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前一世幫小狐狸的情景, 再一次出現在了葉嫵的腦海裏。

  　　她一動也不敢動的站在原地，眼睜睜的聽到那一貝殼的池水被攪亂了。

  　　或許是因為生而為神，耳聰目明的, 哪怕是水波蕩到貝殼外壁上的細微的聲響, 也清清楚楚的傳遞進了她的耳膜裏。

  　　不僅如此, 還有肌膚之間，互相摩擦的輕響，還有小狐狸壓抑在喉嚨裏, 那含含糊糊的，讓人熱血澎湃的, 悶悶的鼻音。

  　　水波晃蕩的聲音漸漸的大了起來。

  　　葉嫵隻覺得有一股熱氣從小腹中慢慢的升了起來, 一點點的流向四肢百骸，將全身所有的血液都灼燒的熱度驚人。

  　　如今的小狐狸, 會是什麽樣的表情呢。

  　　葉嫵幾乎可以猜測的到。

  　　小狐狸的眼睛一定是輕輕闔起來的, 漂亮的眉頭微微的皺起，犬牙扣在薄薄的嘴唇上, 緊緊的抿著, 臉頰泛紅，耳尖繃直，好看的不像話。

  　　她的小狐狸……

  　　葉嫵突然迫切的想看他一眼。

  　　然而她不敢, 若是冒然將貝殼床打開，小狐狸肯定肯定是要羞惱的不成樣子了。

  　　於是, 直到葉嫵聽到有沉重的身體倒進水中, 周遭倏然變得安靜的時候, 她才輕輕的喚了一聲。

  　　“小狐狸？”

  　　這貝殼裏寂靜無聲, 隻有小狐狸急促的呼吸聽起來格外的重。

  　　葉嫵又向前走了一步, 就見這貝殼忽然間打開了。

  　　白許許背對著她, 清瘦的背影露了出來。

  　　他的身上衣服已經全部都濕透了，因為穿著一襲白衣，薄薄的紗料貼在皮膚上，勁瘦的腰腹曲線望上去一覽無餘。

  　　葉嫵不由的喉頭一緊。

  　　“阿姐……”小狐狸軟糯糯的低低聲音響了起來，還帶著一些喑啞的鼻音。

  　　“不成，我不成的……”羞惱而又委屈的哭腔摻雜著濕潤的水汽，刺激著葉嫵的耳膜。

  　　葉嫵緩緩的闔上了眼睛。

  　　她永遠都無法拒絕委屈巴巴的小狐狸。

  　　這一次，白玉一般的貝殼上沿又合上了，水聲再次響了起來。

  　　過了不知多久，白許許頂著一張紅透了的臉頰，從貝殼床裏邁了出來。

  　　鮫人族長送來了七八套嫁衣，每一套都是張揚肆意的顏色，穿在小狐狸的身上，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葉嫵站在一旁，看他一件一件的換著。微微下垂的眸子裏盛著炙熱的光，亮的驚人。

  　　這樣的小狐狸，讓她不可抑製的想到了前世。

  　　當初她假借顧歡的身份，跟白許許假成親，小家夥卻信以為真，激動的將頭結結實實的磕在地上，他那個時候開心的像個小傻子似的，眼睛裏的光，灼的人睜不開眼。

  　　當初……怎麽就沒有遂了他的心意呢。

  　　那時的事，成了小狐狸一輩子的遺憾，也如一根刺似的，深深地紮進了葉嫵的心底。

  　　不可否認，她後悔了……

  　　“小狐狸喜歡哪一件？”葉嫵收回心神，輕輕的問。

  　　白許許不敢抬頭看她，臉上還帶著放肆過後的餘韻，悶悶的回了一句：“都好。”

  　　說完之後，又怕葉嫵誤會他對婚服不滿意，又急急的補充了一句：“七哥人糙，不在意這個，必然是都喜歡的。我……我也都喜歡。”

  　　可惜……

  　　再喜歡也不是他的。

  　　葉嫵的視線落在了白許許身上這件，這婚服看起來比之其他幾件招搖許多，袍底袖口的雲紋皆是金線織就，隱隱約約望去，好似鳳凰尾羽，展翅欲飛。

  　　小狐狸轉世之後的樣貌要更為嫵媚嬌豔，與這婚服相配，更是驚豔。葉嫵心中有了主意。

  　　她隨手拿起旁邊的一套婚服和新娘子的嫁衣，淡淡的道：“那就這個吧……”

