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救
作者:朝瑤      更新:2023-06-07 19:52      字數:5144
  第12章 不救

    次日清晨,朝瑤還未睡醒,孫嬤嬤就來房裏叫醒了她。

    “殿下。”

    “一會兒將軍要來了,還有十四殿下,咱們今日早些起床可好?”

    “嗯。”

    朝瑤睡得正香,口頭上雖有些不清不楚的應著,但為了逃避孫嬤嬤的叫起,還抱著錦被向裏滾了一圈,錦被滑落,露出一段纖細的腰,胸前那物弧度盈盈,臉上還有淺淺的紅暈。

    孫嬤嬤也不忍殿下不舒服,但是今天是個極其重要的日子,聽聞那七皇子的親生母親是齊貴妃身邊洗腳的婢女,皇上醉酒後幸了她。

    但那婢女福薄,生下七皇子就去了,留他一個人在宜壽宮長到六歲,想來是吃了不少苦。

    但既然繼養到他們皇後娘娘膝下,日後就算是殿下的親弟弟,況那孩子還小,在如此環境下長大,怕是性子敏感多疑,這第一麵,還是得給七殿下留個好印象,日後關係也好些。

    如此想來,平日裏極其縱然朝瑤的孫嬤嬤雖然語氣和緩,但態度也強硬了不少,不肯退讓,於是朝瑤在孫嬤嬤半勸半哄的情況下終於起床了。

    吃過早膳,朝瑤怕記憶裏的舅父看出異樣,特意將胸部裹著的厚厚紗布給取了。

    因為在朝瑤的記憶裏,這個舅父的確是很心疼她的,若是她受傷的內因,定不會允許她繼續和裴殊觀交往。

    攻略裴殊觀已經夠難了,朝瑤不想再多個阻力。

    舅父性格豪爽,還未進正殿,朝瑤就已經聽到了他的聲音,

    “幺幺!”

    朝瑤母族武將世家,傳家到舅舅這一代尤甚,平亂西夷、橫掃南蠻,打得他們十年不敢再犯,也是舅舅靠著赫赫戰功,得宣平侯封號,班師回朝時,才將朝瑤從鄉下莊子接回。

    舅舅自幼習武,身量高大頎長,麵容卻不顯粗狂,五官英氣立體,身上泛著刀光劍影的威嚴之氣。

    但可能是因為常年征戰,皮膚有些黝黑粗糲,也因此落下了一身傷病。

    他的身後,跟了一小蘿卜丁,一身嶄新的衣裳,穿一湖綠綾緞小襖,小手牽著舅舅的衣角,五官精致,小臉上還有些嬰兒肥,拇指捏得發白,才到舅舅膝蓋高。

    朝瑤探頭去瞧他,小蘿卜丁瞧見朝瑤到還有些害怕,直往舅舅身後藏,卻透過舅舅的腿縫瞧她。

    朝瑤本不喜歡小孩,但瞧見他那麽害怕的模樣,倒起了些逗弄他的小心思,

    “你躲什麽?過來——”

    小蘿卜丁還有些猶豫,舅舅卻兩三步上前,讓他沒了遮掩的地方,一個小人站在那裏手足無措。

    她逗人小孩,宣平侯就逗她,揚聲裝模做樣道,

    “哎——,我是真的傷心,幺幺有了弟弟,就忘了舅舅了?”

    朝瑤也不和他客氣,直接抱怨他,

    “舅舅您才是!”

    “有了弟弟,就忘了幺幺了,我才虎口脫險回來,您不來看我就算了,還給我弄了一弟弟。”

    “哪能!”

