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殷稷保重
作者:謝蘊殷稷      更新:2023-10-19 17:00      字數:16616
  第403章 殷稷保重

    走水沒能打擾年宴的興致,混亂的隻是宮內四處巡邏的禁軍。

    而這座皇城的主人,此時仍舊身處熱鬧之中。

    興許是察覺到了這場平靜之下的暗潮洶湧,不管身懷六甲的王惜奴,還是前陣子剛死了弟弟的太後,都沒有缺席年宴。

    歌舞聲隔著重重宮牆傳了過來,謝蘊被兩個宮人緊緊攙扶著胳膊,混在一眾長年殿宮人中,低頭出了幽微殿。

    年節底下本就容易讓人放鬆,再加上竇安康最近常來,兩個內侍也就沒多想,更不會有心思去數一數來了多少人,又走了多少。

    故而直到謝蘊被送出了二宮門,上了一輛早就候在那裏的馬車,宮內仍舊風平浪靜。

    “姐姐,宮外會有我的奶哥哥接應,他是我的親信,你大可信他……一路保重。”

    謝蘊看不清竇安康現在的樣子,隻能緊緊抓住了她的手:“安康,對不起。”

    終究是她自私了,明知道會連累竇安康,還是選擇了離開這裏。

    “這個你拿著,如果我沒能回來,你替我還給殷稷。”

    她將一個小盒子遞過去,竇安康有印象,第一次發現謝蘊不對勁時,她就是在找這個盒子。

    “看見這東西,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太為難你。”

    竇安康應了一聲,將盒子收了起來,眼見火勢即將平息,她咬了咬牙,吩咐車夫:“走吧,盡快出宮。”

    馬車很快動了起來,明明什麽都看不見,謝蘊還是不自覺從車窗裏探出了頭,她遠遠朝竇安康擺了擺手,心裏說的卻是永別兩個字。

    她很清楚,自己大概率是回不來了。

    安康,保重;殷稷……保重。

    殷稷猝然抬頭,一聲悠長的鍾鳴響起,子時到了。

    歌舞停歇,眾人紛紛起身祝禱:“臣妾等恭祝皇上太後新春之喜。”

    殷稷也舉起酒杯,遙祝眾人:“諸位同喜。”

    話音落下他目光一轉,遙遙看向幽微殿方向,謝蘊,新春安康。

    他仰頭,一飲而盡。

    眾人紛紛陪同,這酒喝完家宴便到了尾聲,太後先以身體乏累為由回了長信宮,殷稷便順勢遣散了眾人。

    王惜奴和蕭寶寶似是想留下來的,但殷稷態度堅決,兩人隻得退下。

    不多時偌大一個宴雲台便隻剩了他一個人,在一片空曠寂寥裏,外頭的煙花聲越發清晰,他靠在椅子上慢慢給自己倒了杯酒,側著頭看著天空斑斕的色彩,卻許久都沒能喝進去。

    不多時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薛京推門走了進來:“臣參見皇上。”

    殷稷這才回神似地喝了那杯酒,隨即一扔酒杯,拎著酒壺往窗前走去:“這時候進宮,看來是得了消息了。”

    薛京神情有些晦澀,似是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殷稷低笑一聲,將本就開著的窗戶開得更大了一些,淩冽的夜風混雜著煙火氣自窗口呼嘯而入,瞬間吹亂了他的頭發。

    “你說不出口那就讓朕猜猜吧……”

    殷稷歎了一聲,“他們要朕當眾失態,還要挑撥朕和太後的關係,最好的機會就是明天朝拜了吧……”

    薛京低下頭:“皇上聖明,暗吏送來的消息正是如此,明日夫人會隨同蕭二夫人一同入宮。”

    殷稷低笑一聲,緩緩抬手,舉著酒壺遙遙看向夜空,聲音透著無盡的嘲諷和悲涼:“宋夫人,新春安康!”

    他仰起頭,酒水傾瀉而出,盡數灌進他口中。

    薛京忍不住開口:“皇上,不如臣用點手段,讓夫人不能進宮。”

    殷稷沒言語,不好酒的人此時卻一口氣灌進去了一壺,直到最後一滴落下他才隨手扔了酒壺,略有些踉蹌地往回走:“不用了。”

    他隨手拎起竇安康桌子上沒動過的酒壺,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朕就看看,她能做到什麽地步。”

    似是嫌壺嘴倒酒太慢,他丟開了壺蓋,仰頭狠狠灌了一口:“回去吧,放你一日假,去陪陪蔡添喜吧。”

    薛京不防備他如此用人的時候竟然還顧及了他們父子的團圓,頗有些受寵若驚,卻不敢答應:“幹爹前日還來信,說想回宮伺候皇上過年,怕這兩日事情多,您身邊的人不周全,如今他回不來就罷了,臣怎麽能走?”

    殷稷靜默片刻才抬了抬手:“下去吧。”

    薛京見他不想多言也不想打擾,可夜色已經很深了,明日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皇上何時回宮?臣伺候您歇下吧。”

    殷稷搖了下頭:“不著急,朕今日興致好,還想再喝兩杯。”

    薛京知道這句話不可信,可殷稷既然說了,他也隻能裝作信了,他躬身一禮正準備退下去,卻忽然想起來一件事,他剛才進宮時遇見長年殿遣了馬車出宮。

    要不要和皇上說一聲呢?

    他看了一眼殷稷,瞧見了他眼底明顯的青影,猶豫片刻還是沒有言語。

    罷了,應該也不是什麽緊要的事。

    他退了出去,宴雲台再次安靜下來。

    殷稷卻一無所覺,自顧自喝光了第二壺酒,大約是喝得太急,明明酒量不差的人,此時卻真切地有些醉了,連眼前都模糊了起來。

    他下意識想抬手揉一揉,久遠的畫麵卻忽然浮了上來,婦人嗔怪地抓住了他的手,溫聲嗬斥他——莫要拿髒手揉眼睛,我去拿帕子。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許久都沒能落下去。

    冷不丁一道身影越走越近,一如當年的情形,殷稷瞬間恍惚起來。

    “娘……”

    對方腳步一頓,緊接著冷淡又威嚴的聲音響起:“看來皇帝是醉了。”

    是太後。

    殷稷驟然回神,腦仁尖銳地疼了起來,他抬手錘了兩下,強撐著椅子站了起來:“是有些醉了,驚擾了太後,還請太後勿怪。”

