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作者:林以檸晏析      更新:2023-04-30 09:37      字數:5453
  第108章

    四年時間, 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長到桑鵲從國外學習回來,拿了兩個圈內頗有影響力的獎, 成為人人口中盛讚的新銳導演。

    短到在京市冬夜的街頭,她不小心擦掛了前車,停下來處理糾紛的時候,才發現路邊的小店居然就是十方。

    被擦掛了的司機是個年過五十的瘦小男人,見自己的車子被蹭, 對方又開著幾百萬的豪車,頓時來了勁。

    “不行不行, 你看這個車燈都有裂縫了, 萬一下雨天進水觸電了怎麽辦?”

    “還有這一塊啊,我這是可是新車,今天第一次上路。”

    “這樣吧,我也不多要,三千塊。”

    桑鵲今晚和朋友約了飯局, 本來路上堵車就已經浪費了時間,結果還遇上了交通事故。

    三千塊對她來說不算什麽, 桑鵲作勢就要點開手機給對方付款。

    中年男人看出她趕時間, 一邊極不情願地叨叨, 說是看她一個小姑娘手生才沒為難她,一邊掏出了自己的手機。

    桑鵲剛按亮屏幕,身後倏地響起一聲冷笑。

    在這寒涼的冬夜,冷得尤甚。

    她轉頭看過去,高大男人立在樹影下, 穿著黑色的羽絨夾克和長褲, 依然是極短的寸頭, 眉目深朗。

    是周恕北,他好像一點也沒變。

    這幾年在國外,桑鵲其實和周恕北偶爾也有聯係,隻是很少,大都是逢年過節發個祝福的短信。

    周恕北給她發,出於禮貌,她也會回複,偶爾兩人還能聊上一兩句。

    當然,還有一次例外。

    因為畢業作品連續失眠幾近崩潰的那個夜晚,她下意識地撥了個電話。原本是想找閨蜜聊天,可電話接起,卻是周恕北的聲音。

    那一晚,周恕北沒掛電話。桑鵲一覺醒來,才發現電話已經打了七個多小時,她猜應該是自己忘記掛斷了。

    拿起手機,剛想去按掛斷鍵,聽筒裏卻響起低沉的男聲:“醒了?”

    那一瞬,桑鵲隻有一個念頭。

    她想回國。

    後來七七八八的各種瑣事,等完成學業,參加完頒獎典禮,她迫不及待地定了一張回國的機票,已經是十二月了。

    其實桑鵲回國才三天。

    樹影下,周恕北撚滅手中的煙,走上前,瞥了眼那輛被掛蹭了的白車。

    “三百塊,不能再多了。”

    中年男人:“……”

    似是不甘心,中年男人又道:“三百不夠,還是報警吧。”

    說完,他又瞥了眼桑鵲,賭她著急趕時間。

    周恕北倏而一笑,倚在桑鵲的越野車邊,“行,報警。”

    “你……不是趕時間?”

    “哦,她趕時間,我很閑,有的是時間。”

    中年男人:“……”

    周恕北說這話的時候,桑鵲的視線就沒從他身上移開過。他倚在車邊的模樣有點混不吝,過分深刻的五官,抱著臂,愈發英氣逼人。

    中年男人的氣勢瞬間弱了下去,吭哧了好半天,接受了周恕北提出的方案,拿了三百塊開車走人。

    桑鵲從始至終像個沒事人一樣圍觀,最後看著周恕北,唇角的弧度又大了幾分。

    “還有心思笑,看來這幾年在國外待得挺好。”

    “……”

    幾年沒見,這人怎麽嘴巴也開始壞了呢。

    “謝謝你。”

    周恕北的身影有一瞬的微僵,旋即他扯了下唇,“不謝。”

    兩人間一時無話,桑鵲咬咬唇,看著不遠處書著“十方”字樣的木牌。

    “你還在開店?”

    “不然呢?”

    “……”

    他為什麽總在嗆她。

    許是意識到自己的口氣不太好,周恕北從包裏摸出支煙,本來想抽,看了眼桑鵲,卻沒點。

    “不開店喝西北風?”

