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VIP] 第116章  公道(補完)
作者:布丁琉璃      更新:2023-04-26 19:54      字數:7501
  第116章 [VIP] 第116章  公道(補完)

    趙嫣騙了父皇。

    她知曉, 若按照聞人藺先前的計劃,定不會領兵來勤王。

    他說?過,不會護大玄分毫。

    所以當?他越過自己, 麵向?皇帝時,趙嫣心頭微微一跳。

    她惟恐聞人藺否決自己的話, 當?眾做出什麽無法挽回之事:外敵尚在, 此刻並非內亂之時,若他在這?裏解決父皇, 除非殺掉在場所有人再嫁禍給亂黨,否則必聲名狼藉,這?樣自毀式的複仇並無太大意義。

    她借著密道的昏暗,不動聲色地攥住了聞人藺的袖邊,那上方帶著些?許黏膩的腥潮。

    聞人藺頓了頓腳步,密道內時間仿若流淌得格外慢。

    片刻,趙嫣聽?到了挽劍入鞘的錚鳴聲,清亮的劍光映射皇帝渾濁疲勞的眼。

    “送皇上回宮。”

    聞人藺輕淡的嗓音傳來, 趙嫣如釋重負,鬆開了緊攥的指尖。

    她讓侍衛護著帝後等人先行離開,隊伍有序撤離,一個接著一個從她身邊離開。不知過了多久,腳步聲遠去,密道內重新安靜下來, 沁涼的氣息將背對而?站的二人溫柔包裹。

    趙嫣低咳了一聲,看?了聞人藺一眼,轉身朝密牢入口行去。

    她刻意放緩了腳步, 聽?到身後響起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提起的心髒這?才安安穩穩落回實處。

    她下了密牢的石階, 身後沉穩的腳步聲也跟著下來。

    趙嫣疲憊不堪,又猜想?聞人藺是否生氣,晃神間最後一階踩空,撲倒前被身後之人攔腰攬住。

    趙嫣頓了一息,滿腔情緒再難壓抑,轉身埋入聞人藺懷中,將手臂緊緊掛在了他的頸項上。

    聞人藺任由她抱著,半晌,睨目瞥向?石階的方向?,似是有所察覺。

    密牢入口,兩人相擁的影子?投射在石階上,輕輕跳躍。

    周及攙扶著李恪行的胳膊艱難走出,望向?石階處。

    李恪行腿腳不便,落在隊伍後頭,卻無意間撞見這?一幕,頓時百感交集,心生不忍。

    他胡須微動,剛要說?什麽,卻聽?自己得意的門生抬起眼來,無聲喚了聲“老?師”,朝他緩緩搖首。

    密道昏暗,他卻看?懂了周及眼中的懇求,隻得咽下喉中的歎息,放輕腳步。

    直到礙事的人都走了,聞人藺才抬手扣住趙嫣的薄肩,將她輕輕推開了些?。

    拒絕的動作,使得趙嫣一怔。

    還?欲向?前,卻被聞人藺單手抵住額頭製止。

    他身高手長,這?麽伸手一抵,趙嫣就抱不著他了,登時有些?悵然。

    “我?這?一身血,髒不髒。”

    聞人藺聲音輕慢,帶著些?許好整以暇的意味,“殿下將本?王引來此處,是想?質詢什麽。”

    “我?哪敢質詢。”

    趙嫣低頭站著,眼睫不安分地抖動,“我?是怕你?動氣,當?著外人的麵責備,我?這?個長風公主豈非很沒麵子??”

    “自知之明”這?種東西,小殿下有,但是不多。

    聞人藺被她給生生逗笑了,“知道本?王不願殿下涉險,還?非要過來,知道錯但是不改,對否?”

    “那我?問你?,若我?不來,你?會救他們嗎?”