    太後沒再言語,隻目送殷稷越走越遠,直到那瘦削的身影消失在漫天熱鬧的煙火裏,她才收回目光,將落在地上的扳指撿了起來,卻又遲遲沒離開。

    不知道是不是才死了弟弟,她如今也是孤身一人的緣故,剛才看殷稷獨自坐在這裏飲酒時,她心裏竟然生出了一絲憐憫,世人千萬,獨他們無人牽掛。

    然而再怎麽同病相憐,他們也注定了隻是彼此的棋子。

  第404章 謝蘊不見了

    殷稷晃晃悠悠回了乾元宮,玉春在身後不遠不近地跟著,幾次想去扶他,卻都被揮開了。

    “朕可以自己走。”

    殷稷扶著燈台喘了口氣,莫名的倔強讓他此時此刻不願意被任何人攙扶,哪怕一路跌跌撞撞,磕碰了數不清多少次。

    好在乾元宮很快就到了,為了應景,門口的宮燈換成了大紅色,看著明明該是喜慶的,卻讓殷稷下意識停下了腳步。

    不想進去。

    可除了這裏,也無處可去。

    他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抬起腳,卻在落下的一瞬控製不住地改了主意,今天過年啊,去一趟又能怎麽樣呢?

    玉春抬腳就要追:“皇上?您去哪啊?”

    “別跟過來。”

    殷稷甩開宮人,一路去了幽微殿。

    這裏地如其名,不管什麽時候都不起眼,現在哪怕襯著漫天的煙火,都不見絲毫熱鬧。

    殷稷的心卻靜了下來,他照舊揮退了兩個守門內侍,本想如同上次那般在門上靠一靠就走,可身體一碰到門板,便是吱呀一聲響。

    門竟然開了。

    他微微一愣,剛靜下來的心突兀地一跳,莫名的不安湧了上來,他自門縫裏朝院內看去。

    明明是不大的院子,此時看來卻格外的空曠,屋內點著燈,都這個時辰了,即便是要守歲也該睡下了,燈不該還亮著。

    他無意識地攥緊了手掌,猶豫許久還是抬腳進了門。

    “謝蘊。”

    他輕輕喊了一聲,許是太久沒喊過這個名字,此時一出口嗓音不自覺發顫。

    寂靜的宮牆沒並無人回應,他一步步走到偏殿門前,抬手推開了那扇他無數次想推開的門。

    燭光雖然暗淡,可外間太小,他還是一眼就看遍了,沒有人,他不得不將目光落在最後一扇門上。

    “謝蘊?”

    他又喊了一聲,聲音裏是濃地要凝成實質的忐忑和不安,可回應他的是卻讓人心慌的安靜。

    心跳不自覺亂了起來,他快步上前,猛地推開了內室的門,裏頭空空如也。

    謝蘊不在,她不見了。

    腦海裏瞬間空白一片,有那麽一瞬間殷稷甚至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

    燈燭“啪”的爆了一聲,他渾身一顫,驟然回神:“來人!快來人!”

    守門內侍匆匆進來,正要跪地行禮,卻被殷稷一把抓住了領子:“人呢?謝蘊人呢?!”

    內侍被問懵了,下意識道:“姑姑就在屋裏啊……”

    他說著環顧四周,卻發現本該在這裏的人卻不見了影子,兩人瞬間慌了,腿軟的跪了下去:“皇上恕罪,人真的就在屋子裏的,剛才良妃娘娘來的時候她還在的!”

    良妃?

    殷稷一把推開內侍,匆匆往長年殿去,裏頭燈火已經熄了,宮門也鎖得嚴實,可他情急之下卻連敲門都顧不上,一腳便將門板踹開了。

    宮人被驚動,帶著怒火嗬斥著出門來查看,可火把下看清殷稷那張臉時,他們卻被驚得立刻跪了下去。

    “皇,皇上……”

    殷稷甚至完全沒注意到有人來,筆直地朝著正殿去了,奶嬤嬤聽見聲音連忙出來阻攔:“皇上恕罪,娘娘被爆竹煙花擾了精神,又發作了,實在不能見駕……”

    殷稷充耳不聞,越過她徑直進了門。

    奶嬤嬤生怕他氣頭上對竇安康動手,一路跟了進去,仍舊試圖阻攔:“皇上,娘娘真的歇下了,您明天再來吧……”

    殷稷一腳踹開了內殿的門。

    竇安康一向淺眠,早在宮門被踹開時她就醒了,等殷稷一路闖進內殿的時候,她已經披衣坐了起來。

    “皇上深夜來此……”

    “謝蘊在哪?”

    殷稷渾身緊繃,一進門連開口的機會都不給便定了罪,落後幾步匆匆趕過來的奶嬤嬤連忙否認:“我們娘娘是去看過謝姑娘,可回來後就睡了,不知道她去了哪裏啊。”

    殷稷仿佛根本沒聽見奶嬤嬤的辯解,一雙眼睛死死盯著竇安康,一字一頓道:“謝蘊在哪?!”

    他看著還算冷靜,可周遭卻縈繞著讓人不寒而栗的暴戾,仿佛一句話不對便會徹底失控。

    奶嬤嬤被驚得頭皮發麻,可保護竇安康的心情還是占了上風,她鼓了鼓勇氣正打算再次開口,竇安康就抬了下手。

    “嬤嬤,你下去吧,我和皇上說幾句話。”

    奶嬤嬤心裏不安的厲害,可也知道自己在這裏幫不上忙,猶豫片刻還是退了下去。

    “我送姐姐出宮了。”

    “你!”

    雖然早就猜到了是這個結果,可親耳聽到時,殷稷還是一陣絕望,他心跳越來越亂,卻逼著自己冷靜,“你把她送去了哪裏?”

    “我不能告訴你,”竇安康扭開頭,“我不能再讓你把她再困在宮裏,那會害了她……”

    “我害她?”殷稷被氣得渾身發抖,“是你在害她!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她的命?”

    “我派了人保護她……”

    “不夠!”殷稷一把抓住了竇安康的肩膀,語氣裏帶了幾分懇求,“真的不夠,你告訴我吧,你把她送去了哪裏,這麽出宮她真的會出事的……”

    竇安康有些難受,卻死死咬住了嘴唇,她不能說,一旦謝蘊被抓回來,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她的謝姐姐以那麽淒慘的方式死去。

    “我不知道。”

    她閉上眼睛,姿態決絕。

    殷稷呼吸逐漸急促,抓著竇安康肩膀的手控製不住的哆嗦起來,竇安康一陣心慌,不得不睜開了眼睛,一雙腥紅的眸子卻映入瞳孔。

    她被驚得一抖:“皇,皇上……”

    殷稷後退一步,血色的眸子仿佛藏著冰凍萬年的雪原,冷得人心驚:“不說是吧……朕會讓你開口的……來人!”

