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VIP] 第74章  拜訪
作者:布丁琉璃      更新:2023-04-26 19:54      字數:4467
  第74章 [VIP] 第74章  拜訪

    晨間剛下過雨, 階前如洗,一片陰冷的潮濕之氣。

    霍蓁蓁果然如期而?至,人還未進殿, 先聞笑聲清脆傳來:“太子哥哥,好消息!母親和爹爹同意我留京過完年再走啦!”

    說罷進了書房, 在宮婢的服侍下解開遮蔽濕氣的鬥篷, “咦”了聲湊上前來。

    “太子哥哥在看什麽呢?哦,嚴書聖的《臨湖餞別?序》, 有何問題嗎?”

    前日抄沒的江家貪墨之財中,有一幅前朝嚴書聖的真跡,趙嫣臨時拿來一用。

    她擰眉做思索狀,望著?案幾上展開的飄逸書法道:“此乃孤偶然所得,本想進獻給父皇賞玩,又擔心是贗品犯欺君之罪。郡主,你過來替孤瞧瞧。”

    霍蓁蓁辨別?胭脂水粉的色澤是內行,可文墨卻不大精通, 當即犯了難。

    “應該……是真的吧。”

    “可是紙墨的顏色不太對。”

    “唔,墨跡是淡了點?。不過看其筆鋒與題跋印章,不似作假。”

    “是嗎?我看懸,若有內行人能幫忙鑒別?就好了。”

    霍蓁蓁裝模作樣地同趙嫣辯論?了一番,聞言便道,“明?日經筵, 太子哥哥拿去叫那些老翰林們?辨別?辨別?不就成?啦。”

    她說話時,總習慣於尾音上揚,輕快得很。

    趙嫣想起自己?兒時和霍蓁蓁拌嘴, 總愛說她是“撒嬌鬼”,氣得霍蓁蓁又握拳又跳腳, 不由失笑。

    霍蓁蓁看了過來,趙嫣收斂了笑意,做出為難的神情?道:“畢竟是要進獻給父皇的東西,不可太過張揚。”

    霍蓁蓁點?頭表示讚同,歪著?頭盯著?那幅畫看了半天,忽而?道:“對啦!寧陽侯不是通曉書畫嗎?咱們?找他去。”

    趙嫣等的就是她這句。

    “可是孤為太子,不能隨意出宮……”

    “這還不簡單!你換上便服,悄悄上我的馬車,那些禁衛不敢嚴查的。”

    霍蓁蓁拍了拍胸脯保證,隨即又垮下肩來,小?聲哼唧道,“就是,你得多帶幾個高?手暗中保護。”

    畢竟若太子在宮外出了什麽事兒,她可兜不住。

    “好,當然。”

    趙嫣頷首微笑,“多謝郡主。”

    這幅字隻是個引子,其實沒有霍蓁蓁,她也能想法子出宮。隻是若自己?單單為一幅字去拜訪舅舅,終歸有些冒昧突兀,麻煩也多,而?和霍蓁蓁做賭就大不相同了。

    畢竟這位小?姑奶奶一向眾星捧月,又與太子關係匪淺,拐帶個人出宮實屬正常。

    寧陽侯府外,有數名書生模樣的年輕人圍在一塊苦吟,見到侯府門開,便爭相將手中的詩作呈上。

    趙嫣早聽舅舅有“魏伯樂”之稱,慧眼識人,為朝廷舉薦過不少人才?。是故時常有苦讀落第的書生蹲守在侯府四周自薦,期盼能得伯樂一顧。

    趙嫣以鬥篷風帽遮麵,跟著?霍蓁蓁下了馬車。

    寧陽侯府的管家見到霍蓁蓁腰間的宮牌,嚇了一跳,忙躬身行禮道:“二位貴客請移步上座!侯爺正與侯夫人在行止軒譜曲,容仆前去通傳一聲。”

    “是我們?不請自來,不必驚擾寧陽侯雅興。”

    廊後傳來陣陣清雅的琴音,趙嫣接過李浮遞來的書法卷軸,與霍蓁蓁一起朝琴音流淌之源行去。

    行止軒前,梧桐落葉蕭蕭,牆邊墨菊垂瓣如絲。

    容扶月一襲月白長裙端坐,素手撫琴,指下叮咚,清雅若月中仙子。而?魏琰一襲襴衫立於琴旁,以玉簫和之,風流蘊藉之態,宛若一幅畫卷鋪展。

    琴簫和鳴,悠揚婉轉若雲間天籟,滌蕩心神。趙嫣示意身後隨行之人放輕步伐,安靜欣賞。

    一曲畢,餘音不絕,竟引得附近的鳥雀於枝頭啁啾。

    抬首見到趙嫣等人,魏琰有些意外,扶著?妻子起身,一同向前行禮道:“太子殿下。”

    “舅舅、舅母不必多禮。”

    趙嫣回禮道:“方才?入府時,我見外邊有不少自薦詩文的儒生,舅舅還給他們?備了坐凳和茶點?,倒像是門客的待遇了。”

    “殿下過譽。臣年少時自薦吃過閉門羹,不想他們?也受此輕視罷了。”

    魏琰伸手示意趙嫣進屋落座,溫潤笑道,“太子來寒舍,可有要事?”

