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白許許在巨大的轟鳴聲中驚醒, 他猛地翻身而起，呼吸急促的環視周圍，慌亂中發現葉嫵已經不在他身邊了。

  　　白許許的第一反應就是葉嫵回了酆都, 當即臉色變得蒼白無比, 想也不想就往外跑。

  　　路過後花園的時候, 白許許聞到了空氣中彌漫的淡淡的血腥味。

  　　妖族對於這氣味十分的敏感，在發覺血腥氣來自於枕溪所在的水池之後，白許許立刻調轉了方向, 往水池所在的地方跑去。

  　　一到池邊，白許許震驚的立在了原地, 渾身控製不住的顫抖起來。

  　　原本清澈透明的池水已經完完全全的被鮮血染紅了, 一眼看去，目之所及, 皆是紅色。水麵安靜的不像話, 一絲漣漪也無，白許許抖著嗓子, 緊張的喚了一聲：“小魚……”

  　　池水幽深 , 沒有給他一點的回應。

  　　白許許害怕極了，立刻放開了聲量，又喊了一句：“枕溪！”

  　　“枕溪你出來。”

  　　白許許握緊了拳頭, 咬了咬牙，一下子跳進了池子裏。洶湧的池水翻湧起浪花, 將他瞬間淹沒了。

  　　狐狸怕水乃是天性, 白許許一進水裏就感覺眼前陣陣發黑, 喘不上氣來。還在他畢竟不是普通的狐狸, 而是有了一定的修為, 即使在水中也不至於窒息, 撲騰著手腳慢慢的沉到了水底。

  　　一到水底深處，深水帶來的壓迫感便慢慢的消失了。白許許這才發現，這裏竟然是一處獨立的空間法陣。

  　　他在水底站直了身體，朝著微弱的光亮處走去，每走幾步，發現了枕溪所在的那處棺木。

  　　此時的枕溪已經不在棺木的上麵了，而是同蘇眠一樣，齊齊的躺在了裏麵。因著棺木是透明的，所以白許許從外麵輕而易舉的看清了枕溪臉上的表情，十分的安靜祥和，一點沒有絲毫的痛苦的神色。

  　　他的左手跟蘇眠的右手牽在了一起，看起來兩個人就像是一起睡著了一樣。

  　　如果忽略掉枕溪胸口上的血洞的話。

  　　手掌大小的血窟窿將他的衣服染成了鮮豔的紅色，像是穿了一件招搖的紅嫁衣。白許許看的分明，枕溪的鮫珠不見了。

  　　怎麽會這樣？

  　　有葉嫵在奇譚城，誰能偷偷潛入這裏，傷害小鮫人？

  　　除非……

  　　除非葉嫵在她睡著的這段時間，離開了奇譚城……

  　　白許許瞬間慌亂了起來，他知道一旦葉嫵離開，他想故技重施回到酆都，肯定是行不通了。可若是以魂魄的狀態進入，難保這次葉嫵不會按照規矩給他灌下孟婆湯。他不想忘記葉嫵，他不敢賭。

  　　白許許的額頭上開始冒出了細密的汗珠，趕緊從水底升到了水麵。一出水，他便忍不住跪倒在池壁的邊緣，手指扣在青石上，劇烈的喘息起來。

  　　之所以如此激動，一個是因為慌張，還有一個，是下水帶來的精神上的窒息感。

  　　白許許急急的喘息了兩下，慌忙從地上爬起來，就要往外跑。

  　　一抬頭，倏然怔住了。

  　　葉嫵皺著眉頭，看著如落湯雞般狼狽的小狐狸，疑惑出聲：“這是怎麽了？”

  　　白許許的頭發濕成了一縷一縷的，胡亂的披散著，頭頂上還有幾棵小小的水草粘在發絲間和毛茸茸的耳朵裏。他穿著一件白色的薄衫，赤著雙足，池水沿著袍底滴落到地上，形成了一小灘的水跡。

  　　白許許的眼睫上也覆著一圈的水霧，分不清是池水還是淚水。

  　　“……帝尊。”在看到葉嫵的那一刻，白許許的眼眶瞬間紅了起來。

  　　“怎麽了？”葉嫵又上前走了一步。

  　　白許許還是第一次這樣稱呼她，葉嫵不習慣的想。

  　　白許許抽了抽鼻子，茫然的看向池子裏：“你去哪兒了？小魚……小魚他死了……”

  　　葉嫵這才明白白許許這副模樣的由來，慌忙解釋：“見你睡著了，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我將枕溪送到酆都城了，此刻應該已經跟蘇眠見了麵，你不必擔心。”

  　　白許許一愣：“可奇譚城該怎麽辦？”

