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鸞鳳分飛
作者:李秋楊嶼霖      更新:2023-04-26 20:15      字數:5122
  第43章鸞鳳分飛

    明月多情應笑我,笑我如今。辜負春心,獨自閑行獨自吟。

    ——納蘭性德

    8 月 20 日

    天氣陰沉,跟一個多月前她回紀城那天一個樣。

    動車穿過隧道,祁煜打過來的電話已經第三次被信號中斷阻隔。李秋拿下藍牙耳機裝進包裏,她今天化了淡妝,遮掩了一下眼皮下的烏青。

    腳上為了方便,穿了雙運動鞋。

    祁煜電話第四次打過來的時候,窗戶外麵視野開闊,大清早的白雲還是清爽的,信號終於連接暢通。

    她接起:“喂。”

    “你現在到哪兒了?”

    “剛穿過第七個隧道口。”

    紀城到西川要經過七個隧道,那就意味著她馬上到了。

    祁煜正在去花店的路上,他今天還定了一大束鮮花,聽她快到,痞痞一笑:“我跟你商量個事?

    “你說。”李秋語氣平淡,壓抑住傷感。

    祁煜沒察覺:“你出站了直接打個車去防空洞的倉庫找我行不行,我今天在看著出貨,一會就好,然後我們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這話太親密,已經不適合他們這段馬上要下架的感情。她眼周的灼燒感快要把心髒點燃,酸痛、悲鳴齊齊湧來,穿過車廂湧動的人潮,撲向她。

    她有點嗚咽,但是話筒裏的噪音恰到好處的將其遮蓋:“我來找你說事,那不是個能說話的好地方,我還是直接回去,你忙完再過來。”

    “你過來吧!我開車了,等會一起回。”他堅持。

    李秋在心裏輕歎了口氣,妥協:“好,車已經在靠站了。我大概半個小時左右到,你盡量快點。”疲倦包裹著要直麵分別的痛感,那種複雜的情緒快要將她一口一口嚼碎。

    所以她逃避,逃避延遲了這種痛感,但是現在她不得不快刀斬亂麻。

    祁煜聲音是輕快的:“很快,我等你。”

    “祁煜章章章章章章”她想在他心情尚且還愉悅的時候說點什麽的。

    “什麽?”

    “見麵再說吧!”

    來西川的人和那天她離開時的一樣多,車站依舊,站台的指示牌一樣在沒有日光的陰天裏亮著。車站外的廣告牌還是同一個女人,站口的食雜店照舊琳琅滿目,一些仿佛都沒有變,但是隻有她知道關於她和祁煜的所有都正在朝一個完全相反的方向走。

    去倉庫的路上她起了無數遍的開頭,想怎麽說出這件事才能讓自己不顯狼狽又顧著祁煜的顏麵,他估計是不能接受被人甩掉的,那她是否甘願把罪過全都架在自己身上。

    防空洞離車站並不遠,那種迎麵趕著風的窒息感越靠近越緊緊勒著她。

    她跟門衛打了招呼,沿著筆直的亮著兩排崗哨一樣燈光的隧道往裏走,99號在這段隧道的中段。好幾次她是想落荒而逃的,但是她知道不能,再拖下去沒有任何意義。

    她心裏盤算著見到祁煜的第一句話該說什麽。

    99號的門開著,她在門外叫了聲祁煜的名字,傳來一聲回響。

    她又往裏走了幾步。

    空氣裏的花香混著鮮果香在高穹頂的倉庫裏散開,她心裏的焦灼感稍微減緩了些。

    但是很快,她心髒和腦袋都挨了狠狠一擊。

    錢凱帶頭,有大概十來個人從堆積如山的包裝箱後麵走出來。

    有些是熟悉的人,有些陌生。他們都在對她笑,說著模糊不清的祝福,仿佛她應該是今天最幸福的人。

    當然她也看見了散發出花香的來源,滿地的紅玫瑰,像攢了一團火。祁煜就站在花海的那邊,一身深藍色的襯衫,嘴角微揚,讓他看起來很矜貴,可往日裏的桀驁還不至於被一件衣服馴化,眉宇間挑著十足的春風得意。

    李秋喉頭幹澀,她低了低頭,再抬眸,話語冷冰冰的:“錢凱,你們先回去吧!”

