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宛若新生

  那一刻她以為自己挺不過來了。

  她整個人都已經被一種失去觸感的汗水完全浸濕，十指憑借本能死死抓著身邊的床板，就在婢女在她附近走來走去端著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從她的眼前走過的時候，她甚至以為自己深陷一場長達三年的夢。

  聲音全部都消失了，眼皮沉重的不可思議，她的眼睛甚至隻能睜開一條縫隙，她的身體從來沒有那麽脫力過，她很深很重的呼吸聲讓她感覺到胸腔和肺部被嚴重擠壓，她就快要喘不上來氣了。

  這一秒，過得比上一輩子都漫長。

  可惜的是，那一刻她的腦子裏隻剩下一片空白。

  如果，生孩子讓她用她的命來換，那麽還有什麽意義呢？

  她不知道。可是已經打響了戰鬥，戰火轟鳴，她假設的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恍惚間，她聽見產婆為她聲嘶力竭，她也已經把她能做的都做到了，一聲嬰兒的啼哭伴隨著與之交疊的另一聲哭泣喚回了她的所有感官。

  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孩子成功地出生了，這句話出現在她腦子裏的那一瞬間，她倏地陷入了昏迷。

  她不知道，孩子的哭聲衝破雲霄的那一刻，尊貴的太子殿下罔顧倫常，衝破了所有人的阻攔，直接衝進了她的產房。

  “荇兒……你受苦了……”

  三個月後。

  一個藍色的小崽子躺在沈時荇的左邊，一個粉色的小崽子躺在沈時荇的右邊，他們三個呼呼大睡。

  大怨種太子殿下被趕到了外麵的小床去睡覺——其實也不小啦，隻不過是一個單人床而已。

  自從小崽子們來到這個世界上，太子被“冷落”了不少，根本沒時間，根本沒時間。

  不是他忙事情忙政務沒時間，而是他的女人！沒！時！間！

  三個月的小崽子知道什麽？

  太子今天倒想告訴所有人，三個月的小崽子絕對知道很多東西！

  他一靠近沈時荇，小手都還沒碰到，準有一個崽子嗷嗷哭啊，哭得撕心裂肺稀裏嘩啦讓人內疚的都得自殺了。

  嬰兒的啼哭讓沈時荇幾乎是一瞬間就跟丟垃圾似的把他甩開——他在她的眼裏徹底沒地位了。

  太子：我真的會謝。

  可是，他也經常被這兩個小崽子吸引全部的目光。

  哪怕他正在跟大臣們討論很重要的政事，他也忍不住去想：小崽子們睡醒了沒有？也不知道今天乖不乖啊之類的雲雲。

  當父親真是操心——皇帝的長孫長孫女一同出世，舉朝慶賀。

  皇帝大喜，太子也忙得腳不沾地——立了大功的太子妃本人，自然賞賜如同流水一般日日送來，都多長時間了，太子都替她收了太多的賀禮。

  收著雖然累人，可這也是甜蜜的負擔。

  要不是我們荇兒爭氣，一下子滿足了皇帝皇後的所有的兒孫滿堂的願望，哪兒來這麽多東西？

  說的也是呢。

  沈時荇的日子倒是越來越過得得心應手。

  最近，小崽子們都很喜歡睡覺，她也扶著婢女的手下床走走，當時雖然受了很多罪，她好久都不能下床走路，在古代生孩子，果然不是一般人幹的事情。

  產後康複也很重要，她曾經沒特地關注過，但是她好歹有點印象，兩個月以後，已經處於盛夏的時候了，每天都熱得發慌，偏偏她不能往房間裏放置冰塊，畢竟涼啊。

  她雖然很害怕炎熱的天氣，但是她還是更惜命。

  於是冰塊不放就不放，她拿扇子給自己降溫，兩個小崽子們也往她這邊湊，這下她沒涼快，倒是更忙了——風吹得太舒服，兄妹兩個還搶呢。

  嘰哇亂叫的，精力充沛得很呢。

  兩個崽子有時候靈氣的不像話，她甚至以為他們兩個啥也不知道的崽子裏麵裝了別人的靈魂——就比如什麽孟婆湯忘記喝了之類的就投胎轉世了啊……

  別別別，打住，那個藍崽子又哭了，沈時荇止住自己戲劇性的想象，認命般把祖宗抱起來，哄著：“乖啊乖，馬上就來了……”

