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作者:烏合之宴      更新:2023-04-05 18:00      字數:5342
  第112章

    但是他們還沒來得及回家,就接到了N市打來的電話——黎金沛去世了。

    他在病床上消耗了一個月,拒絕接受治療,就在剛剛坦然離世。

    那邊在等著黎嘉譽回去主持喪事,好宣讀遺囑遺言。

    吊唁是大事,許檸額外向陳教授預支了兩天假期,陪同他回去處理。

    按照黎金沛的要求,喪事從簡,不邀請除了親友以外的人,將他與妻子合葬。

    合葬這件事,他反複要求了三次,怕出現意外。

    許檸還是第一次來到黎家,古舊的別墅中,裏裏裏外外都籠罩著風雲將變的壓抑氣氛,她站在黎嘉譽身側,接受一些陌生人明裏暗裏的打量。

    黎化雲夫妻頂著一雙紅腫的眼睛出來迎接他們,似乎真的為黎金沛的死而傷心,一一向黎嘉譽介紹在場的人,其中大多是黎金沛早逝妻子的親屬,特意千裏迢迢從香港趕過來,足見他們對黎金沛有多敬重。

    對方當中一個六十多歲的男人見到黎嘉譽的長相,激動不已。

    黎嘉譽與許檸在靈堂給黎嘉譽磕了幾個頭,依照老家傳統上了香後,黎金沛的律師才站出來,向在場的眾人宣布遺囑。

    黎金沛自身關於黎氏的股份由長孫黎嘉譽繼承,名下收藏品與房產及存款部分的百分之三十由黎嘉寧繼承,百分之二十由黎嘉奕繼承,餘下百分之五十以公益形式回饋社會,每一筆的用途都會經過公示。

    他一生私產豐厚,律師念了半個小時,才勉強讀完。

    黎金沛死之前,對誰都不好,死之後,心裏想著誰,偏著誰,倒是一目了然。

    黎化雲沉重悲痛的表情在遺囑宣讀完畢後龜裂,轉為不可思議,質問:“你是不是看錯了?我是他的親生兒子,他怎麽會一點東西都沒留給我?

    他上前一把搶過遺囑,反複細看,終於確定對方沒有撒謊。

    律師正色道:“黎先生,黎老先生生前就料定您會這樣問了,他說如今您不解的話,讓我問問您,您已經五十多歲了,難道沒有攢下什麽錢嗎?還需要和兒女們一起爭自己父親的遺產?”

    黎化雲夫妻不顧周圍周圍賓客的眼神,廝扯著律師,甚至要撲到黎金沛的遺體上去。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黎嘉譽,而始終一言不發的黎嘉譽終於開口:“把他們拉開。”他的語氣中聽不出情緒,對黎金沛的死,對獲得的巨額遺產,以及對眼前這場鬧劇,他似乎都沒有什麽要說的。

    他像是來走一個過場的看客。

    許檸隻請了兩天假,葬禮不需要她費什麽心力,黎金沛早在生前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他即便臨死,也是個要強的老頭。

    她陪黎家一幹人安葬黎金沛後,下午就返回了A市,黎嘉譽則留在N市處理剛接手的股份。

    比起黎金沛一生的心血,宣明顯然不夠看,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把精力轉移到黎氏,但是結果出乎意料,他放棄了行政和管理權力,隻作為一個持股最多的董事存在,集團內部運行照舊。

    處理完自己應該處理的,就急急忙忙又回了A市。

    黎金沛在臨死之前,早就多次給所有人打過預防針,而且黎嘉譽能力確實出眾,大家對於他空降CEO早就做好了充足的準備。

    現在人跑了?

