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作者:流光櫻桃      更新:2023-05-21 08:50      字數:6324
  第27章

  ◎阿鳶,本就是將軍的人。◎

  斷斷續續下了三日的雪, 方才迎來一個晴天,雲層散開,朝陽露出一角, 普照萬裏。

  都說心病還需心藥醫,心中記掛的事情得到解決, 身上的風寒好起來自是快了許多。

  沈鳶近來都窩在房中, 按時喝藥、按時睡覺, 她雖生得一副纖弱樣貌, 實則身底是好的, 且這一次的病症,心底鬱結遠大過於風寒入體。如今心結解了,再稍喝些藥, 便事半功倍了。

  病好了,人便精神多了,此事無需大夫診斷, 自己便能判斷。

  雪後初晴, 沈鳶坐在窗邊, 金黃暖陽透過窗紗灑在身上,看著桌上擺放的那碗湯藥, 忽地想起那日衛馳喂她喝藥時的場景, 唇角不由勾了一下,心中竟有些感謝這場突如其來的風寒。

  不過, 從漫天飄雪到積雪皚皚, 再到如今院中的積雪已化得差不多了, 近幾日來, 衛馳未再踏入過毓舒院, 不知是軍務繁忙, 還是旁的什麽原因。

  多思無益,總之父親的病得到緩解便是好事,沈鳶並未多想,隻認真聽著銀杏每日向她轉述的,父親在大理寺獄中的情況。

  “老爺的病情算是壓製住了,劉太醫說是寒氣入體,老爺的腿是陳年舊疾,得悉心養著護著,前幾日京中大雪驟寒,加之大理寺獄本就比外頭陰冷潮濕許多……”

  說到“大理寺獄”幾字時,銀杏留意到姑娘臉上微變的神情,一直以來,她都盡心照料姑娘的起居飲食,而對於其他關於老爺的境況,她不知,也從不主動提及。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銀杏說話聲量一下小了下去,停頓下來。沈鳶坐在窗邊,目光落在窗外,聽銀杏忽然停下,側頭看了她一眼:“病情既已壓製住了,便沒什麽好可顧忌的。”

  沈鳶風清一笑:“你繼續往下說便是,如今父親在大理寺獄中情況如何?”

  從沈府被抄後的彷徨恐懼、不知所措,到如今的淡定從容,甚至能平靜無波地說出“大理寺獄”幾字,前後不過兩個多月的時間。逃避最是無用,今時今日,周遭早已無人會為她擋風遮雨,與做一個膽小怯懦,處處需要旁人嗬護的羸弱女子來說,她寧可自己迎上去麵對所有真相和現實,勇敢站在血淋淋的真相和現實麵前。

  不過幾句話而已,她何時這麽弱不禁風了,往後還有不知多少困境在等著她。

  沈鳶笑一下,斑駁光影落在她瑩白的臉上,風雪早已停歇,今日又是一個晴天。

  見姑娘笑了,銀杏也放鬆下來,隻繼續道:“劉太醫說,眼下施了針、用了最好的藥,老爺的腿已暫無大礙,隻是冬日寒且漫長,獄中又格外陰冷潮濕,這一次的病情雖已壓製住了,但冬日漫漫,老爺怕是還有苦頭要吃。”

  父親的舊疾她最是了解,可如今卻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沈鳶看向銀杏:“這些都是福伯同你說的?”

  “是,”銀杏點頭,“這幾日姑娘喝的藥,都是福伯親自送到毓舒院中來的,每回送藥時,福伯便會主動同奴婢提及老爺在獄中的情況。”

  福伯會如此行事,隻能是衛馳授意的,沈鳶心中了然,眼波輕轉:“近來幾日,他都未再來過毓舒院嗎?”

