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作者:葉嫵白許許      更新:2023-04-02 21:42      字數:5513
  第六十章

    “仙長, 仙長……”

    小狐狸走後沒幾日,海娃如往常一般敲開了葉嫵所在的房門,看到她的身影出現在麵前時明顯的一愣。

    葉嫵一襲青衣, 如臨風之竹清清爽爽的倚在門邊, 微抬鳳眸:“何事?”

    海娃跟小狐狸打成一片, 但對救過他性命的女人卻有著莫名的膽怯,往屋內探了探頭,沒見到人影, 便慫著脖頸吞吞吐吐的道:“想找小仙長去海邊看熱鬧。”

    說完還往後退了一步。

    葉嫵淡道:“許許不在。”

    海娃趕忙回道:“好,那我就不打擾了……”

    他轉頭欲走, 想了想, 又回頭小心翼翼的試探道:“仙長要去嗎?海邊昨夜裏突然出現了一個妖族骨架,龐大無比, 長輩們正在討論, 要把它推回水裏呢。”

    妖族?

    葉嫵眸色一沉,清冷的鳳眸裏染上了一絲微不可查的緊張:“帶我去看看。”

    海娃在前頭蹦蹦跳跳的走著, 葉嫵一開始還不緊不慢的跟著, 後來連走幾步,縮地成寸,眨眼功夫便不見了蹤影。

    金黃色的灘塗裏陷進去了一個巨大的骨架, 像座巍峨的小山似的,屹立在柔軟的沙灘中。葉嫵見狀, 在心中暗暗舒了一口長氣, 平靜了下來。

    那是一隻蛟龍。

    說是骨架其實並不準確, 它身上的血肉已經腐爛少了大半, 剩下的一些仍舊零零碎碎如破絮似的掛在骨骼上, 滴答滴答的流著黑膿的渾水。

    一股混濁的惡臭飄散在空氣中。

    可惜了……

    蛟千年而化龍, 其過程有多艱辛不必多說,最怕的就是這樣,即使到最後也渡不過雷劫,落得個身死道消的下場。

    葉嫵想起前幾日海麵上導致狂風驟雨的雷劫,若是她沒有猜錯的話,這蛟龍,應當就是當時渡雷劫的妖族了。

    幾乎是在看到它的一瞬間,葉嫵的思緒便不由自主的飄到了小狐狸的身上。

    若是小狐狸以後渡雷劫……

    再看這蛟龍的枯骨,葉嫵不由的心頭驟緊,不敢再往下想。

    她其實是個不愛多管閑事的人,這次卻做出了不符合常理的舉動,手掌輕輕一揮,隻見一道浮動的冷光打在了那具腐爛的骨骼之上。

    蛟龍的骨架被無形的力量推動,緩緩的從灘塗上滑進了洶湧的海水裏,不知不覺,墜入深處,被淹沒了蹤影。

    葉嫵靜靜的看著恢複了平靜的海麵,目光中流露出懷念的神色來。過了好一會兒,正準備回去,誰知一轉身,正巧撞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葉嫵的腳步停住了,秀眉微不可查的凝了起來:“白澤?”

    確實是許久不見的白澤。

    自上次澤無國分別之後,葉嫵一直以為他已經回到了九重天去,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他。

    而此時的白澤也與以往見過的宋沐時大不一樣,他長身樹立,一襲白衣翩飛在海風裏,周身隱隱有光華流轉,仙氣氤氳。就連長相也要比做宋沐時的時候內斂的多,看起來像是掩在水底的暖玉。

    他背對著光影,如神祗降臨。

    但葉嫵卻在心裏默默的提高了警惕,她從白澤的身上,感受到了從未體會過的惡意。

    這是前生今世都沒有過的事情。

    眼前的白仍舊澤笑的溫和,嗓音如溪水清冽:“阿嫵,這裏人多,我們找個僻靜的地方,聊幾句?”

    葉嫵下意識的看向周圍,這漁村裏很多人都在海灘上看蛟龍的熱鬧,尤其是海娃,正睜著一雙葡萄似的圓溜溜的眼珠子,好奇的盯著他們,葉嫵淡淡的接口:“好。”

    她有意的帶著白澤遠離了那個海灘。

    去的是一片僻靜的山林,白澤與她停下了腳步,這一路上對方雖然嘴角含笑,但眼神卻是十分的複雜古怪,看的葉嫵心頭大為緊張。

    而且,更令她擔憂的是,她偷偷用靈力往他身上試探了一下,對方的靈力深不可測,如牛入深潭,轉瞬便不見了蹤影。

    白澤道:“葉嫵……你喜歡上他了嗎?”