    真是稀奇,很少有人會對權力放手放的這麽幹脆利落。

    後來他們發現,黎嘉譽不僅對權力看得開,對金錢也看得開,每年幾乎三分之一的收入用來發展公益事業。

    法律援助、地方教育、民間救援組織等等等等……

    許檸雖然不參與這些,但多多少少也了解了捐贈流程和被捐贈流程,例如像她高中那樣輕輕鬆鬆獲得二十萬的捐贈是絕不可能的……

    當年醫生給她的卡她還留著,她一查,卡果然在黎嘉譽名下,她心裏的猜想成真。

    黎金沛說過,黎嘉譽為她做了很多事情,她沒有詢問,而是默默探索,這姑且算是她探索到的第一件。

    許檸讀博最後一個寒假終於有了喘息的時機,生日是在校外度過的,而不是A大圖書館裏。

    陳教授恨不得把她培養成學術巨擘,揠苗助長,在苗半死不活的時候死命追肥,追最昂貴的肥,再把苗救回來。

    所以以她的能力和履曆,順利畢業沒有什麽懸念,還未畢業就收到了不少橄欖枝。

    許檸準備留校任教,學校給她的待遇很優厚,畢業即聘為副教授,在她簽訂合同後甚至提前支付安家費。她知道有很大的原因,因為她是陳教授的學生。

    她用這筆錢,剛好能償還一半欠黎嘉譽的債務,雖然他送給她的每一件珠寶的價值都遠遠趕超債務,但是約定不可破。

    等到白濛畢業後,另一半由他償還。

    白濛和黎嘉譽的關係這幾年並沒有緩和,一見麵還要吵架,是白濛單方麵在陰陽怪氣,黎嘉譽默默忍受,但這隻會換來許檸和白儒林的不滿,勸他不要對黎嘉譽這麽大敵意,所以黎嘉譽綠茶的形象在白濛心裏日漸根深蒂固,難以撼動。

    學醫又苦又累時間又長,要成為一個合格的醫生,幾乎要扒掉一層皮,白濛經常在手術室裏跟著導師做助手,一站就是一整天,他為此痛並快樂著。

    許檸帶著黎嘉譽,站在手術室門口,等他出來,白濛沉重的軀體在見到黎嘉譽的一瞬間挺直——他不願意在黎嘉譽麵前顯得疲憊軟弱。

    黎嘉譽晃晃手裏的蛋糕,三個人走上醫院天台,吹滅蠟燭許願,幫他過了個簡單的生日。

    他把金絲眼鏡摘下放在一邊,捧著蛋糕吃得很慢,也沒力氣罵黎嘉譽,連平常定格式的笑容都維持不住,臉上帶著口罩壓出來的細痕,發絲被冷風撫動著,似乎下一秒就能睡著,許檸看的心疼。

    白濛在高中時候沒有展露出對某專業的偏好,幾乎默認許檸學什麽專業他就學什麽,後來卻猝不及防地去學了醫學。

    他從來不說,許檸作為他的同胞妹妹,和他心靈相通。

    是因為爸爸躺在病房裏時候他的無助,因為她被從雪崩中送進搶救室時他的眼淚,他其實心裏一直藏著很多東西,藏著想要守護家人的願望。

    白濛表麵看起來斯文溫柔,除了黎嘉譽對誰都彬彬有禮,但他的內心幾乎是封閉的,除了他珍重的家人,沒有誰能再擠進來,白儒林覺得他的兒子即便五十歲都不結婚,也不是很奇怪。

    白濛吃完自己的蛋糕,把垃圾往黎嘉譽手裏一丟:“行了,你們玩去吧,別煩我了,我要回去睡一會兒。”

    許檸把帶給他的一些零食日用品交給他,囑咐他好好照顧自己,白濛揉揉她的發絲,終於露出一抹笑,溫柔款款的:“知道了。”

    黎嘉譽牽著許檸的手,去了江邊。

    江邊的夜市比以前更繁華了,市政把空地拓寬了一倍,人流也比之前更多。

    黎嘉譽像第一年陪著許檸過生日時候一樣,攬著她的肩膀,護著她防止被人流擠撞,許檸也伸出袖管,把他搭在自己肩膀上裸露在寒風裏的手容納進來。

    她問:“今年也會有人和我同一天生日,然後在江的對岸放煙花嗎?”

    遇到黎嘉譽之後,幸運的事情明顯變多了,她那時候太傻,不知道幸運之神會無條件突然眷顧某人,所有的幸運都是明碼標價,寫好了代價,但是黎嘉譽替她承擔了。

    黎嘉譽絲毫沒有猶豫地回答:“當然會。”

    他的話音剛落,“砰砰砰”幾聲巨響,彩色的光芒破空直上,接二連三的在上空炸裂,幾乎照亮整片天空。

    許檸仰起頭,臉頰被一閃一閃的光照得忽明忽暗。

    這場煙花,遠比當年壯闊,壯闊百倍。

    身邊人還是彼時人,就連他掌心的溫度,也和彼時別無二致,索幸的是顛簸數年,他們終究沒有走散。

    許檸偏過頭,看他的表情似乎比自己還高興,好像被送禮物的人是他一樣,黎嘉譽注意到她的視線,在她嘴角輕輕啄了一下,低頭說:“想問什麽嗎?”

