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夜色已晚,人還沒到
作者:堯暄      更新:2023-05-21 08:11      字數:4013
  第73章 夜色已晚,人還沒到

  個別她需要深深思考一下的地方,也都很順利地跨了過去,隻是今天下午的這套卷子很明顯題量很大,她毛筆用的不是很熟練,得加把勁了,她暗自鞭撻自己。

  時間不知不覺間就已經過去了一半,身邊不斷走動的主考官們的身影也逐漸被沈時荇給忽略了,慢慢專注在自己的試卷中,這群老師今天下午這麽愛走動,確實是她沒想到的,但是隻能克服了。

  沒看見那個狗男人,就已經是最好的了,她不斷安慰自己,正想要蘸一下墨水,卻突然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她的墨水竟然用光了,她抬頭,看向講台上,目光猛地與門口的人相接,她的眼睛一震。來人年邁,胡子花白,但是身量高大,可以隱約看出年輕時候的風采,但是現在已經有些許佝僂了,微彎的背脊,看上去特別讓人心疼,沈時荇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是她爺爺的樣子。

  今日連著碰見兩個前世的熟悉的人,對於她的衝擊力實在是太大了,她怔怔看著講台上的主考官,對他對視的一瞬間,忽然想起身抱抱他。

  真是個詭異的念頭,她猛地低下頭,看見了麵前空著的硯台,筆就停在那裏,很長時間都沒有動過。這道題,已經是最後一道題了,她到底還寫不寫。

  寫完,意味著她可能會嶄露頭角,不寫,又不是她的風格。

  所以,寫。

  舉起手,麵色如常,要來了補充的墨水,研磨,蘸上,下筆,行雲流水,誰都看不出她心裏都想過了什麽。

  卷子在鈴聲響起的前一刻寫完,時間還夠她把桌麵簡單整理了一下,聽從安排一直到了門外,看見了這個似乎是在她身邊好多次的婢女,她的情緒在那一瞬間,說不清,也道不明。

  婢女笑笑,“娘娘,走吧。”

  她們的房間明日才到期,今天晚上還能過一段時間的瀟灑的時光,她抬腳,跟著人走了,一路上,她都說不出來話。

  這場“叛逃”,成功了嗎?

  成功了,毫無疑問。但是她卻偏偏碰見一個兩個都是前世的人,這就不怎麽好了。

  她點了幾道菜,小二送上樓來,她拽住拿了銀子的小二說,“再送兩瓶酒上來,”她又給了小二幾錠銀子,“要好一點兒的。”

  小二喜笑顏開,“誒!馬上就來!”

  關門,立馬就傳來了一陣咚咚咚的下樓的聲音,沈時荇把端菜的盤子放在了桌子上,坐下,沉默不語,看著眼前的東西。

  跟著她的奴婢被她派去找一個人,那個中午先來跟她搭訕的那個男子,她有事兒找他。

  隻知道叫程尉天,其他什麽都不知道,但是整個京城也就一個程家,看那打扮談吐,應該沒差,叫人來淺淺喝一杯,也算有個交情。

  沈時荇聽見門口的敲門聲,喊了一聲“進——”。

  兩瓶酒放在了她的手邊,小二很有眼色,看沈時荇心情不對勁,放下以後沒多待就走了,安安靜靜的,表現還算不錯。

  沈時荇看著窗外早就黑透了的景色,拿過一瓶酒,打開瓶口的紙封就往嘴裏懟,咕咚咕咚幾大口下肚,她才停下。

  這酒不錯。

  年份應該不會短,她端起酒瓶再次仰頭傾倒,有些被她灑在了地上,有些滴在了她的身上,浸透了衣服。

  她喝得沉迷,忘記了一件事,她的酒量,很不好,一杯倒都不為過,借酒消愁的事情她從來沒幹過,第一回就這麽生猛,恐怕……

  程家,京城的酒商。近百年,壟斷整個京城的酒釀高端市場。朝廷之中自然也有程家的官員,但說句實話,程家的子子孫孫,都不願意去當什麽官,默認隻有最沒出息的,最不會做生意的廢物才會跑去做官,畢竟,在程家,錢財的數量才是話語權的第一位要素。

