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刺史府內冷冷清清，令剛從繁華之地回來的趙客很不習慣，孟師延則直接擺出了苦大仇深的模樣，趴在胡凳上不起來。

  　　趙客踹了孟師延一腳，“精神點，新年新氣象。”

  　　孟師延嘟了嘟嘴，“沒法精神，偌大的刺史府竟一點人氣都沒有。”

  　　“這裏不比神都，沒什麽好玩的，況且我們來也不是尋開心。”

  　　趙客拍拍孟師延的肩膀，試圖安撫他。

  　　“算了，誰讓我從小到大就是你的小跟班呢。”孟師延恢複活力四射的模樣，轉變之快令趙、陳二人有些驚訝。

  　　“孟郎君，”陳畢掐算了一番，“過幾日城東葉家娶親，您要想湊熱鬧，可以去他家。”

  　　孟師延轉了轉眼睛，興奮道：“娶親好，沾一沾喜氣，這一年便會順遂。”

  　　“你還不夠順遂？”趙客拍了孟師延一掌，“我看你就是想找酒友。”

  　　“明鏡，你好聰明！”孟師延拱手，“在下自愧不如啊。”

  　　“你們這群孩子來了就熱鬧了。”狄仁傑扶著腰跨了進來，趙客見狀連忙將他扶住。

  　　趙客：“案牘勞形，恩師要多歇歇，寧州的事要一件一件解決。”

  　　狄仁傑擺擺手，歎了口氣，“我何嚐不想多歇息，可寧州的情況實在不容樂觀，眼見著就要春種了，好多百姓家中都沒有種子，有的甚至連農具都沒有。”

  　　趙客皺了皺眉，史書上關於狄仁傑在寧州的那段曆史隻有寥寥幾筆，可這寥寥幾筆的背後，藏著無比殘酷的事實。

  　　“恩師可有應對的法子？”趙客蹲在狄仁傑膝前，“若是有，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明鏡來做，你好好歇息，莫要累垮了身子。”

  　　“現下需要給沒種子和農具的農戶分發種子和農具，至於下一步，我還沒想好，不如你們先把這一步做了。”

  　　“喏。”趙客叉手，旋即她拽著還在“神遊”的孟師延往倉庫的方向趕去。

  　　不得不說，趙客是個行動力很強的人，一開始眾人對她尚書之女的身份頗有微詞，覺得像她這樣的娘子應該鑽研女紅，抑或者趕緊嫁人相夫教子。

  　　直到他們看見趙客比他們更加能吃苦後，那些酸溜溜的詞便再也說不出來了。

  　　“這寧州的問題還真不好解決。”徐柏擦了擦汗，又道：“這糧食是有了，可是地卻不夠。”

  　　“柏兄放心，恩師自有解決的法子，我們隻需要聽他的差遣即可。”趙客看了看周圍，發現孟師延又消失了，這個家夥吃喝玩樂比誰都積極，讓他幹活倒跑得挺快。

  　　“孟郎君看著身體不似表麵那麽好。”徐柏俯視著趙客，“好像受過很嚴重的內傷。”

  　　趙客一頓，不好的記憶席卷而來。

  　　“師延十五歲的時候被賊人偷襲，心脈受損，所以身子不好。”

  　　“誰這麽狠心會對一個十五歲呢孩子下手？”徐柏難以置信地看著趙客。

  　　“許是孟叔父的仇家吧。”趙客眼眶有些發紅，“總有一天，我會將那夥賊人揪出來，讓他們也嚐嚐生不如死的滋味。”

  　　徐柏拍拍趙客的腦袋，沒有說話。

  　　次日，在狄仁傑的指導下，趙客帶著人先在寧州城開設種子發放點，孟師延負責散發消息，徐柏則帶人維護秩序。

  　　幾個時辰後，發放點便擠滿了人，其中不乏有些愛鬧事的，他們目露凶光，眼睛死死盯著官員身後的糧倉。

  　　機敏的趙客早就注意到了這群人，他們身材高大，精神飽滿，完全不像是挨過餓的樣子，而且這群人時不時地摸著後腰，如果她所料不錯的話，他們是在摸刀。

  　　趙客環視了一圈，倘若不想辦法處理掉他們，一會開倉後定會引起騷亂，這是改革寧州的第一步，絕不能出岔子。

  　　正當趙客愁眉不展時，一間備用的空房子吸引了她的注意，隨即計上心來，她走到不良帥跟前，耳語了一番。

  　　不良帥聽後點點頭，隨即帶著不良人堵在前來領取種子的農戶麵前，待一切布置妥當後，他對著趙客點了點頭。

  　　趙客瞥了眼那群人，手裏轉動著空房子的鑰匙，突然，她大喊道：“開倉。”

  　　那群人立刻有了反應，他們目不轉睛地盯著趙客，就像盯著一堆金子一樣。

  　　趙客冷哼了一聲，在那群人“炙熱”的目光裏打開了門。

  　　果不其然，那群人推開普通老百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現在趙客身後。

  　　“功夫不錯！”