  　　“放心。這件事情，我會解決。”葉嫵難得的溫聲回應。

  　　她上前一步，將白許許頭上的水草跟葉子摘去大半，可能是覺得麻煩，又直接揮了揮手，一個清潔術過去，將小狐狸滿身的汙濁都去除了，與此同時，將小狐狸身上的衣服鞋子也換了一件。

  　　白許許低頭，認出來，這是當初他魂魄不全的時候，在酆都，葉嫵替他準備的衣服。

  　　白許許垂著腦袋沒有說話，葉嫵斟酌一番，打破了彼此間的平靜。

  　　“走吧……我帶你出去看看。”

  　　白許許亦步亦趨的跟在葉嫵的身後，出了城主府。隻見此時的奇譚城中站滿了密密麻麻的生靈，大家議論紛紛，都在討論剛才的巨響是怎麽回事。

  　　葉嫵直接帶著白許許穿過人牆，去了當初蘇眠送他們離開時經過的那隻騰蛇的蛇頭的位置。白許許隱約覺得不對，但又說不上個所以然來，直到他們走到了近處，白許許震驚的發現，原本應該出現在這裏的騰蛇威武雄壯的身軀，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扶桑枝編成的拱門，葉嫵站到了門前，隻見這道綠意盎然的門扉倏然打開，緊接著，一條綠枝纏繞成的梯子伸到了他們的麵前。

  　　白許許這才反應過來，是葉嫵代替了那騰蛇的殘魂，守護起奇譚城來。

  　　“我們要走嗎？”白許許看著眼前熟悉的扶桑枝，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

  　　“嗯？還有別的事嗎？”

  　　“等一下。”

  　　白許許忽然間轉身跑開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氣喘籲籲的回來，上氣不接下氣的道：“可以了，走吧。”

  　　葉嫵沒有問他去做什麽了，她隻知道，短期內，小狐狸是不會再回奇譚城了。

  　　隻是，他以後，應該也沒辦法再跟那隻小鮫人見麵了。

  　　葉嫵思及至此，忽然間覺得有點對不起他。她該提前告訴小狐狸要送枕溪去酆都的事，這樣一來，兩個人也好做一個告別。失策了……

  　　扶桑枝的梯子比骨鏈還要穩，很快就將兩個人送了下去。經過沼澤的時候，葉嫵忍不住回頭看了白許許一眼。

  　　她還記得前世從這裏淌過的時候，小狐狸被沼澤裏巨蛇的幻影嚇得抖成一團，說什麽都要讓她抱著才肯走。而此刻，白許許想也不想的，大跨步走了過去。

  　　隻是性行至半途，白許許可能也想到了往昔，突然間開口道：“你剛才說，小魚現在已經見到了蘇眠？”

  　　“嗯，我已吩咐崔禦，讓他直接將枕溪接過去。他們若是想再入輪回，重續前緣也可以，若是不想轉世，一直生活在酆都城，也未嚐不可。”

  　　“真好。”白許許輕輕的笑了起來：“帝尊仁慈，讓有情人終成眷屬。”

  　　白許許轉過頭去，喃喃道：“為何偏偏待我這般殘忍呢？”

  　　葉嫵一時語歇，想要再次開口，卻見白許許已經頭也不回的，大踏步的走遠了。

  　　……

  　　下一站去的是無妄海。

  　　葉嫵之所以取了枕溪的鮫珠。一來是想將他送到酆都跟蘇眠團聚，二來，也是她靈光一閃，想到了前世教導過她的季雲深。

  　　她當初替小狐狸受刑結束，曾經有意喚來崔禦詢問過關於他的消息，知道這百年以來，季雲深並沒有來過酆都。

  　　這說明他雖然當初身受重傷，但尚在人世。

  　　葉嫵去無妄海的時候並沒有如前世一般走淵峙山脈的腹地，而是直接劃破虛空，出現在無妄海的海域上空。

  　　她一出現，守護無妄海的劍意就瞬間騷動了起來，無數道劍光合為一體，直衝她麵前而來。白許許站在她的身側，有刹那間的緊張，但很快就收斂了心神。

  　　果然那劍意隻是圍繞著他們好奇的打著轉，並沒有要傷害白許許的意思。

  　　葉嫵拉著他來到了海麵上，隻見她低低的不知道說了什麽，瞬間遠處的水麵開始騷動起來，一條條顏色各異的鮫人劃破水麵，雀躍的朝著他們遊了過來。

  　　白許許呆呆的看著她，不知道葉嫵的這個舉動是什麽意思。

  　　他知道眼前人就是她的阿姐，也知道她一直都保留著前世的記憶，否則，也不會替他受刑，跟著他出了酆都，到奇譚城來。甚至幫奇譚城解除有人必須拿魂力供養騰蛇殘魂的宿命。

  　　可他也一直知道，葉嫵並不想跟他相認。

  　　可是，既然不想跟他相認，為什麽不好好掩飾自己的身份，為什麽要對他心軟，還要做那麽多暴露身份的事，她如今的種種舉動，分明就是在告訴他，她就是葉嫵，就是他的阿姐。

  　　她究竟想做什麽？

  　　白許許發覺自己越來越看不透她的想法了，與此同時，一股說不出來的委屈油然而生。

  　　葉嫵發覺那群鮫人中沒有季雲深，於是開始跟鮫人們打聽季雲深的下落。

  　　白許許一直在走神，直到葉嫵喚了他好幾聲，他才愣愣的轉過頭來：“怎麽了？”

