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作者:阿縈裴元嗣      更新:2023-04-16 21:36      字數:4769
  第2章

    王嬤嬤等人稍後追來,見到眼前衣衫華貴的婦人心頭暗暗一驚,步子自然慢了下來。

    “我當是誰,原來是二嬸身邊的王嬤嬤。”

    沈明淑容長臉,顴骨頗高,雙眼微吊,看著比前幾年未出閣時多了幾分刻薄相,但語調溫和,眼角眉梢盡是笑意,“今兒是什麽風將嬤嬤您給吹來了?”

    王嬤嬤掃了眼躲在沈明淑身後的阿縈,滿是褶子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來,施禮道:“見過大姑奶奶,大姑奶奶恕罪,非是老奴衝撞大姑奶奶,而是咱們府裏的四姑娘做錯了事情,二夫人罰四姑娘麵壁思過,哪知四姑娘不僅不知悔過,反倒愈發桀驁不馴,今日竟還打暈看守她的丫鬟換上丫鬟的衣裳企圖跑出去與人私奔……”

    沈明淑柳眉微蹙,看向身後的阿縈。

    “不,不是這樣的!”阿縈花容失色,急忙解釋道:“長姐明鑒,妹妹從未要想過與人私奔!是母親,她……她退了我先前的婚事,要逼我嫁給提刑按察使司的曹大人!”

    沈明淑吃了一驚。

    提刑按察使司的曹大人……曹誕?

    倘若她沒記錯,這位曹大人今年可是足有五十了,年紀都能做阿縈的祖父了,竟還惦記著嬌妻美妾,也不怕無福消受,一不小心死在美人的肚皮上!

    王嬤嬤辯解道:“大姑奶奶莫聽四姑娘渾說,分明是她與外男私相授受,妄圖私奔被二夫人發現,家醜不可外揚,二夫人小懲大戒,免得汙了咱們慶國公沈家的清名!”

    沈明淑挑眉,公說公有理,至於她信哪個……

    阿縈攥住了長姐的衣角,含著淚無聲地搖頭,巴掌大的小臉愈發襯得一雙杏眼又圓又大,可憐單弱得像隻幼貓兒。

    沈明淑心中一動,給周媽媽使了個眼色,周媽媽便清清嗓子笑道:“是一場誤會,四姑娘年紀小,膽子也小,這咱們大姑奶奶是一直都知道,怎能做出與外男私奔的醜事?二夫人定是看走了眼。”

    “王嫂子,你回去同二夫人通傳一聲,就說大姑奶奶因病在衛國公府裏閉門休養許久,今日好容易身子爽利了些歸寧一趟,對幾位妹妹們正是想得緊,就先帶四姑娘去東府的淑嫻居坐一坐了。”

    王嬤嬤目瞪口呆,忙阻攔道:“大姑奶奶,這可使不得……”

    沈明淑哪裏會理她,冷笑一聲牽著阿縈的手飄然而去。

    ,

    淑嫻居是沈明淑未出閣時的閨房,畢竟是從小長大的地方,回到淑嫻居,沈明淑臉上的淡然才漸漸褪去,眉宇間露出一抹疲憊與愁苦來。

    周媽媽遞來一盞熱茶,趁著沈明淑喝茶之際,將她適才打聽到的,阿縈這一個月遭遇盡數說給了主子聽。

    末了在沈明淑耳旁低聲道:“這姑娘打小就命不好,若是夫人施以恩惠,定對夫人感恩戴德……”

    沈明淑抬了抬手,周媽媽立即止住話頭。

    隻見裏間門前的軟簾一掀,兩個丫鬟扶著一位弱柳扶風的美人娉娉嫋嫋地走了出來。

    阿縈上身換了一件鵝黃如意紋的妝花褙子,纖細的腰肢束在一條湖水藍的百褶長裙裏,這鮮亮的顏色襯得她肌膚如白花花的牛乳一般,更兼之骨細肉勻,低眉垂首間,白嫩嫩俏生生的臉蛋兒宛如一顆新剝的青澀菱角,不知等著哪個好豔福的男人攀折采摘。

