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花開(已修)
作者:朝瑤      更新:2023-06-07 19:52      字數:5336
  第68章 花開(已修)

    這個秘密, 淨植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甚至有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想法是錯誤的。

    公主對公子的情?誼,任誰都看在眼裏。

    公子也真真切切的, 從殿下?那裏,獲得了毫無保留的愛。

    從未有人那樣堅定?的愛過公子, 從未有人給予過公子那樣濃烈的愛意。

    原本不相?信殿下?的公子,在殿下?去世後?, 將這份濃烈的愛意, 奉為圭臬。

    用世人的眼光來看, 再沒有人能比殿下?更愛公子, 甚至為他奉獻一?切, 犧牲生?命。

    淨植又如何能不信這份愛意?

    可是朝瑤的這次逃跑, 直接觸及到了淨植心中隱秘的地方, 徹底讓淨植將心中的秘密揪出來反複思考,反複考量。

    淨植也不知?道自己的這份懷疑,究竟有沒有道理, 但這個秘密埋葬在心中實在是太久了。

    淨植不知?道, 自己現?下?不說,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將其宣之於口?,而且,公子對這件事, 應當有十足的知?情?權。

    特別是,公子現?下?要離開京城, 前往山西鎮定?叛亂,依照公子的意思, 屆時肯定?會?帶上殿下?。

    他實在是摸不準,殿下?對公子, 究竟是什麽心思,也摸不住,殿下?究竟想幹什麽。

    但這一?切,也不並不是他能置喙的,既然他想不通,就隻?需將自己的秘密告知?公子,提醒他加以防範。

    淨植抬頭看向眼前的男子,因為心中經年的秘密即將出口?,短而密的睫毛控製不住的微顫。

    眼前的男子長得很美,臉色卻是瓷片一?樣的白,鴉發籠在耳後?,眼角那顆淺褐色的痣,在昏暗的光線裏,成了黑色。

    “公子,您可能是忽略了。”,忠誠清秀的青年,平靜的將心中的疑慮緩緩道來。

    “殿下?去世後?,您曾經親自為她整理遺物,不知?,您有沒有對其中的物品產生?過懷疑。”

    淨植曾經看過那些物品的名?單,也在他們入庫封存的時候,看見過實物。

    無論是過量的五石散,給宣平侯托孤似的信件,殿下?將自己全部首飾典賣後?的憑據,這些東西都很奇怪。

    一?樁樁,一?件件,都在暗示,殿下?的死亡,似乎早有預謀。

    淨植不信,裴殊觀沒有注意到這些,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刻意忽略了。

    青年的話語,質樸而虔誠,裴殊觀的記憶,隨著他的話語,穿越時空,回歸到八年前的那個春日。

    那時他腦海裏,對朝瑤的死亡,已經有了清晰的認知?,隨著朝瑤葬禮的結束,當年的會?試以及殿試結束,他手中無甚實權,被中央任職之後?,也沒了居住在公主府的理由,必須要離開。

    在臨走之前,是他一?件一?件,將朝瑤的東西封存入庫,帶著貓兒離開,然後?用了短短三年,卷土重來,重新住進昔日的公主府,可是當年封存那些東西,很大一?部分?,都再未取出。

    或許是刻意遺忘,更或許是潛意識的不相?信,敏感理智如裴殊觀,收拾遺物之時,從來都沒有懷疑過那些奇怪的東西。

    或許心中隱約產生?過一?絲奇怪。

    但朝瑤用死亡證明的愛意,再也不是他可以隨便質疑的。

    所以心中的一?點奇怪,也被裴殊觀刻意忽略,隨風散去。

    可裴殊觀沒想到,當時未曾注意的細節,會?在八年後?的今日,隨著淨植的一?句話,激起他心中的軒然大波。

    朝瑤重生?以來的作為不斷在他腦海盤旋回放。

    她的言行,留下?了各種值得裴殊觀懷疑的斑駁痕跡。

    意識到了青年的弦外之音後?,裴殊觀握著椅把的指尖控製不住的微顫,麵?上僅剩的氣色,也一?點點褪至慘白。

    心中緊繃的弦似乎斷了,完全不可自抑的痛苦從心髒傳來。

    裴殊觀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哀愁與痛處從腳底升騰,將他束縛包裹得完全掙紮不了。