  她隨便說說，反正崽子也聽不懂。

  語氣對了，崽子也能被安慰到，反正糊弄學她是第一名應該是沒有爭議，粉崽子很明顯比這個鬧騰的藍崽子安分多了！

  氣人！藍崽子看見她回頭看了自己的妹妹，然後竟然衝著沈時荇傻嗬嗬笑了起來！

  沈時荇：……賣萌這招，他這個崽子倒是百用百靈……

  她假模假樣揪著他的小鼻子輕輕晃了晃，崽子身上的奶香讓她覺得特別安心……也不知道為什麽。

  直到現在，她還時常覺得魔幻，她居然也成為了兩個崽子的母親。

  身邊的人都在幫著她照顧，東宮也不存在側妃陷害的問題，她們娘仨生活得那叫一個安逸啊……

  也多虧了那個還算有良心的太子。

  哼。

  他……今天還沒來看他們。

  沈時荇抓起桌子上的水瓶——特製的，專門用來給小孩子喝水喝奶的時候用的，她還從沒見過這樣的東西，第一次見很是新奇。

  藍崽子現在還沒名字，這是太子的嫡子，她不能亂玩兒。

  沈時荇本來給人家隨口起了一個名字：狗蛋兒。

  差點兒讓太子撅過去。

  當時太子直接求求她：“荇啊，你別亂搞這些了行不行……男孩女孩的名字都得讓皇帝批準了名號才能開口叫呢……”

  大梁的規矩便是新生兒半歲之前由祖輩賜名，皇家還有一些封號的講究……總之亂七八糟的，沈時荇感覺很不自由就是了。

  後來，孩子的名字畢竟不是兒戲，她很快就沒再亂叫，一直都用他們身上的衣服的顏色來隨機叫他們某崽子之類的啊……

  這種稱呼也沒什麽實質性的意義，終於太子殿下默認了，其實也是，總不能賜名下來之前，一直也沒辦法叫人吧。

  沈時荇已經後退了很多步，做出了退讓，再加上她身體還沒養回來——一直補著呢，這可是個長期的工程。

  有時候，太子被趕到外麵睡覺，心裏也是樂嗬嗬的。

  小崽子在他們的母親身邊緊緊貼著，就好像有一塊磁鐵，一塊帶著天生的吸引的親近的力量，他們三個人就是在那裏沉沉睡覺，他看一眼都覺得幸福。

  皇帝近日也推開了手中的事情，專程過來看了兩個崽子幾次，都是抱著不願意鬆開，可惜了，崽子們粘著沈時荇粘得太近，別人抱孩子的時候，沈時荇站在一邊看著還好，孩子不哭也不鬧的，甚至還能睜著一雙水嚕嚕的大眼睛跟人對視，小手在天上抓來抓去地玩耍。

  可是隻要抱著他們離得遠了，他們就跟被觸碰了什麽開關一樣，突然之間號啕大哭，他們的哭聲裏麵，那可都是真情實意，聽得人心痛痛的。

  那怎麽還忍心把人抱走啊，不忍心了呀！

  所以，即便是九五至尊，皇帝也隻能親自跑到東宮來看一眼自己的孫子孫女！

  皇後自然也是一樣。

  皇後跟沈時荇之間的磁場不對付，所以她來了，也沒跟沈時荇說太多，東西一放，全身心都撲到自己的孫子孫女身上去了，沒刻意找麻煩，沈時荇也沒了當初太多的棱角。

  生了崽子以後，關係還是不同了。

  皇後……到底是太子的母親，也算是她的崽子們的“祖母。”

  現在的問題，基本都是很現實的問題。

  她之前的那種瀟灑，隻是因為身上了無牽掛。

  活在什麽世界，遵守什麽世界的規則。沈時荇從小就知道，所以現在她笑著跟皇帝皇後周旋。

  走的時候，皇帝在前麵走著，太子跟著。皇後比皇帝落後一步，沈時荇跟著她。

  “沈時荇。”

  皇後停下腳步，還是開口叫了她一聲。

  沈時荇笑著，“誒，母親。”

  總共沒見過幾麵，上次還慘被刁難，沈時荇對待長輩一向還算有耐心和禮貌，可能之前從沒把皇後皇帝放在眼裏，所以這可以算得上是，她第一次見嶽父嶽母？

  皇後帶著一些賠罪的意思，畢竟她的功勞比天大。“孩子，你好好的，小孩子們你完全不用擔心，本宮會留意著的……你也好好的。”