  　　“我們走吧。”

  　　葉嫵牽住了白許許的衣角。

  　　兩個人來去匆匆，離開無妄海後不久就是別山海的地界了，葉嫵本想直接離開這個地方，誰知白許許忽然掙脫了他，飛身落了下去。

  　　葉嫵隻能跟上。

  　　這個地方離著前世葉嫵喪生的地方很近，葉嫵直覺白許許帶她到這裏是有話要說。

  　　果然，弗一落地，白許許便轉過頭，眼睛紅紅的看著她：“就到這裏吧，帝尊……”

  　　這次換做葉嫵愣住了：“怎麽……”

  　　“我要回碧羅山了，離家太久，阿娘該著急了。”

  　　這話是在是出乎葉嫵的意料，葉嫵一時間竟想不到該怎麽接口。

  　　“你放心……”白許許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勉強露出一個苦笑出來：“我不會再去酆都了。帝尊，你也……別再跟著我了。”

  　　“為什麽？”葉嫵靜靜的看著他。

  　　“我不想再這樣，彼此揣著明白裝糊塗。”白許許的眼淚落了下來：“阿姐，你知道為什麽我去酆都城尋蘇眠那次，我故意假裝沒有認出你來嗎？”

  　　“當初，我以魂魄之身入酆都城，阿姐把我養在神殿，我魂魄不全，心智懵懂，隻覺得每日裏隻要跟阿姐在一起，就足夠開心了。後來我回碧羅山，回憶在酆都城的種種，這才恍然覺得不對。阿姐的表現，分明是不記得我了。”

  　　葉嫵沉默了，小狐狸說的沒錯，他當時確實是記不得他了。

  　　“所以我轉世後再次回到酆都城中，假裝不認識阿姐，原是想著，跟阿姐重新開始的……”

  　　葉嫵心中一驚，原來是這樣。

  　　“可當阿姐跟隨我來到奇譚城後，我便察覺到了不對。阿姐……阿姐分明記得過往，記得我。所以……假裝失憶是因為，你隻是單純的，不想要我了，是嗎？可我不明白……”

  　　白許許上前一步，淚眼婆娑的看著她：“既然不想跟我相認，為什麽又要跟著我，還一而再再而三的暴露你根本就沒有失憶的事。阿姐……你究竟想要做什麽？”

  　　他到底還是捅破了兩個人之間的這層窗戶紙，盡管葉嫵再出了酆都城後，就根本沒有刻意掩飾她的身份。

  　　“許許，我隻是……”葉嫵說不下去了。

  　　假裝失憶是因為，不想兩個人再有牽扯，而一再的跟著他，不忍心見他難過，因而一再的心軟。

  　　出酆都是因為心軟，在他裝醉時抱他也是因為心軟，她知道心軟會暴露她沒有失憶的事，可她控製不住。

  　　是控製不住，也是有意為之。

  　　或許潛意識裏，她仍是不想兩個人就這樣真的，斷了聯係。

  　　隻要小狐狸不在她身邊，她可以冷靜自持的判斷兩個人之間的關係，任何決絕的決斷都可以做。可是隻要一見她，什麽堅持，什麽原則，通通都被拋之腦後了。

  　　所以做出來的事情矛盾而又可笑，破綻百出。

  　　尤其當白許許以這樣受傷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不可否認，她又心疼了。

  　　“沒關係。”

  　　白許許見她沉默，自嘲的勾起了唇角，啞著嗓音說道：“前世，阿姐便一次又一次的拋下我，我知道，你當時想的是為了我好。所以這次，又是為了我好，對嗎？阿姐，我習慣了，可是阿姐你知道，被拋棄的感覺到底有多難受嗎？比那些命運加諸在身上的痛苦要難受無數倍。我不想再被拋棄了。”

  　　他說：“阿姐不用跟我解釋，我不想知道你的理由是什麽，我隻知道，阿姐……我以後……再也不會追著你的腳步走了。”

  　　“阿姐，再見了。”

  　　可就在白許許轉身的那一刹那，葉嫵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許許……”

  　　作者有話說：

  　　夢見小狐狸很生氣的說，他想在阿姐麵前硬氣一次。

  　　好吧。滿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