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VIP] 第92章  撞見(補)
作者:布丁琉璃      更新:2023-04-26 19:54      字數:5354
  第92章 [VIP] 第92章  撞見(補)

    今日輔佐東宮的幾?位先生都在, 就前幾?日的文課考校內容輪番上陣。

    他們對周及的評卷並不十分讚同,認為他太年輕,許多見?解不夠深刻, 故而自發來此,細致到摳詞品句, 口若懸河地為“太子”細講了兩個時辰。

    趙嫣揣摩著, 這幾?位老臣不會無?緣無?故駁回周及的評卷,隻是不知?其背後?為朝中保守派的主意, 還是……父皇的意思?

    裴颯本就沒考好,此番聽得昏昏欲睡,被?幾?位老先生點了名,罰去殿外麵壁。

    裴颯求之不得,當即就起身?出了殿,氣得極為老先生直搖頭。

    直至午正,半天的課業方結束。

    送走這些老學究,李浮便領著內侍奉來簡單的午膳吃食, 於後?殿短暫休憩。

    趙嫣示意李浮:“去讓晉平侯世子歇會用膳吧,雪化?最是天寒,別凍壞了。”

    正說著,便見?門外抱臂倚站的裴颯忽的站直了些,側首不太自然地望向別處。

    繼而一道嫋嫋婷婷的身?形從他身?邊走過,低頭邁入殿中, 正是四公主趙媗。

    “四姐姐,你怎的來了?”

    自從趙嫣助她脫離許婉儀的掌控,跟在魏皇後?膝下?後?, 兩人也漸漸熟絡了些。

    趙媗微微側耳傾聽,接過宮婢手中的食盒, 嫻靜道:“歲暮天寒,母後?親手熬了薑糖水,叫我送來給太子驅寒。”

    趙嫣知?她有話說,便屏退左右,而後?端起熱乎乎的薑湯碗暖和雙手,“李浮是自己人,四姐姐有何話盡管直言。”

    趙媗點了點頭,手規矩地交握在腿上:“今晨雪霽,許婉儀在階前滑了一跤。”

    趙嫣怔神:許婉儀已有八個多月身?孕了,再?過一月便可臨盆,這時候腳滑,隻怕會被?拿來大做文章。

    遂問:“她沒事吧?”

    趙媗的聲音低了下?去:“雖被?宮人及時扶住,但許婉儀受驚哭訴不止,還是傳到了父皇耳中。方才,負責灑掃階前的幾?名宮女太監都受了嚴厲的杖刑。”

    趙嫣放下?薑湯碗,訝然:“許婉儀莫不是懷疑母後??”

    趙媗默然。

    這一通杖刑既是天威,亦是警告,仔細揣摩之下?,不難猜出父皇的心到底向著誰。

    即便捧著熱湯碗,烤著火炭盆,趙嫣還是生出了一絲寒意。

    父皇子嗣單薄,故而十分重視許婉儀肚裏的孩子,遣去侍奉的宮人數量甚至趕超了當年懷有雙生子的魏皇後?。

    隻待許婉儀誕下?皇子,父皇便會立即將她的位份升為淑妃,賜許家良田萬畝。

    若是個健康的皇子,東宮的路隻怕會更難走,更遑論?……

    趙嫣垂眸,看著自己被?束胸勒得平坦的胸口。

    她在一日日長大,縱使太子再?男生女相,也終難長久地瞞下?去。

    許婉儀生得嬌豔,又兼懷有龍嗣,哭得梨花帶雨的,便是帝王也難招架。三言兩語一挑撥,原本因魏琰一案而橫亙帝後?之間的微小裂痕,隻怕又要多上兩寸……

    想到什麽,趙嫣眼眸一轉。

    她望著食盒中剩下?的一碗薑湯,笑?吟吟道:“四姐姐,孤喝不下?兩碗,這薑湯可否賞晉平侯世子一碗?他被?夫子罰站了一個時辰,必是凍壞了。”

    待趙媗前去送薑湯給裴颯了,趙嫣便接過李浮遞來的擦手綢帕,狠了狠心,於舌尖一咬。

    刺痛直衝腦門,趙嫣以帕捂著嘴,“唔”地咳出一小口鮮紅來。

    李浮驚得帽子都快飛走,愣了愣,撲過來道:“殿下?咳血了!”

    趙嫣痛苦地躬身?伏案,雙手攥拳。這回不全是演的,方才那一口沒控製好力度,咬得重了些。

    然而賣慘嘛,誰不會?

