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作者:流光櫻桃      更新:2023-05-21 08:50      字數:4127
  第63章

  ◎別叫,是我◎

  衛馳策馬趕到白鶴鎮時, 正值薄暮,天邊滌蕩著大片金黃光亮。

  馬蹄踏過寫有“白鶴鎮”三字的石碑,小鎮籠罩在晚霞之下, 燈火依稀,是獨屬於此地安寧靜謐的美。

  西南角的一處民巷中, 沈鳶正在後廚煮湯, 身旁除了銀杏之外, 還有一名王辭給的婢女, 但剛住進來, 各處都要收拾整理,事情著實不少。從前做飯的活兒都是安嬤嬤的,如今雖出了將軍府, 但思及先前她偏向蕭穆的作為,沈鳶覺得,還是不叫她來為好。

  不過做飯而已, 先前她在將軍府既能煮湯, 眼下當然也能。說起來, 父親還從未喝過她煮的湯,從前在沈府之時, 她十指不沾陽春水, 第一個嚐過她手藝的人,竟還是衛馳。

  思此, 沈鳶今日便叫銀杏買了食材, 這會兒便一頭紮在小廚房裏煲湯。

  聽見外頭有動靜傳來, 聽著像有人來了。他們才剛到此處, 除了王辭之外, 何人知曉他們住在此處。思及臨分別時, 衛馳說得那句“我會派人暗中護你”,是了,周圍有他的人看護左右,他自然知道她?璍的住處,隻是眼下他諸事繁忙,真的能抽空前來嗎?且還是如此明目張膽地和父親碰麵。

  手中湯勺放下,沈鳶滿心期待地快步走出,入眼的並非衛馳,而是一抹月白色身影,是蕭穆。

  除他之外,身後還跟著幾個隨從,皆做尋常打扮,正有條不紊地從外往裏搬運東西。

  聽到腳步聲,蕭穆轉身對沈鳶和煦一笑:“阿鳶,好久不見。”

  臉上笑意凝住,沈鳶沒再往前走,隻停步佇立,而後屈膝行了一禮,中規中矩地問候了一聲:“三殿下安好。”

  “阿鳶不必同我如此見外,和從前一般,直喚名姓即可。”

  沈鳶頭都沒抬一下:“沈鳶不敢。”

  氣氛凝了一瞬,不過短短幾句問候,沈明誌已然看出其中端倪,自己養大的孩子,沈鳶的性子他最清楚,如此直截了當地與之保持距離,便是不喜的意思。有關衛馳的事情,他尚未來得及問,眼下看來,似乎比他料想的還更複雜。

  然蕭穆畢竟是皇子之身,且在此案上費心不少,不論阿鳶同他之間如何,他既受過對方幫扶,該有的禮數必然得有。

  “草民沈明誌,謝殿下幫扶,”沈明誌拱手,如今他孑然一身,已不能在人前自稱臣子,而是草民,“三殿下金尊玉貴,不必屈居來此,草民暫居於此,能有一磚一瓦遮風擋雨已足以,實在無需多餘之物裝點加持。”

  話音剛落,蕭穆本微微上揚的嘴角不免僵了一瞬,沈明誌一點沒變,仍是那一身風骨,三言兩語雖將自己放低至塵埃裏,但卻有種悄無聲息的不卑不亢之感,一下將二者之間的距離拉開,也直接正麵拒絕了他送來的東西。

  他在京郊的別院仍空著,知道沈鳶不願意去,方才蕭穆特旁敲側擊地詢問沈明誌的意見,卻也被他一口回絕。眼下,連他特意送來的東西也不要,當真一點麵子不留。

  僵了一瞬的嘴角複又上揚,蕭穆臉上露出個和以往一般平易近人的笑,語氣謙卑有禮:“本隻是一點點心意罷了,沈大人若不喜歡,便不留了吧。”蕭穆說完,轉頭給身後隨從一個眼神,示意將東西抬走。

  “多謝殿下好意,草民心領了,”沈明誌拱手,麵上是一如既往的莊重剛正,“草民如今身無半職,‘大人’二字實在愧不敢當。”

  方才堆放滿當的狹小庭院,逐漸空了下來,身後隨從將方才搬進的東西一一搬出。知道自己在沈鳶這裏討不到什麽好,論正麵直言,他又遠不及沈明誌半分,蕭穆索性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隻一轉話鋒道:“天色將暮,不知蕭穆可否留下一同用飯?”