    宮人慌忙進來,雖然他們是長年殿的人,可在皇帝麵前他們也隻能俯首聽話。

    殷稷抖著手指向竇安康:“請良妃去趟宗正寺吧,有些話朕恐怕要在哪裏問她了。”

  第405章 去把她找回來

    竇安康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宗正寺……

    奶嬤嬤慌亂地衝進來:“不可,皇上不可啊,娘娘體弱,受不得刑罰啊……”

    “是她逼朕的。”

    殷稷閉上眼睛,他心裏有不忍,可他必須要知道謝蘊的下落,他要把人找回來。

    奶嬤嬤顯然明白他的意思,連忙去勸竇安康:“姑娘,說吧,告訴皇上吧,謝姑娘不會怪你的。”

    “嬤嬤!”

    竇安康一聲厲喝,因為身體緣故,她從不敢動怒,這還是頭一回如此憤怒,“你怎麽能說出這種話來?是我勸她走的,你現在卻要我出賣她?”

    奶嬤嬤被嗬斥得紅了眼眶,可謝蘊再可憐,在她心裏也比不上竇安康啊,她家姑娘這樣的身子,若是去了宗正寺,還能活著出來嗎?

    “姑娘啊……”

    竇安康劇烈地咳嗽了幾聲,神情卻逐漸平複了下來,她拍了拍奶嬤嬤的肩膀:“嬤嬤,沒事,反正我活到現在每一天都是賺的,不怕。”

    她起身要下地,卻被奶嬤嬤死死摁在了床榻上。

    “姑娘,不行,你不能去。”

    竇安康意識到她要幹什麽,臉色徹底變了:“你敢!嬤嬤你若是敢開口,我就再也不要你了!”

    奶嬤嬤掉出淚來,她知道竇安康說的不是氣話,可就算會被攆出宮去,她也不能眼睜睜看著竇安康遭罪。

    她眼底閃過決絕:“皇上,我家姑娘不是要害謝姑娘,她是把她送去扶風找神醫……”

    竇安康掙紮著要去捂她的嘴,可她畢竟常年纏綿病榻,根本敵不過一直在做活計的奶嬤嬤,眼睜睜看著她把話說了出來。

    眼見殷稷轉身就要走,她狼狽地爬下床,緊緊抓住了殷稷的胳膊:“別去,皇上,求你別去……”

    殷稷卻連說話的時間都不願意浪費,推開她就要走。

    “她活不久了!”

    竇安康眼見攔不住他,絕望地喊了出來。

    殷稷前進的腳步猛地頓住,他一寸寸扭過頭來,神情比之方才更加猙獰可怖。

    “良妃,你是在咒她嗎?”

    竇安康淚流滿麵:“她真的活不久了,我送她去扶風就是為了讓她求醫,求你別去抓她,一旦抓回來,就真的沒有時間了……”

    殷稷張了張嘴,很想罵竇安康一句荒唐,他又不是沒見過謝蘊,上次他去幽微殿的時候,謝蘊明明好好的。

    就在幾天前,她還敲門回應了自己。

    她怎麽可能活不久了?

    竇安康,你到底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可就在他的嗬斥要破口而出的時候,一個盒子咕嚕嚕滾到了他腳邊,一枚通體雪白的玉球從裏頭滾了出來。

    那東西那麽眼熟,他一眼就認了出來,玉玲瓏……

    一股難以名狀的心慌瞬間湧了上來,指尖控製不住地發抖,他將玉玲瓏撿起來,死死握進掌心裏。

    “這東西怎麽會在你這?為什麽會在你這?”

    竇安康臉色木然:“姐姐臨走前給我的,她說若是她回不來就讓我還給你……”

    殷稷心神皆顫,怪不得這東西怎麽找都找不到,原來是被謝蘊藏起來了。

    你不是已經還給我了嗎?為什麽又要拿走?

    謝蘊,你到底……

    “皇上,”竇安康仰頭看過來:“我沒有騙你,是我們太蠢了,姐姐說過她中毒了,我們卻信了那些庸醫,以為她是被人騙了……”

    殷稷抗拒的搖頭,他不敢也不願意相信竇安康說的話,如果她說的當真是實話,那這些日子謝蘊是怎麽熬過來的?

    他都對謝蘊做了什麽?

    他想都不敢想謝蘊的心情,更無法麵對。

    可他又不敢不信,即便隻是萬一,這個險他也冒不起。

    扶風的神醫是嗎?他讓人去找,快馬加鞭,日夜兼程,一定來得及。

    可謝蘊真的不能出宮,一旦她離開皇城,可能連一天都撐不過去。

    龍船上發生了那麽多,會有數不清的人想要殺她。

    “薛京,傳薛京來見朕!”

    他急匆匆往外走,腳步越走越快,身後再次傳來竇安康的聲音,她在求他不要去找謝蘊,他卻連頭都沒回。

    等他一路趕回乾元宮的時候,薛京已經到了,他並沒有出宮,而是約了秀秀在太液池旁放煙花,隻是還沒等來秀秀先等來了傳話的內侍。

    他不敢耽擱,隻得留下了煙花匆匆來應招,卻是剛見到殷稷就被消息砸懵了。

    “姑姑……逃宮了?怎麽會……”

    他難以置信,旁人不知道,可謝蘊應該是知道她的處境的,明知道群狼環伺,她怎麽敢出宮呢?

    她又想起進宮時看見的那輛良妃宮裏的馬車,前所未有的懊惱湧上心頭,若是他當時多看兩眼,是不是就能將人攔回來了?

    “薛京,”殷稷緊緊抓住他的肩膀,“去把她找回來,別讓她出事。”

    沉甸甸的重量壓在肩頭,雖然別的話殷稷一個字都沒說,可時至今日,薛京已經明白了謝蘊在殷稷心裏的分量,知道了這份托付有多重。

    他用力一抱拳:“皇上放心,臣一定不辱使命。”

    謝蘊能出宮,和他也脫不了關係,無論如何他都要把人找回來。

    他不敢耽誤時間,一出乾元宮門便讓人去召集清明司得用的暗吏,準備行囊,即刻出發。

    他很想去和秀秀道個別,可卻不敢耽誤時間,生怕就這一時一刻的猶豫就會造成挽回不了的後果。

    他隻能在路上抓了個宮女讓她去太液池邊傳話,腳下片刻不停地往宮門處去,可在抵達二宮門前時,一道熟悉的身影卻攔在了他麵前。

    竟是本該在太液池邊等他的秀秀。

  第406章 你等我回來

    “你怎麽在這裏?”