  　　小狐狸無可無不可，隻是戀戀不舍的看了身上的衣服一眼。

  　　再偷偷看一眼葉嫵，她已經轉過身去，打算尋鮫人族長去了。

  　　“在這等我，我去去就回。”葉嫵將婚服隨手不知道收到了哪裏，竟是直接出門去了。

  　　白許許小心翼翼的摸著身上的衣服，又悄悄的打開了另外一件屬於新娘的嫁衣，想象著葉嫵將它穿在身上的樣子，鼻尖驀然一酸。

  　　壞阿姐……

  　　一點兒都不懂他的人。

  　　為什麽轉世後的阿姐還是那麽的遲鈍，明明剛才在貝殼裏，她還是很溫柔，跟他，還是很心有靈犀的……

  　　……

  　　從無妄海出來，白許許悶悶不樂的跟著葉嫵回了酆都。

  　　距離白頌的婚期還有幾天的時間，葉嫵隻要一想起陪小狐狸回碧羅山要麵對他那一家子的事，就感覺頭皮發麻，索性抱著逃避的態度，先將人送到了小鮫人枕溪那裏。

  　　蘇眠與小鮫人為了維護奇譚城的生靈，甚至不惜獻出了自己的性命。來酆都審判的時候，功績多的嚇人。恰好十二司的閻羅少了一位，便將蘇眠給填了上去。

  　　小鮫人這時已經知道了葉嫵的身份，看到白許許還興奮的眉飛色舞的，看到葉嫵，卻癟了癟嘴，不滿的哼了一聲。

  　　“嗯？”

  　　葉嫵心道，難道是當初二話不說，取了對方的鮫珠，得罪這小魚了。

  　　這邊白許許已經高高興興的跟小鮫人聊起天來了，兩個人邊說邊走。

  　　“許許……你家阿姐太過分了……”

  　　白許許原也以為是因為鮫珠的事，說起這事來亦是有些心虛，他偷看葉嫵一眼，呐呐的解釋：“阿姐……不是也幫了你。”

  　　“可我每日都獨守空閨！主人自從被弄去做了什麽閻羅，每日裏早出晚歸，我都見不到她人影！”枕溪想起來就生氣，嗚嗚嗚……天知道他已經有三天沒有跟主人說話了。

  　　“啊……小魚，獨守空閨……好像不是這樣用的。”原來是因為這個，白許許心裏鬆了一口氣。

  　　葉嫵眉眼輕挑，撇了仍舊不服氣的小魚一眼：“一般的生魂在酆都城裏，若是沒有貢獻的話，百年之後，還是要進入輪回。若是進了酆都十二司，哪怕是個鬼差，也可以積攢陰德，留在城中。”

  　　“啊……許許你要不要到我的酒館看看。”枕溪急急忙忙的轉了話題。

  　　葉嫵的嘴角勾了起來。

  　　這兩個小家夥，一個比一個好騙。

  　　蘇眠原先就在奇譚城做城主，有管理的能力。葉嫵當然要物盡其用，尤其最近賞善司的事情太多，聽說底下的判官都快忙不過來了。

  　　葉嫵可不想讓賞善司的判官也如崔禦一般時不時的來煩她。

  　　說起來，罰惡司的閻羅之位，也已經空了有千年之久了。可惜崔禦是個死心眼，死活不願真正的接手這個位置。非要等那個陷在輪回裏的女人。

  　　葉嫵想起來便覺得心煩。不知何時十二司才能閻羅齊備，她也好自由自在的，日日隻需陪她的小狐狸。

  　　“你開了個酒館？”白許許詫異的睜大了眼睛。

  　　“嗯！我也是來了酆都才知道，原來我還有釀酒的天賦，小狐狸，我酒館的生意可好了。”

  　　“我不信！”

  　　“真的！不信你看……”

  　　說話間，枕溪的酒館便到了。

  　　枕溪的酒館坐落於酆都城最繁華的一條街道人，這裏鬼來鬼往，川流不息。不過定睛看去，確實如枕溪所言，進入的鬼很多。

  　　一個個都是直直地飄著進去，左搖右擺地飄著出來。

  　　“我的酒館在這酆都城，很有名氣的。”枕溪見此得意極了，轉頭跟白許許炫耀起來。

  　　白許許一腳踏進了酒樓，拉著葉嫵在一個偏僻的角落裏站定了。

  　　“你等著，我去把我的鎮店之寶給你抱過來。”枕溪興衝衝的跑開了。

  　　白許許百無聊賴的坐在椅子上，忽然間眼睛轉了轉，將椅子搬到了葉嫵近前，拉過她的手指，開始一根根摸著玩。

  　　葉嫵反手托腮，饒有興致的盯著他，沒有說話。

  　　兩個人正自得其樂，忽然間隔壁桌的一個大漢，雙目圓睜，臉上露出了扭曲的表情。

  　　“別吐別吐。”他身旁的一個同樣彪悍的男人連忙環顧周圍，向前一步擋住了眾人看向同伴的視線。

  　　“要是給店主看到你就完了。”那人用小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聲音，緊張的說道。

  　　“嘔……這是酒嗎？怎麽這麽難喝。”第一個大漢痛苦的壓低了音量，整個人趴在了桌子上。

  　　“想想蘇閻羅承諾我們的冥錢！她老人家出手闊綽，不過是喝杯酒水罷了，就能賺那麽多錢。你忍著點，再難喝也得喝下去。你沒看周圍的人，都是一副麵不改色甚至享受的表情嗎？據說這酒館裏還有蘇閻羅的眼線，表現好的，後期還會加錢呢。”