    聞人藺不語。

    他抬起幹淨的指節,輕柔拭去趙嫣臉上沾染的黑灰和血漬,露出細膩白皙的膚色來,“殿下顧及了所有人的周全,可曾想?過你?自己。”

    “因為我?知道,有個人即便不顧所有人,也不會不顧我?。”

    趙嫣仰首一笑,疲憊的眼眸裏碎開了光,“他對我?說?過,無論我?做什麽都有他兜著,他給了我?肆無忌憚的勇氣。”

    聞人藺輕捏著她柔軟的腮肉,笑道:“殿下還?真是……得寸進尺。”

    沒有辦法,他教?出來的人,自然要由他捧著。

    “這?一天一夜,我?想?了很多。玉泉宮隻堅守了三日?,已是滿目瘡痍,當?初聞人家卻是領十?萬將士於絕境中守城整整三個月。”

    那時的慘烈,隻會比如今的“玉泉宮之亂”更甚百倍千倍。

    在密道中等候援軍的這?一天,度日?如年。

    趙嫣幾乎不敢去深思,八年前的聞人藺看?著父兄和將士一個個慘死眼前時,看?著兵盡糧絕、飲血食腐卻遲遲等不來援軍時,該是怎樣的憤恨絕望。

    聞人藺垂目凝望。

    他知道自己困不住萬裏長風,本?就不曾生她的氣,隻是見她小心翼翼撒嬌哄人的樣子?溫暖有趣,便不自覺多放任了會兒。

    “殿下曾許諾,讓本?王在上元節前看?到天下有救的希望。”

    聞人藺聲音很輕,更像是一聲自問,“希望呢?”

    “上元節朝堂問審,我?於禮教?枷鎖中死裏逃生,此乃第一希冀。第二嘛……”

    趙嫣垂眸一笑,拉住聞人藺溫涼硬朗的手,將被弓弦勒傷的手指擠入他的指縫中,輕輕交扣住。

    “第二,我?帶你?去看?。”

    鷹騎護送玉泉宮上撤退的眾人歸京,一路走走停停,直至天黑後平安入了城門,聞人藺才明白趙嫣那句笑吟吟的“我?帶你?去看?”是何意思。

    皇帝生死未卜,亂黨逼京,不住以謠言輿論施壓,但城內並無想?象中的倉皇慌亂,反而?井然有序,散發出一種不同於寒春的、壯闊氣息。

    城牆上明燈高懸,百姓自發執起鋤頭、鐮刀等物,和所剩無幾的城門衛一同站於高牆之上,巡視敵情;

    城下搭起粗陋的油布棚子?,用以安頓受傷的城門衛。容扶月穿著便於勞作的布裙,挽起袖口,正領著女學館的學生們幫忙煎藥熬湯,穿梭在棚子?間照顧傷員。

    一側道旁,數名明德館的儒生正以手指天,慷慨激昂地說?著什麽,圍觀之人皆是握緊了手中的“武器”,視死若歸。

    風揚起儒生所寫的檄文,上頭一句“丈夫立世何辭死,一去黃泉破奈何”的絕命之言遒勁有力。

    八年前,有人以血肉築牆,換身後數十?萬百姓性命。而?今百姓亦以血肉築牆,護大玄脊骨不倒。

    輪回往複,生生不息,這?是趙嫣交予他的第二份答卷。

    “他們平安回來了!”

    “真的做到了!天佑大玄!”

    眾人夾道相迎,對馳援歸來的侍衛、鷹騎致以最熱烈的歡呼,一時人聲鼎沸,以至於車馬不能通行。

    柳白微聽?聞消息,索性棄了馬,從擁擠的人潮內擠出,問前方馭馬的孤星大聲道:“殿下呢?”

    百姓的歡呼聲太大,孤星傾身聽?了好幾遍才明白,朝後方看?了眼。

    柳白微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隻見馬車徐徐而?行,晃動的車簾被冷白的指節撩起一角,露出聞人藺淩寒俊美的容顏。

    趙嫣靠在他的肩膀上,睡得正沉。

    她衣裳已然染了血,看?上去有些?狼狽,但氣色還?算好,柳白微稍稍鬆氣,還?欲向?前,就見車帷已被人放下,頭也不回地從他身邊駛過。

    “小器!”