    算是回答她剛才的提問。

    桑鵲知道,即便不開店,周恕北也不至於喝西北風。那年他給她喝得那些茶,有好多都是桑泊年的珍藏,可不是光有錢就能買來的。

    桑鵲還趕時間,林以檸約了她吃飯。

    她上了車,車窗又降下,看著站在路邊的男人,“明天有空嗎?”

    周恕北微怔,瞥向她。

    “請你吃飯,謝謝你幫我省了筆大錢。”

    周恕北扯出個笑,“不一定。”

    頓了下,又像是自言自語,“車技還是那麽差。”

    桑鵲:“……”

    雖然被吐槽,可桑鵲一點也不生氣,她眼底浮起笑,“就這麽定了,你等我電話哦。”

    *

    周恕北進了店,韓遂正在玻璃櫃前鼓搗一個手工錢包。

    “你收拾收拾,今晚早點回去,明天休息。”

    “嗯?”韓遂抬起頭,“明天不開門?”

    “嗯。”

    “為啥?”

    周恕北瞥了他一眼,“有事。”

    不多時,韓遂離開,周恕北一個人窩在裏間的沙發裏,他點了支煙,卻沒抽,就那麽靜靜的燃著,落下一段灰白。

    他沒想到,今晚會遇上桑鵲。

    也沒想到,她會約他明天一起吃飯。

    但還有更讓周恕北意外的。

    快要十二點的時候,門外響起了咚咚的敲門聲。

    周恕北剛剛睡下,又抓過一旁的衛衣胡亂套在身上。

    “誰?”他擼了把頭發,極不情願地走出來。

    沒人應。

    周恕北拉開門,溫香軟玉瞬間接了個滿懷。

    桑鵲抬起頭,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看著他。

    周恕北喉結輕滾,偏頭低罵了聲。

    桑鵲今晚約了林以檸,兩人聚過之後她又獨自去了酒吧。原本隻是消遣地喝一杯,一連三杯下肚,酒意上頭,桑鵲覺得她等不到明天了。

    她叫了車,來了周恕北的店。

    眼下終於見到人,桑鵲壯起來的膽子又好像慫了。

    周恕北有一雙很深的眼睛,像是帶著旋渦的深潭,很容易就把人吸進去。

    “我……”桑鵲抓著周恕北的手臂,撐著身子起來,“路過。”

    說完,她轉身就要走。

    後頸的圍巾卻被拽住。

    “你還挺順路。”周恕北看她。

    桑鵲:“……”

    周遭寂靜無聲,周恕北在看她。

    “為什麽喝酒?”

    半晌,他問了個奇怪的問題。

    桑鵲張張唇,有些茫然。喝酒還需要理由,不是想喝就喝?

    見她答不上來,周恕北頓了下,深潭一樣的眸光灼灼。

    “那我換個問題問,還走嗎?”

    桑鵲有一瞬的微怔,旋即搖搖頭,“不走了。”

    他在這兒。

    “行。”周恕北點頭,沒有繼續問,隻轉身進了裏間。片刻,他端了一杯蜂蜜水放在桑鵲麵前。

    桑鵲看了看杯子,有點像是她從前用的那一個。但這些玻璃杯都長得一個樣,她認不太出來。

    似是察覺到她的視線,周恕北開口:“是你的杯子,一直給你留著。”

    隻一句話,桑鵲就明白了。

    他一個單身男人,留著她的杯子,一留就是四年。

    他一直在等她,等她可以敞開心扉,去開始一段新的感情。

    “周恕北。”

    “嗯?”

    “我車技是不是真的很差?”

    “?”

    周恕北一瞬間的怔忡,桑鵲已經勾住他的脖頸,在他唇上輕吻了一下。

    溫而軟的觸感。

    桑鵲定定看著他,兩人的視線黏纏。

    “放下了?”周恕北問。

    “嗯。”

    一個音節剛落,桑鵲就被抵在了身後的玻璃櫃上,周恕北幾近強勢地單手將她圈住,另一隻手撐在玻璃櫃的邊緣。

    他低頭,吻上眼前嬌軟的唇,有甜甜的蜂蜜味在兩人的唇齒間交換。

    時隔四年,桑鵲終於見到了小店裏間的全貌。

    十幾平的房子,極簡單的陳設,一看就是單身男人的居所。

    周恕北把她抵在沙發上,鋪天蓋地的吻落下來,像是要讓她償還這四年所拖欠的。

    情到濃時,桑鵲低吟出聲,周恕北吻去她眼角的濕。

    他抱著她,像是想要把她嵌入懷裏。

    可親吻過後,也僅僅止於此,沒有更親昵的行為。

    桑鵲窩在周恕北懷裏,紅唇有些微腫。

    直到此時此刻,聽著他強有力的心跳,她的心才漸漸安定下來。

    “周恕北。”

    “嗯。”

    “為什麽?”