    雖是人生得瘦弱,該長肉的地方也分毫不少,月白色的抹胸小衣高高撐著,因著年紀尚小,雖未見有多傲人,卻有種少女含苞待放的嬌美。

    周媽媽又繞到阿縈身後盯著她看了半響,心中不由讚歎這丫頭的確是個好生養的,怪不得聽說二爺心尖尖的那位林姨娘跟二爺在一起三年生了倆,最後難產死的時候肚子裏還有一個已經成型的、斷了氣的男娃。

    阿縈正被周媽媽如審視貨物一般的眼神盯得惶恐不安,頭幾乎要垂到胸口去,又聽上首長姐淡淡的聲音傳來,命她抬起頭。

    阿縈便乖順地抬起頭來。

    沈明淑手中的帕子便攥得更緊了,情不自禁想到早晨梳妝時菱花鏡中自己那憔悴蒼白的臉色,眼中閃過一抹難言的複雜。

    阿縈自小就是個美人坯子,莫論這一身細皮嫩肉,光是這張臉就不知招了姊妹們多少的忌恨。

    沈文德說她長得像她那早逝的娘親林姨娘,時常對著阿縈長籲短歎。

    她的眼睛水潤清澈,是世間少有的美麗,望向人時眉尖總是似有若無地顰蹙著三分惹人憐惜的淒楚,一看便是吃了許多苦與看人臉色長大的女孩兒。

    怕是隻要她願意,會有無數的男人願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阿縈聽沈明淑語調有些冷,怕長姐因為她的臉而不喜她,因此緊張地搓著衣角,濃長的睫毛宛如羽翼一般顫著。

    她知道,自己的終身就在長姐的一念之間。

    “長姐,阿縈真的從未想過私奔,阿縈隻想再見一麵爹爹,求他明日不要逼阿縈嫁給曹大人!”

    阿縈跪在地上不住磕頭,“求長姐救阿縈一次,您的大恩大德,阿縈永世難忘!阿縈願意做牛做馬服侍長姐!”

    阿縈淚流滿麵,每一下都“咚咚”嗑得極其用力,周媽媽擔心嗑壞了她的臉,忙將阿縈給扶起來。

    “明日便要出嫁?”

    沈明淑皺眉,指使小丫鬟搬來繡墩讓阿縈坐下。

    說起來她這位二叔頗為不中用,年輕時便是個懼內的,養了個外室不敢領回家,還是被沈二夫人發現了才領回去。

    這林氏紅顏薄命,懷到七個月的時候早產,一個成了型的男嬰胎死腹中,香消玉殞。

    至於林氏是如何死的,怕是隻有沈二夫人自己知道了。

    沈明淑心中有幾番計較,麵上卻隻露出一個如沐春風的笑,握著阿縈冰涼的手柔聲道:“瞧瞧你,都是自家姐妹,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長姐還能不信你不成?”

    “你的事情,周媽媽已盡數說與姐姐聽了,四妹妹莫怕,既你稱我一聲長姐,長姐自是要為你做主的,今夜你隻管在淑嫻居住下,先避過明日的風頭去,至於你父親母親,自有周媽媽去說道。”

    沈明淑冷笑道:“那曹誕若死皮賴臉尋上門來,讓他去衛國公府找我沈明淑便是!”

    “可,可玦哥兒那兒,我擔心母親會……”

    沈明淑斷然道:“這你盡可放心,玦哥兒是咱們沈家的五少爺,你大伯和大哥絕不會容許有人殘害沈家子嗣。”

    阿縈不是不願,隻是尚有顧慮,沈明淑看似溫柔的語調卻含著不容阿縈置疑的決斷,且立即就吩咐周媽媽去了西院。

    周媽媽走後沒多時慶國公夫人就領著丫鬟來到了淑嫻居看望女兒,母女兩人要敘舊,阿縈不便再說打擾,就隻好暫時退下在淑嫻居中住了一夜。

    這一夜她自然是睡不好的,輾轉難眠。

    伺候她的丫鬟們對她皆是畢恭畢敬客氣有加,但阿縈心卻始終落不到實處。

    翌日一早周媽媽早早來暖閣喊阿縈起床梳洗,待她傳完沈明淑的話離開,阿縈枯坐著怔了許久都沒緩過神來。

    長姐竟要帶著她直接回衛國公府?