  　　趙客猛地側開身子，那群人便衝了進去，“幹點什麽不好，非得搶。”趙客關上房門，如鷹隼般地盯著他們。

  　　“你是何人？怎得如此狂妄？還不快滾！”領頭的人手指著趙客的鼻子，試圖在氣勢上壓倒她。

  　　“我是你阿爺。”趙客眨了眨眼睛，表情頗為欠揍。

  　　“你找死！”

  　　趙客聳了聳肩，“誰死還不一定呢，你們這群蠢豬，連自己被我耍了都不知道。”

  　　“狂妄小兒，看我今天不把你打到滿地找牙！”

  　　外麵的人一直盯著房子看，他們都為趙客捏了一把汗，一個身長剛過五尺的人如何鬥得過七八尺的大漢。

  　　屋內傳出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幾個膽大的不良人靠近門邊，想捅破糊在窗欞上的紙看看裏麵的情況，不料他們剛剛湊上去，就被飛出來的大漢壓倒在地。

  　　“從今以後，凡擾亂秩序者，杖責八十！”趙客揉著手腕，目光淩厲地看著眾人。

  　　在場的人很快排好了隊等待放種，而搗亂的人還在地上打著滾，沒有人去扶起他們，也許是痛恨，也許是膽怯，任何時代，專製力量對平民百姓有絕對的壓迫力。

  　　趙客雖武功高強，但她從未將人打成這樣過，她看著自己的手，不由懷疑自己做的是否正確，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將壯漢的牙打得從嘴裏飛出來，可她沒辦法收手。

  　　不知不覺中，她晃悠回了刺史府，撞上正要出府的狄仁傑和陳畢。

  　　“恩師，天色已晚，您要去何處？”

  　　狄仁傑和善地笑了笑，“自然是去尋你。”

  　　趙客臉上掠過一絲驚訝，“尋我？恩師可有事情交代給我？”

  　　“無事，我是見你這麽晚不回來，有些擔心，所以便和陳司馬出來尋你。”

  　　趙客眼眶一酸，抬眼對上狄仁傑的眼睛，“學生身負武功，恩師不必擔心，這麽晚了，您快回房歇息，我去給您打水洗腳。”

  　　話落，趙客頭也不回地向夥房的方向跑去。

  　　狄仁傑長歎一聲，看著趙客匆匆離去的背影，甚是心疼，“這孩子雖武功高強，但她卻不是好鬥之人，遇上事情總是先講理，自己能退一步便是一步，今日是她第一次出手這麽厲害，想來心裏是有點疙瘩的。”

  　　陳畢：“明鏡雖平日裏咋咋呼呼，跟個郎君似的，可心裏卻仁慈地不像樣，她顯然是有些後悔出手這麽重了。”

  　　狄仁傑：“她是個好孩子啊。”

  　　趙客在夥房裏燒著火，鍋裏的水不斷地翻滾著。

  　　“小妹。”徐柏坐到趙客身旁，拍了拍她的後背，“今日的事我聽說了，我覺得你做得對。”

  　　趙客歪頭，疑惑地看著徐柏，“怎麽說？”

  　　“寧州的情況你也清楚，我們現下雖清洗了官場，但還有大量的宵小之徒亟待整治，而對付宵小之徒最好的辦法便是殺雞儆猴。”

  　　“道理我都懂，”趙客用火棍按滅柴火，繼續道：“可有些雞就算殺了也儆不了猴，亂世之中，大家隻不過想活著而已。”

  　　“亂世？”徐柏頓了頓，“我大唐繁榮昌盛，怎麽能跟亂世掛鉤呢？”

  　　趙客突然起身俯視著徐柏，“柏兄可知何為亂世？”

  　　“國家戰亂不斷，百姓流離失所。”

  　　“不！”趙客背過身去，“所謂亂世，便是官賊勾結欺壓百姓，導致百姓耕者無其田，從而餓殍遍野，不得不遠離故土，四散逃難。”

  　　趙客順了順氣，又道：“這天下，是老百姓的天下，不是他李家的，也不是他武家的。鄭國公魏征有句話說得好，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若是連民生都保證不了，老百姓還認他這個皇帝嗎？”

  　　徐柏呆呆地立在原地，平日裏看上去沒心沒肺的趙客，卻有如此心境。

  　　“明鏡這些話以後不能再拿到明麵上說了。”狄仁傑走了進來，眼神甚是欣慰。

  　　“恩師。”趙客欠身行禮。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但這些話若是讓有心人聽到恐怕會出大事。”

  　　趙客這才想起現在告密之風盛行，都怪自己，不應一時憤慨說出自己的心裏話。

  　　“是學生一時沒控製住，以後定會小心謹慎。”

  　　狄仁傑擺了擺手，安撫道：“我知你對今日之事心懷芥蒂，但你要明白，寧州地痞流氓不在少數，要想讓他們安寧，必須要用殺雞儆猴的方式來震懾他們，一味的仁慈，隻會讓他們變本加厲。”

  　　趙客點點頭，拱手道：“學生明白。”

  　　安逸的日子過得久了，便會使人忘記這世界本來的模樣，趙客獨自一人坐在屋頂上，看著遠處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