    熱鬧的氛圍一下子如墜冰窟,錢凱略顯擔憂地看向祁煜,他咬唇無奈又氣憤,這種時候她不該任性的

    “回。凱凱你帶著哥幾個先去你那,今天點多少都算我的。”他盡量平和。

    錢凱看氣氛確實不對,趕緊吆喝兄弟們走了。

    等重歸寂靜,方才他們撒的禮花也都落地,隻剩下一地花花綠綠的狼藉。粉色的氣球還在鼓著腮幫子,可這場看著精心策劃的驚喜不會再期待它貢獻的高潮。

    祁煜繞過麵前那堆心形的玫瑰,走到李秋跟前從兜裏掏出車鑰匙,摁了下開關。玫瑰邊上被粉色車布包起來的車響了下,他說:“李秋秋,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布置的這個場地。沒關係,我還準備了禮物,你看看喜不喜歡?”他扯掉車衣,白色的車身跟紅色的玫瑰相映襯,是她曾經期待過的浪漫。

    “祁煜。”她聲音裏帶著顫抖。

    祁煜心頭泛起不好的預感,但他還是繼續道:“你應該猜到我要做什麽了吧?我們結婚吧!去拍奧黛麗赫本風格的婚紗照,在金凱悅辦露天婚禮......”

    李秋抬眸,眼眶裏的水珠打轉,就是湊不夠可以壓垮下眼皮的重量。

    “遲了,來不及了。那些我現在都不要了。”

    祁煜眉頭緊鎖,手裏的花束已經不再是虔誠的、昂揚的模樣:“你什麽意思?”

    李秋背過身,不去看他。她抹掉眼裏的那點水漬,揉揉了發脹的太陽穴,輕呼了口氣,盡量讓出口的語句不被哽咽模糊掉:“我的意思是,這些我都不要了,你我也不要了。我想我們分手。”

    “分手?”祁煜哂笑,一把拽住李秋的胳膊,玫瑰沒了支撐,落地,“你常說我發瘋,我現在想問問你這又是發什麽瘋?”

    李秋掙不開他強勁的手,抬眸一字一頓道:“不是發瘋,也不是試探,更不是威脅。我在很認真的跟你說,我要和你分開。”說到後麵她的語氣有點激動。

    祁煜哼笑一聲,那笑實在苦澀,他感覺自己舌尖、喉頭都跟生吞了一把阿司匹林似的,腸胃也都感覺涼冰冰的。

    “為什麽?”他問了,卻又沒有給李秋回答的機會,憤怒道:“你他媽難道真跟他搞一起了。”他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其實從第一次他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勝心,和方雨竹把這事搬上台麵的那個時候開始,他心裏就埋了顆不信任的雷,就看什麽時候炸掉。

    李秋唇瓣微顫,她今天是做好了捅破天的決心的:“是,如你所想。”

    就算那晚他們沒有做到最後,但是在她這樣,意義是一樣的。

    祁煜目眥欲裂,他恨恨地盯著李秋看了眼,手上的力道重的快要將她的胳膊捏碎,車鑰匙被他甩出去,撞在紙箱上,發出一聲悶哼。

    “你怎麽這麽賤?”這是祁煜對她說過最狠毒的一句話了。

    但是李秋的痛感早已在她意識到兩人要結束的時候達到頂峰,現在剩下的就是要砍斷最後一根筋骨的勇氣:“我是賤,”她抬眸盯著祁煜,“那你呢?清白嗎?”

    “你現在是什麽行為,倒打一耙?”他能聽見自己牙關的咯噔聲。

    “家裏我發現的口紅,你車裏那個袋子裏的東西。你都不屑於銷毀證據了,還害怕承認嗎?”實際上爭論這些都沒有意思了,她也不真正在意這些。隻不過吵架,就是各自為營,總要為自己提供有力證據。

    祁煜煩悶地刨了把頭發,迫使自己背對著李秋,不然他真的會忍不住動手,一把掐住她白嫩的脖頸。

    “我他媽哪來你那些花花腸子,”他轉身,嘴角一斜,報複性地說:“口紅錢雅的,她跟錢凱去喂貓故意留下的。內褲狗日的戴正明塞給我的。你倒是說說我做了什麽?”