    薛京很是驚訝,語氣裏又帶了點驚喜,今天約秀秀去太液池旁放煙火,不隻是為了在這大年節底下互相有個陪伴,他還存了點別的心思。

    過了年,秀秀虛歲就到十五了,理應可以談婚論嫁了,他打算今天晚上就尋個機會挑明自己的心思,若是秀秀願意,他就去和皇上求個恩典,將人帶出宮去。

    他雖然官職低微,可再怎麽樣呆在他身邊也比在宮裏伺候人來得要好。

    若是她不願意……他就會收斂起所有心思,日後隻將人當做妹妹來照料。

    隻是沒想到話沒來得及說,甚至麵還沒見到就出了事,他得出宮辦差,本以為再見怎麽也得幾天之後了,沒想到秀秀來了這裏。

    “我剛剛還讓人去給你傳話,怕你白等一場。”

    他快走兩步到了秀秀跟前,見她小臉凍得通紅,正要將身上的大氅脫下來,懷裏卻先一步被塞了個包袱。

    “我,我看你整天到處跑,鞋子壞得很快,就學著做了雙鞋,你換上試試吧。”

    薛京被這意外之喜砸得有些懵,回神後連忙接了過來,語氣不自覺有些激動:“多謝你,我回去就試……”

    “還是現在試吧。”

    秀秀忙不迭打斷了他的話,指尖緊緊絞住了衣角,似是覺得語氣太生硬,她又解釋了一句,“要是哪裏不合適我現在就拿回去改。”

    薛京有些無奈,他也想現在就試試,可時間不等人。

    “我剛領了皇差,不敢耽擱,你等我回來,一回來我就去找你,我還有些話想和你說。”

    他深深看了秀秀一眼,抓著包袱就要走,秀秀卻又追了上來:“德春。”

    薛京雖然心裏著急,可還是再次停了下來:“怎麽了?”

    秀秀抬手抓住了她的胳膊:“都過年了還要去辦差嗎?能不能年後再去?”

    薛京有些無奈:“皇命不可違,再說這差事也隻有我合適,你放心,我會盡快回來的。”

    秀秀越發緊張,指尖幾乎將薛京的官袍絞得變了形。

    薛京耐著性子安撫:“沒什麽危險,不用害怕。”

    他抬頭看了眼天色,眼見時辰真的不早了,不得不掙了掙胳膊:“我真的得走了。”

    秀秀卻不但沒鬆,反而更緊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薛京低頭看了看,眼神微微一沉,秀秀雖然有時候是有些不通俗事,可從來都不是不分輕重的人,現在明知道他身負皇差卻還一而再再而三地攔他……

    他語氣有些複雜:“秀秀,你來這裏不是為了給我送鞋,對嗎?”

    他猜到了秀秀反而放鬆了下來,她默默鬆開了抓著薛京的手,聲音低了下去:“是。”

    她今天原本是打算去看一眼謝蘊就去太液池赴薛京的約的,那雙鞋也的確是給薛京做的,她頭一回學做這個,折騰了很久才做好了一雙,十根手指上紮的全是針眼,心裏卻是高興的,薛京幫了她很多,她想回報一二。

    可她沒來得及去。

    因為在幽微殿的時候,她親眼看見良妃送走了謝蘊。

    她悄悄跟在後頭,模糊聽見了兩人的話,這才知道原來的她的姑姑身體已經那麽糟糕了,如果不是良妃孤注一擲送她出宮,她就隻能活活病死在幽微殿裏。

    那一刻她前所未有的痛恨自己的沒用,她那麽強大,那麽無所不能的姑姑,竟然已經到了這種絕境,而她口口聲聲說要回報姑姑,卻什麽都沒能為她做,甚至還在如此艱難的時候,讓她為自己操心。

    她沒敢露麵,愧疚和懊惱讓她連和謝蘊道別的勇氣都沒有,隻能遠遠看著人越走越遠。

    她本以為事情到這裏會暫時告一段落,可很快良妃宮裏就出了事,皇上闖進了長年殿,雖然外人都不知道裏頭發生了什麽,可她卻直覺是因為謝蘊的事。

    皇上知道謝蘊被良妃送出宮了。

    他會派人去追的。

    皇上會派誰呢?

    她頭一回試著分析皇上的決定,用謝蘊教給她的那些東西,可她想了很久也隻想到了一個人。

    她匆匆去了二宮門,然後看見了一道熟悉的影子越走越近。

    果然是薛京。

    “你是要去追姑姑對嗎?”

    她沒再做任何遮掩,單刀直入問了出來。

    薛京聽出了她語氣裏的抗拒,心裏歎了口氣,卻沒有隱瞞:“是,皇上命我即刻出宮尋找姑姑。”

    “能不能……”

    “不能,”薛京明知道秀秀開口求他不容易,可他不能答應,“皇命難違,再說,皇上是為了姑姑好。”

    為了姑姑好?

    秀秀不知道皇上的好是怎麽論的,她隻清楚一件事,謝蘊如果不能抓住這次機會找到能救她的大夫,有再多的好她都看不到了。

    她再次抓住薛京的胳膊,語氣裏都是懇求:“我不是讓你違抗皇命,我隻是想求你路上走慢一些,你讓她到扶風,讓她找一找大夫……”

    薛京看著她緊張得直抖的手,知道這樣的懇求對她而言並不容易,心裏頗有些心疼,可還是那句話,他不能答應。

    “秀秀,有些事三言兩語說不清楚,你等我回來和你解釋。”

    他推開了秀秀的手,轉身就要走。

    秀秀回想起謝蘊吐的那口血,撲上去死死抱住了他的腰:“你就隻耽誤一宿,一宿都不行嗎?皇上不會怪罪你的……”

    薛京腳步再次頓住,他很想和秀秀解釋一下龍船上都發生了什麽,想告訴秀秀謝蘊這次出宮,想活著走到扶風簡直是天方夜譚。

    可他不敢在這裏浪費時間,隻能再次狠心拽開秀秀的手:“秀秀,別為難我。”

    “可那是姑姑啊……德春,你腳上穿的鞋都是姑姑做的,你不能不念她的好……”

    薛京沒給她說完的機會,咬咬牙將人推開了:“你等我回來解釋。”