    趙嫣還未開口,霍蓁蓁便連珠炮般搶著?回答:“太子哥哥得了一幅嚴書聖的真跡,不知真假。我倆爭論?了好一會兒,實在難分高?下,特來請寧陽侯幫忙鑒定。”

    “原是如此。”

    魏琰謙遜道,“殿下要鑒字,召臣入宮即可,怎敢勞煩殿下屈尊來此。”

    “不打緊。孤也想來看看舅舅。”

    趙嫣抿了抿笑意,從錦盒中輕柔取出字卷,一寸寸鋪展於書案上。

    魏琰俯身仔細觀摩題跋印章,又風雅地扼袖抬手,以指腹碾了碾紙張上的墨跡。

    霍蓁蓁托腮在一側等了半晌,沒忍住問:“如何,是真跡還是贗品?”

    魏琰笑了笑,溫柔招手,示意自己?的妻子也過來瞧瞧。

    “到底如何,我與太子哥哥誰看得準?”霍蓁蓁催促。

    容扶月審視良久,莞爾道:“這幅畫不算贗品,也不全?然算真跡,太子殿下與郡主應當算平手。”

    意料之中的答案,趙嫣並無多少驚愕的神色。

    霍蓁蓁卻是瞪大雙眼道:“為何?”

    魏琰指著?卷軸的裝裱處,指腹從宣紙邊緣輕輕劃過,解釋道:“這種宣紙名為‘夾宣’,為雙層夾。若將其小?心揭開,便可將一幅書畫真跡拆分成?一模一樣的兩?層,上層墨稍濃,下層墨稍淺,殿下的這幅便是揭出來的下層。”

    “也就是說,這幅字確然出自嚴書聖之手,隻不過是從真跡裏揭下來的一層紙皮?”

    “不錯。”

    趙嫣做出了然的樣子,頷首道:“舅舅慧眼,孤受教了。”

    魏琰道“不敢”。

    他看了趙衍片刻,忽而?想起一事。

    “去年殿下來寒舍時,似落下一枚佩玉。後來臣帶著?阿月離京休養,一時也將此事忘了,今日殿下既在此,臣便將其物歸原主。”

    “有這事?”

    趙嫣訝然抬眼,兄長遺落的佩玉?

    魏琰點?頭道:“請殿下稍後,臣去取來。”

    趙嫣正愁如何開口打探消息,聞言忙不迭頷首道:“好。”

    行止軒是魏琰為愛妻打造的譜曲看書之處,布置得極為雅致,窗邊一張美?人榻,屏風後書案筆墨一應俱全?,供著?一張價值千金的古琴,三麵牆壁圍滿了書架,墨香與熏香混合,沁人心脾。

    而?外間是一間茶室,置有小?爐與茶具,還有長案和柔軟的坐席。

    容扶月花費數道工序,方沏出兩?盞琥珀無塵的清茶來,供霍蓁蓁和趙嫣品鑒。

    趙嫣端著?茶盞,適時開了口:“舅母身體可好些了?”

    容扶月恬淡如蘭,溫婉答道:“多謝殿下關切,妾今年已好許多。”

    “我觀舅母氣色,亦是大好之兆。”

    趙嫣笑了笑,好奇道,“孤自小?體弱多病,灌了多少湯藥也不見好,不知舅母平日吃的什麽藥?是何來頭?既大有裨益,孤也想試試不一樣的方子。”

    容扶月失笑:“殿下,藥哪能亂吃的呢?”

    “也對,不知是否對症。”

    說著?趙嫣側首,拿出爐火純青的裝病技巧,掩唇輕咳兩?聲。

    許是病患間的惺惺相惜,容扶月動了惻隱,柔聲道:“妾的藥,是侯爺從一名雲遊方士那求來的。殿下如有需要,稍後可問問侯爺。”

    聞言,趙嫣略一錯愕。

    舅舅明?明?是從神光教手中求藥,為何要騙舅母說是雲遊方士?

    此事若當麵刨根問底,就太刻意了。趙嫣隻得搖首道:“孤開玩笑的。孤這弱症,真交給外麵的人,母後也不放心。”

    又問:“那雲遊方士開的,可是丹藥?”

    容扶月答道:“是。”

    “定然很苦吧?”

    “不算太苦,氣味也甚是沁人。”

    趙嫣想看看那藥丸是何模樣,正打著?腹稿,就聽容扶月擔憂道:“殿下近來,可有長風公主的消息?”

    趙嫣下意識心髒一突,不動聲色道:“怎麽了?”