  　　“加多少？”

  　　“這個數。”後麵說話的男子小心翼翼的伸出了幾個手指來。

  　　“砰！”適才還麵容扭曲痛苦的大漢猛地站了起來，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順勢將口中的酒水咕咚咽了下去。

  　　枕溪恰好抱著酒壇子走到他的麵前，看到他的舉動嚇了一跳，不由的緊張的看著他。

  　　隻見這大漢突然間露出了一個讚歎的表情來，整張臉猶如春風拂麵，舒展開了，激動的看著枕溪：“你就是這酒館的店家？”

  　　不等枕溪開口，便一臉佩服的再次開口：“店家這酒果然如傳言中一般，世所罕見。我自出生，以及做鬼以來，從來都沒有喝過這麽好喝的酒，這一壇，我幹了……”

  　　周圍人驚歎的看著大漢麵不改色的將酒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末了，還回味的舔了舔嘴唇……

  　　良久，大家才回過神來，互相望了望，俱對那人露出了震驚且敬佩的表情，一時間，對枕溪的誇讚此起彼伏的響了起來。

  　　枕溪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卻悄悄的朝著白許許眨了眨眼，意思不言而喻。

  　　看吧，我說的沒錯吧……

  　　白許許猛地看向了葉嫵，捉著她的手指也跟著緊了緊。

  　　剛才那兩個大漢的話，他可是一句不落的聽到了。這酒……

  　　他能不能不喝？！

  　　葉嫵將手指從他的掌心抽了出來，在人哀求的目光裏，反手拍了拍小狐狸的手背，暗示他別擔心。

  　　此刻，枕溪已經靠著小狐狸坐下了。

  　　“小狐狸，快來嚐。”枕溪迫不及待的給白許許倒了一碗。

  　　白許許納悶了起來：“小魚……你……你喝過這酒嗎？”

  　　“當然！不然我怎麽會拿出來賣，放心吧，主人也誇過我呢。”

  　　白許許又跟葉嫵對視了一眼，小聲地嘟囔了一句：“這蘇眠……”

  　　簡直太坑人了。

  　　白許許隻能硬著頭皮將酒端了起來，磨磨蹭蹭的遞到了唇邊。餘光裏偷偷觀察葉嫵的神色，見她一言不發，仿佛極為淡定，隻能深吸了一口長氣，然後，輕輕的抿了一口。

  　　咦？！

  　　小狐狸驟然睜大了眼睛，甜甜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草木香氣。

  　　他不由的又嚐了一口。

  　　確實是甜的，好喝！白許許這才放下心來，一飲而盡。

  　　他一時間有點分不清，是枕溪的手藝高明，還是葉嫵在中間動了什麽手腳了。

  　　枕溪見他喜歡，立刻又給他倒了一杯。

  　　白許許這才隱約能夠感覺到，這酒館裏的人，似乎都把目光聚集了他的身上。

  　　該不會都以為他在睜眼說瞎話吧。

  　　但他酒水確實美味，白許許又喝了一碗，忍不住誇起了枕溪。

  　　“枕溪，你果然厲害。”白許許由衷的道。

  　　葉嫵嘴角勾笑，抬了抬眉。

  　　“那是當然。”枕溪的纖長的尾巴不受控製地開始晃來晃去，幾乎要翹到天上去了。

  　　“主人說了，等我們成親的時候，就拿這酒來宴請賓客！”

  　　嘶……葉嫵在心中倒吸口涼氣，為他嘴裏所謂的賓客哀歎起來。

  　　白許許也跟著愣了。

  　　這酒水一點兒也不香甜了，甚至殘留的酒氣在他的嘴裏，交織出了又苦又澀的滋味。

  　　“你，你要成親了？”明知道對於枕溪來說這是好事，白許許卻發現自己怎麽都笑不出來，表情僵硬的厲害。

  　　“對，主人說了，等她忙完這一陣兒，就會準備成親的事宜了。名分很重要，許許，到時候你要來啊。”

  　　“好啊。我當然會來。”