    柳白微被人群撞得一個趔趄,暗罵了聲。

    回宮,清點人數,述職匯報,安撫嘉賞,一切亂而?忙碌。

    蓬萊殿,寢房的紗燈溫暖安靜。

    趙嫣沐浴更衣出來,見時蘭的眼睛還?紅著,不由軟聲道:“我?這?不是好好的嗎,隻受了點擦傷而?已,哭什麽?還?是說?張滄發現我?逃了後,嚇唬你?了?”

    時蘭隻是搖頭,斷續哽咽道:“殿下在華陽雖過得清貧些?,可從未受過這?樣的苦。”

    “好啦,你?在我?麵前說?這?種話,讓流螢怎麽想??”

    趙嫣拍了拍時蘭的肩,見她止住了哭,便轉向?流螢道,“母後那邊如何?”

    流螢回道:“女史來了口信,娘娘已按照殿下的計劃準備妥當?。”

    趙嫣頷首:“這?兩日?你?也辛苦了,轉告姑母和柳白微,帶我?此間事畢,必將親自登門致謝,將一切都原原本?本?交代清楚。”

    流螢領命出去。

    時蘭吸了吸鼻子?,為趙嫣綰了個簡單的發髻,正要從妝奩盒中挑選珠釵,就見趙嫣率先取了那支精美的金笄,握在掌心道:“今夜簪這?個就足矣。”

    說?這?話時,她眼眸裏似乎流淌著許多情緒,但很堅定。

    趙嫣以公主的規格穿戴齊整,推門一看?,便見聞人藺坐在庭中的石桌上,品鑒盞中茶水,幹淨的殷紅下裳上兜了一層薄薄的桃花瓣兒,也不知在月色下坐了多久。

    他應是從鶴歸閣過來的,身上的衣袍已然換過,散發出淡淡清寒的藥香。

    趙嫣忽而?覺得,沒有什麽比劫後餘生、小別重逢更令人心安之事了。

    她眼底有了笑意,輕手輕腳地靠近,坐在聞人藺對麵,托腮對著他笑。

    清苦的藥味更濃,趙嫣好奇垂眼,這?才發現聞人藺盞中所盛根本?不是茶水,而?是濃褐色的清苦藥汁。

    “是什麽藥?”她問。

    聞人藺端起杯盞一飲而?盡,不答反問:“還?不睡。”

    趙嫣想?起正事,搖了搖頭:“你?不來找我?,我?也要去找你?的。”

    聞人藺有些?意外,“哦”了聲。

    心裏盤算著,上次讓孫醫仙煉的藥,還?夠吃幾次。

    “昨日?馳援之事,我?知道我?有些?恬不知恥,但我?想?好如何向?你?賠罪了。”

    夜風搖落花落如雨,趙嫣微微側首,髻上的金笄熠熠生光,“我?想?用我?的方式,替你?和十?萬將士、還?有趙衍討個公道。你?想?要做的事,我?替你?做;想?要問的話,我?替你?說?。”

    就像這?一年來,聞人藺為她做的那些?一樣,她也想?護聞人藺一次,為他拂一拂滿身塵霜惡名。

    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了,趙嫣起身牽住聞人藺的手將他拉起,出門朝東六宮而?去。

    有聞人藺在身後,一路上無人阻攔,趙嫣忽而?想?起了“狐假虎威”之詞,隻覺特別貼切。

    “殿下這?是,要與本?王秉燭夜遊?”

    “跟著我?,別說?話。”

    跟著我?——

    聞人藺居然挺喜歡這?有些?蠻橫霸道的三個字,孤魂仿若有了歸宿般沉澱下來,將他從仇恨的深淵拉至明亮的光下。

    他捏了捏趙嫣的尾指,不再詢問。

    恍然間覺得,無論眼前這?個少女將他帶去哪兒,都會是他的歸處。

    太極殿,暖閣靖室中。

    皇帝剛打發走哭啼不止的許淑妃,此時正散發披衣而?坐,疲憊口述安撫臣民的詔書,由翰林官執牙筆代寫。

    四周靜得出奇,唯有筆尖摩挲紙頁的輕微聲響,以及皇帝時而?啞咳的渾濁氣音。

    魏皇後就在此時進門,端著一碗湯藥,沒有帶宮婢,似是打算親自奉藥侍疾。

    皇帝揮揮手,命翰林官和馮公公先行退下,而?後靠在榻上,將胸腔中壓抑的那股氣咳出,嘶啞道:“你?護駕有功,身上還?帶著傷,朕這?邊無需你?伺候湯藥,回去早些?歇息吧。”