  程尉天,程老爺子的最心肝寶貝上的尖兒,嫡出的長子長孫,那可不就是程老爺子的命根子。

  話雖如此,可是偏偏老天爺愛開玩笑,這個程尉天從小不會做生意,程老爺子努力了這麽十多年,也算是竭盡全力,用遍了所有方法,全都跟把水倒進大海裏頭似的,不聲不響的,連個水花都濺不起來,老爺子的身體這幾年明顯不怎麽好,精氣神也大不如前,這才沒辦法了,停歇了心思。

  程尉天的心態倒是特別好,他的原話:“天無絕人之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小爺我雖然不會做生意,但是讀書可是上等人,夫子正好準備推薦我去參加今年的科考,你們就等著吧。”

  等著,等著,都等著呢。全程家上上下下都等著看程尉天的笑話,程尉天的傳奇事跡那可是廣為流傳——程尉天上學第一天就被夫子吊起來打了一頓,就是因為他不會數數!

  最沒出息的人去看一件最被程家人看不起的事兒,這讓一群平時百無聊賴,養尊處優的少爺太太們都集中了精力,竟比往常還要關注這個科考。程尉天還有模有樣的,考試當天,一大早就備好了馬車,車轅的咕嚕聲滾動著走遠了,在牆角趴著看戲的一群小豆丁們,興高采烈,“走,走,去看大哥的好戲去。”

  看吧,直到現在他們還以為程尉天真的是個大草包,什麽都幹不了,包括這個最沒出息的人才回來參加的科考!

  程家人有專門的培養的“種子”,安插進朝廷命官的隊伍之中,程家想要做生意,那必須得有兩把刷子,但是祖上傳下來的一個默認的規矩就是,不走科考的路,隻做生意,那當官的事,交給外麵的人來做,再說這個十年寒窗,也不是誰都能坐得住熬得了的,百年來,下一代,下下一代的孩子們,也都沒把這個當成一回事——笑話,誰會上趕著吃苦啊,沒事找事?

  絕無可能,生意人的精明,遠超乎你的想象。

  奴婢找到程尉天的時候,他一個人坐在程家的小山上。是這樣的,從小他也習慣了,沒人來接近他,因為沒人能看得起這種會讀書的程家人,跟他在一個學堂的同學們也被他的弟弟們威脅過,所以從來都不敢靠近他,他本來反抗過,但是那天程老爺子給他一封信,讓他徹底不願意搭理這種事了。

  信上寫著:孫兒,讀書有益,既然選擇了,堅持下去,用你所有的力量去走自己的路,別人都想要阻止你的時候,拿出點兒東西給他們看看,爺爺站在你身邊,你身後,相信你,也支持你。

  爺爺的信,一直被他帶在身邊。他也不是什麽軟柿子,隻是爺爺說了,囂張乖戾的性子是讀不好書的,他總得做點什麽事,所以,他很久都沒有想起過,自己曾經也是說一不二的跋扈子弟了。

  “程少爺?程少爺?”

  這座小山真是難上,奴婢的手腳根本比不上程尉天的長手長腳,說爬就爬上來了,她還沒那麽多力氣,這個時候掛在馬上就要掉下去的邊緣,趕緊出聲,“救救我啊……”

  程尉天站起身,看見這個奴婢,心裏覺得有意思,但是還是趕緊把人拽了上來,“你是……?”

  她就知道,中午的時候程少爺肯定沒注意到她,兩隻眼睛恨不得定在自己的主子的身上,即便是自己的主子女扮男裝真的真的很帥就對了,但是你也不應該連她的臉都不想掃一眼吧……

  隨便在內心吐槽了幾句,她才撐著膝蓋緩了過來,“我家……少爺,沈寰,你還記得嗎?”

  程尉天的眼睛亮了一半,“當然,你們少爺有事找我?他人呢?”