  語氣平緩,態度懇切,且這個請求實在算是微乎其微,若再有推拒,恐怕就過頭了。但也知道蕭穆誌不在此,沈明誌凝了下眉,轉頭看了沈鳶一眼,之後隻拱手回道:“寒舍粗茶淡飯,殿下若不嫌棄,便留下吧。”

  “多謝沈大人,”蕭穆仍未改口,話畢又補一句,“待年節之後,沈大人的調令便當下了,不論官職大小,在我大周為官,便當得上‘大人’二字。”

  這話沒錯,也算說到沈明誌的心坎裏了,他回頭又看一眼沈鳶,那眼神似乎在說“你自己的事情,該自己拿主意才是。”蕭穆和沈鳶先前確有一段淵源,隻是後來斷了,而在他入獄期間,又發生了什麽,他不得而知。自小他便教育她,該麵對的事情總要麵對,隻是如今這事是兒女情長之事,即便他身為她的親生父親,但這種事情,還是得看她心意,由她自己本人做主。今日不過一頓便飯,他尚可做主,往後若是涉及旁的事情,便該由她自己來下決斷。

  沈明誌將目光收回,淡淡道了句“為父有事,先進屋一會兒”後便推門而入,同行隨從亦很有眼色地退出院中。空蕩庭院中,隻餘二人相視而立,沈鳶撇開眼,下意識想走,卻被蕭穆叫住。

  “阿鳶,”蕭穆知道她有意避開自己,往前走了兩步,沒再向前,隻佇立原地,與她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我不過想同你說幾句話而已,如同舊友一般的敘話,別無他意,你別躲我。”

  沈鳶的確有意躲著他,可眼下也知避無可避,其實他們之間並無仇怨,她躲他是因無法回應他的心思,眼下聽他說是舊友敘話,心裏少了些抗拒,隻佇立原地,沒有邁步離開。

  “殿下有什麽想說的,便說吧。”沈鳶緩了語氣,沒有看他,隻將目光落在院中一角的枯樹枝上。

  “昨日得父皇召見,父皇說年節過後,會親自為我指一門婚事。”蕭穆輕聲說道。

  沈鳶神色平淡,其中還透著幾分從容鬆弛,目光仍落在院角,語調淡淡:“如此,便恭喜三殿下了。”

  蕭穆從始至終都看著沈鳶,試圖從她眼底看見一絲波瀾,然而卻是徒勞,越是見她麵色平靜無波,心底愈發急切憤憤,他上前一步,道:“其實,我當時滿腦子想得都是你。”

  沈鳶心口震了一下,非因動容,而是惶恐,若沈家真再來一道賜婚聖旨,她該如何是好。然短暫的驚詫過後,很快又平靜下來,她了解蕭穆的性子,想終究隻是想,除非是陛下有意,否則他絕不會如此去做。

  低垂許久的眼瞼終是抬了,沈鳶抬頭看向蕭穆:“方才殿下說,隻是舊友之間的敘話,沈鳶信了,故留在此。若殿下真當我是舊友的話,便該將所有過往都留在過去,沈鳶隻是罪臣之女,待年後父親調令一下,便會隨之離京,三殿下合該有更加門當戶對的妻子才是,這是一個舊友真心實意的祝福。”

  蕭穆被她說住,方才說出“舊友”二字,不過是想留她,沒想她同樣以此二字回他,令他啞口無言。

  感情既說不動她,便隻能換個法子了,蕭穆又往前一步,再開口時,語氣少了方才的溫柔動情,多了幾分威壓和審視:“眼下二皇兄已被禁足,賜毒或是白綾不過遲早,父皇如今倚重於我,你若嫁我,你父親外放一事便可有轉圜,沈家亦可以重新在京中立足。”

  沈鳶驚了一下,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從前的蕭穆口中斷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不過也好,他是皇子之身,身在權力的漩渦,若不懂這些反倒不好,隻是這些都與她無關。

  轉念一想,蕭穆既從權勢的角度相論,那她同樣可如此。沈鳶凜了凜神,緩緩開口道:“殿下如今既得陛下愛重,便更該找個能夠幫扶的妻族才是,如此可平步青雲,也可在朝中大有作為。”

  蕭穆知道,沈鳶有意避開他的話題,心中愈發急切,隻又往前走了幾步,作勢便想抓住她的手。

  沈鳶反應及時,往後退了兩步:“殿下請自重。”

  蕭穆止住腳步,語氣卻仍急切逼人:“當初你為了沈家之案主動去尋衛馳相助,如今我亦權力在握,同樣可以助你沈家,阿鳶,你為何不願多看我一眼?”