  銀杏自然知道姑娘口中的“他”,指得是誰。即便姑娘沒有刻意吩咐,但她一直都留意著主院的情況,近來衛將軍多是早出晚歸,在府上待得時間也很少,銀杏也曾想過同先前一樣,去主院請衛將軍過來,奈何時間太短,且衛將軍行程不定,她根本沒有機會。

  銀杏點頭,小聲回了句“是。”

  放在桌上的湯藥已涼得差不多了,銀杏將手放在碗邊試了下溫度,察覺冷熱差不多了,便將白瓷藥碗端上前去:“姑娘,該喝藥了,大夫說,今日這是最後一碗了,喝完之後,便不再開藥了。”

  言畢又講話頭轉了回去:“方才福伯來送藥時同奴婢說,其實姑娘的病早已好了,隻是衛將軍謹慎,怕姑娘身子弱,病情反複,所以又叫大夫多開了三日的藥,近三日的湯藥,藥量是逐漸減少的,不為醫病,重在調理。”

  沈鳶看了眼黑漆漆的藥汁,心道難怪覺得近幾日的湯藥沒那麽苦澀難以入口,原還以為是自己如今能“吃得起”苦了,沒想竟是逐日遞減了藥量。

  銀杏將白瓷藥端起,遞給自家姑娘:“姑娘,趁熱喝。”

  現如今,她也有幾分看不懂衛將軍待姑娘的態度。若說上心,姑娘病著的這麽些日子,他隻來探過一次,且還是姑娘費心思去請的。可若說不上心,多開三日藥,藥量逐漸減少這樣細微的事,卻又是衛將軍親口吩咐的。

  “去將那件玄色大氅拿來,”沈鳶接過白瓷藥碗,捧在手裏,“就是先前我從主院帶回的那一件。”

  銀杏愣了一下,她記得清楚,那件大氅姑娘從未穿過,隻一直小心收在櫃中,說是有朝一日會派上用場,如今是姑娘口中“派上用場”之時?銀杏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尋了大氅來,放在榻上,而後依姑娘吩咐,退出門去。

  房門闔上,沈鳶將碗中藥汁緩緩倒入花盆之中,既是已經痊愈,便無需再喝藥了,如此苦澀的藥汁,她早不想喝了。

  她緩步走至妝奩前,拉開右手邊的第二個木屜,取出放在最裏邊的紫檀雕花奩盒。盒蓋打開,擺在麵上幾朵絹花撥開,放在盒底的圓柱形木筒,展露出來。

  指尖撫過木筒外延,沈鳶沒將東西取出,隻靜靜看了幾眼,之後又將絹花一一放回,後輕闔上盒蓋。近來她常常如此,明明是無用之舉,卻能讓她感到難得的心安。

  木屜推回,沈鳶抬眼,看向銅鏡,風寒早已痊愈,氣色自然也比先前好了許多。

  唇角輕揚,沈鳶LJ靜靜看著鏡中容顏,而後給了自己一個明媚的笑顏。

  事在人為,她對自己說。

  轉眼已至黃昏,沈鳶懷裏揣著藥包,緩步走在連接兩院的回廊之上。今日天晴,院中的積雪化了大半,但入夜後的北風依舊冷得刺骨。

  這條回廊早已走過多次,今日卻是頭一次,心底懷著幾分心甘情願的意味。

  夜風拂過,廊下的燈已點亮,沈府中也有一條相似的回廊,每每行在此處,總會或多或少地勾起從前思緒。

  這種感覺,今日尤甚,風稍大了些,光影從眼前晃過,腦中忽然騰升起一個念頭,若父親沒有入獄,若沈家一如往常,他們的婚期會不會已經定下了?

  如此想著,心中憋悶之感頓時好了許多,寒風將心中最後一絲猶豫吹散,沈鳶攏了攏肩上玄色大氅,正是先前衛馳親手披在她身上的那一件。

  都說有借有還,今日,她便將欠他的,都一並還他。

  手中還提著一早準備好的藥包,沈鳶緊了緊手中之物,步履翩躚地朝主院走去。

  **

  黃昏時分,衛馳從營中走出,近來事多,他已許久未在天未黑時,離開營帳了。剛翻身上馬,還未揚鞭,便見到遠處策馬而歸的段奚,臉上身上皆沾著塵土,看得出是著急趕路所致。

  “將軍,屬下有要事稟報。”段奚一路快馬,未曾停歇,就是趕著回來稟報發現。

  “說。”衛馳坐於馬上,手裏握著韁繩。

  “上京城以西三十裏地的白鶴鎮,發現崔墨蹤跡。”