    話音落下,他沒敢回頭,大踏步越走越遠。

    秀秀不甘心地追了上去,卻怎麽都沒能追上,眼看著人徹底消失在眼前,她癱坐在地上,指尖一點點扣住了地麵。

  第407章 宮外果然不安全

    “謝姑娘,我們馬上就要出城了。”

    竇二郎趕著馬車在人群裏穿梭,趁著沒有人注意到他們,隔著車門提醒了謝蘊一句。

    謝蘊將湧到嘴邊的血吞了下去,輕輕應了一聲,隨即仰起頭蜷縮在了車廂裏。

    在幽微殿的時候她以為自己最大的麻煩不過是那不受控製的昏睡,可真的上了馬車她才知道,這副身體根本承受不了路上的顛簸。

    五髒六腑都在錯位,明明她已經對疼痛麻木到近乎沒有感知了,卻仍舊被折磨得渾身冷汗,不得不蜷縮起身體來試圖緩解。

    可惜用處不大。

    但她仍舊沒有言語,既然答應了出宮,不論事情有沒有按照她預想的發展,她都得不遺餘力地再博一把。

    周遭逐漸嘈雜起來,應當是離城門又近了一步,謝蘊抖著手將車窗開了一條小縫。

    深夜的風攜裹著人氣湧進來,她眼前漆黑一片,卻仍舊感受到了熱鬧,今天的煙花應該會很好看吧……

    她合眼輕輕喘了口氣,路上太過顛簸,隻開窗這樣的小動作便讓她有些疲憊,她靠在車廂上緩了緩,卻忽然有細微的震顫聲被寒風吹了過來。

    在一片人聲鼎沸裏,那聲音有些模糊,可不知道是不是瞎了的緣故,她仍舊聽見了,並且一耳朵就聽了出來,那是馬蹄聲。

    她心裏有股不好的預感,抬手敲了敲車廂。

    竇二郎察覺到震動,連忙靠近了一些:“謝姑娘?”

    “快一點,可能有人追過來了。”

    竇二郎被嚇了一跳,他完全沒想到他們會這麽快就被人發現。

    謝蘊也有些無奈,以她的推測,怎麽都要明天早上送飯的時候才會有人發現她不見了的。

    宮裏發生了什麽呢?安康現在怎麽樣了?

    她抬手摸了下車窗,卻隻是將那條縫隙合上了,事到如今她除了相信安康和殷稷,已經什麽都做不了了,殷稷應該會看在玉玲瓏的麵子上放過安康吧……

    馬蹄聲越來越近,竇二郎心急如焚,眼看前麵還堵著五六個人,不得不跳下馬車,往守衛手裏塞了個荷包:“軍爺,家裏有急事,行個方便。”

    對方收下荷包,卻不打算辦事,反而抬起了鼻孔:“著什麽急?誰沒有急事?等著吧。”

    竇二郎臉一黑,聽著馬蹄聲就在身後,不得不亮了竇家的牌子:“是竇家有事,還不讓路!!”

    守衛態度瞬間變了,點頭哈腰的上前將路清理出來:“沒想到是竇家的貴人,真是得罪了,得罪了……”

    竇二郎顧不得教訓這個拿錢不辦事的混賬,一抖韁繩趕緊出了城。

    卻是他前腳剛離開,後腳城門就戒嚴了,有人高喝著馬車一律不準出城,尤其是竇家的馬車。

    果然是衝著他們來的。

    竇二郎聽得頭皮發麻,他先前不想露了竇家的身份就是不想橫生麻煩,現在倒好,不露身份出不了城,露了身份麻煩立刻就來了。

    他一抖韁繩:“謝姑娘,我們走得會快一些,可能有些顛,您忍一忍。”

    謝蘊沒有給出回應,他也沒在意,催著馬車一路專挑小路走,也顧不上平穩不平穩,隻管有沒有和城門拉開距離。

    他一直走到天亮,確定身後沒有馬蹄聲,這才在京郊一處涼亭裏停了下來。

    年節底下,京郊到處都是人,就連這種偏僻地方也坐著不少歇腳的路人。

    他沒敢靠近,遠遠地停了馬車,見無人注意這才敲了敲車廂:“謝姑娘,您還好嗎?”

    謝蘊掙紮著睜開了眼睛,卻不等開口先咳出了一口血沫,竇二郎聽見動靜,頓時緊張起來:“謝姑娘?”

    他被親娘拎著耳朵囑咐過,說路上一定要小心照料,要拿出比對待姑娘更多的小心來才行,可惜事情不由人,他想小心也沒辦法。

    謝蘊緩了好一會兒才啞著嗓子開口:“無妨。”

    她喝了口水,卻是怎麽都漱不幹淨嘴裏的血腥味,索性不再理會:“這裏也不安全,休息一下就走吧。”

    竇二郎應了一聲,找出幹糧來遞了進去:“姑娘吃點東西吧。”

    謝蘊胃裏翻江倒海,什麽都沒吃都吐血吐得厲害,哪裏還敢再吃,隻能搖頭歎了口氣:“我不餓。”

    竇二郎又勸了兩句,謝蘊卻沒了言語,他摸不透謝蘊的脾氣,也不好多言,隻能自己啃了兩口幹糧,卻不等咽下去便聽見有腳步聲正速度極快地朝他們所在的方向跑來。

    他一凜,連忙收了幹糧跳上馬車:“謝姑娘,好像有客人來了,我們得走了。”

    謝蘊自然也聽見了,甚至還感覺到了空氣裏那若有似無的殺氣,若是殷稷的人,應當不至於此。

    馬車再次在狂奔起來,可馬匹畢竟已經走了半宿,加上拖著馬車,沒掙紮多久那群不速之客就出現在了眼前。

    “謝姑娘,抓緊了!”

    他狠狠一揮馬鞭,利劍卻從四麵八方射了過來,竇二郎猝不及防肩膀中了一箭,險些栽到馬車下麵去,好在最後還是拽著韁繩穩住了身體。

    謝蘊看不清楚外頭的情形,卻對血腥味十分敏感,很快就察覺到他受了傷,心裏沉沉一歎。

    “竇二哥,若是不敵不必勉強,自己逃命就是。”

    竇二郎一手抓緊韁繩,一手提刀:“姑娘說的哪裏話?我家姑娘命我護你周全,就是拚上我這條命,我也不能讓你在我手裏出事。”

    他抬刀劈飛一支箭矢,用力抖了下韁繩:“駕!”