    李秋愣住了,她捂著嘴側頭調整了一下自己即將奔潰的情緒:“祁煜,我不想再一點點去數你錯了多少,我錯了多少。我們乘著還沒有敗光好感,體麵一點結束吧!算我求你了。”

    “嗬,”祁煜轉過身來,“迫不及待要投入他的懷抱了。你還真是個沒良心的,哦,不,不光沒良心還蠢。”

    他一想到在分隔兩地的這一個多月裏,她都在跟另外一個男人親密就覺得惡心,除了惡心更多的還有難堪,在他自尊心上插了狠狠一刀。

    那種淩辱,他要讓她也嚐嚐。

    這時候,理智在本性麵前就是個裝飾品。

    李秋眉頭緊鎖,抬眸:“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自私。”

    “你不自私?這邊跟我談著戀愛,那邊哄著老情人。你沒有羞恥心嗎?”

    “你說夠了沒。”

    “不夠,”祁煜伸手握住李秋的脖子,讓她直視自己,“你真的蠢到家了。你以為他有多好,不過是一個擅於偽裝的俗人。別他媽在這給我演情真意切,男人褲襠裏那東西掏出來是個女人都能上,何況你這種倒貼的。”

    李秋伸手去拉他的手臂,巋然不動,急出了一滴眼淚:“你放開我。”

    “放心,我會放開。我肚量還沒大到會要一個劈腿的騷貨,你太給自己臉了。”祁煜手上的力道更重了,李秋脖頸的位置肉眼可見的泛起一片紅。

    她奮力掙脫,繃直的手臂抬起,一巴掌落在祁煜左臉,五髒六腑像被攪拌機攪過似的,疼得淅淅瀝瀝。

    “我承認我是做錯了,可你有什麽資格指摘我。我因為你,因為你家人的不認可痛苦的時候,你在做什麽,你和他們一樣傲慢,無視我向你發出的求救信號。你又做對了什麽?”她搖搖頭,“我真的厭惡這種去從我們過去九年的時間裏挑那些不好的片段的感覺,可你怎麽能說出那麽惡毒的話。走不下去就是走不下去了,我們這輩子都不要再見了。”

    祁煜看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臉,她說再也不見了,他一點都不痛快,愁腸擰成了一團麻花,惡心犯嘔,嘴裏依舊不饒:“所以呢?以後不見我,要去跟他舊夢重溫。你醒醒吧!”她不該這麽幹脆利落就把他放下,“上周他們兩家還在一起吃飯,人爸媽互相滿意,他裝的一副好好先生模樣,骨子裏就是匹餓狼,為了往上爬娶方雨竹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實。而你不過就是個消遣。”

    他的臉即使生氣依舊俊朗,可李秋現在隻能看到猙獰。她忽然覺得可笑至極,“那你把我當什麽?”

    祁煜邪肆一笑:“還能是什麽,不合適就可以換掉的,衣服?花瓶?隨你開心。”是她做錯了,他怎麽還能給她好臉色。

    但是他心裏當真不痛快,為即將到來的分別煩躁,為再也不見憤怒。他親手捏碎了那顆愛過人的心髒。

    他都不確定要是她求饒,認錯,他會不會背棄自尊,把她留下,即使互相折磨。

    但李秋木然:“給我一點時間,我今晚之前搬走。”