    “許久沒有那孩子的音信了,不知其近況如何。”

    “還能如何?她被逐去華陽,定然羞於與夫人聯係。”

    霍蓁蓁撇了撇嘴,哼了聲,“雖然,我並不認為她那時犯了什麽大錯。”

    趙嫣沒想到她竟會為自己?說話,頗有幾分意外。

    容扶月也有些惋惜,輕柔道:“妾自患心疾,這一生恐怕再無自己?的子嗣,說句僭越之言,是殿下與長風公主填補了妾的膝下遺憾。”

    舅母素來溫柔如蘭,隻是嚴重的心疾使她再難以承受過重悲喜,才?收斂情?緒,養成?了孤傲安靜的假象。

    趙嫣也陷入了斑駁的回憶中,應和道:“是呢,兒時我……我與妹妹的書畫啟蒙,還是舅舅與舅母您一手教習的。”

    容扶月淺笑:“殿下從小?端正好學?,時常一練就是兩?個時辰。而?小?殿下生性活潑,坐不住一刻就扭動身子,眼睛飛到窗外去了。”

    頂著?趙衍的身份聽舅母評論?自己?兒時的窘態,趙嫣一時尷尬,掩飾般看向手中的茶盞。

    舅母是沒看到她在華陽念書的模樣,唯一一個沒被她氣得拂袖走人的,就隻有周及。

    容扶月知曉太子極為疼愛妹妹,見她不說話,便補充道:“稚童難免貪玩,長風殿下一向聰慧。觀其近年書信,字跡倒是進步頗大……”

    正說著?,忽聞內間書架前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響。

    是霍蓁蓁在踮起腳尖尋書看,卻不小?心拂落了藏在書架上的一個小?木盒。

    “抱歉抱歉!我沒看清上麵有個盒子!”

    霍蓁蓁歉意地蹲身去撿拾,隨即“咦”了聲,好奇端詳起來。

    那是一麵巴掌大的黃銅圓片,如同一麵鏡子,光可鑒人。

    “無礙。”

    容扶月起身,將盒子放置一旁,柔荑素手輕輕撫著?霍蓁蓁光潔的額頭,溫聲道,“沒砸傷郡主吧?”

    “沒,沒有。”

    容扶月這般溫柔,霍蓁蓁反而?不好意思,鬧了個臉紅,“對不起……”

    “沒傷著?就好。是妾放置不妥,驚到了郡主。”

    容扶月安撫著?霍蓁蓁,將那枚銅片捧起,輕輕放入匣中。

    趙嫣這才?認出來,那是枚護心鏡——

    奇怪。舅舅不通武藝,而?舅母亦是出身書香門第,身邊怎會放著?武將的護心鏡?

    正想著?,身後傳來了輕緩的腳步聲,魏琰笑道:“聚在一塊商量什麽呢?”

    “妾未照顧妥當,差點?讓墜物驚嚇到郡主。”

    說著?,容扶月將那小?匣子重新?放回書架上。

    那層有些高?,容扶月舉得有些吃力,魏琰順勢從身後幫了她一把,溫柔道:“我來吧,阿月。”

    放置好東西,魏琰這才?轉身,將那枚玉佩交予趙嫣。

    “殿下看看,是這塊麽?”

    那是一枚蓮花玉,與趙衍平時佩戴的那枚極為相似。

    趙嫣伸手去接,臨近了卻發覺不對。

    自她被逐去華陽後,趙衍就隻用華陽所產的水玉琢玉佩,而?這枚蓮花玉的材質卻是和田暖玉。

    趙嫣一時也疑惑起來,遲疑道:“這枚……不太像……”

    “不是殿下所遺落的嗎?”

    魏琰也有些訝異,望向手中的暖玉。

    容扶月過來看了眼,“興許是別?的客人落下的。”

    魏琰這才?收回手,將玉置於桌案上道:“也對,許是臣記混了。看到是蓮紋,就自然而?然想到了殿下。”

    侯府備了午膳,但趙嫣並未留用。

    出了侯府,趙嫣戴上兜帽遮麵,上車前想起一事,問霍蓁蓁道:“郡主可知,容家曾與哪家武將交好?”

    “寧陽侯夫人?”

    霍蓁蓁想了想,一拍手道,“我聽阿爹說起過,容夫人在嫁給寧陽侯前曾訂過親。”

    “是誰?”趙嫣忙問。

    霍蓁蓁皺眉,泄氣道:“不記得了。他們?說得隱晦,我也沒聽清。”

    霍蓁蓁還未答複明?白,就聽街對角傳來了馬蹄聲。

    蔡田馭著?肅王府的馬車,緩緩靠邊停下,垂帷中伸出一截冷白修長的手指,輕輕挑開一角。

    趙嫣知曉,聞人藺回來了。

    她頓時一輕,朝霍蓁蓁笑道:“郡主先回府吧,不必送孤了。”

    “不送?那你怎麽蒙混回宮?”

    “有人來接。”

    說著?趙嫣快步向前,上了聞人藺的馬車。

    寧陽侯府。

    魏琰看著?手中的蓮花玉,直至它從指間滑落,摔成?三塊。

    玉似君子,連破碎聲都是輕淡而?內斂的。

    他從碎玉上踏過,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