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曲終

  　　天蒙蒙亮的時候，禦林軍終於把淌著血的巷子清洗幹淨，青石板上光滑而清晰，像鏡子一般可以倒映出人的模樣。

  　　收尾的人回到宮裏，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身上的衣裳早就被冷汗浸濕。

  　　劫後餘生之感讓他們渾身疲憊，可身上撲鼻的腥味熏得他們頭昏腦漲，隻恨不得馬上去洗個澡，可又怕一會措不及防的發生什麽意外。

  　　這時，一個侍衛牽著馬過來，“統領，貴妃……這個林氏要如何安置？”

  　　禦林軍統領側頭一看，原來那馬上還趴著一個人，是剛剛處置的二皇子的生母榮貴妃。

  　　不過她現在已經不是貴妃了，統領想起，臨回宮前，皇上隻冷冷的瞟了林氏一眼，嘴裏吐出沒有溫度的字來。

  　　“將林氏押入冷宮，查抄林府，凡是知曉反賊盛修昱謀逆之事的，通通打入大牢，給朕狠狠地審，還有，回春殿上下奴仆一律處死，務必一個不留！”

  　　其實聽到這話的林氏在那時還沒有昏迷，統領皺了皺眉，這個養尊處優的林氏許是看到盛修昱死時的慘相才悲痛欲絕昏倒的。

  　　不過他並不可憐這個林氏，做錯了事就應該受到懲罰。

  　　想罷，他揮揮手，“把林氏送到冷宮，本統領還要去忙其他事，別什麽事都來問本統領。”

  　　他今天煩心的事已經夠多了，天到亮了還沒能合眼，他估計自己將來不是困死就是累死。

  　　這樣一想，盛修昱真是不中用，他要是能死在盛修昱的手裏，他也無話可說，至少死了就不用麵對這沒完沒了的事。

  　　下屬看見統領突然冷了臉，知道他的不耐煩，也不再多說，隻牽著馬進了後宮，一直往最冷清，最沒有人煙的深處走去。

  　　牽馬的侍衛走得很慢，並不是擔憂馬的顛簸把林氏晃醒，而是為了可以忙裏偷閑，前二皇子發起的這次謀逆，雖說短暫的喧囂了夜晚，但這個舉動很快將成為數不清多少人的一生的陰暗。

  　　這個侍衛並不知道二皇子的名諱，雖說對峙的時候皇上脫口而出他的名字，但出於緊張，侍衛並沒記住二皇子叫什麽。

  　　前陣子是皇後的霍家，京中還沒安穩幾日，現在又輪到了榮貴妃的林家。

  　　依附於林家生存的小門小戶這時候不知道要活在怎樣的陰影裏。

  　　這個侍衛百無聊賴的想著，打了個哈欠，抬頭就發現冷宮已經到了，他籲地一聲停住了馬，正想著要怎麽把這個林氏從馬上放下來。

  　　“金……”

  　　馬背上的人突然發出一聲囈語，侍衛嚇住，彎腰查看林氏，難道她要醒了？

  　　醒了也好，省得他把人從馬上扛下來。

  　　“金玉——”

  　　林氏一聲驚愕的哀嚎，她的雙眼猛地張開，不要，不要處死金玉！

  　　原來她可以接受自己親生骨肉的死去，盛修昱首身分離的樣子並不足以讓她昏迷，讓她痛不欲生的是代替她禁足在回春殿的金玉！

  　　在這個陰暗的不見天日的深宮裏陪伴了她一生的金玉！

  　　她後悔了，後悔沒有把金玉也帶出宮去，“金玉！”

  　　林氏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翻下馬背，一把拽著侍衛的衣裳，她說話的語氣裏滿是不安，“這是哪裏，回春殿在哪裏，金玉人呢？”

  　　侍衛一開始愣住，這個林氏不是在皇宮裏生活了很久嗎，怎麽會不知道回春殿在哪個方向？

  　　但下意識的，侍衛伸出手朝著回春殿所在的方向指去。

  　　得到了方向，林榮妍提著裙子不管不顧的向前衝去，像一陣風掠過這個兩岸是朱紅色高牆的宮道。

  　　“你站住，皇上已經將你打入冷宮，你別跑！”

  　　侍衛反應過來時就要去追，要是放跑了反賊的生母，他可不敢想自己要受到怎樣的責罰！

  　　可他身邊的馬好像受了驚嚇，那匹馬打著雷鳴一般的響鼻，兩隻蹄子焦躁的踏著地板，侍衛更加手足無措，剛想去拉馬轡，就被馬一蹄子踹倒在地。

  　　等到侍衛吃痛的從地上爬起來時，林榮妍早就沒了身影。

  　　“金玉——”

  　　這個平時出行全靠身邊金玉帶路的林榮妍第一次自己跑過了半個後宮，她想起自己市場掛在嘴邊的話。

  　　“金玉，本宮若是沒了你，隻怕是連衣食住行都無法安置妥貼。”

  　　那時的金玉淺淺的笑，搖搖頭不自誇也不謙遜的推辭，隻是低著頭提醒她小心腳下。

  　　可惜，此後再不會有人提醒她注意腳下了。

  　　此時的回春殿，禦林軍統領麵無表情地站在一旁，看著身邊的下屬工具一樣沒有感情的手起刀落。

  　　一個又一個人頭滾落在地，噴湧而出的鮮血淌在地上，禦林軍統領看了眼血跡流淌進石板的縫隙裏，心裏無端想著，這會灑掃的宮人有的忙了。

  　　又一具身體倒下，其他侍衛托起這具身軀，麻木的疊在板車上，幹完這個活，他們還得負責焚燒。

  　　真是懷念從前無所事事的日子，盡管這平靜的表象底下潛藏著能奪去人命的湍流。

  　　隻剩下最後一個宮女了，禦林軍統領不耐煩的撇撇嘴，看了一眼這個宮女，認出這個宮女是林氏身邊的貼身宮女，可這個宮女怎麽一直看著門外，門外是有什麽東西嗎？

  　　出於好奇，統領回頭看了看空無一人的門口，心裏無端的生出煩躁，“嘖，快點的，別磨磨蹭蹭，你們越慢，休息的功夫越短！”

  　　揮刀的侍衛連連應聲，心裏抱怨這個刀越來越不好使了，於是將它高高舉起，飛快的落下。

  　　踏進回春殿的那一刻，有什麽閃著光的東西晃了一下林榮妍的眼，好像是那把泛著冷光的刀，又好像是金玉眼裏的淚光。

  　　“不要——”

  　　這個深宮裏終於沒了林榮妍留戀的東西了。

  　　那日過去很久之後，禦林軍統領都能想起榮貴妃抱著一顆頭顱嘶聲裂肺的慟哭。

  　　那哀戚的哭聲比他聽到的戲劇裏的誇大之後的哭腔還要瘮人，他深刻的記得，自己命人把貴妃和這個頭顱分開時，這個看起來軟弱無力的女人竟然生生用指甲在地上摳出了三道深深的印子。

  　　終是曲終又人散，不管這哭泣怎樣痛苦，最後都歸於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