    還隻?是覺得心髒疼痛,未切實的感覺到悲傷的情?緒,眼中已經大滴大滴的掉下?淚水,完整的一?顆一?顆墜下?,如同斷線的珍珠項鏈。

    裴殊觀清晰的感知?到,自己控製不住身體的反應。

    縱使一?切都還未下?定?論,隻?是一?個渺小的懷疑,他的身體已經哀傷至此。

    青年盯著麵?前其他地方似乎一?切安好,眼淚卻不可自抑留下?的矜貴公子,也沉默了半瞬。

    十幾年來主仆同心,淨植不可避免的被他的哀傷所侵染,躲避似的斂下?眼睫,不去看他,機械性的將自己未盡的話語說完,

    “府裏我一?切都安排得妥帖,隻?是進來膳房多了個白麵?小廝,說是劉掌勺的侄子。”

    “接觸暖閣的人,我都有嚴格控製,可是這人卻主動找機會?,往暖閣去了兩次,我並未阻止。”

    淨植隨伺多年,裴殊觀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眼睛猛然一?闔,纖薄的眼皮將淚水的閘門關閉,纖長濃密的睫毛濡濕打結。

    裴殊觀不可自抑的瘋狂咳嗽起來,喉嚨和肚腹裏的異樣,似乎是要他將腸胃都咳出來一?般,平日裏打得挺直的脊背急速彎折,抱著肚腹咳嗽。

    身體上的疼痛糾纏著他,讓他無法冷靜思考。

    可當所有證據都指明了一?個方向,朝堂上克己複禮臨危不亂的裴大人,卻不能也不想冷靜思考。

    沒有人能知?道,他有多麽害怕那樣一?個答案,完全是他半點都承受不了的答案。

    裴殊觀壓著心底不適,不知?平靜了多久的心情?,才完好的從馬車上走下?。

    而朝瑤今日很乖巧的沒有坐到菱花窗下?吹風,又窩回了以往的老陣地,暖閣外間的那一?張大大的美人榻。

    手裏正捧著一?本京城時興的話本,正讀得入神,耳畔響起了不急不緩的平穩腳步聲。

    四周靜得出奇,隻?有這腳步聲給暖閣帶來了一?絲人氣。

    朝瑤不需得抬頭就可知?,是裴殊觀回來了,想到那封信裏的內容,朝瑤知?道,是時候示弱以求得出府的機會?了。

    朝瑤不知?道裴殊觀心中所想,隻?悄然謀劃著自己的計劃。

    這才舍得從話本子中分?一?絲眼神給裴殊觀,微微抬眸瞧他,隻?見他從逆光中走來,光影灑在他身側,勾勒出纖細高挑的輪廓,朝瑤卻看不太清他的麵?色。

    直到他走近,朝瑤才發現?他好看的瑞鳳眼一?圈微紅,還有濕氣氤氳,在白淨肌膚上顯得格外明顯。

    朝瑤心道不好,頓時顰眉,放下?手中的話本子,起身去替裴殊觀查看,忍不住關心道,

    “阿殊,今天?不舒服?”