    周恕北偏頭看她,“什麽為什麽?”

    “你知道的。”

    為什麽對她好,為什麽喜歡她,為什麽願意等她這麽久。

    周恕北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從她頻繁開始出入他的小店,他漸漸發現這位看起嬌縱的大小姐也有安靜的一麵。

    她漂亮,為人和善,沒有有錢人的架子,偶爾嬌氣迷糊,會為自己熱愛的事業拚盡全力……或許每一個點,都會吸引他。

    周恕北無從分辨。

    “萬一……”桑鵲微頓,“萬一我要是不回來呢?”

    周恕北輕笑了聲,“你舍不得。”

    桑鵲眼看他的眼睛。

    男人眼底明晃晃的笑,含著再明顯不過的意思——你舍不得我。

    桑鵲:“你就這麽肯定?”

    周恕北的手落在她的心口,“你隻是這裏關不了自己那一關,給你一點時間,你會想明白的。”

    桑鵲沒想到,周恕北平時看起來又冷又酷的一個人,會這麽細心。

    她不想再提那些不愉快,隻攀著他的脖頸湊近,吻他的唇。

    “周恕北。”

    “嗯。”

    “我車技一點都不差。”

    男人輕笑,含住她的唇,“那也沒我的好。”

    桑鵲:“……”

    *

    臨近春節,餘彩又定做了好幾件旗袍,讓桑鵲幫忙拿回來。桑鵲也才知道,這兩年,餘彩和旗袍店的徐老板已經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小姐妹。

    “鵲鵲,你幫我把這個捎給徐老板,她前段時間跟我一個朋友買的。”

    桑鵲接過盒子,是個玉觀音的吊墜。

    “你別說,你徐阿姨的眼光還真好。”

    桑鵲瞥了眼盒子裏的玉墜,將盒蓋蓋上。

    “媽,人家徐老板才多大,我叫阿姨合適嗎?”

    “五十七了,怎麽不合適。”

    桑鵲:“?”

    餘彩笑眯眯地看著她,“是不是很驚訝,我當初知道的時候也很意外,她保養的可太好了。一點都看不出來。”

    桑鵲想起那個看上去不過三十多歲的女人,這大概就是歲月對美人的優待。

    餘彩看了她一眼,又開口道:“對了,徐阿姨有個兒子,比你大兩歲,也在京市……”

    “媽!”桑鵲想到周恕北,她還沒來得及和家裏說他們的事。

    “鵲鵲,你該不會是——”餘彩微頓,“雖然非遙最後沒和馬家那個女孩子結婚,可是……”

    餘彩欲言又止。

    是的,孫非遙最終並沒有和那位馬小姐結婚,桑鵲知道這件事,可這和她又有什麽關係呢。

    “媽。”桑鵲挽上餘彩的手臂,“不是他,我有喜歡的人,等過段時間……我帶他來見你們?”

    餘彩有些意外。

    “你在國外的同學?”

    “不是,很早就認識了,這幾年在國外我們也一直有聯係。”

    知道女兒沒有繼續陷在孫非遙的坑裏,餘彩心中稍安。她拍了拍桑鵲的手背,“行,隻要你自己喜歡,我和你爸就尊重你的選擇。有時間把人帶來,別讓人家覺得我們沒有禮數。”

    “知道了。”

    “唉。”餘彩無端歎了口氣,“可惜了,還說讓你和徐阿姨的兒子處一處呢。”

    桑鵲:“……”

    *

    午後,桑鵲驅車去走馬巷的徐記旗袍店,臨出門時,她從床頭的抽屜裏拿出個小袋子。

    桑鵲往裏看了眼,東西還在裏頭,她打算下午去十方找周恕北的時候拿給他。

    和四年前相比,桑鵲的車技有了進步,能夠用正常速度順利地開進小巷子。旗袍店的門敞著,冬日午後的陽光落進店裏。

    “徐……”

    桑鵲推門進來,卻在放置了老式縫紉機的桌後看到了周恕北,她眨眨眼,有點回不過神。

    周恕北將已經包好的禮盒從桌後拎出來,“來拿衣服?”