    “想問為什麽你每次送我禮物看起來比我都高興,明明收到禮物的人是我。”煙花炸開的聲音太大,許檸隻好湊近他的耳邊,大聲喊道。

    黎嘉譽一愣,似乎在真誠思考這個問題,他思考太久了,久到許檸被煙花吸引,幾乎忽略了他,耳垂才一燙,他湊過來,也學著她的語氣大聲說:“愛和被愛怎麽不值得驕傲?”

    許檸沒想到他會回答的這麽煽情,恍惚之後甜蜜地笑了,像所有站在江邊的情侶一樣,和他接吻,在煙花下。

    晚上在江邊吹了冷風,黎嘉譽煮了點生薑水給許檸,許檸吹了吹,先遞到他口邊:“廚師先喝。”實際上是她完全不想一個人喝這麽難喝的東西。

    生薑水苦辣,黎嘉譽喝得麵不改色,甚至從中品嚐出一絲甘甜。

    “好喝。”

    許檸還是懷疑他的味蕾有問題,把碗往上遞了遞:“好喝再喝點?”

    黎嘉譽揉揉她濕漉漉的頭發,去拿吹風機。

    她知道這種事情沒有講價的餘地,許檸隻能捧著碗坐在床邊,慢慢一口一口地喝。

    黎嘉譽拿吹風機回來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裏找出來一塊糖,喂到她嘴邊,許檸張口接過來,柔軟濕濡的唇瓣掃過他的指尖。

    他指尖不由得撚了撚,垂下眸子,沒說什麽。

    許檸頭發又厚又長,吹起來很費時間,經常草草吹幾下就任由它們自己幹,黎嘉譽總看不過眼,但他對自己可沒這麽精細。

    吹了十幾分鍾,她的頭發才幹得差不多,薑水也喝得差不多,黎嘉譽幫她梳順,清理好掉落在床上和地毯上的長發。

    他的頭發有些淩亂,大概是吹幹沒來得及梳,許檸用手指幫他理了理,非常柔軟,她經常聽人說頭發軟的人耳根子也軟,好說話,其實沒有,都是封建迷信。

    周助理常常說他這個人主意特別正,誰都勸不動,許檸表示讚同,比如大夫說她虛,熬精血熬得腎也虛,要少沾男色,多修養身心,固本培元,黎嘉譽做得特別好,相當遵守醫囑,甚至好到一刀切,一有歪風邪氣就立馬斬斷。

    黎嘉譽不僅固執,而且能忍。

    也是,他都能看著她和葉陽約會,甚至還想給他們隨份子,還有什麽是他不能忍的?

    糖在口腔繞了一圈,許檸湊過去,親吻他的嘴角,問:“甜嗎?”

    “沒嚐到。”他說完,又湊過去親她。

    他親得眼睛濕漉漉的時候,許檸就吻他的喉結和鎖骨,他的眼睛就更濕了,喉嚨裏發出難耐的輕哼,好像被觸發了什麽開關。

    黎嘉譽到底是能忍,他艱難地握住許檸的手,氣喘籲籲道:“醫生……”

    許檸真的不太想在床上和他討論自己腎不腎虛的事,非常煞風景,但顯然不討論不行。

    黎嘉譽托著她的腦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許檸感覺到他的戒指硌了自己一下,但意亂情迷之中反而覺得刺激。

    她突然想起什麽,連忙拍他的肩膀,黎嘉譽咬著她頸側的軟肉,說:“沒事,結紮了。”