    張煦剛到不久,帝後?二人也一前一後?趕到。一見?虛弱躺在榻上的趙嫣,再?看看一旁空了的茶盞,魏皇後?的眼皮微不可察地抽了抽。

    “父皇,母後?……”

    趙嫣舌頭還痛著,說話羸弱含糊,更添幾?分氣若遊絲之態。

    “你病著,不必行?禮了。”

    皇帝抬手示意顫巍巍試圖行?禮的趙嫣,又看向身?後?跪著的張煦,“繼續!還有,把你們太醫院的人都請過來,治好太子的舊疾,朕有賞。”

    趙嫣提前飲了張煦研製的茶,脈象不穩,太醫院幾?名老太醫都診斷不出端倪,最後?結合近來天氣,隻定論?為“寒邪入體,侵及肺腑”。

    這正是趙嫣想要的。

    她悶著咳嗽,低啞道:“入冬以來,母後?就為調養兒臣的身?子殫精竭慮,連覺也睡不好。兒臣本以為大好了,誰知?一場雪落下?,又勾出舊疾……是兒臣的身?子不爭氣。”

    她這番話說得巧妙,一則點明?魏皇後?近來全部精力都放在自家兒子身?上,自顧不暇,根本沒心思去害許婉儀;二則將自己的病歸咎於天寒大雪,下?雪天身?子抱恙也實屬正常,和許婉儀的無?理取鬧兩相對比,高下?立分。

    她將說話的分寸拿捏得極好,既能達到目的,又不會讓人覺得刻意。

    皇帝暫緩和了麵色,安撫她:“你不必多思,好生將養身?子。”

    這會兒一個太監於殿外跪拜,遠遠請示道:“陛下?,婉儀娘娘心悸得厲害,還是喝不下?藥。”

    雪天腳滑一下?,也值得三番五次地鬧。

    皇帝再?看中她肚裏的孩子,這會兒也有些煩了,順勢淡聲道:“喝不下?就灌。皇嗣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叫她全家來朕麵前請罪。”

    “是。”

    太監雙肩一顫,聲音已變了調,忙不迭膝行?著退下?。

    皇帝破天荒在趙嫣榻前多坐了片刻,趙嫣飲了湯藥發汗,強忍難受躺得身?子都僵了,悶咳兩聲虛抬眼皮,魏皇後?這才尋了個借口將皇帝請走,順便帶走了不相幹的宮侍。

    人一走,趙嫣就活了過來。

    虛目瞥見?四下?無?人,她揭開被?子抬手扇風,坐起來喝了口茶,卻被?溫熱的茶水刺激得舌尖疼痛,頓時含著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有人來了!

    趙嫣趕忙咽下?茶水縮回榻上,閉上雙目豎起耳朵,隻聽那人的腳步聲繞過屏風,來了裏間。

    她嗅到了熟悉的氣息,眼皮下?的眼珠微微轉動。

    那人俯身?靠近,一個低醇的聲音傳來:“聽聞殿下?吐血了。”

    趙嫣倏地睜目,見?到聞人藺湊近的俊顏,眼底不自覺漾開笑?意,似是抱怨又似是欣喜:“你怎麽才來……”

    話未說完,蹙眉捂住了嘴。

    “怎麽了?”聞人藺拿開她的手腕。

    “自己咬的……”

    趙嫣聲音含糊,眼睛卻很明?亮,“許婉儀雪天腳滑,欲拿此事做文章,我不能任由她騎上頭來。”

    “所以殿下?就咬破自己的舌尖,裝作?受寒病重,即可勾起皇帝憐憫,又可打消其顧慮,使許婉儀算盤落空。”

    “大雪天誰不會有個傷寒感冒,跌跤腳滑的?偏她仗勢欺人,賣慘裝乖。”

    趙嫣直著舌尖,重重哼了聲,“對於歪門邪道的人,自然要以歪門邪道取勝,此事我擅長。”

    聞人藺想起去年剛兼任太傅時,小殿下?為了躲避他的試探,在棋盤上哐當磕的那一下?。

    不由含笑?,抬指捏住她的下?頜俯首:“本王看看。”

    趙嫣微微抬頭,“啊”地啟唇。

    那點舌尖鮮豔柔軟,上麵破了一道暗紅細口,血已經止住了,正可憐兮兮地蜷縮著。

    聞人藺望著那處看了許久,趙嫣見?他眸色微凝深暗,心慌起來,張著嘴含混問:“怎麽,舌頭咬斷了嗎?”