    裴殊觀靜靜看著朝瑤,眸色幽深似古潭,好像身體在承受著莫大的痛楚,緊抿著雙唇,並未有過多言語。

    朝瑤頂著他的眸光,又一?種渾身上下?被脫光的感受,心中突突兩下?,強忍著不適,將他扶到美人榻上。

    柔軟的手心,已經駕輕就熟的去撫摸裴殊觀的小腹,那裏冰冰涼涼的一?片,朝瑤將手爐也放了上去,一?點點替他將那裏揉開。

    瞧著他蒼白脆弱的臉色,朝瑤總覺得今天?有點不對勁,便也不敢掉以輕心。

    裴殊觀的手落在朝瑤手背上,緊緊的攥住,拉扯著她的手往痛點而去,找到了之後?也並不放開,反而抬頭來看朝瑤。

    一?雙水墨色的瞳孔近在咫尺,完美的唇形下?唇色蒼白,因為疼痛,急促的喘息著,上唇都有些輕微顫動。

    纖長眼睫上下?兩端都濃密,卻被汗珠沾濕,就這樣靜靜的看著朝瑤,看得她生?出了莫名?的心虛。

    張了張嘴,正打算說點什麽緩解氣氛,裴殊觀卻突然伸手環抱而過,將頭埋進了她的肩頸,汲取她身上的梅花清香。

    裴殊觀幾欲張口?,詢問當年的那些事情?,但話到了嘴邊,薄美的嘴唇顫抖著,卻一?個字也吐露不出來,

    不得不承認,他現?下?心裏升起了莫大的惶恐,如同海嘯一?般時刻能將他淹沒。

    朝瑤抱著裴殊觀,感覺到了脖頸處濡濕的液體,清冷矜貴的公子,竟然嗚咽出聲。

    朝瑤從未見過裴殊觀這樣的一?麵?,就算心思再沉靜理智,也有些慌了,將他抱緊,低語的安慰聲音,流入裴殊觀的耳朵。

    緩慢的安撫住了裴殊觀那顆顫動著的心髒。

    裴殊觀埋在朝瑤的肩頸處,靜靜的聽著,心情?平靜下?來,朝瑤的甜言蜜語,總是那麽動人。

    但是他這一?次,一?點都沒有從中獲得類似於喜悅的情?緒。

    隻?是更加不安,更加難受,更加覺得那些話語虛無縹緲。

    感覺周身恍惚,骨頭都輕得找不到地方放,隻?能讓朝瑤狠狠抓緊他,才能讓他不至於在光下?化成渣。

    胃痛已經好了許多,慢慢從朝瑤身上攀附著起身,漆黑雙眸對準朝瑤的眼眸,裴殊觀仔細審視。

    她是個騙子。

    裴殊觀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一?點。

    她是帶著目的接近他的。

    可是,她也為他背叛家族,付出生?命,將一?切,包括她自己,都奉獻給他。

    裴殊觀痛恨自己的猶豫,痛恨自己的遲疑不定?,痛恨自己不敢直麵?事情?真相?的懦弱。

    就連是或否,他都無法詢問出聲。

    因為若是他不期盼的答案,他根本無法承受。

    朝瑤盯著他黝黑若寒星的眸光,感覺自己在裴殊觀麵?前近乎裸體,似乎全身上下?都被看穿,心跳大作,直覺不好。

    就在她正欲疑問出聲之際,裴殊觀的唇便狠狠落了下?來,他的唇有些涼,唇齒之間有些苦澀芬芳的藥味,與朝瑤唇齒糾纏,極盡掠奪。

    像是啃噬,更像是撕扯,激烈得朝瑤幾乎無法喘息,不一?會?兒,嘴唇裏就傳來了濃重的血腥味。

    撫慰的話語,已經不能讓裴殊觀的心平靜下?來,他需要更契合的接觸,更深刻的纏繞,需要疼痛,才能讓他感知?到朝瑤還在。

    似乎下?一?秒就要山崩地裂般,裴殊觀攥著朝瑤的雙唇不肯放開。

    朝瑤嗚咽著躲避,但就像瀕死的魚,找不到出路。

    直到朝瑤,差點窒息,終於狠狠推開裴殊觀。

    推開裴殊觀,朝瑤終於喘上了氣,大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卻冷眼盯著裴殊觀,覺得他今天?實在是奇怪。