    霍元山快步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入口清苦回甘,還有青草芽的香氣,是他喜歡的西湖新綠。

    “幺幺是不知道前幾日朝堂盛況,死了好些人,舅舅深知是我霍氏一族的機會,實在脫不開身,可就算是這樣,醫師補藥也沒少過你呀幺幺。”

    “這不”,宣平侯連忙擺手,“一得空就趕來看你了。”

    “那些老狐狸,以為李朝軼是齊貴妃之子,皇位是十拿九穩的事情,但他們沒想到,皇帝老兒最恨有人惦記他的位置。”

    不得不說,皇帝龍顏大怒,整個朝堂像是一張緊繃的弓,隨時都有可能弓毀人亡。

    此時向皇上要求過繼,確實是一招險棋,當時朝堂必定劍拔弩張。

    但好在險勝,現下霍家有了嫡係皇子,幺幺以後也就有了依靠,霍家將來也有了依靠。

    朝瑤也知舅父的深意,在這封建王朝,整個家族的確需要一個可以背靠的皇子,於是也沒做過多抱怨。

    她撥了撥手上鑲嵌著翠綠色碧璽的戒指,伸著如蔥削一般的嫩白指頭,向舅舅暗示,

    “幺幺死裏逃生,為舅舅省了八萬兩白銀,舅舅也不說給點賞賜什麽的。”

    這個宣平侯自然是懂,小女孩家家的,就是得多打扮打扮,他家幺幺自然是要做京城最美的貴女。

    遂側身向她道,小聲道

    “舅舅一屬下從西洋的商人哪裏淘到一些五彩繽紛的石頭,還有極好的寶石,我已經命人給我們幺幺打造頭麵了,你表弟來向我要,我都沒舍得給!”

    宣平侯所說的表弟,霍周戎,是他的親子,宣平侯與侯夫人伉儷情深,就得一子一女,按理說,朝瑤應該會與這個表弟關係不錯,隻可惜,這個表弟奉朝華為神女,對朝瑤不屑一顧,朝瑤也因此厭他。

    他來要,當然是要去送給朝華了,,

    朝瑤本還想說點什麽,眼前卻竄出一道小黑影,那個便宜弟弟不知什麽時候磨蹭到了她眼前,剛才一直藏到他背後的小手攤開在朝瑤麵前,看著她的眼神小心翼翼的,像受驚的小鹿一般惶恐,

    “阿姊,糖。”

    有了剛才霍周戎作為對比,朝瑤有些驚異這個便宜弟弟的舉動,明明那麽怕她,還來主動討好她。

    朝瑤遂伸手接過他的糖,又禮尚外來的拾起旁邊早茶的點心蜜餞,拾了兩顆鹽漬梅子煎放入他的手心,擺擺手,

    “你先去玩,皇姐一會兒同你說話。”

    霍元山瞧見李朝域的表現,也甚是滿意。

    “還小,能與人親近,養不熟的白眼狼我可不能往我們幺幺身邊送。”

    朝瑤又和舅父聊了些,先是說朝瑤被劫持之事,已下令徹查,又說是等幾日過了皇帝的玉牒後,要在公主府替這個弟弟辦一場團圓宴,目的是將皇室有了嫡係子嗣的事情傳播出去。

    朝瑤一一應了,霍元山公務繁忙,交代完事情後便急匆匆的走了。

    而朝瑤今日因起得早,況朝瑤身體還未養好,便有些困乏,思量著再回房睡一會兒,還未走到寢殿門口,就看見了顧廷芳抱琴站在那裏,手指清瘦纖長,長袍玉立,人也溫潤如玉,一點兒也不像個樂伎。

    朝瑤倏忽想起,這位顧先生,似乎從前也是一位世家公子,才華橫溢,隻是後來家道敗落,父母兄弟皆流放,他當時還小,才淪為樂伎。

    “殿下。”

    他遠遠的瞧見朝瑤,就向她行禮。

    “我來為您彈琴。”

    “嗯”

    彈一首助眠的曲子也不錯。

    可當朝瑤走近內間,剛坐上床之時,孫嬤嬤領著剛才帶出去玩的李朝域找來了。

    瞧著麵前這警惕敏感的小孩兒,朝瑤有些頭疼,卻聽孫嬤嬤說他還未啟蒙,得仔細挑選朝中大儒悉心教導。

    朝瑤一聽就更頭疼了,那些文臣大儒嫌朝瑤粗鄙頑劣,性格張揚跋扈,朽木不可雕,她自己都沒有朝中大儒教導,哪去給李朝域找?

    且就算能找到,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情,期間這小孩兒怎麽辦?