  搜捕崔墨的人手分派下去,著重在京郊幾鎮尋人,衛馳沒想到這麽快就能有發現。

  衛馳緊一下手中韁繩,馬匹在原地踏幾下,發出噠噠聲,崔墨在京郊徘徊一事,本是他的推斷,並沒有十足把握,沒想段奚卻能在這麽短時間內就有所發現。

  尋人最重要的便是時間,且還是崔墨這般奸詐狡猾之人。

  “你即刻點一隊人,速度要快,務必喬莊打扮,低調行事,切忌打草驚蛇。”

  衛馳頓一下:“切記,要抓活的。”

  “是。”

  “沒想崔默這廝竟如此大膽,敢藏在搜捕之人的眼皮子底下,”段奚道,“不過在屬下來看,還是將軍您神機妙算,縮小了搜捕範圍,事半功倍。”

  “先將人尋到了再說,”衛馳冷冷打斷,“崔默狡詐,抓他,沒你想得那麽容易。”

  段奚辦事的效率,他看在眼裏,如此直言,隻是不想他因太過得意,從而掉以輕心罷了。

  段奚本還在為短時間內尋到崔默下落洋洋得意,聽了衛馳的話,隻收了臉上笑意,雙手抱拳:“屬下領命。”

  ……

  天色由昏黃轉為深藍,最終被漆黑所取代,衛馳方才策馬回到府中。

  穿過前院,還未行至主院時,遠遠便已瞧見院中燈影綽綽,與院外的昏暗形成鮮明對比。

  衛馳自是覺出幾分不同,他稍停了一下,後抬腳邁入院中,主屋房門大開,遠遠便瞧見屋內一抹窈窕身影。

  腳步放緩,邁入房中,暖意撲麵而來,衛馳看了眼端坐案前的少女身影,今日的沈鳶著一身藕粉色蝶紋紗裙,肩上未披鬥篷,紗裙輕薄,凝脂一般的肌膚在燈下若隱若現。

  沈鳶一早便聽見了腳步聲,待到聲音靠近、停止,方才緩緩抬頭,而後看向衛馳,聲音輕柔地道了聲“將軍安好。”

  衛馳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案幾靜靜擺放的那件玄色大氅上,雲紋墨底,頗為眼熟,正是先前他借給她的那一件:“病已好了?”

  逐日遞減藥量,是衛馳親口對大夫吩咐的,她的風寒好了沒好,他不是最清楚的嗎?

  沈鳶卻沒道破,隻輕點了點頭,後才緩緩起身,屈膝行禮:“自已好了,若還有病氣在身,阿鳶是不敢來的。”

  這般天寒地凍的天氣,刻意穿成這樣,明明帶了大氅,卻不披在身上。目光移開,衛馳淡淡說出平日裏她每每主動示好時的那兩個字:“何事?”

  沈鳶聞言,這才緩緩起身,屈膝行禮,纖纖玉手托起擺放案幾的玄色大氅:“多謝將軍先前將大氅相借,阿鳶今日是特意來歸還此物的。”

  ===第24節===

  衛馳看了眼她手中之物,倒也沒多少意外,她每次前來,都能找到恰到好處的理由。

  目光移開,衛馳抬頭,目光掃過眼前雪白,理由並不新奇,讓他意外地是她的衣著打扮。

  今日的沈鳶發髻斜挽,一縷青絲垂在頸邊,如描似繪的頸項下,細膩如雪,又若隱若現。裙紗輕薄,少女的玲瓏曲線朦朧可見。平日的溫順嬌柔被她刻意收斂,嫵媚嬌豔刻意放大,便連眼尾都描繪地細細上揚,稍一勾唇,便有著令人難以招架的撩人嬌媚。

  即便屋內燒著融融碳火,但這樣的衣著對任何人來說,都太輕薄。眼角瞥過少女凍得微紅的鼻尖,便知她在此等候的時辰當時不短。

  看得出來,今日的沈鳶,是下了功夫的,明明帶了大氅在身,卻是不穿。她心底踹了什麽樣的心思,早已昭然若揭。

  “不冷?”衛馳沒接她遞來的大氅,隻將目光收回,不輕不重地說了這麽兩個字。

  沈鳶早對他的冷言冷語習以為常,今日她是下了決心的,怎會被三言兩語輕易勸退。

  “自是冷的。“沈鳶抬頭,迎上他的目光,“不知將軍可否為阿鳶取暖?”

