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宴會
作者:朝瑤      更新:2023-06-07 19:52      字數:3215
  第22章 宴會

    公主生辰宴即將開始。

    這幾日陸續有人送禮進來,朝瑤總要將文房墨寶一類均分好給裴殊觀和朝域送去,而孤本典籍,佛教真傳則給裴殊觀送去。

    所以近日不係閣送來了琳琅滿目的珍寶,就連淨植看著也嘖嘖稱奇。

    淨植瞧著那些珍寶古籍,心裏掂量著,公子道歉之後,公主應當和公子和好了罷?

    不然公主也不會對公子這麽上心。

    “公子。”,淨植小心翼翼的瞧著裴殊觀,猶豫著開口,“我們是不是要一直在這裏住下去了?”

    既道了歉,認了錯,與公主解開了誤會,緩和了關係,暫時也應當不會要走了罷。

    隻是那日,公子諸如傷弓之鳥的言論,讓淨植感到很奇怪,盡管他對固國公夫人的事跡有所耳聞,但也從來沒聽公子拿此事來賣過慘。

    博取公主的憐惜,那下一步要幹什麽呢?

    可惜他沒等到裴殊觀的回答,此時正好有公主府灑掃的下人進來為暖閣換上新的血梅,那是宣平侯從溫暖的南方以昂貴的價格大批采購來的。

    就是為了在梅花尚未開放的時候,與朝瑤的生辰應景。

    梅花擺在閣中,馨香四溢。

    淨植趕緊上前幫忙,又有小廝送來佛經孤本,連著托盤端正放置到桌上,然後告退。

    他們走後,房間內就剩裴殊觀和淨植兩人,淨植去收拾那桌上的珍品,歸類準備歸類放置到博古架上。

    卻被一本小書吸引了目光,上麵寫著《百喻經》三個大字,淨植翻開,發現裏麵是一些圖文並茂的佛教小故事,故事精簡,圖畫生動,看上去還怪有趣的。

    立即抬頭去看他家公子,發現裴殊觀斜靠門窗,那雕花木窗開了一個小縫,獵獵冬日冷風灌進,裴殊觀卻無所動容。

    烏壓壓的頭發順著衣服劃過,雖然病骨羸弱,但長綾遮掩下,更顯下頜精致優越。

    他身上有些落寞的孤寂。

    “公子。”

    淨植瞧著裴殊觀如此,也有些心疼,連忙規勸道,

    “外麵寒涼,稍微開開窗透透氣,不要在風口久站,以免感染了風寒。”

    淨植拿起那本《百喻經》,瞧著還算有趣,便恭敬道,

    “您要是覺得悶,奴才給您講兩個小故事吧。”

    窗口獵獵冷風吹來,裴殊觀索性關上窗戶往裏走,就算是眼盲,也能一路順利的走到自己想到的位置。

    ——他已經對這裏十分熟悉。

    這讓裴殊觀覺得有些無趣和厭煩,尤其是近日連續的情緒失控,更讓他心中不安。

    抓起博古架上堆放的佛珠,裴殊觀慢慢摩挲,不知過了多久,他輕聲開口道,

    “不如我給你講一個故事。”

    “是。”,既然公子已然開口,淨植也隻能輕聲稱是。

    裴殊觀轉過身靠在博古架上,開始講起這個他曾經聽過的故事,

    “釋海禪師曾某次出門布善時,與五六人同乘小船渡湘水,當日水暴甚,到了江中時,船破,眾人皆遊。”

    “有一人遊得非常慢,但他的同伴們都說,那人是最擅長遊泳的。”

    “釋海法師感到非常奇怪,就詢問那個人,‘汝善遊最也,今何後為?’”

    “那人答曰‘吾腰千錢,重,是以後’”

    “釋海法師又問‘何不去之’,那人不應,漸漸地久沒了力氣,然後溺死在江中。”

    “岸上同胞呼且號‘汝愚之甚,蔽之甚,身且死,何以貨為?’”[1]

    講到這裏,裴殊觀話音一頓,詢問淨植,

    “你覺得那人做錯了嗎?”

    淨植這才反應過來,公子給他講這個故事,是想考他,沉思片刻,給出了自己心中的答案,

    “我覺得那人做得不對,正如同他的同伴所說的,人死了,錢有什麽用呢?”

    裴殊觀輕笑一聲,無神且燦爛的雙眼不知看向何方,

    “兩形相害,則取其輕;兩形相利,則取其重。”

    “對你來說,性命比錢財重要,所以舍錢財而保性命,但對他來說,錢財比性命重要,所以舍性命而保錢財。”

    “每個人都有自己最珍視,無法割舍的東西,哪怕是死,也不能放鬆。”

    裴殊觀抬起眼皮,淡然笑著,看不出任何情緒,

    “隻是這東西對你來說,不是錢財罷了。”

    “那——”,淨植似懂非懂,不禁詢問出口,“如若公子是那人,會拋下錢財遊上岸嗎”