    說完,她撿起自己掉在地上的包拍了拍土,脊背挺直沿著廊道往門口走去。

    看著滿地堆積的紅玫瑰,祁煜憤憤地踩了兩腳,先她一步出門,開著他那輛黑色奧迪呼嘯而過。

    那段路是李秋前二十多年的人生走過最漫長的一段,涼風陣陣、空無一人的防空洞,冷寂的空氣,被愛人背刺的傷口,她跌落在地的尊嚴,把她推向深海的旋渦。

    她也許該擔負這樣的代價,但祁煜絕不無辜。

    回到祁煜的房子,如她所料沒看見他身影。經曆過剛才的戰爭,他應該是不願再看見她的。

    李秋找了搬家公司,她開始一點點收拾自己的東西。

    冰箱上還貼著他們在海邊拍的合照,滿臉的笑容看著刺眼。她先撕掉照片,拇指輕拭了下男人的臉,隨即扔進垃圾桶。

    廚房的東西多是她買的,李秋打包好,貴重的讓師傅搬下去,鍋鏟什麽的裝進紙箱扔掉。她在電影裏看過這個橋段,當時隻覺做作,現在輪到自己身上,忽然能體會其中的酸楚。

    每一件物品都承載著一段回憶,她之前的逃避,不光是沒有攤牌的勇氣,還害怕曆經現在這個場景。

    那種痛,不鋒利殺不死人卻足夠沉重。

    臥室裏的電腦是祁煜買的生日禮物,她裝箱拿走。祁煜的惡語相向,讓她意識到女人在分手或者離婚時不要東西,不要錢來墊高自己道德的無聊。

    那種自證,對於即將麵對的柴米油鹽毫無裨益。況且她也送過等價的生日禮物。

    她以為東西會有很多,等到全部騰空挑揀出來,才發現三個行李袋,兩個箱子,一個行李箱就打包了她在西川的五年。

    搬家師傅把箱子先搬下去,李秋沒想到祁煜會回來。這會已經正午,太陽從窗戶裏照進來撲滿地麵。

    他冷著臉,對搬家師傅說:“從我家出去。

    師傅一臉懵,回頭看站在沙發邊整理證件的李秋:“李小姐,你這還搬不搬?”

    李秋看了眼祁煜,說:“中午了,你們先出去吃個飯吧!飯錢到時候算費用裏,我一起結。”

    師傅瞪了眼莫名其妙進來就凶巴巴的祁煜,提著一個袋子吭哧吭哧走了。

    祁煜掃了眼客廳,沒少什麽東西,可他覺得空蕩蕩的,是憤怒之後的落寞。他以前覺得李秋不哭挺好的,沒那麽煩人。可今天她那張臉上的表情略顯寡淡,看得他心火越大。

    他大步流星,過去抓握住李秋肩膀,將人抵在沙發上,摁住她的唇瓣吞咬,在她的嗚咽聲裏扯掉她短 T 下麵的胸衣,手要附上去的時候被李秋抓住,他沒想到她力氣會那麽大。

    他上嘴唇被咬爛了,脖頸、後背和大臂上都是她掙紮的時候抓出的傷痕。

    他沒敢去看她,無力地躺在沙發裏,臉側埋在手臂下麵。

    李秋整理衣服,神經緊繃,還在粗喘:“強暴是要判刑的。”

    她好無情,祁煜感覺眼角滑出來了一些他不願意承認的液體,他依舊保持那個姿勢,語帶嘲諷:“你這麽上綱上線做什麽?分手炮不懂?”

    “不懂。”她的心又碎了一次。

    祁煜用壓著的那隻胳膊擦掉眼淚,坐直:“你心夠硬的,說走就走,就沒有一點不舍?”這是他好好說的第一句話。

    “對一個罵我騷賤,試圖強暴我的人嗎?”她平靜地控訴。

    祁煜感覺嗓子眼有一股血腥味,胃墜疼。“是你先傷了我的心。”這下他沒忍住,眼淚順著精雕細琢的淚溝滑下來,察覺的時候已經到了嘴邊。

    他還沒來得及伸手去擦,李秋拇指已經挨到他臉頰上,擦拭掉那兩抹狼狽。

    以前吵得最凶的時候他都沒有掉過珠子,今天看來是難過了。她手指摸了摸他腦後的頭發,心裏無限悲涼,像在孤寂無人的戈壁灘彳亍:“祁煜,我們不要再說那些難聽的話了。好聚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