  沈鳶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她未見過這樣神態的蕭穆,心中竟有幾分害怕,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他今日所言所舉,皆令她另眼相看,若說方才心中還對他留有一絲舊友的感念,此刻已是蕩然無存。

  今日的沈家和當初的沈家,如何相同?

  數月前,貪腐案初判之時,父親和幼弟被抓入獄,彼時她孤苦無依,若非手上有些私錢,怕不知會落何下場。而那時的蕭穆,除了偶爾派人前來問候一兩句外,連麵都不敢多露一下,生怕惹禍上身。若非得將軍府庇佑,別說父親的案子,便是連她,都不知會落何下場。

  他竟還好意思提及此事?

  他從不知道,她在乎的是什麽。

  她從不在乎父親的官職可以做到多大,隻想保家人平靜安穩罷了。

  她孤苦無依,一心掛念父親安危時,他避而遠之。如今家人團聚,想遠離上京權力鬥爭時,他又說可助沈家。

  還與衛馳相提並論,簡直可笑。

  沈鳶沉了臉,麵上連強裝出來的笑容都已不在:“沈鳶還是那句話,真不真心的,我都是他的人,希望三殿下今後能牢記此事。”

  蕭穆輕蔑一笑:“即便他與旁人另議婚事,你甘為妾室?”

  三言兩語一柄如利劍直指心口,沈鳶按壓下心中振動,故作淡定道:“我與殿下已然友盡,望殿下往後別再過府叨擾。寒舍簡陋,飯菜粗陋,不配留殿下用飯。”

  說完,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三殿下,不送了。”

  蕭穆意識到自己失言了,抿了抿唇,沒再說話,隻看了眼對方麵上決絕的神色,吐了口濁氣,隨之抬腳,邁出院門。

  ……

  暮色四合,沈鳶從廚房將自己煲煮許久的湯端出來,濃白鮮美的魚湯,熱乎乎的一鍋放在桌上,看著就讓人胃口大開。

  沈鳶拿起湯勺,為父親盛了一碗熱湯,遞上前去。沈明誌當然留意到蕭穆不在,分明剛才還說要留下用飯,一轉眼的功夫,已沒了人影。卻沒多說什麽,清楚沈鳶心裏已有了分明,就足夠了。

  沈明誌抬手接過,意味深長地看沈鳶一眼,又低頭喝湯,悠悠然道:“看明白自己的心,比什麽都重要。”

  “旁的事情,父親不想多問,在獄中這段時日,方才明白尋常日子的可貴,什麽高官厚祿,都不及兒女家人重要,所以隻要是你所想,父親必都會站在你這一邊。”

  濃湯熱氣氤氳,隻叫人莫名紅了眼。沈鳶將頭撇開,輕輕道了一聲“多謝父親。”

  坐在一旁的沈致聽著父親和阿姐雲裏霧裏的對話,一知半解,未有多言,隻仰頭將湯飲盡,露出少年青澀單純的笑顏:“勞煩阿姐再幫我盛一碗吧。”

  ===第55節===

  沈鳶被他逗笑:“好。”

  月色朦朧,薄雲疏星。

  這一頓真正意義上的團圓飯,用飯時間格外長些,待各處收拾好後,沈鳶回到自己所住的東廂房時,已近亥時。

  推門而入,房中燃著炭火,暖意撲麵而來,一角燭火朦朧,是銀杏提前布置好的,房間雖小卻幹淨整潔。沈鳶抬腳邁入,而後回身,緩緩將門闔上。

  倏地臂上被人用力一拽,緊接著一隻結實有力的手臂將其用力攬過,順勢扣在她腰上。

  心頭驚了一下,沈鳶下意識想高呼,嘴卻先一步被人堵了,肩上一緊,後背已抵在門上,男人寬大粗糙的掌心緊壓在她唇上,低沉的嗓在夜色中壓得更低:“別叫,是我。”

  聽到熟悉的聲音,隻一瞬,心裏便安定下來。

  四目相對,沈鳶原本瞪圓的美目稍動了動,以示自己心意,捂在她唇上的手鬆開,另一隻製在她腰上的手卻依然扣緊,且還是下了狠勁的。

  掌心鬆開,沈鳶深呼了口氣,而後輕眨了幾下眼,待確定真沒看錯人後,方才輕輕柔柔喚了一聲:“將軍……”

  作者有話說:

  說了讓男女主在這章見麵,四舍五入也算實現了吧,別打我 ≡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