巷子。

    彼時?,雲貞在院子裏一邊看書,一邊堆雪人頑,見是雨山,她吹吹手指:“雨山,七爺是有什麽事麽?”

    雨山笑嘻嘻地:“姑娘安好,確實有一件事。”

    定親後,陸崇謹遵禮儀,從未與雲貞親自碰過麵,不過,像叫雨山過來遞話,倒也?尋常。

    雨山說:“這是要過年了,七爺令我問問,姑娘有何願望,隻需把所思寫上就行,七爺有求必應。”

    雲貞:“七爺當真這麽說?”

    雨山:“咳,意思差不多。”

    但陸崇那人,絕不會?如雨山這般直白,定是雨山的話,對半的對半。

    她猜,他對雨山的吩咐,大抵是:“臨近過年,你?且去問問貞姑娘,有何所需。”

    雲貞隻是隨便?揣測,卻不知道,自己竟猜得?八,九不離十。

    雨山要是知道,大抵要嚇一跳,以為雲貞與陸崇先通過氣?。

    自然,他是跳脫的性?子,知曉七爺和雲貞婚期既定,傳話的時?候,就誇張了些?。

    眼下,雲貞還真好好想了想。

    旁的她不缺,倒是這幾日,街頭巷尾都在傳,屬國送來一匹汗血寶馬,聖人甚是歡喜。

    隔壁的孩子在院子騎“馬”,學馬那噅噅叫聲,她日日在家中,聽得?耳朵生繭了快。

    想了想,雲貞去屋內,寫下一行字,叫雨山送去給?陸崇。

    隔日,雨山又來了,牽著一匹馬。

    雲貞打開信,這是同一張紙,她昨天在上麵,寫:“無什麽旁的所需,倒是想看看馬兒英姿。”

    陸崇的字,筆端遊龍,分外俊秀,短短八字,寫到:“它叫丹青,你?見過它。”

    雲貞一愣,她看看雨山牽的馬兒,又看看陸崇的回信。

    丹青是一匹棕馬,皮毛光亮,肌肉強健僨張,鬃毛黑而茂盛,額間一抹白,神氣?十足,威風凜凜。

    可是,她不記得?自己見過它。

    她記性?可不差,進侯府後,除了拉車的馬,從未見過旁的馬,而陸崇自己的愛馬,可不會?拿去拉車。

    但陸崇這麽說,定有緣由,她不由問雨山:“雨山,我之前見過丹青嗎?”

    雨山:“應該是第一次吧。”

    雲貞:“……”

    七爺肯定記錯了,害她剛剛差點以為,是自己的問題,真是的。

    她臉頰微鼓,在紙上搗鼓片刻,將紙張塞到信封裏,遞給?雨山。

    夜裏。

    陸崇打開信封,修長的手指輕輕展開紙。

    隻看,他寫的“你?見過它”後麵,多了一個筆鋒略微圓潤的字:否。

    整句話變成疑問的“你?見過它否?”

    然後,那秀氣?的字,再?在紙張下麵做了回答:“否。”

    一共就兩個“否”字。

    她定是心有疑慮,又有些?無言,在寫的時?候,定是輕蹙眉頭,嘀咕他記錯了。

    陸崇眉頭舒展,忽的輕輕提起唇角。

    ,

    隆平九年,三月二十二日。

    早上,槐樹巷子好好熱鬧一通。

    因雲貞和馮氏做事極為低調,街坊是知曉她今日出嫁,然而,直到此時?,街坊才發現,來接親的是承平侯府。

    侯府,那種話本子才會?寫到的富貴人家。

    這一下,周圍人全都有點不信:“真的麽,那娃子那麽漂亮,不會?叫人騙了吧?”

    “是啊,她不是孤女?麽,怎麽會?嫁侯府?”

    “太離奇了!”

    眾人有猜疑的,有擔心的,也?有看熱鬧的。

    他們擠在巷子口,東張西望。

    王婆子聰敏,她還搬張凳子,站上去,眯起眼睛,遠遠的,瞧見一高大男子,身?著大紅祥瑞紋喜服,坐在駿馬上。

    再?近了點,隻看他眉目幽遠清冷,鼻梁高挺,麵如冠玉,當真犖犖大端,儀態萬方?。

    王婆子頓時?覺出他麵熟,隨著迎親隊伍走近,她突的記起來,這不就是隆平二年還是三年,那個狀元郎!

    她忙道:“沒錯了,這是狀元郎呢!”

    其餘人驚詫:“真的嗎?”

    王婆子:“生得?這般俊俏,我可不會?記錯!”

    當初狀元天街誇官,她擠在前頭看哩!

    她這輩子,竟還能再?看一眼文曲星,王婆子張大嘴巴,又想,這文曲星娶的就是住在她隔壁的姑娘,她還經常和那姑娘打招呼。

    這可真真的,文曲星下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