    這?個女子?身上有種難言的冷豔氣質,做皇後無可挑剔,做妻子?卻少了幾分順從。

    皇帝對她的態度很複雜,曾欣賞、喜愛過,也曾厭過、忌憚過,而?今死裏逃生,他對她隻有溫情。

    但魏皇後隻是專注攪動碗中的粘稠湯藥,並未應話,靖室內間或響起玉勺劃動瓷碗的刺拉聲。

    這?聲音沙啞但紮耳,皇帝的太陽穴也隨之牽痛,不由屈指揉捏,從鼻腔中呼出一口濁氣。

    罷了,她性子?一向?如此,學不會曲意逢迎的那套。

    “本?宮舍命相救,不是為了皇上。”

    不知過了很久,直至碗中的湯藥沒了熱氣,魏皇後才平靜開口。

    皇帝驚異於她話中的涼薄,睜開眼,遲疑地打量她:“皇後說?什麽。”

    回答他的,隻有那一圈圈劃動瓷碗的刺拉聲。

    “夠了。”

    皇帝摁了摁太陽穴,起身握住妻子?的手腕,“那皇後是為了什麽?”

    “為了人心不亂,為了江山不毀於北烏之手,還?有……”

    魏皇後的視線投向?門扇處,望著打在隔扇上的重重燈影,平聲道,“為了一個真相。”

    皇帝狐疑:“真相?什麽真相?”

    魏皇後轉過眼看?他,那鳳眸中透出的寒意,令皇帝生出一股不詳的預感。

    “你?為何要殺吾兒趙衍。”

    恍若針紮,皇帝驟然鬆手,驚疑不定地打量魏皇後。

    “阿衍是你?兄弟魏琰殺的,皇後莫不是忘了?”

    皇帝皺眉,沉聲道,“衍兒也是朕的兒子?,朕怎會殺他。”

    “本?宮比皇上了解魏琰。他擅度人心、外親內疏,但沒有利益的事,他不會做。他如何確定殺了吾兒,就可高枕無憂、就可躲避皇上的問責,是誰給他對東宮下手的勇氣?他到底做了誰手中的刀?”

    魏皇後起身俯瞰,清冷道,“如今關?起門來,隻有你?我?夫妻二人,本?宮想?聽?聖上一句實話。”

    “朕方才說?的就是實話。”

    “請皇上解釋,為何要暗許魏琰殺他。”

    “皇後,你?……你?瘋魔了。”

    “因為吾兒的賢名蓋過了他的父親,他醞釀的政論將親手推翻君父的統治,所以皇上開始害怕,就像當?初皇上害怕自己的太子?兄長,怕到不惜假借他人之手除之而?後快,甚至派太監追去房陵,毒殺廢太子?。”

    “無稽之談!”

    “巧合的是,那名鴆殺廢太子?的太監,在十?年後還?以‘監軍’之職去過雁落關?,之後不久,聞人將軍就與十?萬將士殉國,這?名太監也在歸途中猝然暴斃,死無全屍。因為吾兒無意間發現這?名天子?的親信太監死得蹊蹺,背後另有推手,所以皇上越發恐慌舊事暴露……”

    “你?住口!”

    皇帝猛然低喝,牽起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魏皇後看?著他不住起伏的肩背,施以最後重壓:“魏琰是害了聞人蒼,可剩下的八萬將士,又是誰害死的?”

    “朕給過他們生路!”