    馬車上卻忽地一沉,竟有人直接跳上了馬車,竇二郎一驚,連忙一勒韁繩,將車頂上的人甩飛了出去。

    可這一停本就逐漸拉近了的距離越發緊張,不等他將速度提起來,就有人借著勾爪再次跳上了馬車:“賤人,還我家公子命來!”

    竇二郎連忙放棄韁繩,縱身就要跳上車頂和那人廝殺,卻被其餘人死死纏住。

    眼見那人的長刀被高高提起,他睚眥欲裂:“謝姑娘,快逃!”

    “她逃不掉!”

    那人猙獰一笑,舉刀狠狠朝車頂紮下。

    一道銀光忽然疾馳而來,巨大的力道直接貫穿了男人的胸膛,將人帶著摔下了車頂。

    竇二郎愣住,有救兵?

  第408章 果然是你們

    突如其來的襲擊打亂了刺客的陣腳,趁著這個空檔,竇二郎跳上車轅,駕著馬車就走。

    刺客顧不得襲擊者是誰,他們此行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殺了馬車裏的女人。

    “追,別讓他們跑了!”

    然而背後的襲擊者卻不依不饒,一路跟著他們放冷箭,不過才追了幾裏路,已經折損了五六個人。

    刺客們很快明白過來若是不先解決這些人,此行絕不會順利,他們留下了幾個人攔截,卻不過片刻,對方就又追了上來。

    意識到自己又折損了人手,刺客們睚眥欲裂,一時再顧不得馬車,當即停下腳步打算狠狠收拾一頓這群王八蛋。

    可對方卻又不見了動靜,刺客們氣頭上沒多想,四散開來找人卻是一無所獲。

    “算他們跑得快!走,去追人。”

    刺客們紛紛掉頭,可一望無際的田野裏,早就沒了馬車的影子。

    “糟了,被算計了!”

    竇二郎將馬車趕進一處林子裏,見車身被砍得麵目全非,心頭狠狠一跳:“謝姑娘?你沒事吧?”

    謝蘊沒有給出回應,竇二郎越發慌亂:“謝姑娘?!”

    “無妨……”馬車裏終於響起了女人的聲音,隻是聽著虛弱的厲害,“你怎麽樣?”

    竇二郎沒能察覺到異樣,聽她說話先鬆了口氣:“小人也沒事,隻是受了點皮肉傷。”

    他定了定神,抬手將肩頭的短箭拔了出來,一時間被疼得齜牙咧嘴,忍不住悶哼了一聲,一股後怕也湧了上來。

    雖然臨行前他家姑娘囑咐過他,說這一路上可能會有危險,可他沒想到會是如此凶險,他們才走到京郊而已,就遇見了這麽凶殘的刺殺。

    還好有救兵。

    他頭一回遇見這種事,隻想著護著謝蘊逃命,也就沒顧得上去看那救兵是誰,現在想起來多少有些過意不去。

    “謝姑娘,剛才救我們的人不會有事吧?也不知道是誰……您猜得到嗎?”

    之所以這麽問是因為他能確定,那些人絕對不會是竇安康派來的,她在宮外沒有這麽多人手。

    可除了竇安康他也不知道還有誰會幫他們。

    “有點頭緒……”謝蘊的聲音仍舊透著一股有氣無力,“但不敢確定。”

    這個答案卻已經出乎竇二郎預料了,他正要追問,急促的腳步聲就響了起來,並迅速由遠及近,他連忙撿起刀,無意識地吞了下口水。

    又來了。

    這位謝姑娘得罪了多少人啊……

    他做好了搏命的準備,眼見幾個人離馬車越來越近,舉刀就要往上衝,對方卻對著馬車就單膝跪了下去。

    “二姑娘,我們來遲了。”

    竇二郎愣住,二姑娘?

    馬車裏好一會兒才有動靜,卻是一聲歎息:“果然是你們……不是讓你們離京了嗎?”

    幾人扯下麵巾,露出幾張熟悉的臉來,為首一人正是謝淮安,而剩下兩人也十分眼熟,乃是當日龍船上被謝蘊放走的謝州謝鳴二人。

    “當日接到姑娘的示警,我們的確走了,可龍船上沒能帶走姑娘,若是這次還將姑娘舍在京城,我哪還有臉回去見夫人?”

    他在城外呆了兩天,想著避一避風頭就回去打聽消息,卻意外與折返回來的謝州謝鳴遇見,三人一合計,都決定進宮探探情況。

    卻沒想到就在進宮的路上他們就遇見了王家的人,聽他們言談間似是要追殺一個姑娘,他們唯恐那人是謝蘊,便追上來看了看,卻沒想到竟然真的是。

    “二姑娘受苦了。”

    謝淮安滿心都是愧疚,若是龍船上他們能再周全一些,謝蘊就不必被帶回皇宮,白白受那麽多苦。

    “我很好……你們起來。”

    三人這才起身,謝淮安掃了一眼竇二郎,抬手一抱拳:“方才多謝兄台護持我家姑娘,大恩不言謝,日後若有所求,我謝家兄弟必有所應。”

    竇二郎連道不敢,見他們是自己人,心裏才徹底放鬆下來:“各位言重了,我也隻是受我家姑娘所托,謝姑娘平安無事就好,這裏也不安全,我們還是快走吧。”

    謝淮安沉默片刻才再次抱拳:“我謝家人既然到了,就不敢勞煩兄台了,還請兄台就地回轉吧。”

    竇二郎一愣:“我回轉?可是我家姑娘……”

    “竇二哥,”謝蘊略有些緩慢的聲音傳出來,“堂兄說得有理,安康對我已經仁至義盡,你再呆在我身邊也隻會給她麻煩,回去吧,告訴她我一切都好,替我多謝她。”

    既然謝蘊都開口了,竇二郎也不再多言,其實他心裏也是有些想走的,剛才一見這幾人,他就知道他們和自己不一樣,絕對不隻是簡單的下人。

    不摻和也好。

    “如此,小人就告辭了,姑娘保重。”

    謝家兄弟紛紛抱拳回禮,見他走遠了這才圍到了馬車旁:“二姑娘身上可是不適?方才起語氣便不對。”

    “不妨事……”

    謝蘊輕語一聲,謝淮安鬆了口氣:“沒事就……”

    “斷了根骨頭而已,堂兄來為我接上吧。”

    謝淮安一口氣堵在心口,斷了根骨頭?!

    他忙不迭上了馬車,見謝蘊臉色尚好心裏才鬆了口氣,又忍不住想埋怨她,斷了骨頭豈是小事,怎麽能那般輕描淡寫?