  　　接下來枕溪又說了什麽，白許許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腦子裏被一股念頭填的滿滿當當，全世界的有情人都要成親了……

  　　隻有他……

  　　如果他現在跟阿姐求婚，阿姐會答應他嗎？

  　　渾渾噩噩的跟枕溪道了別，渾渾噩噩的出了酒館，渾渾噩噩的跟著葉嫵去了她位於地府深處的大殿，白許許整個人就像是失了魂一般，無數次看向葉嫵，欲言又止。

  　　他想娶阿姐……

  　　從前世到今生，這個念頭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他想的都快發瘋了……

  　　可白許許不敢說。

  　　他跟阿姐好不容易才在一起，若是他開了口，阿姐拒絕了他，那兩個人還能再毫無芥蒂的在一起嗎？

  　　不行，他不能因為任何原因，給兩個人的關係製造隔閡了。

  　　其實成親也不過就是虛名而已，沒什麽重要的，白許許，你清醒一點兒！

  　　眼看著小狐狸的臉色變了又變，葉嫵好笑的拍了拍他的腦袋：“在想什麽呢？”

  　　“啊？”白許許眼眶紅紅的轉過頭來直視著葉嫵，忽然間鼻子一酸，眸底溢滿了淚水。

  　　“怎麽了？”葉嫵被他嚇了一跳。

  　　“阿姐……”白許許耷拉著耳朵，委屈巴巴的伸手：“要抱，要親親。”

  　　葉嫵頓時了然。

  　　人間界的春天來了，萬物複蘇，小狐狸也已經到了成人的年紀。

  　　隻是……

  　　這樣太頻繁是不是不太好……

  　　葉嫵還沒來得及拒絕，白許許已經一個熊抱撲了上來，跟條大狗似的，腦袋在她的脖頸上蹭了起來。

  　　“阿姐……”

  　　“阿姐……”

  　　白許許一遍遍的喚她，慢慢的，聲音變得變來越啞，像是有了淚意。

  　　“好吧，許許，隻能再來一次……”

  　　白許許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葉嫵反手按回了榻上。下一刻，他的瞳孔驟然收縮，說不出話來了。

  　　……

  　　白許許跟葉嫵在大殿裏待了有半月之久。

  　　葉嫵第一次體會到小狐狸的黏人，身嬌聲軟的乖的不像話，拿黏黏糊糊的語氣故作可憐的求她。無數次想要讓人冷靜下來的，最終還是沒有舍得拒絕他。

  　　後來的幾天，小狐狸一直在榻上昏睡。

  　　期間魘獸不知從那裏磨磨蹭蹭耐著悠閑的步子回來了，正要往它專屬的小榻上躺，轉頭就被葉嫵喚來判官，將人送回了九重天上。

  　　這酆都鬼帝的神殿裏，此後恐怕再也不能出現第二隻靈獸的蹤跡了，否則若是讓這小家夥醒來知道，可還了得。

  　　葉嫵可不舍得再招惹他。

  　　小狐狸還是沒有長大，雖說黏人，實際上對於男女之事還是一知半解。

  　　可……

  　　哪怕一知半解，葉嫵想要應付他，已經是費了十二分的心力。日後若他完全懂得，可怎麽了得……

  　　狐性本霪，果然沒錯。想到小狐狸那麽喜歡做那種事，葉嫵不由的發起愁來。

  　　白許許醒來的時候，葉嫵已經把大殿裏關於魘獸的氣息全部清除幹淨了，好在他忙著害羞，這根本沒有注意到別的什麽。

  　　“醒了？你若再睡下去，你七哥的大婚，你可要睡過了。”葉嫵寵溺的笑著捏了捏他的耳尖。

  　　白許許的九條狐尾次第從身後探了出來，輕車熟路的纏到了葉嫵的身上，狐尾雪白如蒲，偏偏尾尖尖上紅的跟染了胭脂似的，美的驚人。

  　　“阿姐陪我一起回去嗎？”白許許撒嬌似的趴在了葉嫵的腿上，還習慣性的往她身上蹭了蹭。

  　　“自然是要去的。”葉嫵道。

  　　白許許心裏頓時樂開了花，臉上也是掩飾不住的高興。

  　　“嗯！阿娘你已經見過了，之前阿爹也說過想要見你。還有族中的十幾個長輩，大巫，他們都想讓我把你帶回去！”

  　　葉嫵：“……”

  　　小狐狸這是把他們的事在整個狐族都宣揚開了嗎？

  　　最重要的是，他的阿爹阿娘，她還怎麽稱呼。他們，可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是什麽……

  　　葉嫵難得的頭疼了起來。

  　　作者有話說：

  　　話說，有人能猜到，男主為啥叫白許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