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笑談擊賊合臨邊

  　　在大業曆史上，蘇軼是個奇人。

  　　一生都是傳奇的人。

  　　少時便不同於常人，坐望南山之陽，冥思匡扶天下之誌。

  　　先後師承五家六派，學問駁雜且不精，無人知他真正想學的是什麽。

  　　青年時期的蘇軼，言行舉止，更是奇異。

  　　於鬧市中行過乞，於荒山處刻過碑，高門大戶卜過卦，青燈古寺算過命。

  　　荒誕十多年，而後入仕。

  　　先從趙氏，後跟宋氏，離間南洋東海，算計夜郎西北。

  　　開宗立派，門徒萬千，著書無數，算無遺策。

  　　人生喻棋，平生不曾錯下一著。

  　　大業立國六十載，到如今，民間還處處有人傳頌他留下的傳奇。

  　　“蘇先生那麽大功勞，陛下也不說給他封個官，賜個豪宅住住，九十高壽的老人家，指不定哪天就仙逝了，還讓他在這荒山野嶺待著……”齊骨同宋普乘坐車馬，帶八千龍騎軍，直出永安城，奔浩蕩山而來。

  　　到得山腳，山路陡峭，車馬難行，於是棄車馬，八千人徒步而行。

  　　“朕是那麽摳搜的人嗎？”宋普上了年紀，體力卻絲毫不比龍騎軍遜色，行走山路，如履平地。

  　　反倒是齊骨，在皇宮裏精心養了一年，從前打下的武學底子荒廢不少，走得一段，便麵色緋紅，氣喘籲籲。

  　　“陛下當然不是，陛下是天底下最大方的人……”喘得兩下，等氣勻了，齊骨接著道，“可蘇先生從來不會算錯，不管什麽結局，他總能算到，沒道理不受封啊！”

  　　“誰說他從不算錯的？”宋普見齊骨走得吃力，忍不住笑她，“嬌兒還沒到雙九年華，怎麽還不如朕這個老人家？”

  　　“誰比得上陛下威武啊……”齊骨嬌嗔，心下卻是對宋普的話生了疑。

  　　誰說他從不算錯？

  　　這是什麽意思？

  　　帶著疑惑，齊骨在浩蕩山頂處的簡陋茅屋裏，見到了傳說中的第一謀士。

  　　蘇軼，名楚，字軼，民間又喚做楚軼。

  　　因晚年隱居於浩蕩山，又稱其為浩蕩子，或浩蕩先生。

  　　跟民間傳說的鶴發童顏仙風道骨不同，齊骨看到的那位老人家，白發白須，眉毛勝雪，粗布簡衫，身形佝僂。

  　　看起來，確實離入土之日不遠了。

  　　但跟齊骨想的也有區別。

  　　蘇軼身形和麵容雖老，但約莫是習武有成的原因，說話鏗鏘有力，精神抖擻，隻看這精氣神，比齊骨要強不少，就是許多龍騎軍，怕也不及他。

  　　難得見到活生生的傳奇，齊骨本是想同蘇軼請教些聖賢問題，但宋普隻讓齊骨和蘇軼打了個照麵，之後便叫齊骨出屋去候著，他有話要同蘇軼說。

  　　當著蘇軼的麵，齊骨得維持一國之母的鳳儀，沒法撒嬌，齊骨隻好出了茅屋，去看浩蕩山頂奇異風光。

  　　“殿下當心……”

  　　山頂無路，盡是怪石，有些石塊極脆，稍一用力，便碎成塵煙。

  　　齊骨攀得吃力，又要留心腳下，一時難以顧全，幸有龍騎軍統領裴遠在側，叫她不至於出什麽意外。

  　　“陛下也不說要行這麽遠，若早些時候告訴本宮，本宮著便服上山，也要好些。”齊骨好不容易登到小峰頂，擦著額上汗水，朝裴遠抱怨宋普難伺候。

  　　這話裴遠聽得，卻是接不得。

  　　“聖心難測，那是自然……”但裴遠也不願意得罪齊骨，想想，又道，“陛下待中宮殿下，已是極好了，臣還從未見過有哪位娘娘，能有殿下這般殊榮。”

  　　裴遠說的，是指齊骨十六歲為後臨朝之事。

  　　怕齊骨聽不懂，裴遠補充一句：“不止大業未曾有，臣所讀史冊，都不曾見過，便是太祖當年，那般寵愛太後她老人家，臣也沒聽聞過太後能參政議政的。”

  　　裴遠所說，也是當下大業朝堂多數人的想法。

  　　齊骨不甚在意，眺望遠方山和雲海，語氣淡淡：“從前沒有，如今可是有了，往後，可能會更多呢……”

  　　這話裴遠接不上。

  　　他覺得齊骨比宋普還要難伺候。

  　　想了半天，裴遠隻回得一句：“殿下說的是。”

  　　齊骨看了看裴遠窘迫樣子，沒忍住笑了笑。

  　　這時候天光正好，太陽穿過雲層，照徹山巔，直直打在齊骨麵上，叫齊骨整張臉都上得一層晶瑩透亮的光。

  　　溫柔且神聖。

  　　她一笑，如九天玄女下凡塵，把裴遠看得一怔，而後再沒敢抬過頭同她對視。

  　　“都說蘇先生高義，淡泊名利，裴統領，你說，陛下能請得動蘇先生出山，擔任大業相國嗎？”齊骨看得一陣風光，又叫裴遠攙著她下了峰頂。

  　　裴遠聞言，撇撇嘴，平淡道：“這世上，沒有陛下做不成之事。”

  　　“可本宮聽聞，這世上，也沒蘇先生算不到的事情。”齊骨隻當裴遠這話，是在拍宋普馬屁。

  　　卻不料裴遠下一句，叫她毛骨悚然。

  　　裴遠說：“什麽神算天算，那都是人算，是人算，就都會算錯，不然，陛下帶我們這八千龍騎軍幹嘛來了？”

  　　“什麽？”齊骨腳步頓住，心下沒來由慌張。

  　　“殿下……”裴遠察覺齊骨渾身緊繃，輕輕在她手臂上拍拍，寬慰她，“莫要怕，蘇先生不傻，不會出什麽意外的。”

  　　齊骨沒有被寬慰到，她腦海中思緒百轉，而後對裴遠道：“蘇先生是大業功臣。”

  　　宋普他，怎能如此對待於大業有功之臣！

  　　當年太祖奪得江山，曾留言：但凡宋氏子孫，遇蘇軼及其後人，皆須禮讓，不得見凶。

  　　宋普若還姓這個宋，就不該……

  　　“什麽有功無功？”裴遠表情有些嘲諷，不隻是嘲諷蘇軼，也是在自嘲，裴遠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活在大業的土地上，那就是大業的人，就是陛下的臣子，吞天之功，也是陛下的，這是臣子的本分。”

  　　想到茅屋裏的那個蒼老身影，裴遠搖搖頭，道：“殿下莫要多想了，陛下肯定能請動蘇先生的，我們趕緊回去吧，一會兒陛下見不到皇後，該著急了。”

  　　裴遠說得不錯，關於出任相國一事，蘇軼答應了。

  　　但蘇軼有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