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農村日常

  　　“阿媽，我是回來過年的，你能不能別說這種話？”

  　　一回來就跟她說陸老爺子特意讓司機送她回來是別有目的，她並不想聽到這話。

  　　她知道她媽是擔心她，可是她不想聽。

  　　在陸家大院跟老爺子說要回粵市過年時，老爺子就懷疑她的家人。

  　　現在老爺子讓她回來了，還讓司機特意送她回來，她媽又懷疑老爺子的目的。

  　　她不明白為什麽大家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對她好不行，因為她爸在陸家並沒有什麽話語權，因為這不是一個私生女該有的待遇。

  　　對她不好也不行，因為她不讓自己犯錯，因為她的出生不是自己能選擇的。

  　　她好像成了矛盾體，大家都覺得對方不對勁。

  　　“我坐車累了，想睡一會兒。”

  　　陸不悔說完就準備回房間 。

  　　劉英一看自家閨女難看的表情隻能作罷，可眼裏的操心是那樣明顯。

  　　她看到自家閨女身上的變化，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那是她永遠培養不起來的。

  　　這些年經曆了那麽多事，聽見那麽多閑言碎語，也算是把各種苦難經曆了一遍。

  　　人人都說投胎是門技術活，投了個好胎無疑是含著金湯匙出生，從出生那一刻就意味著這一生不愁吃穿，不愁活路。

  　　他們甚至連路都不用自己走，會有人給他們鋪一條康莊大道。

  　　可要是投錯胎，上一輩的苦難就會重複在下一輩身上，當了她的女兒，連書都讀不起。

  　　她已經盡力了，可沒本事沒能力，她連自己的路都沒有，就算再怎麽努力也不能給孩子鋪出一條路。

  　　劉英佝僂著身子站著不動，劉樟看歎了口氣，一跛一跛走過去。

  　　“兒孫自有兒孫福，丫頭人剛回來，你操這麽多心幹什麽？”

  　　劉英側頭看著劉樟，表情難過又委屈。

  　　“我想操心嗎？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丫頭是什麽性子，陸家又是那樣情況，她這樣回來我能不操心嗎？還有那個陳叔……”

  　　劉樟靜靜聽著那個陳叔的言語中的不對勁，看著操心命的老婆，表情無奈又心疼。

  　　從陸不悔被帶走之後，隻要人家打過電話就是這樣，操心到不行。

  　　陸不悔言語中有一點不對勁都會聯想出一出被欺負的戲碼。

  　　電話有一點晚打過來就操心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不能打過來。

  　　信很久沒到又會亂想。

  　　他勸也勸了，說也說了，可是沒用，該不該操心都要操心。

  　　陸不悔並不知道外麵是什麽情況，回到房間睡了過去。

  　　在她睡覺的時間裏，她高調回來的消息在整個村子傳開。

  　　京市那邊開車親自送回來，還帶了一車子東西回來，光是這兩個消息就足以在這個小村子引起討論。

  　　關於陸不悔被帶去哪兒的消息劉英一直沒說，隻知道被孩子爸帶走。

  　　關於孩子爸，就容易猜了，十多年前的知青裏麵姓陸的隻有那兩三個，而且都是京市過來的。

  　　京市可是首都，在古代那就是天子腳下，繁華程度不是這個犄角旮遝能想象的。

  　　這邊還是一堆瓦房土房時，京市已經建起高樓大廈。

  　　這邊還過著砍柴燒火的日子是，京市那邊已經過上電器時代。

  　　農村人對繁華的向往是無法想象的，當知道村裏有一個富人家的女兒，還看到富人家對這個女兒很好，總免不了上門的人。

  　　劉樟劉英的家那麽小，家裏那麽窮，平時大家過來連飯都沒人會蹭。

  　　這會兒在陸不悔休息的時候已經好幾人路過跟這家人聊幾句。

  　　話裏話外自然是陸不悔。

  　　劉英隨口應付兩句就帶著兩個孩子去挖冬筍。

  　　先前挖的已經賣掉，而陸不悔喜歡吃冬筍。

  　　劉家恢複了安靜，陸不悔坐了那麽久的車，路也不算好走，這會兒睡得正香。

  　　等到她醒來時已經到了傍晚，屋外是各種聲音。

  　　剛醒來的她有點恍惚，過了兩秒才清楚自己已經回到粵市的家，而屋外傳來的聲音很熟悉，鄰居嬸子。

  　　聽談話的內容是關於她，說她一看就是有出息的。

  　　聽著那不要錢的誇獎，陸不悔我在被窩裏沒有起身。

  　　房間光線不足，加上已經是傍晚了，此時有點黑。

  　　馬上要到春節了，天兒冷的害。

  　　跟京市的家不一樣，京市是外麵冷的厲害，家裏很暖。

  　　這裏是屋外屋裏一樣冷。

  　　過了一會兒外麵的聲音安靜下來，鄰家嬸子回去了。

  　　陸不悔這才從被窩裏出來穿上鞋出去。

  　　“醒了，今晚吃冬筍炒肉，剛挖的冬筍。”