  皇後重複了兩遍，沈時荇當然知道她這一句好好的什麽意思。

  “是，母親的叮囑兒臣記著，不敢忘懷。”

  自古婆媳關係就是個難題，但在這皇宮裏，其實什麽都不是。

  她願意借著皇後對她的這一點兒愧疚之心，換一個保她崽子們的周全的機會……平安長大，然後順利過完一生，對他們，沈時荇就隻有這麽一點期待。

  皇後平日裏就是個人狠話不多的，現在也說不出什麽更煽情的補償的話。

  於是告別，沈時荇恭恭敬敬把人送走，可算偷得一時清閑。

  現代的那種親戚的往來，就快讓她被煩死。

  現在太子聽她的給她擋掉了一大半的這種人情送往，她已經算是清閑自在了。

  她每天隻用在自己的崽子身邊轉來轉去，轉來轉去，玩兒玩兒這個，玩兒玩兒那個，兩個崽子就跟小型玩具沒什麽區別，身上軟軟的，還很乖……

  沈時荇發現了新大陸，更愛自己的崽子了。

  後來，又過去兩個月，秋天來了。

  崽子們比之前長大了好多，太子也習慣了每天被兩個崽子亂醒，然後眼睛都睜不開去抱著他們轉圈圈。

  誰知道呢？兩個崽子就喜歡鬧你，鬧得你大半夜不能睡覺，必須在地上走來走去轉圈圈！

  從這語氣來看，應該不難聽出太子的怨氣吧……

  可是崽子們會抓住他的指頭尖尖輕輕晃來晃去，還會跟他嘰裏呱啦叫喚好多話，太子根本聽不懂，不妨礙他守著自己的崽子寸步不離。

  妹妹更怕冷一些，太子讓人給她準備了既保暖又不顯得過於臃腫的衣服，十幾套早就準備好了，沈時荇的衣櫃都要放不下了。

  相比之下，哥哥的衣服稍顯遜色，很明顯他並不怕冷，而且很愛動！

  現在他已經能爬來爬去了，自己玩兒得不亦樂乎，一會兒鑽到這裏，一會兒鑽到那裏，太子還得時時刻刻盯緊點，要不就找不到自己的崽子啦！

  沈時荇最近開始“產後康複”了，這是她一本正經告訴他的詞語，說實話，他沒聽懂。

  後來看她在院子裏做那些動作，他悟了。

  就是鍛煉身體罷了。

  還搞那麽神秘，嘖嘖嘖。

  她身體經曆過一次生小孩子，肯定透支了不少年輕時候攢下來的東西。

  一次鬼門關，不是那麽容易跨的。

  跨過去以後，還得用之後的很長時間來恢複自己身上的元氣……一個少女付出了自己的半個生命的代價，才有了孩子……

  太子的心裏酸酸的，總覺得她不容易得很。

  他們之間能走到現在，也算千年之前修得的福氣。

  福氣，夫妻。

  夫妻之間的意義，太子從前不在意。

  一生一世一雙人，他也當作笑話。

  青月進了東宮的時候，沈時荇的反應大概沒什麽，可是他不自覺地覺得她的存在不能繼續……

  隨便找了個理由就把她們遣送回家了……

  因為也沒有大肆宣揚，太子甚至給她們找到了她們滿心歡喜的歸宿……

  他仁至義盡，本也隻是被強行湊對的兩個人。

  果然，沈時荇後來知道她是這東宮的唯一的女主人的時候，興致都高了不少，拉著他做了很多事情。他就喜歡牽著她的手走來走去，跟她說一大堆廢話，然後哈哈大笑，太子能獲得太多太多的精彩了。

  沈時荇身上的那股勁兒，他一輩子都學不來，所以她的一切，都深深吸引著他的所有。

  一路走來，他懷疑過，猶豫過，隻是慶幸自己最後選擇的是對的那個。

  他的仕途甚至都更加順利，他的左膀右臂的力量不斷充盈，目前形勢一片大好。

  所有的事情都好像主動給他讓出了一條道，為他雙手奉上順利的一切，他現在知道了，選對了什麽，以後的生活便都是順的。

  平步青雲雖然談不上，可是他的人生已經達到了另一個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