    此話一出,窗外風聲呼呼作響,叩得門窗乒乓作響,淨植沒聽清,公子到底答的會,還是不會。

    而他也是後來才明白,

    這個問題問的其實並不是他。

    ~~~

    後幾日朝瑤每天都去文風閣等裴殊觀下課,甚至光明正大坐上了課堂,和裴殊觀一起聽講。

    裴殊觀對她,也算是知行守禮,也沒再拿冷臉對她,就連朝瑤將春/藥一事告知,也沒見他有多大反映。

    兩人之前的事,就像是一筆帶過了般。

    且既對方已經道歉,無論是真心的還是假意的,朝瑤都要受著,此時萬不可失了分寸。

    越是逃避,隻會越顯得心虛。

    隻是她減少了說的部分,加強了做的部分,對裴殊觀的態度也更緩和,似乎都回到了,與他才相識時,在他麵前惺惺作態,立人美心善人設的時候。

    對著這麽個病美人,每日噓寒問暖,是朝瑤的必修課程。

    上次裴殊觀被朝瑤懲罰斷暖,短短三日,手上便生了凍瘡,暗紅的凍瘡在他潔白如玉的手上格外明顯。

    朝瑤瞧著也覺得頗不美觀,一節課全盯人手看了,氣得白胡子老頭吹胡子瞪眼。

    好不容易下課了,那夫子先行告退,裴殊觀也欲走,可是朝瑤不肯。

    一把拽過他的手,差點摔了裴殊觀。

    往日裏細膩的皮膚生了凍瘡,稍微按下去便覺粗糲不平,裴殊觀輕聲呼痛,朝瑤眉心擰緊,揉捏他手,嬌媚的語調似乎有些不開心,

    “我給你的藥怎麽不塗。”

    朝瑤仔細瞧著那雙手上大大小小近十個凍瘡,在玉白的肌膚上格外刺眼。

    隻三天斷暖,朝瑤還時刻讓人瞧著,不到一刻鍾就換一湯婆子,怎麽會凍成這樣?

    “無事,這得待到明年春日才能好。”

    裴殊觀將手收回,目光下斂,眼角一顆淚痣,更顯他清雋動人,

    “小時候生過凍瘡,長大了便不容易好,汴京寒冷,複發也在情理之中。”

    朝瑤狐疑的看著他,疑心他又說謊哄自己,他一個書裏金尊玉貴的大少爺,早上洗臉的水都不用他打,怎麽會生凍瘡?

    朝瑤小時候也過得不好,隻有保姆阿姨照顧自己,時不時還要被找上門的小三小四圍追堵截一下,但也從未生過凍瘡。

    但既說到這件事,朝瑤身邊自有奴仆送上一罐新的藥膏。

    朝瑤牽起裴殊觀的手,她的手柔嫩嬌小,手指纖長,沒有裴殊觀雙手骨節分明的模樣,但也十分好看。

    朝瑤身體好,體溫也比裴殊觀高點,一雙手覆過去,是說不出的馨香柔軟。

    她想為裴殊觀擦藥,而裴殊觀也沒有反抗。

    如若是平時,做了這點事,朝瑤肯定要眼巴巴的從裴殊觀身上討點好處來。

    至少也要多說些,你看我對你多好,多喜歡你之類的話。

    可是現在,朝瑤不想說了。

    如果說言語能辨出真偽,那她一心一意為裴殊觀付出,他能辨出真偽嗎?

    她專心致誌的為裴殊觀塗抹著藥膏,好看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弄疼了裴殊觀。

    細膩的油膏在裴殊觀手上化開,融進皮膚,微微消了些腫,但瞧上去,仍是暴殄天物的可憐模樣。

    朝瑤抿唇,一雙微微上揚的眼,緊緊瞧著裴殊觀,觀察他的表情,有些猶豫著輕聲道,

    “前些日子,你向我道歉。”

    “但是我想通了,我也有錯,你來我府裏是客人,不管發生了何事,我也不應當如此罰你。”

    朝瑤循循善誘,

    “既然我們都有錯,那便不如一筆勾銷。”

    裴殊觀笑了,唇角微微勾起,肖似春日的梨花,飄飄灑灑,落入清亮水田間。

    朝瑤看他笑,便也笑了,她的唇齒瀲灩柔軟,笑起來十分張揚美麗。

    一紅一白,兩條湍急的暗流在平靜的河麵下交織、纏繞,抵死糾纏,嘩啦啦的發出響聲,最後卻趨於平靜。

    兩人雖然在笑,可這笑中能有幾分真?

    淨植心中惴惴,直覺不好,而這種不安的情緒,在公子開口說出下一句話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既如此,公主生辰將至,不知某,能否有座中一席?”

    朝瑤肆意的笑容,僵硬在了唇角。

    她知他近日來放低身段,刻意討好,是有所求,但沒想到會這麽快。

    他此時提議此事,分明是想為難她。

    若她答否,這點小事她都不同意,她口口聲聲的喜歡裴殊觀,就像一個笑話,他再也不會信她。

    而若她答是,她強留裴殊觀於公主府做客之事,就算是被擺到了明麵上來,屆時不但她會被懲罰,就連裴殊觀也會名聲掃地。

    他究竟是篤定她不敢,以此來試探她的真心,還是另有所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