    可隔著衣衫摸上謝蘊的胳膊時,他嘴邊的話卻沒能說出來。

    這胳膊怎麽能這麽細?隔著厚厚的棉衣,他竟然仍舊清楚的摸到了骨頭的形狀。

    “是那個狗皇帝幹的嗎?”

    他一肚子的三字經已經頂到了喉嚨眼,隻等謝蘊一句是他便要破口而出。

    “堂兄……”謝蘊靠在車廂上幽幽歎了口氣,“你再罵他……我要生氣了。”

    謝淮安一哽,頗有些氣不打一處來,都這幅樣子了還護著那個男人。

    可他又實在不願意招惹謝蘊,所以僵持片刻還是打住了話頭。

    “終究是我們來遲了。”

    謝蘊搖了搖頭,安撫道:“你們能殺了荀宜祿已經是大功一件,我很感激……”

    謝淮安的神情卻瞬間複雜起來:“荀宜祿不是我們殺的。”

  第409章 到不了的地方

    謝蘊一愣:“不是你們?”

    謝淮安點點頭:“是,我帶著幾個人一路追到了青州,可隨即就失去了荀宜祿的蹤跡,後來又被另一群人襲擊了,對方身手極好,看招式應當是去年上林苑襲擊皇帝的那群異族刺客,我們不敵,傷亡慘重。”

    謝蘊略有些沉默,怪不得如今京中隻剩了他們三個,其餘人原來……

    “可都好生安葬了?”

    “姑娘放心,兄弟們的後事我們都料理幹淨了。”

    謝州的聲音自車門外傳進來,當日他們三個死裏逃生,意識到差事完不成後他們便兵分兩路,那兄弟二人處理後事,謝淮安則回京和謝蘊複命。

    “那就好,”謝蘊合眼哀思片刻,才再次提起正事,“想來那些人就是靖安侯的人了,他不動用軍中人手,就是不想把火燒到自己身上。”

    可她說著就察覺到了哪裏不對,人不可能是靖安侯殺的,若是他們做的,那送到太後那裏去的就不該是屍首,而是“凶手”,還會是一錘子釘死殷稷的“凶手”。

    “還出了什麽事?”

    謝淮安略有幾分茫然:“說實話,我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我在回京的時候遇見了一群響馬攔路搶劫,被搶劫的人竟然就是荀宜祿。”

    他去的時候其實已經晚了,荀宜祿已經身首異處,身邊跟著的一群護衛也都盡數覆滅,所有金銀財寶被洗劫一空。

    他現在說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堂堂荀家家主,竟然死在了一群響馬手裏。

    但更讓他想起來就脊背發涼的是,那群響馬似是知道他在偷看,也知道他是誰,臨走之前留下了一句話。

    “送給你了,就當是我的見麵禮……你確定他說的是這麽一句?”

    謝淮安點點頭,他當時躲在石頭後麵,聽見這句話的時候汗毛都豎起來了,絕對不可能聽錯。

    謝蘊的心跳也不自覺快了兩下,是什麽人呢?

    見她陷入沉思,謝淮安趁機將骨頭複位,本以為即便如此謝蘊也會控製不住的慘叫,卻沒想到她竟然十分能忍,隻看了一眼便罷了,反倒是他自己緊張得出了一頭冷汗。

    “姑娘感覺如何?”

    謝蘊搖搖頭,這種等級的痛楚她已經沒什麽感覺了。

    “辛苦了。”

    她摸了摸斷骨處,思緒仍舊被剛才那句話牽引著,對方所謂的見麵禮,究竟是給謝淮安的,還是給她的?

    響馬……

    她似乎聽人提起過青州的響馬,誰說過呢……

    她沒能想起來,反倒是意識有些昏沉了,她不敢再想,暫時揭過了這個話題。

    “先離開這裏吧,的確不安全。”

    聽她這麽吩咐了,謝州謝鳴才跳上車轅,催著馬車往前走了,但追兵遲早還會追上來,他們要選一個安全的地方棲身。

    “姑娘打算往哪裏去?”

    謝蘊不自覺抓緊了手,片刻後才歎了口氣:“扶風,安康說扶風有個神醫,興許能救我。”

    謝淮安懵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話裏的意思:“姑娘你怎麽了?受傷了還是生病了?”

    “說起來都是債……”謝蘊又歎了口氣,“你可還記得前年殷稷曾遣了個太醫去滇南?”

    提起那個人,謝淮安指節握得哢吧響:“記得,那個王八蛋,毫無醫德,竟趁機要挾錢財,尋常百姓要求醫,他竟把人打了出去,說什麽賤民不配進他的門,簡直可恨。”

    “就是他,”謝蘊垂眼理了理袖口,毫無愧疚地把髒水潑在了張唯賢身上,“他跟著龍船回京的時候我恰巧生病了,被他趁機得手下了毒。”

    “什麽?!”

    謝淮安霍地站了起來,腦袋咚的一聲撞在了車頂上,他卻顧不得摸一下,目光上下巡視著謝蘊,滿臉都是不敢置信,隨即控製不住的憤怒起來。

    “他沒有解藥嗎?我這就回去拿解藥……”

    “他若是解得了,我也不必去扶風了。”

    謝淮安氣得渾身發抖,沒有解藥就下毒,這不是要嚇唬人,就是想要人命!

    “王八蛋!我這就回去殺了他!”

    他抬腳就要下車,謝蘊張了張嘴,正要阻攔,馬車卻壓過了一個凹坑,這小小的顛簸頃刻間便將謝蘊的忍耐擊垮,她一側身,不受控製地嘔出了一口黑血。

    謝淮安聽見動靜,連忙扭頭看過來,瞧見地上的血時瞳孔猛地一縮:“二姑娘?”

    他連忙將謝蘊扶了起來,心亂得有些厲害:“怎麽會吐血?還是……”

    他又看了一眼血的顏色,眼皮子不安地跳了起來,怎麽會是黑的呢?

    “不用緊張,吐出來就好了。”

    謝蘊低聲安撫一句,靠在車廂上緩了口氣,謝淮安再不敢亂動,僵在一旁緊張地看著她。

    “他會有人收拾的,你不必再費神,我們還是要盡快趕往扶風。”

    謝淮安哪裏還敢反駁,聞言連忙催著謝鳴將車趕得快一些,可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做了一個多麽錯誤的決定,隨著顛簸加重,謝蘊原本還算不錯的臉色肉眼可見的蒼白下去,她死死咬著嘴唇,偶爾顛簸的太過厲害,她沒能咬住時,便會有黑色的血淌出來。

    “停下,快停下!”