  　　陸不悔笑著走出門，看到外麵正在剝筍的劉陽。

  　　陸不悔拿過一邊要擇的菜收拾起來，一邊閑聊。

  　　“期末考考了多少分？”

  　　劉陽一聽立馬得意起來，語氣輕快地說：“班裏第二名，老師都誇我進步快。”

  　　看著有些得意的劉陽，陸不悔睨了他一眼，打趣道：“才第二名，比你姐我可差遠了，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超出科科滿分，穩坐第一名。”

  　　“阿姐……”

  　　劉陽一臉鬱悶地控訴地望著她說：“你變了，你以前都不會這樣說，上半學期我是第四名，你當時還誇我來著，這次我好不容易考了第二名，你還說這話。”

  　　“你都不知道我聽了多少這種話，學校的老師都記得你，知道我是你弟弟專門盯著我，動不動就說你當年科科滿分，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了。”

  　　有一個成績太好學校老師都記得的姐姐是什麽感受？

  　　三個字：壓力大。

  　　他要是成績好那就是應該的，因為他姐姐成績好，弟弟也應該成績好。

  　　他要是成績不好，那就會被老師專門盯著。

  　　好在這些壓力也不算什麽，比起這個壓力更大的壓力來自身份。

  　　以前他有姐姐，什麽事情姐姐在前麵。

  　　現在姐姐成了別人家的女兒，他就成了家裏最大的孩子。

  　　這半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是他壓力最大的半年。

  　　好多長輩來到家裏都會跟他說：阿陽你要懂事點，你現在是家裏唯一的男孩子，又是哥哥，要體諒爸媽的不容易。

  　　真的是每一個長輩離開時都會和他說一句，讓他懂事一點。

  　　一開始他是不明白的，他不覺得自己不懂事，他沒有氣爸爸媽媽，沒有欺負妹妹，家裏的活兒也沒少幹，怎麽就不懂事了？

  　　後來多少能明白一點，懂事不是僅僅指懂事，是指長大。

  　　他媽身體一堆老毛病，他爸腿腳不利索，一到陰雨天和冬天就會疼。

  　　他身為家裏最大的孩子，要肩負的東西很多。

  　　就像當初爸媽供不起三個孩子上學，他的大姐成績那麽好，考到那麽好的學校，依舊要放棄學業去打工。

  　　這是身為家裏最大孩子的該有的懂事。

  　　因為家裏隻有他的大姐有足夠的勞動力，也因為身為大姐要懂事，要照顧弟弟妹妹，甚至要為弟弟妹妹犧牲上學的機會。

  　　窮人家都是這樣的，身為大哥大姐就要懂事。

  　　大哥為了養活一家出去打工，大姐為了給家裏減輕負擔早早出去打工或是早早嫁人換彩禮。

  　　想到陸不悔這位大姐在家的那些年，想到每個月從京市寄過來的錢，劉陽抬起頭望著她。

  　　大家都說這個大姐以後就是別人家的人了，可家裏人都知道不是這樣的。

  　　她是不在這個家，卻依舊是他和劉晴的姐姐。

  　　兄妹倆的學費是他姐寄過來的，衣服是他姐寄過來，還有他跟妹妹的書桌，也是他姐寄過來的錢買的。

  　　他們一直沒有書桌，家裏吃飯的桌子，招待客人喝茶的桌子，還有他們寫作業的桌子，是同一張。

  　　現在他們有書桌，不用再把茶杯那些東西搬走才能做作業，不用正在做作業時來客人要收拾作業離開。

  　　劉陽腦海裏想著很多事，望著擇完菜正在洗菜的大姐，眼裏閃過一絲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成熟。