    聞人藺不語,調整角度貼唇上來,帶著憐愛輕舐那點可憐的傷處,抵了抵。

    刺痛,繼而酥麻。

    趙嫣背脊一顫,舌尖如蚌肉蜷縮,直著舌尖道:“你……”

    “要上藥。”

    聞人藺抬手按了按趙嫣的發頂,一幅正人君子的模樣,“否則發炎紅腫,吃東西都費盡。”

    塗在舌尖的藥須得能服用,很苦。

    聞人藺拿著玉片為她塗抹藥粉時,趙嫣苦得一個勁兒地收舌尖,壓根沒法配合。

    “別動。”

    聞人藺聲音低沉,以指捏住她的下?頜,“再?亂動,本王不介意用別的方法給殿下?上藥。”

    想起方才舌尖相觸的感覺,趙嫣立即乖乖不敢動了。

    這藥雖苦得人腦仁疼,但見?效奇快,抹完不到一盞茶的時辰,舌尖麻麻熱熱的,疼痛立消。

    趙嫣想要飲茶壓一壓苦味,卻被?聞人藺製止:“此時飲茶,會衝淡藥效。”

    趙嫣隻得悻悻作?罷,抿唇托腮道:“舌頭遭了罪,得吃點好吃的補回來。”

    她原是隨口一說,故而看到聞人藺起身?行?至屏風後?,變戲法似的從案幾?上拿出兩串油紙包裹的嫣紅糖葫蘆時,懨懨的眼眸倏地就亮堂了。

    “糖葫蘆啊!”

    趙嫣彎眸伸手接過,舍不得咬,置於鼻端嗅了嗅那酸甜的氣息,“哪兒來的?”

    “街上小販在賣,順手買的。”

    聞人藺單手托著一個木盒,於榻邊坐下?,似笑?非笑?地看她,“小孩兒都愛吃的零嘴。”

    趙嫣聽出了他話中的揶揄,挑出一串來,從頂端咬了一口,坐在榻上回視他:“你說誰小?”

    聞人藺想了想,道:“嗯,也不小了。”

    這話怎麽感覺,也不太對?

    沁人的酸甜衝淡了藥的苦澀,趙嫣愜意地微彎眸子,含混道:“想不到,你也會買這種東西。”

    畢竟聞人藺姿容出色,氣場淩寒,朝中之人無?不忌憚他三分。冬日大家嗬氣成?冰之時,他說話卻沒有半點白氣,不似活人。

    這樣的煞神去買糖葫蘆,趙嫣想象了一下?,隻覺那畫麵新奇無?比。

    然而她很開心,因為這個從不駐足的人間過客,終於開始留戀紅塵煙火了。

    聞人藺輕叩著指節,眼中噙著趙嫣滿足的小神情,沒說話。

    回想起方才入宮時,禁衛和大臣看著他拿著兩串糖葫蘆招搖而過的震悚模樣,心中難得一陣愉悅。

    不過是很平常的小物件,放在平日他都不會看一眼。

    但就是想起了她,想送給她。

    “在華陽,還有用橘子穿成?的糖葫蘆。華陽的橘子個頭小,但皮薄肉甜,做出的糖葫蘆才好吃。”

    趙嫣撚著糖葫蘆,逆光跪坐道,“將來有機會,定要讓你嚐嚐。”

    她十分自然地將聞人藺,納入了她的將來之中。

    聞人藺說:“好啊。”

    於是趙嫣笑?了起來,指了指他膝上的木匣,“這又是什麽?”

    聞人藺打開,匣中碎冰小心地擁著一盞兔子冰燈,晶瑩剔透,雕工圓滑。

    趙嫣嘴中咬著最後?一顆糖葫蘆,忙伸手去提燈柄,讚歎不已。

    宮中除夕前也會在結冰的蓬萊池上鑿冰燈,為了方便帝後?妃子們於遠處觀賞,都是堆砌成?樓台殿宇的形態,碩大威嚴。

    趙嫣從未見?過這般精巧可愛的冰燈,若是夜間置上蠟燭燈盞,必是十分雅致。

    她閑不住了,立即下?榻蹬上革靴,催促聞人藺一同回東宮點燈。

    冬日晝短夜長,回到東宮天剛擦黑,趙嫣滅了落地宮燈,隻留下?那盞兔子冰燈,瑩潤的暖光立即充盈內室,朦朧而美好。

    殿中炭火如春,趙嫣看了會兒,舍不得熱氣將冰燈融化?,便依依不舍地讓人掛在廊下?陰冷處,好歹還能多留幾?日。

    她舌尖有傷,又吃過糖葫蘆,夜間隻喝了碗粥。

    將白天落下?的兵法課業補上,不覺已近子時。

    趙嫣揉了揉眼睛,隔著插在瓷瓶中的那串糖葫蘆,托腮看著案幾?對麵的聞人藺:“太傅有沒有發覺,方才流螢換上的熏香有何不一樣?”