    然後?事情?並沒有結束,激烈之後?,裴殊觀的頭還在往下?,輕觸她的肌膚,汲取她身上的味道,緩緩落下?吻痕。

    當重重抵住朝瑤,瞧她在美人榻上無處可逃,鬢發濡濕的模樣。

    裴殊觀飄飄然一?整日的心,才逐漸下?落,回歸常態。

    隻?有這樣,才能將他安慰,隻?有這樣,他才能感受到朝瑤有生?機的愛意。

    第?二天?,朝瑤醒來,時候還尚早,裴殊還沒有去上早朝,反而將朝瑤攏在懷裏,微涼長指,落在朝瑤臉頰之上,描繪著朝瑤的眉目。

    裴殊觀心中,壓抑又痛苦,不得不承認,如今朝瑤活生?生?的躺在他懷裏,是比夢境還美好的存在,但背後?卻有著風雨欲來之勢。

    心中雖然有疑慮,但他不敢去問,甚至每每想起,都覺得心痛難忍。

    裴殊觀不得不承認,或許,在愛麵?前,就連他,也變成了一?個懦夫。

    目光落在朝瑤臉上,她睡得兩頰通紅,手掌墊在臉下?,手腕上的相?思木串與紅線相?互掩映,一?道豔紅。

    她睡得很安穩,靜靜靠著他的臂膊,這副乖巧的模樣,看起來怎麽也不像是要騙他,裴殊觀纖薄眼皮輕闔,終於將心中疑慮壓下?去一?些。

    手指輕觸朝瑤幹澀起裂的嘴唇,被他咬破之後?,上麵?甚至還有一?些血痕,裴殊觀從床上坐起來,披上披風,替她去外間倒了一?杯清水。

    走到外間,首先入目的是那盆沐浴在陽光之下?的綠植,裴殊觀習慣性的,將目光率先落在這盆他嗬護了幾年的植物上。

    或許是今年沒有去年寒冷,又或許是暖閣裏麵?生?機蓬勃,綠意悠然的落蘇,終於從沉睡裏蘇醒,竟在早春之時,冒出幾個米粒大小的花苞。

    裴殊觀陪伴這盆花走過上千個日升月落,將它視若珍寶,它亦終於,在裴殊觀最需要,最惶恐的時候,給了裴殊觀一?絲甜頭。

    當目光觸及這盆綠植之時,裴殊觀漂浮的心,終於緩緩安定?下?來。

    象征著姻緣的南國之花,終於在裴殊觀無數個日夜的期盼之後?,打上了花苞。

    輕柔的晨光落在俏生?生?的花苞上,裴殊觀白皙的指尖小心翼翼拂過,如同撫摸最珍貴的寶物。

    裴殊觀病弱沉屙的身子,似乎也受這綠意影響,變得生?機盎然起來。

    心中湧入巨大的震蕩。

    這段他執念中的愛意,仿佛與此同時,得到上天?的祝福,讓裴殊觀懸浮在空中的心髒,隨著這一?眼慢慢落定?,有了新的能量。

    或許,他能夠因此,再堅持得久一?點。

    涓涓細水喂入唇中,動作輕緩溫柔,朝瑤察覺到裴殊觀將自己的頭托起,小心翼翼將水喂給她。

    朝瑤現?在隻?覺得自己頭昏腦漲,喉嚨幹燥得快要冒煙,但也能明顯感覺出來裴殊觀心情?好了許多。

    感覺到裴殊觀心情?莫名?不錯之後?,朝瑤終於從高壓狀態放鬆下?來。

    朝瑤伸手環上裴殊觀的腰,虛虛的環抱著,將整個身子都顫顫的埋進他的胸膛。

    沒有對於裴殊觀昨晚暴戾的置喙或者怪罪,隻?依賴的將頭枕在裴殊觀肚腹之上,任誰來看,也不是要騙他的樣子。

    裴殊觀手指輕觸女孩如瓷一?般的肌膚,緩緩摩挲,昨夜飄浮的心髒,終於隨著女孩的安慰落到了四處。

    裴殊觀隻?穿單薄褻衣有些涼,露出修長脖頸,墨發披在身後?,他伸手將朝瑤環抱。

    朝瑤將發燙的臉龐,湊在裴殊觀脖頸處蹭了蹭,他的體溫涼,抱起來很舒服,感受到他心情?回溫之後?,朝瑤悄聲要求道,

    “不要鎖著我了好不好?”

    “每天?真的很無聊。”

    “若你擔心,便是多派些人守著我也行。”

    裴殊觀抱著朝瑤,雪色中衣外脖頸修長,墨發披在身後?,將清冷目光越過隔開內間與外間的繁複珠簾。

    目光好似可以透過那珠簾,看見外麵?那盆生?機盎然的綠植。

    或許,他願意因為那盆花,再給朝瑤一?個機會?,唯一?的一?個機會?,看能否泯滅自己的懷疑。

    幽然的眸光轉移到朝瑤臉上,蒼白唇角略微勾起笑意,是很暢快的笑意,卻給朝瑤嚇得醒了神。

    黑色眼睛睜得大大的,看向他,帶著詢問。

    “當然可以。”

    “不過。”

    裴殊觀替朝瑤將嘴角水漬擦拭幹淨,著迷的撫摸著她的臉頰。

    纖長眼睫斂下?,神情?從容得清冷,朝瑤耳邊響起不容置疑的警告,

    “你千萬記得,我之前和你說的話。”

    “如若你想拋棄我離開,我絕計不會?手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