    謝淮安失聲喊道,眼看著縮成一團的謝蘊手足無措:“二姑娘,你怎麽樣?”

    車外的兩人不明所以,倒是聽話的停下了車,聽見謝淮安聲音不對也跟著緊張起來:“二姑娘出事了嗎?”

    謝蘊腦袋昏沉,她好像是有點不太好,但應該還能再撐一陣子……

    “我們走了……多久了?”

    緊張之下,謝淮安有些算不準時間,隻得問了外頭一句,得到的答案卻讓謝蘊有些絕望,才半刻鍾。

    那麽長的路,她要怎麽熬過去,扶風,她真的還能到嗎?

  第410章 想見見你

    謝蘊本想趁著昏睡的時候趕路,卻沒想到險些被喉間湧上來的血給嗆死過去。

    明明以往昏睡的時候會消停一些的,看來這顛簸真的讓她惡化了。

    她歎了口氣,隻能清醒著咬牙硬撐,等中午他們在破廟歇腳時,她已經連動彈一下手指都做不到了,明明才走了十幾裏地而已……

    京城距離扶風千裏之遙,這種速度什麽時候才能到?

    “下午……”她咽下了喉間湧上來的血,“我們走……走快一些吧。”

    謝鳴兄弟答應了一聲,並沒有多想,他們上午走得的確是慢了些,身後還有追兵,若是再不加快速度,很快就會被追上。

    謝淮安卻有些不安,他算是最知道謝蘊身體情況的人。

    之前的那種速度她都承受不住,要是再加快……

    “二姑娘,這樣好嗎?”

    他走近兩步壓低聲音問道,“您的身體受得……”

    “沒事的,我還有……”

    謝蘊安撫的搖搖頭,靠在草堆上閉上了眼睛,她強撐著一路沒有昏睡,此時已經到了極限,明明嘴邊還有話沒說完,意識卻已經昏沉了下去。

    她還有人放不下,不管多麽痛苦都得再掙紮著一次,殷稷,你等我……

    “拜賀已畢,退~”

    內侍一聲高喝,朝臣魚貫而出,殷稷靠在龍椅上靜靜看著門外,他知道人沒那麽快就被找回來,可就是忍不住想,萬一呢?

    “皇上,是時候去長信宮用午膳了。”

    玉春見他遲遲不動彈,小聲提醒了一句,殷稷聽見了,但並不想理會,一場母子相見的好戲大約已經在長信宮搭好了戲台,就等著他了。

    原本他也是真的想看看這位宋夫人會做什麽的,可現在他已經沒有心情了。

    他的謝蘊不見了,他現在什麽都不想做。

    “去傳話,說朕身體不適,今日就不過去了。”

    玉春連忙應聲,轉身去傳了話,回來的時候殷稷卻已經不見了,他難得沒著急,心裏已經猜到了人在哪,將鑾駕遣返之後徑直小跑著去了幽微殿。

    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果然就站在那裏,門口守著的內侍也還在,冷不丁這麽一看,像極了裏頭的人還在,隻是固執的不肯給外頭的人開門。

    他沒敢打擾,遠遠地候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兩下極輕的敲擊聲響起,他這才抬頭看了一眼,殷稷的手還抵門板上,像是在等回應。

    可怎麽會有回應呢?

    玉春莫名的想歎氣,他忖度著殷稷的想法,上前小聲道:“皇上,要不進去歇一歇吧?”

    殷稷卻連猶豫都沒有便搖了搖頭:“不必了。”

    反正裏頭也沒人,進去又有什麽意思?隻是他必須要來這一趟,他還不想讓人知道謝蘊不在了,雖然有些人可能已經知道了。

    薛京,你要快一些,把她安全地帶回來……

    “回宮吧。”

    殷稷說了一句,可話音落下,指尖卻再次拂過門板,似是還想再敲兩下的,可猶豫許久,還是什麽都沒做。

    天空慢慢落下了雪花,很快便遮掩了視線。

    建元五年的第一場大雪,來勢洶洶。

    殷稷踩著一地雪花慢慢往乾元宮去,路上猶豫了很久還是開口問了一句:“命婦們都走了?可發生過什麽事?”

    玉春不知道他要問的是什麽,可因為有前車之鑒,他不敢怠慢,仔細想了很久才開口,可惜的是這次真的沒發生什麽特別的事。

    “回皇上,奴才去的時候想著夫人們都在就沒進門,是讓姚黃姑娘遞的話,話傳進去沒多久人就都出來了,瞧著都有說有笑的,應當是沒有發生什麽事。”

    殷稷淡淡應了一聲,理應沒有什麽事的,蕭家的目標是他,他不去對方的打算自然落空了。

    隻是不知道沒能得逞,他們會不會對蕭懿做什麽……

    思緒有些飄,殷稷不自覺回想起了小時候,卻又覺得自己有些可笑,既然當年蕭家肯幫蕭懿假死離開,想必怎麽都是有幾分親情在裏頭的,又怎麽會對她做什麽?

    杞人憂天。

    他將這些拋之腦後,回頭又看了狹長的宮巷便加快腳步往乾元宮去,冷不丁卻傳來吵鬧聲,有尖銳的責罵聲響起來。

    他隻是下意識看了一眼,卻就瞧見了那張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臉。

    你不是出宮了嗎?為什麽還會在這裏?

    他僵在原地沒能動彈,玉春沒察覺到他的失態,卻看見了那宮人的無禮,遠遠地嗬斥了一聲:“放肆!宮內嚴禁宮人喧嘩,你們怎麽學得規矩?”

    罵人的宮人抬頭看了一眼,瞧見殷稷那一身明黃,腿軟地跪了下去:“皇上恕罪,奴才無心的……”

    被責罵的人似是聽見了什麽不得了的話,整個人都僵住了,半晌才抬眼看過來:“皇上……”

    殷稷被那兩個字刺了一下,微不可查地一顫,卻終於回神。

    “為什麽沒走?”

    蕭懿垂下眼睛,似是有些不敢直視殷稷,玉春察覺到不對勁,連忙將周遭的宮人遣了下去,好給兩人說話的地方。

    等四下都空曠下來,蕭懿才再次看過去,神情有些複雜:“既然都進宮了,我想怎麽都得見見你……”

    殷稷一愣,這話是什麽意思?

    她進宮是……想見他?

    他緊緊攥住了指尖,眼底不自覺起了波瀾:“你……”

    “求皇上放難民入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