    許檸放心之餘也有點萎了,這種話暗示一下就可以了。

    說起來黎嘉譽的交通意識問題,那就有得說了,非常差。

    他有一輛豪佚?車,雖然誰都沒見過,但見過了一定是人人稱讚的程度,限量的,豪華的,而且還是加長加大的,但是從來沒見他開過,他不僅沒開過,而且不考駕駛證。

    以前,他知道自己不配開車,所以隻是摸摸就算了,但是今晚夜黑風高,他被許檸灌了一點迷魂酒,還是跌跌撞撞,忍不住上了車,想帶她去兜風。

    許檸膽子也大,還真跟他上了車。

    開動起來起來並不順利,倒是能打著火,而且馬力充足,但是大概是豪車從出場一直放置到現在的原因,沒過多久就熄火了。

    他很沮喪,許檸連忙安慰他,讓他再試試。

    黎嘉譽受到鼓舞,再次發動引擎,果然這次好多了,車衝出車庫,在小巷裏飛快的,來回地亂竄,許檸這個慫恿他無證駕駛的人終於知道害怕了,抱著他的胳膊哭,讓他慢點。

    兩個人兜了一晚上的風,黎嘉譽第一次無證駕駛,十分還很精神,甚至打算再兜一圈,許檸勸他不要太囂張,白天交警查得嚴,而且她不想兜風了,她好累。

    他有點失望,但隻能偃旗息鼓,他不想把車開回車庫,許檸沒辦法,隻能睡在車上。

    黎嘉譽吻了吻她汗濕的鬢角,滿足的用下巴蹭蹭她的發頂,輕拍她的後背,哄她睡覺。

    許檸迷迷糊糊想,醫生說得對,她確實腎虛,好了也腎虛。

    六月,許檸順利畢業,她終於有了一個真正寬裕的假期,黎嘉譽計劃了好久,把所有工作提前趕出來,留足了時間和她補拍婚紗照,去旅行。

    婚紗照第一站當然是在一中,這個最有意義的地方。

    學弟學妹都換了好幾撥了,不一樣的是麵孔,一樣的是那股子青春和朝氣。

    他們去得早,值勤的同學還站在門前嚴肅地扣分。

    黎嘉譽剛換好衣服,倚在樹邊等許檸出來,看向那些年輕的男孩女孩的時候,目光中帶著柔和。

    帶過許檸他們那屆的老師都沒退休,娟姐趴在窗台上嘖嘖歎息:“到底是拱了我的這顆好白菜,當年我就覺得要出事。”

    威哥吹了吹罐頭瓶子裏滾燙的茶水,安慰道:“樂觀點,好歹肥水沒流外人田。”

    校長拎著他的小花灑幽幽路過:“但願他們兩個不想去我的天台拍。”

    威哥咋舌:“您還沒忘了這茬呢?”

    校長惆悵道:“這麽多年,就他倆薅了我的牡丹,我能記一輩子。”

    校外的二龍奶茶店還開著,經過老板不懈努力和學習,已經變成了連鎖店,在N市遍地開花。老板二龍還跟以前那麽風趣,趴在大門邊兒上,衝黎嘉譽吹口哨:“呦,都結婚了,恭喜哈。”

    他每年都舉辦抽獎,再也沒遇到過這種為了哄女孩開心要抽空他獎箱的男孩了。

    黎嘉譽衝他善意地勾起一抹笑。

    李浩淼狀似感歎地跟陳昕和方許許說:“想當年,許檸就是站在門口值勤的,我、陳昕、老大都被她扣過分,那叫一個狠,轉眼都成嫂子了,當時她就能記住老大的名字。”

    黎嘉譽剛想說什麽,背後被人輕拍了一下。

    “如果大家都把頭發染成五顏六色的,我當然也很樂意記住大家的名字,很少有人能扣十分這麽多呢,黎嘉譽同學,你說是不是?”許檸輕快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黎嘉譽呆呆轉身,許檸穿著婚紗,站在他麵前,燦爛光彩,向他微笑,兩頰酒窩若隱若現。

    一切好像回溯,時光穿越了江河湖海,那些慘烈的、痛苦的記憶翻越山川,磨平棱角,最終化作西西裏河畔一抹柔和的春風撲麵而來。

    他曾執拗地追求被愛,渴望有人愛他如生命,直到遇到許檸,方才知道,愛與被愛一樣可貴。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感謝大家的陪伴和見證,檸檸和小唯會在屬於他們的次元裏繼續幸福著噠!

    正文之後會寫一些不太長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