  衛馳眸色暗了一瞬,沒有應聲,隻接過大氅,將其隨手扔在案上,後目光深幽地看著著眼前之人,似在揣度她今日又能做哪一步。

  臂上一輕,沈鳶看著男人靠近時,投落在她眼前的影子,隻下意識地屏住呼吸。耳邊傳來大氅被扔在地的聲音,影子移開,料想之事並未發生,隻有風透過窗縫,從外頭悄悄鑽了進來。

  燈芯裏的火苗子忽地一跳,一如沈鳶此刻慌亂不安的心。

  當了十八知禮守節的大家閨秀,自入府來,她一次次打破自己的底線,對他逢迎示好,換來的皆是如此反應。

  心沉了一下,卻未退縮,今日她打定主意而來,便不會輕易退縮。

  琥珀色的眼眸稍轉了轉,知道衛馳慣來的習慣是,進屋之後先行寬衣,此刻見對方不為所動,沈鳶又上前一步,大膽伸手過去,撫上男人玄色繡金的腰封。

  細白指尖滑過金線暗紋,即便鼓足勇氣,但觸及男人腰間緊實的一瞬,指尖還是不可抑製地輕顫了一顫。

  指尖停了一下,見對方沒有抗拒,沈鳶身子前傾,雙手遊移到男人腰後,衣袖後滑,露出一截白嫩的手臂。

  衛馳低頭,少女雙臂環抱他的腰身,染了霞色的麵頰緊貼在他胸口處。從這個角度俯瞰下去,少女盈盈一握的腰身,灼若芙蕖的臉蛋,還有,胸口處的波瀾起伏,皆一覽無餘。

  額角垂下的幾縷青絲滑過胸口,彎曲纏綿,似有著無形勾人的力道。

  喉頭不自覺滾了一下,衛馳將目光移開:“我早說過,你不必做多餘之事,你住在將軍府的事情,並無外人知曉,於你名節亦無損害,隻要你想,便可以有其他的選擇。”

  沈鳶對耳邊之言置若罔聞,雙手仍在男人腰間遊移摸索。灼若煙霞的麵頰幾步已貼在男人精壯的胸膛上,麵上神情被遮擋住了大半,但微微顫抖的指尖,還是將她心底的慌亂,暴露出來。

  “若覺委屈,隨時可走。”

  “啪嗒”一聲,男人扣緊的腰封已然解開,落地。

  沈鳶抬眼,卻未收回手臂,隻將小臉靠在男人精壯結實的胸口,後抬頭大膽迎上對方的目光,一雙杏眼灼灼清亮,仿佛將天邊新月含在眼中:“不論將軍信或不信,阿鳶今日都要說出心中所想。”

  “我曾經,是真心實意把將軍視作夫君的。”

  之所以說“曾經”,是因為覺得如今的自己,或許不配對眼前男人說出“夫君”二字。

  四目相對,衛馳眸色微動,沒有應聲。

  環在男人腰上的雙臂收緊,沈鳶低頭,自嘲一笑,接著放低聲音,似委屈傾訴,又似喃喃自語:“也曾想過,如果沒有北疆戰事,沒有貪腐之案,今時今日的我們,是不是已然成婚了?”

  輕柔嗓音莫名哽了一下,這是她頭一次在衛馳麵前,說出“我們”二字。

  來時路上的心中所想一一道出,既是下定決心,便該拿出最真摯、最動人的感情來。

  四下靜了一瞬,隻餘屋外簌簌風聲。

  肩上忽地一沉,身子被濃濃暖意包裹,卻並非男人溫暖有力的懷抱,而是先前她還給他的那一件披風。

  身上確是暖了,心卻寒的發冷。

  今日她已做到如此地步,他卻仍如先前一般,不冷不熱,不近不遠。看似動容,卻未有動容,先前她感受到的情誼,當真都是錯覺嗎?