    皇帝捂著胸口,赤足下榻,“成大事者?,怎能有婦人之仁!朕是忌憚廢太子?會卷土重來,可你?看?看?古往今來奪權上位者?,哪一個不會斬草除根?朕不過做了一件所有帝王都會做的事,可聞人晉平仗著朕在潛邸時的兄弟情義,三番五次將此事翻出來,動輒痛斥朕殘害手足,說?什麽失勢的廢太子?已無威脅,追殺之乃暴君之舉’,就差指著朕的鼻子?痛罵,連一分情麵也不給朕留!

    他是臣,朕是天子?!他有拿朕當?天子?看?嗎,啊?他領兵北上,一去一年,半點音信也無,軍中隻識他聞人晉平,不知有天子?,朕也是以武上位,如何不忌憚?七道聖旨召他回京,他置之不理,朕豈能姑息!”

    魏皇後道:“當?年北烏逼得正緊,戰事膠著,若聞人將軍撤軍,北烏突破雁落關?長驅直入,則身後幾十?萬百姓皆會被屠殺殆盡。他們如何能退軍?”

    麵對皇後的質問,皇帝雙目赤紅。

    “朕日?夜難安,恰逢魏琰和神光真人獻藥,說?可以此藥試其忠心。”

    腦仁抽痛,情急之下他口不擇言,“朕隻想?讓他撤兵回京,但他們父子?寧可服下那些?丹藥,也要死守孤城!衍兒也是如此,朕敲點他們,隻是想?讓他們銘記為人臣、為人子?的底線,朕給過他們機會……”

    “從此時開始,皇上就打算舍棄衍兒了,是嗎?可皇上沒有別的選擇,隻能想?方設法開枝散葉。所以皇上讓神光教?煉製生子?秘,藥,設計使趙元煜墜馬,成為你?的試藥人。”

    “夠了!那是神光教?進獻的無上秘,藥,朕不可能追根溯源。”

    皇帝道,“但朕,必須要有個兒子?。”

    說?罷皇帝支撐不住似的坐回榻上,起伏的胸腔嗬嗬作響,抬手撐住額頭。

    “皇上終於承認,那十?萬將士和衍兒的死,還?有趙元煜一案,都是你?一手促成了。”

    魏皇後緩緩閉目,一滴悲憤的清淚滑下,隨即被她平靜抹去。

    “殿外諸位,可都聽?明白了?”她一字一句道。

    仿若雷鳴轟頂,皇帝驀地一緊,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去。

    隔扇緩緩朝兩旁打開,張牙舞爪的燈影下,以李恪行為首的文武重臣皆沉默佇立。

    天子?遇襲歸京,他們身為臣子?理應入宮問安,請奏安撫嘉賞之事。太後和皇後下了懿旨,命他們肅靜以待,不許出聲驚擾陛下,他們這?才安靜候在階前,卻不料聽?到這?麽一樁駭人秘聞——

    夤夜悄靜,皇帝聲音激沉,他們想?不聽?見都難。

    皇帝沒想?到臣子?會在此時進宮,不……或許他原本?應該想?到的,可長途跋涉的疲勞和受驚後的惶然麻痹了他的警惕,霎時臉色驟變。

    這?麽多人入宮,可沒有一個人通傳,什麽時候開始他連這?點耳目也沒有了!

    皇帝搖晃向?前,於門檻後巡視群臣。

    少數不想?惹事的,皆低下頭去,但站著大多數臣子?皆握拳扼腕,看?著他的眼神充斥著失望和悲痛。

    皇帝後退一步,脊背塌下,嘴唇囁嚅,仿若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

    趙嫣就領著聞人藺站在隊伍前列,站在皇帝的對立麵,見證他民心盡失、眾叛親離。

    “這?就是,殿下的公道?”

    聞人藺仔細看?著,欣賞著,低沉問道。

    “是。”

    她知道,父皇這?個人多疑謹慎,隻有此時才是他防備最鬆懈的時候。

    雖然沒有聞人藺想?象中那般翻天覆地的慘烈,但最後的結果,卻是一樣的。

    老?皇帝狼狽如斯,君威盡失,一旁的史官奮筆疾書,將其累累罪行記錄在冊……不知為何,聞人藺心中快意,極其想?笑。

    他也確實笑出聲來。

    寂靜中突兀的一聲,卻因遲到八年,而?倍感譏諷和蒼涼。

    皇帝也看?見了他們,又慢慢回頭看?了眼皇後,氣息渾濁道:“你?們聯合起來,忤逆朕?”