  奴婢終於把氣息調勻了,直起身子,“我們少爺請你喝酒,跟我來吧。”

  程尉天聽見這個,唇角一勾,覺得有趣,自己果然沒看錯人,沈兄不是一般的書呆子,他身上的那股靈氣,讓他很喜歡,抬腳跟上,他第一回在程家笑得發自內心,“走吧,去見你們少爺。”

  沈時荇打開門的時候,眼睛完全看不清楚了,也沒想到,站在門口的,居然是他。

  “沈時荇,你喝這麽多是想幹什麽。”

  太子的聲音明明是真的,但是她的眼睛還是睜不開,她倒在人的懷裏,麵紅臉熱,喘氣喘得很艱難,“你起開,你個煞筆,我不想看見你啊……”

  沈時荇想把人推開,可惜沒成功,太子卻眼看著沈時荇的手挑開了他的腰帶,上麵掛著的玉佩綴著三縷紅線,曾經有人問過他,這是他們倆之間的紅線嗎?

  他的衣襟被她掀開,這個小流氓,喝醉了也不忘記這個,他一手圈上沈時荇的腰,將人翻了個個兒,掂起她的身子走往屋內走了走,轉身,一手把門關上。

  太子跟了沈時荇一個晚上,那個奴婢帶著程尉天已經走到了樓下,他才終於放下早就涼透的茶杯,從客棧的一樓,走了上來。

  這間房門,有鎖,從裏麵鎖住以後,能從外麵用鑰匙打開,但是,太子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裏的鑰匙,隨手扔在了地上,沈時荇在他的手裏就是很小的一隻,她靠著他的肩膀,昏睡著,眼睫毛一顫一顫地,不知道為什麽裏麵竟然透出一些水漬。

  她哭了。

  太子另一隻手把人挪了一個好位置,坐上床榻以後,他才把人平放在上麵,低著頭,認真看著沈時荇的男裝的樣子。

  看了一眼,沈時荇嘴巴嘟囔了一句什麽,太子沒聽清,但是她的唇瓣卻因為她的舌頭掃過,而漫過水跡,他的眸色深了一瞬,在敲門聲響起的同時,他低頭壓上她的唇。

  “少爺——少爺——,開門啊,程少爺我帶來了。”

  門外的敲門聲一直在響,房門卻緊閉,沒有絲毫打開的跡象。

  程尉天本來隨意打量著四周,他還沒來過這樣的地方,覺得有意思,但是奴婢一直叫不開門,而且門內也沒有聲音回複,他的臉色也重新變得凝重了起來。

  他和奴婢同時想到了一些可能出現的不好的事情,對視一眼,他退後半步,就要把門踹開。

  力氣已經發出了,他眼看著腳就要把門踹開,誰能想到,門突然從裏麵打開了。

  程尉天幾乎是在同一秒就預料到了馬上就要出現的尷尬事件——摔個狗吃屎,說不定還得掉幾顆門牙。

  “誒?!”胳膊上忽然傳來一股大力,原來是這個開門的人把他擋下了,程尉天幼小的心靈在短短的時間裏三番五次經受這樣的考驗,他深深做了一個呼吸,“謝謝——”

  太子殿下……

  ???

  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程尉天目瞪口呆,腦子有點轉不過來,沈兄……太子殿下……

  有一腿?!?

  程尉天忽然瞪大雙眼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完蛋了,他知道了這樣大的秘密,該不會被人給殺人滅口吧,不會吧不會吧。

  蒼天呐大地啊,他的命運確實悲慘但是還是想活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呀!

  太子看了一眼表情極其豐富的程尉天,麵無表情,就是唇瓣上不同尋常的紅色襯得他過於妖冶,所以勾唇一笑的時候,差點兒讓程尉天都昏倒,“程少爺,是你啊,請進吧。”

  程尉天的四肢完全是下意識地往屋內挪動,他的身後,聽見太子免了那個帶他來的奴婢的禮,然後讓人守在門口就行的吩咐,“砰”的一聲,門被關上了。

  他扭過頭,看見了在床上躺著無聲無息的沈兄,還有扭過頭看著他笑得陰森森的太子殿下,忽然感覺,他是不是有點兒自願送死的錯覺……

  “最近,跟他走的很近?明天還有一場考試,今天晚上不著急再多看幾眼書,不著急休息,怎麽會過來,找他?”

  太子施施然開口,腳步一轉走去了茶壺那裏,伸出手倒了一杯茶,仰頭一飲而盡,放下杯子,說出了這個問題。

  程尉天能說什麽?他能說什麽?

  他咽下一口口水,盡量斟酌著措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