  心底驟然升起種一瀉千裏的感覺,臂上力道漸收,手臂緩緩滑落下來,忽然覺得,自己從未弄懂過眼前男人的心思,先前之舉,仿佛都是自作聰明。

  “穿著。”頭頂傳來男人低沉帶沙的聲音。

  手臂頓了一下,沈鳶抬頭,看向衛馳,隻見他原本抿緊的薄唇微微上勾,而後露出一個少有的笑顏。他平日不笑,樣貌氣度皆是硬而冷峻,此刻展顏,竟有幾分未見過的溫潤親和。

  腦中思緒亂著,忽覺腳下一輕,待她反應過來,身子已被攔腰抱起。

  “穿著,這大氅不必還了。”男人炙熱的呼吸灑在耳畔,似解釋,更似命令。

  心跳如擂鼓,沈鳶才反應過來,他說得是她肩上大氅。

  身形不穩,她下意識地勾住對方的脖頸,整個身子都緊貼在對方胸口處,嘴角也抑製不住地發出一聲輕呼。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衛馳看著懷中之人,看著她麵上紅暈和微顫羽睫,想給她最後一次機會。

  沈鳶咬了下唇,一抹霞色自唇瓣蔓開,直至雙頰和耳後:“阿鳶,本就是將軍的人。”

  衛馳提一下唇角,臉上露出少有的不羈。

  不論她有何目的,心中是誰,她沈鳶,自始至終,都是他衛馳的人。

  肩上一涼,肩頭大氅已被扯落在地上,緊接著是輕薄紗衣。

  身後抵著軟榻,是她先前就睡過多回的那張床榻,呼吸愈發急促,周身鼻尖縈繞著陌生又熟悉的,眼前這個男人的氣味。

  沈鳶閉著眼,卻能清楚感受到男人高大的身形籠罩下來,頸間灑落灼熱呼吸,鼻尖、唇齒、頸項,周身全是他的氣息。

  曾是待嫁之身,沈鳶對床,笫之事自是有所了解的,她本能地閉上眼睛,氤氳眼底的水霧藏在眼瞼之下,總之,一切都任由他擺弄。

  痛感未如預想般難耐,周身被炙熱包圍,全然沒了冬日的冰冷寒徹。費心思綰的發髻早已鬆了,鬢上步搖也被撞掉。

  沈鳶咬著唇,眼睫不可抑製地顫動著。

  痛楚有時,彷徨有時,迷離亦有時。

  ……

  沈鳶睡醒時,窗外早已有天光大亮。

  她小心翼翼地側了側頭,見身側無人,身心立即放鬆下來,身,下的被褥不知何時已換了新的,鼻尖充斥著淡淡馨香。

  銀杏聽見聲響,推門進來,卻未靠近,隻隔著屏風遠遠站著:“將軍臨出門特意前交代了,姑娘留在此沐浴更衣就是,若覺疲憊,便多睡會。”

  沈鳶循聲看去,甫一轉身,便看見搭在床延上的男人腰帶,玄色繡金的紋樣,正是昨夜她親手解開的那一條。

  她記得昨晚分明是掉落在地的,此刻忽然再見,似乎在無聲地提醒著她,所有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思緒一下被拉扯回去,羞赧確有,但沒有後悔。

  不用任何人或任何事務地提醒,她本就沒有一絲後悔。

  昨夜所言,真假摻半,她當真想過那些事情。然眼下,再談那些無用的假設又有何意義,就好似先前她自己說過的那句話“一切皆是她心甘情願。”

  沈鳶挪了挪身子,想要去拿那條放在床頭的腰帶,手臂探出錦被的一瞬,才發覺臂上、腰間酸疼,她咬了下唇,忍下隱隱酸脹,直將腰帶取過,捏在手裏。

  “姑娘?”見主子久未應聲,銀杏開口又喚了一聲。

  沈鳶張了張口,原想要應聲,開口卻才發現,嗓音竟有幾分沙啞,待清了清嗓後,方才說得出話來:“將水備好就是,其餘的我自己來就行。”

  銀杏自今早得了吩咐前來之後,便一直心情複雜,心中既高興於姑娘求有所得,然失落亦是如此。深知自己嘴笨,又不敢多言,處處皆有顧慮,便成了眼下這般小心翼翼地模樣。總之,多做事,少說話,盡心盡力服侍好姑娘就是。

  熱水沒過被摁出紅痕的削肩,水汽氤氳,身上的酸疼稍減,沈鳶閉眼,腦中想起的卻不是昨夜之事,而是收放在毓舒院中的小半本賬簿。

  什麽時候?該是什麽時候將賬簿拿給衛馳,他才會毫不猶豫地助她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