  　　劉陽很快移開視線，繼續忙著手裏的事情。

  　　陸不悔洗好菜就看到手腳麻利忙活的他，看著那張稚嫩臉上多了分不一樣的東西。

  　　大家好像沒變，又好像變了。

  　　陸不悔拿著菜進了廚房，晚飯也開始做了起來。

  　　一家人跟往常一樣熱鬧，隻不過這一次做的菜比以前多。

  　　以前過年才能吃得上已經上桌，桌上也不再是清湯寡水。

  　　鮮嫩的冬筍跟五花肉炒在一起，味道別提有多香。

  　　在京市也吃過冬筍炒肉，跟家裏的味道就是不一樣。

  　　如今聞著饞人的香味，陸不悔悄悄看一眼正在炒菜的劉英，趁著沒人看見撚起一塊冬筍放進嘴裏。

  　　剛出鍋的冬筍燙的她連連呼氣，那香味勾得她舍不得吐出來。

  　　正在炒菜的劉英看著她偷吃菜，當做沒看見，隻是嘴角的弧度一直下不去。

  　　終於飯菜做好了，一家子圍在餐桌上一邊說笑一邊吃著飯。

  　　屋裏依舊是冷的，每個人卻不覺得冷。

  　　房間依舊是逼仄的，大家走路都要避著點，生怕碰著。

  　　陸不悔看著一家子沒有規矩隨意的樣子，表情都生動起來。

  　　這是她的家，從小生活的家。

  　　——

  　　農村是安靜，早早就安靜下來。

  　　這裏到了晚上沒有什麽好玩的地方，整個村子有電視機的家庭兩隻手都能數過來。

  　　應該說一隻手就能數過來。

  　　整個村子也就三台黑白電視，每一台電視都跟公家的電視一樣，一堆人圍在那家人家裏看電視。

  　　屋裏坐不下就有人站在門口看電視，還有人趴在窗戶上看。

  　　就一個小小的電視，成了村裏人了解外麵世界的紐帶。

  　　每天在晚上吃飯時間，都會有人端著一個大碗去人家家裏看《新聞聯播》

  　　劉家附近並沒有人有電視，以至於這片區域很早就安靜下來，大家八、九點差不多都睡了。

  　　陸不悔第一次這麽早睡過，沒到九點就睡了。

  　　整個村裏特別安靜，陸不悔剛睡了一個下午，這會兒有點睡不著。

  　　睡不著就安靜躺著，但是她沒動。

  　　家裏三個孩子住在一個屋，兩張床。

  　　劉陽自己一張床，她跟劉晴一張床。

  　　她媽和繼父住在另一個屋，就是廚房還有灶頭那邊的屋子，雞窩也在那邊，就在廚房邊上兩個雞籠裏。

  　　農村人都是這樣的布局，應該說瓦房是這樣的布局，都不大，都是兄弟姐妹幾個擠在一起。

  　　在這裏能睡三個人的房間還沒有京市陸家她的房間大。

  　　陸家保姆住的房間都比這裏大。

  　　陸不悔腦子裏想了很多，想著想著睡著了。

  　　咯咯咯！

  　　天邊剛微微亮村裏的公雞就開始叫了起來，房間裏卻沒有動靜，隻有廚房那邊的屋子有了動靜。

  　　陸不悔被公雞叫得稍稍醒了一下，沒動，繼續睡覺。

  　　這是她一直以來的生活，父母夏天六點不到就起來，冬天六點多起來，起不起來看天亮不亮。

  　　而他們三姐弟會睡到六點多才醒。

  　　冬天的六點多天還不是特別亮，家家戶戶的煙囪卻已經冒起了煙。

  　　陸不悔醒來時家裏已經彌漫著米飯的香氣，三姐弟前後腳出了房間，前後腳擠上牙膏，前後腳端著各自用的杯子站在門口刷牙。

  　　家裏沒有洗浴台，陸不悔端著水杯和弟弟妹妹站門口刷牙，其他人家裏也是一樣，都是這樣找個地方刷牙。

  　　咕嚕咕嚕吐掉水，姐弟三人刷好牙就去吃早飯。

  　　“你外公外婆身體不是很好，今天你跟妹妹去一趟外婆家。”

  　　陸不悔點點頭。

  　　以前她媽因為她跟娘家人關係不怎麽好，後來她媽嫁給繼父後又生了兩個孩子，生活比以前更加困頓。

  　　外婆家也不怎麽好，都是親戚，也算是窮來窮往，隻是走動給不了對方什麽。

  　　早些年的恩怨在窮麵前早已消失殆盡。

  　　飯後陸不悔回到房間，從行李裏翻了翻，翻出兩個紅包。

  　　“晚，晚，吖我們先去外婆家了。”

  　　陸不悔和劉晴跟家裏人說了一聲就出門。

  　　外婆家是同村，卻有點遠。

  　　“阿姐，大表姐嫁人了，嫁到鎮上，彩禮要來給二表哥娶老婆了。”

  　　“咱們這位二表嫂是隔壁村的，你應該沒見過，挺厲害的，長得高高大大，特別能幹活，就是年紀有點大，是家裏的大姐，為了照顧幾個弟弟把自己拖成老姑娘。”

  　　“還有咱們那個大表姐夫，年紀也有點大，脾氣不太好，但是他有一家小賣部，聽舅媽說還可以，可是我不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