    朝瑤不是什麽有耐心的人,今日瞧他還尚算可愛,但日日瞧他難免不心生厭煩。

    正愁著,耳邊飄來緩和悅耳的琴音,如高山上清晰的溪流,朝瑤抬眸望去,發現顧廷芳抱著琵琶端坐在秀凳上,周身散發出溫和的氣息,任誰都想接近他。

    朝瑤一瞬間有了注意,

    “顧先生。”

    她招呼顧廷芳,聲音透著懶洋洋的驕縱,

    “聽聞您出自青州顧家,我皇弟現下還未啟蒙,一時間也尋不見合適的夫子,你先替我代為教導可好?”

    朝瑤提的是疑問句,但語氣卻不容置疑。

    顧廷芳彈琴的手指一頓,生生崩了弦,愕然的抬起頭,雪嫩的手指有血滴滲出。

    “青州顧家”,自家破人亡的那一日起,他便再也沒聽過這個稱呼了,這麽多年來亦沒有聯係上父兄,不知他們在那貧寒之地過得是否安好。

    一旁的孫嬤嬤有些急了,雖然她也喜歡這個顧先生,但哪有請樂伎給皇子啟蒙的?

    “可—”,孫嬤嬤有些猶豫著提醒,卻被朝瑤應聲打斷。

    啟蒙而已,無非是教些淺顯易懂的字,非要尋個世家大儒?

    “就這麽定了,你先帶他下去吧,我會定時檢查他的課業。”

    朝瑤隨意幾句話便安排了李朝域,譴走他們後,又躺上床。

    雪嫩纖細手腕上係著的紅繩暗淡無光,朝瑤又嚐試著喚係統幾聲,可終是無人應她。

    再次醒來時,芸娘上前通報,周袁州將在馬賊那裏繳獲的物什送來了,本應當送至固國公府的,但看著那些東西都是日用之物,還有一部分書畫字帖,金石筆墨,遂先行送來了公主府。

    芸娘進一步稟告,

    “昨日下麵來報,說那叫淨植的小廝用銀錢打通了門衛,央其下職後為他送信,我想著殿下的叮囑,就沒攔,方才公府那邊,好像已經送來了回信。”

    “知曉了,你隨我去一趟不係閣吧,順便將那周副官送來的物什帶上。”

    公主擺駕不係閣,而這邊淨植也恰好得了回信,正準備交給公子,沒想到還沒進門,兩人就撞上了。

    暖閣內太醫正在給裴殊觀診脈,暖閣下麵燃著地龍,但裴殊觀還是嚴絲合縫的穿著,他身子骨虛弱,似乎很懼寒冷。

    如錦緞似的墨發從他身前滑落,隻一截玉潤雪白的手臂露出來。

    瘦、白、儀態優美、骨相俱佳。

    ——他的皮囊完美又亮眼,像不可觸碰的仙子,隻是麵上鮮有喜怒哀樂,像是一張麵具一般。

    春水安靜伶俐的在一旁服侍,他瞧見朝瑤進來,立馬將目光投到了朝瑤身上。

    “怎麽樣了?”

    朝瑤進入暖閣,便覺一股熱意,遂脫掉了身上的蘇繡百花雲錦鬥篷,露出玲瓏的身姿。

    老太醫簡單描述了裴殊觀的傷病,大意就是現下已無生命危險,但內傷極重,且裴殊觀知曉身體裏就有些寒疾,更需要好生將養。

    至於眼盲一事,是淤血堵塞所致,還需要隴西那位專攻此症的醫師到了之後對症下藥。

    還留下一句,

    “病人現下看不見,也沒個輕重,為了防止強光再次刺激眼睛,需要避光處理一下。”

    朝瑤坐在裴殊觀床前,替他倒上一杯熱水,柔聲和緩,語言輕柔,雖昨日告知了淨植,今日也與裴殊觀當麵說道,

    “那醫師不日就到,述職公主府,你就在這裏將病好生將養好了再走也不遲。”

    她向後給一個眼神,拿著東西的奴仆魚貫而出,全是裴殊觀當日被馬賊打劫的物什。

    朝瑤冷眼瞧著裴殊觀的神色,但嘴上卻事無巨細的妥帖吩咐,

    “你的東西周副官也送過來了,我瞧著都是你平日用慣了的物件,不如先布置起來,免得放在角落落了灰。”