    “君行有失,縱是我?生父,亦當?直諫。”

    趙嫣向?前一步,交握雙手行禮,“請父皇昭告天下,使沉冤昭雪!”

    繼而?是李恪行艱難下跪,手掌撐地,喑啞悲憤道:“老?臣以死相諫,請皇上使沉冤昭雪,還?天下清明!”

    “請皇上——還?天下清明!”

    眾臣紛紛下跪,齊聲道。

    “你?們,你?們反了!”

    皇帝以手橫指,道袍從肩頭滑落,滑稽地掛在臂上,“你?們如此,是要逼朕與桀、紂同流,向?天下罪己嗎?”

    回答他的,隻有一聲高過一聲的“請皇上還?天下清明”。

    大勢已去,皇帝牽連出劇烈的咳喘,頭疼若裂。

    亡魂的聲討充斥腦海,他倏地掃落案幾上的文書和燈盞,馮公公跌撞向?前扶住他,哽咽道:“陛下保重龍體!”

    皇帝頭疼難耐,頸上青筋突起,不住道:“甄妃……甄妃呢?還?沒找到她嗎,讓她過來!”

    魏皇後冷眼看?著,凜然道:“甄妃與亂黨勾結,已趁亂逃離出京。”

    皇帝呼吸一抖,握拳嘶啞道:“她一深宮婦人,如何與亂黨勾結?”

    “她的身份,恐怕你?我?想?的那般簡單。”

    皇後與趙嫣對視一眼,而?後吩咐,“將人證帶上來。”

    禁衛架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宮婢上來,皇帝認出了這?張臉,正是甄妃身邊的大宮女青月。

    正是此人暗通亂黨,引其堵住了前後門,這?才使得帝後險些?命喪敵手。趙嫣領兵從密道出來,剛巧見這?婢子?正奉甄妃之命前來與亂黨餘孽傳話,便順勢拿下。

    “說?,甄妃為何要裏通外敵,置大玄於險境?”

    魏皇後一聲低喝。

    清月仆倒在地,從披散的亂發中露出一隻憤恨的眼睛:“殺兄奪位的昏君!神光降世,吾主大仇將報!”

    說?罷,厲聲大笑,欲往廊柱上撞,卻被禁衛及時按壓住。

    皇帝神容枯槁,連罵數聲“賤婢”。

    在玉泉宮搜不到甄妃的身影時,皇帝就已心生疑竇。但他不願承認,也不敢承認,隻寄希望於甄妃已身死,或是趁亂逃往了別處……

    直到親耳聽?這?賤婢之言,他才不得不相信,那溫柔若神女的道家仙妃,是個不折不扣的蛇蠍惡鬼。

    這?女人精通道術,生性淡泊,這?麽多年他竟沒有察覺!

    常年的丹藥浸淫,使得他耳目閉塞,他竟被蒙騙至此,他竟昏聵至此!

    急火攻心,皇帝再難壓抑心中的盛怒,仰天噴出一口鮮血,栽倒在地。

    趙嫣捏緊了手指。

    聞人藺嘴角笑意涼薄,看?著那肮髒的血霧在空中飄散,綻開枯敗的花來。

    ……

    畿縣外,一艘船如鬼魅般停靠渡口。

    油燈搖晃,損失慘重的亂黨餘孽圍攏而?聚,翹首望向?入口出。

    一名身披黑色鬥篷、包裹嚴實的神秘人沿著陳舊作響的木樓梯緩步而?下,微微晃動的鬥篷衣擺下,一雙精美的紫菱圓履若隱若現。

    陰影一寸寸自來者?身上褪去,眾人紛紛屈起食指行禮,齊聲喚道:“神光降世,無量仙師。”

    甄妃抬手摘下風帽,露出一張如神妃般柔美聖潔的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