    流螢將才來燃香時,聞人藺便聞出來了,是安神香。

    “殿下?近來睡眠不好?”聞人藺擱下?手中的朱筆,問道。

    趙嫣輕輕搖了搖頭,伸指點了點糖葫蘆上的芝麻:“你宿在東宮的這幾?晚,總是睡不安穩,我都察覺到了。也不知?是不是我夜間亂動,才讓你覺淺……”

    “不是。”聞人藺低聲打斷她。

    是他自己過不去噩夢的坎,與?小殿下?無?關。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驚醒後?不要吵醒她。

    趙嫣笑?了起來,眼眸盛著兩汪光:“所以我讓人換了安神香,你再?試試?”

    這些年來,唯一能讓他心中好受的,就是看著棋子一步步落入網中的快,感。

    但,聞人藺沒有拒絕。

    聞人藺洗漱完回到寢殿,趙嫣已寬衣上榻了,聽到腳步聲靠近就自覺朝裏挪了挪,讓出一半位置來。

    她困倦至極,還不忘將身?後?的綢被?擁過去一半,而後?轉身?麵對著聞人藺,額頭抵著他的肩頭,以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胸口。

    不多時,那輕撫的指尖慢了下?來,漸漸沒了動靜。

    “讓本王安神的,哪裏是什麽安神香。”

    聞人藺將她的指尖包裹於掌中,側首於她發間落下?一枚輕吻。

    這安神香對聞人藺有無?效用,趙嫣不清楚。她唯一清楚的是,醒來時已天光大亮了。

    “辰時?!”

    趙嫣一骨碌起身?,匆忙起來穿衣套靴,“今日還要入宮商議父皇壽宴之事,為何不喚醒我……我還有一隻襪子呢!”

    流螢看了聞人藺一眼,沒敢說話。

    聞人藺從圈椅中悠然起身?,從被?褥中翻出小殿下?蹬掉的那隻綾襪。

    麵見?天子亦可免跪的肅王,此時卻半跪在榻前,將小殿下?的那隻光腳擱在膝頭,仔細套襪穿靴。

    “本王喚了殿下?三次。”

    用了手,用了嘴,她才迷糊著醒來。

    “是嗎?”

    趙嫣捋了把散落的長發,手撐著床榻邊沿問,“這安神香這麽有效啊。那,你有無?睡得好些?”

    “或許。”

    見?趙嫣蹙眉,聞人藺捏了捏她的小腿,“好些了。”

    於是趙嫣展眉,翹了翹腳尖下?榻道:“會慢慢好起來的。”

    聞人藺散漫一笑?,極盡溫情。

    從前,他隻嫌收網太慢、複仇不夠快,而現在,他卻開始貪戀她嘴裏的“慢慢來”。

    聞人藺還要麵聖議事,便送小殿下?一道入宮。

    道旁積雪被?凍硬,凝成?晶瑩的沙粒,陽光一照便閃閃發光。太極門下?,幾?名文官簇擁著左相李恪行?而來。

    “那不是肅王和太子殿下?嗎。”

    文官隊伍中,有人小聲“咦”了聲,“他們怎麽走在一塊兒。”

    “你不知?道嗎?肅王近來也不知?是轉性了還是如何,竟迷上了輔佐東宮太子。”

    另一人回答,“太子勤學,時常挑燈夜讀。肅王便陪伴左右,答疑解惑,甚至於日日留宿東宮。”

    “猛獸安能折腰為師,他會這般好心?就怕太子年少?單純,受人挾製,忠奸不分。”

    “許婉儀不是要臨盆了嗎?未來如何,還真不好說。”

    “此言差矣!太子賢良仁德,若非犯下?罔顧人倫禮法的大錯,不會動搖根本。”

    “宮門之下?,諸位慎言啊。”

    一陣寂靜,嗚咽的風聲中,最先那人忍不住開口:“左相大人,您怎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