    朝瑤語音落罷,仆婦們已經將各自手裏的物件擺放開來,一時之間,裴殊觀的東西,素淨卻昂貴,擺放開來,給這奢靡精致的暖閣添了一抹不一樣的色彩。

    “殿下。”

    裴殊觀輕輕喚朝瑤,說出了不知客套還是拒絕的話語,

    “不必為我大費周章,在府中叨擾幾日,我心中的已是愧疚,不日就要歸府,等身體好轉後,定會登門道謝。”

    朝瑤心底冷笑一聲,不接他話茬,直接一語定音,不給人留反駁的餘地。

    “你先好好養病,不要憂心這些瑣事,需要什麽,我都會給你送來。”

    “還有淨植也是。”

    朝瑤目光又落在那個刻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小廝身上,目光冷凝,

    他低著頭,手背過身去,不知道攥著什麽。

    “你有傷在身,昨日便叫你好好休息,今日怎麽又來了?”

    淨植聽聞她置問自己,頓時腿都有點軟,雖說公主對他們都還挺好的,但公主胡作非為,臭名昭著的名聲,連他從小在江南郡長大都略知一二,

    他抬頭瞧了瞧朝瑤,正好對上朝瑤的眼睛,根本就不敢說假話蒙騙她,

    “今,今日公府送信過來,我拿來呈遞給公子。”

    “唔——”

    盡管心知肚明他背後攥著什麽東西,朝瑤還是假裝知曉了,還頗為貼心的表示。

    “既是公子家書,我就不便叨擾,但是等會兒看完家書,記得把藥吃了。”

    臨到要走時,朝瑤還頗為貼心的幫裴殊觀捏了捏被角,

    “馬上就要入冬了,這天氣冷的很,千萬注意保暖。”

    “還有便是,府上過幾日會舉辦一場宴會,迎接本宮的嫡親弟弟,你身上傷重,不必出席,在閣內好好休息便可。”

    朝瑤攜眾人走後,淨植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這暖閣還真是熱,穿著深秋的薄棉衣進來,才站一會兒就一身的汗。

    他正準備將信封呈遞給裴殊觀,便聽見公子讓他將信封打開,口述信封內容與公子。

    淨植一一照做,卻在目及書信內容時白了臉,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公子。”

    他現下是真的有些驚訝了。

    “家主信上說朝中有變,他現下處境如履薄冰。”

    “且朝瑤公主性格乖張跋扈,已然惡名遠揚,但公府是清貴世家,家風森嚴,不能再次受創,尤其是您,是裴家的希望,絕不可以毀在朝瑤公主手上。”

    “以公主的囂張跋扈性格,若他強硬來接,定會鬧出事端,令好事者抨擊您和公府的名聲。”

    “更甚者,會因此與朝瑤公主牽扯上姻緣之事,影響整個家族命運,家族素來與貴妃交好,甚至與朝華公主有婚約,如此一來,此般可能必須避免。”

    “此時隻肖息事寧人,越少人知曉越好,待到時機合適,家主會想辦法助我們脫險。”

    “望公子以大局為重,現下隻需養好身體即可。”

    “若能,,”,淨植讀到這裏都頓住了,“若能在公主府探聽些消息,不光是對家族大有裨益,也不枉受這一遭。”

    家主雖說得坦蕩,但淨植也不由得懷疑家主現下處境到底是有多艱難,連這種話都說得出口?

    “公子。”,淨植小聲嘀咕,“家主也太過分了吧,就把我們扔這裏了?”

    他之前還不明白公主何意,但今日去取信時,聽說公主府邸要宴請賓客,大批奴仆出去采購食材,但偏偏不讓他出去。

    朝瑤公主分明,分明是,將他們軟禁到這裏了。

    裴殊觀無神的眼看著手裏的水杯,或許那一方天地裏會有淡淡的漣漪,但遲早也會被抹平。

    他淡淡扯開唇角,聲音低平緩和,眼角溫和的淚痣也泛著冷漠的光,漆黑眼睫向下斂時,麵容上有一閃而過的脆弱。

    他輕聲道,

    “無事。”

    他早已習慣,心底並不覺得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