    ……

    慶國公沈文铖一脈所出共有三子四女,其中長女明淑、幼女明蕊與大少爺沈珽皆為慶國公夫人嫡出。二爺沈文德則子嗣不豐,沈二夫人膝下唯有四少爺沈瑞親生,沈玦行五,家裏人都稱他為五少爺。

    平日裏沈玦不住西院,而是在慶國公府後兩條街的沈家族學中念書,每個月唯有逢十的日子方能回內院與阿縈一敘,前些時候沈玦隨著老師張夫子去了保定遊學,至今未歸。

    此次與阿縈同行的還有沈家五小姐沈明蕊,沈明蕊與沈明淑乃一母同胞,但沈明蕊今年比阿縈還要小兩歲,她性子天真爛漫,一路上與沈明淑問這問那說說笑笑,而阿縈則安靜地坐在一側,隻目光掠過繁華熱鬧的街市時透露出幾分渴望與向往。

    不過半道上似是府中出了什麽急事,沈明淑便和周媽媽先行回了衛國公府。

    等長姐一走,沈明蕊臉上的笑迅速消失得無影無蹤,開始對著阿縈冷嘲熱諷。

    阿縈性子怯懦不敢回嘴,遂隻低頭裝作沒有聽見任由沈明蕊欺辱。

    半個時辰後,翠幄清油車停在一座氣勢恢宏的府邸麵前。

    成群錦衣華服的陌生仆婦、丫鬟將兩人迎下,殷勤地喚著沈明蕊“五姑娘”,簇擁著二人往衛國公夫人沈明淑的住所汀蘭館而去。

    “看花眼了吧?”

    暖閣中,沈明蕊一邊喝茶一邊得意地看向阿縈。

    阿縈垂眸不語。

    沈明蕊就有些不耐煩了,天青色茶盞“咣當”一聲擱在八仙桌上,“沈縈,你是啞巴嗎,不會開口說話?”

    阿縈惶恐,“是我嘴笨……”

    “你嘴笨?”沈明蕊冷笑道:“都哄的長姐將你帶來了衛國公府,我看你分明是想爬姐……”話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失言,硬生生改了話頭道:“我看你這張嘴巴分明是巧得很!”

    “我告訴你,你最好晚上之前就離開,我可不想和你這鄉巴佬住在一處,克死了親娘又克的弟弟體弱多病,同你坐在一處我都嫌晦氣!”

    阿縈眼裏閃著淚光,頭垂得愈發低。

    沈明蕊像吃了炮仗一樣喋喋不休地奚落著阿縈,屋裏屋外的丫鬟們聽見也權當沒聽見,直到她說到沈玦,譏諷沈玦興許活不到及冠時,阿縈臉色慘白,終於打斷沈明蕊道:“五妹妹,請你慎言!”

    沈明蕊一愣,繼而怒道:“你敢和我頂嘴?!”

    “阿玦也是五妹妹的兄長,縱他身子不好,五妹妹也不該這般說他。”

    “你閉嘴,我要你還嘴了!”

    沈明蕊惱羞成怒。

    她自然知道沈玦是她的兄長,可沈家誰人不知沈玦與沈縈兄妹倆的娘不過是個教坊司的歌伎,比之青樓的伎子也就體麵了兩分,這姐弟兩人在沈家的有何地位可言!