    “……”桑鵲打量著周恕北,“你早就知道了?”

    “不早。”周恕北擼了把本就不長的寸頭,在桑鵲麵前站定,“兩年前。”

    “那徐老板是……”

    周恕北看著她,深湛的眼底染著笑。他按上桑鵲的後腦,在她唇上輕碰了下,嚇的桑鵲連忙去推他。

    萬一被徐老板看見了呢。

    “她不在。”周恕北將人禁錮在身前,“你以後可不能叫她徐老板了。”

    “?”

    周恕北低頭,遷就著桑鵲的身高,他們的額頭抵在一起。

    “得跟著我改口,叫媽。”

    桑鵲:“……!”

    等兩人一起出了旗袍店,周恕北將兩個盒子放在車子的後排,桑鵲還有些沒回過神。

    徐記的老板居然是周恕北的親媽?難怪她上一次見徐老板,總覺得她麵熟,現在再看周恕北,兩人的眉眼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周恕北。”

    “嗯?”

    “我媽說她和徐老板……阿姨現在關係特別好,是不是……”桑鵲打量著他。

    周恕北坐進駕駛位,他在當然就是他開車。

    “別把我想得那麽心機深沉,她們是真的投緣。不過……”

    周恕北轉頭看桑鵲。

    “什麽?”

    “你真不記得了?”

    桑鵲不解。

    周恕北又看向旗袍店,“那年冬天,你跟你媽媽一起來過。”

    桑鵲隱隱有些印象,那是她第一次來徐記,那天徐老板也不在店裏。

    “可那天我沒看到你啊。”

    周恕北這麽出色的外形,她如果見過,不會不記得。

    “我在屋裏,看到你了。”

    周恕北的視線落在桑鵲的麵龐上,一瞬不瞬。

    一如多年前,他從門簾的縫隙裏看到她,漂亮的一張臉,揚著下巴的樣子像隻驕傲的小孔雀。

    桑鵲微訝。

    緩過神,她伸出細白的手指去戳周恕北的胸口,“你說,你是不是那個時候就對我居心不良了?”

    周恕北捏著她的指尖,輕輕摩挲,“不行?”

    他反問的理所當然,唇角掛著壞笑,桑鵲卻隱隱有些招架不住。她想要抽回指尖,周恕北卻捏緊,視線灼灼。

    兩人拉扯間,放在中間扶手上的小袋子掉了下來,從裏麵滾出一個皮革製的小……鳥?

    姑且算是小鳥,因為還沒有完成。

    周恕北認得這個東西,四年前的那個清晨,桑鵲從他店裏拿走的。

    他彎腰將東西撿起,巴掌大的一隻小鳥落在他的手掌間。

    桑鵲想要去搶,卻被周恕北躲開。

    “這是我的!”

    周恕北輕笑,“你可沒給錢。”

    “……”桑鵲眼巴巴看著周恕北手裏的小鳥,她今天帶著這兩樣東西來,本就是想讓他做完,她再拿回家擺在床頭。

    “你說,你怎麽總是拿了東西不給錢?”周恕北反問她,眼底浮著笑。

    桑鵲不服氣,“哪裏有總,不就是這兩樣?”

    “還有一樣。”

    “什麽?”

    周恕北定定看著她,桑鵲望進他漆黑的眸子,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他的言下之意。

    她難得有些羞赧,下意識低眼。

    周恕北微微靠近,“說吧,拿走了這麽多年,預備怎麽賠我?”

    桑鵲沉默,臉頰鼓了鼓。

    她纖長的眼睫顫了顫,顯然是在醞釀壞心思。

    耳邊響起周恕北的輕笑聲,他直起身,將那隻手工小鳥放回袋子裏,“等會兒到店裏給你做好。”

    周恕北發動引擎。

    “周恕北。”

    “嗯。”

    桑鵲轉頭看他,笑意盈然。

    “我把自己——賠你給好不好?”

    冬日暖陽,黑色越野車靜駐在垂柳樹下,柳枝輕揚,新芽漸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