    沈明蕊尖銳的聲音引來了周媽媽,周媽媽掀簾進來,給沈明蕊使了個眼色,傳話道:“四姑娘五姑娘,夫人喚兩位姑娘過去呢。”

    沈明蕊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阿縈跟在後頭,不卑不亢。

    少頃,兩人到了上房。

    沈明蕊剛處置完府中的事情,捏捏眉心,早有丫鬟將適才暖閣中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

    是以當沈明蕊趾高氣昂進來的時候,沈明淑狠狠瞪了她一眼。

    “你多大年紀了,再過兩年都快出嫁了,脾氣還這般嬌蠻!告訴你沈明蕊,這裏是衛國公府,不是你慶國公府!”

    畢竟是一府主母,又是早早嫁人的長姐,沈明蕊還是有些畏懼的,心虛道:“分明是阿縈不尊敬我,否則我怎會凶她?”

    “你自己什麽脾氣,你當我不知?”沈明淑沒好氣道。

    此時阿縈隨後進來,沈明蕊與沈明淑的一番對話她自然也聽了去。

    沈明淑讓阿縈坐在她的手邊,笑道:“阿縈別放心上,明蕊這脾氣就這樣,她沒壞心,你安心地在長姐這裏住幾日避避風頭,你母親和玦哥兒那邊,自有長姐去說項,這樣可好?”

    阿縈眼中閃過幾分猶疑,隨後下定決心一般跪下,臉上浮現出真心實意的感激之色,“長姐的大恩大德,阿縈與玦哥兒幾世都還不清……”

    “倒也不必幾生幾世,長姐不過是可憐你與玦哥兒罷了。”沈明淑慈愛地摸了摸阿縈的頭。

    “長姐?”沈明蕊不滿地問:“為什麽要她和我一起……”

    沈明淑看向妹妹。

    沈明蕊隻得不清不願地閉了嘴。

    ……

    當日,阿縈便與沈明蕊在衛國公府住了下來。

    周媽媽將東廂房兩間收拾了出來,兩個妹妹誰也不曾厚此薄彼,皆配了兩個丫鬟兩個仆婦跟著忙前忙後,點心瓜果亦都是最新鮮的,惹得沈明蕊心中頗為不忿,指桑罵槐地隔著房門念叨了許久。

    倘若不涉及沈玦與林氏,阿縈便絲毫沒有氣性,服侍的丫鬟都看在眼裏,悄悄去稟告給沈明淑。

    周媽媽將人都打發走,蹙眉對沈明淑道:“四姑娘對五姑娘不尊敬,夫人可還想用?”

    沈明淑懶散地躺在美人榻上染著豆蔻,“俗話說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她若真是個沒脾氣沒有後顧之憂的,我又怎敢用她?”

    沈明淑冷冷道:“沈玦便是她的後顧之憂。”

    隻要捏住沈玦,到時候阿縈哪敢不聽她的。

    ,

    阿縈伏在桌上半夢半醒間,隱約聽在耳旁有人喚她,“四姑娘,四姑娘?”

    阿縈驟然驚醒,揉著眼睛看過去。

    一個鵝蛋臉,柳葉眉,樣貌清秀的丫鬟恭敬地立在一側,見她醒來輕聲道:“四姑娘,夫人喊您過去吃茶。”

    時辰已是不早,臨近傍晚,汀蘭館中人來人往。

    餘霞成綺,瑰麗的霞光五彩斑斕地鋪陳在天際,美得不可思議。

    明間裏,沈明淑熱絡地握著阿縈的一雙柔荑談笑風生,沈明蕊則坐在一旁噘著嘴,“嘎嘣嘎嘣”咬著攢盒裏的窩絲糖以發泄自己的不滿。

    阿縈實在有些惶恐,後背都出了一層薄汗,強打起精神來應對沈明淑。

    也不知過了多久,待到庭中掌燈之時,屋裏的落地鍾忽慢悠悠地晃動起來,威嚴肅穆的“嗡嗡”聲驚得阿縈輕輕打了個哆嗦。

    沈明淑盯著那座金鑲玉的掐絲琺琅落地鍾,臉上的笑意卻漸漸淡了下來,心不在焉地與阿縈一言搭著一語。

    一盞茶後,外頭的周媽媽歡喜地迎了進來。

    “夫人,大爺回來了!”

    作者有話說:

    晚上還有一更,姐夫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