    葉嫵疑惑的微微蹙了眉,幾乎是在他話音落地的刹那就領會了他的意思,隻是她沒有想到,對方從九重天來,居然就為了這個問題。

    “我……”

    話未出口,白澤便打斷了她,苦澀的笑了起來:“我看到了。”

    白澤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隻是笑容看起來竟比哭還要難看,在他臉上形成一種詭異的扭曲感。

    “九重天上人人皆知扶桑樹開了花,浮途宮迎來送往的都是來恭賀道喜的人,可沒有人知道,這花開根本就不是為我。阿嫵……你要讓我成為三界的笑柄嗎?”

    葉嫵根本聽不懂對方的意思,隻是覺得對方此時的狀態,極為異常。

    葉嫵不自覺的調動起身上的靈力來,卻震驚的發現,身體像是被下了某種禁製,靈力竟然沒有辦法運轉了。

    白澤像是根本沒有察覺到她的異動,還在自說自話。

    “這不公平……阿嫵。”

    白澤眸若深潭,漆黑的瞳孔裏倒映著葉嫵的影子,他仿佛在深深地看著對方,更像是沉浸在了某種回憶或者是思緒裏,沉沉的道。

    “上一世,你難道不是為我而來的嗎?是天道不公,故意將你我的命途放在了對立麵,明明就在最後一步……我們竟然就這麽錯過了。這一世,我好不容易將你的靈魂引來,你怎麽能為他動情?”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白澤忍不住大聲的質問她。

    葉嫵冷淡的看著他:“上一世,難道不是你自己的選擇嗎?”

    “我的選擇?那根本不是我的選擇,我不知道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阿嫵,如果當初麵臨死亡威脅的那個人是那隻狐狸,你覺得,他就一定會義無反顧的選擇你嗎?”

    白澤闔了闔眸子,掩蓋了心中的憤怒,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你不明白,前世之事,是意外,若非我突然飛升,我會保護好你,我們一定會好好在一起的……”

    白澤說的情深意切,卻不知此時的葉嫵備感煩躁,眼前的白澤太危險了,而且他身上的惡意也越來越重,最令她感到恐慌的是,這人應該是真身下界,葉嫵縱算有元嬰的修為,此時竟然連一點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葉嫵根本不想跟他談論前世之事,一段夾雜著背叛與信仰崩塌的充滿痛苦的過去,她根本就不願回憶。

    不想聽他剖析過往,還如此的喋喋不休。

    葉嫵強做鎮定:“白澤,回去吧。你是九重天上受萬民敬仰的仙尊,而我不過是個小小的修士。你我之間,不該有所牽連。”

    白澤眉峰微抬,還未開口,從兩人所在的山林周遭,忽然間起了一陣陣吵鬧的喧嘩聲。

    葉嫵心頭沒有任何征兆的抽了一下。

    白澤好似沒有一點察覺,仍在沉默的看著她,眸中大有深意。

    “我自是要回去的,可是阿嫵……”白澤情不自禁的靠近了她。

    葉嫵的心中一驚,疾步後退。

    太危險了,白澤看過來的眼神,分明是情深脈脈的模樣,但葉嫵卻從他身上感受了強烈的幾可刺骨的惡意。

    與此同時,更加強烈的禁錮感束縛了她的四肢,屬於神界的威壓在這一刻洶湧的擠壓了上來,葉嫵連喘息都變了艱難起來。

    葉嫵憤怒的看著他。

    “他回來了,阿嫵……”

    “誰?”葉嫵的頭皮陣陣發麻。

    這便是神界之人與人間修士之間的差別嗎?麵對白澤,她竟絲毫的沒有還手之力。

    盡管從行天入鏡清醒以後,發生的每一件事都在告訴著葉嫵這個世界強者為尊的道理,而她也一直都在拚了命的修煉,就是為了在這個冷酷的規則裏找到一席之地。

    可沒想到,即使她修煉了這麽久,還是要如此刻一般,任人宰割。

    她不服。

    她對白澤早已無情,過去種種,也根本不想再提。她隻想好好的守著她的小狐狸,在餘下的歲月裏,跟他平靜如水的度過而已。

    可為什麽,這個人還是不肯放過她。

    這一瞬間,葉嫵心中的怒火簡直到達了頂點。

    在白澤向他傾訴衷腸的時候,她卻隻想將他臉上虛偽的假麵撕碎。

    “聽……”白澤又道:“ 這山林周圍已經布滿了清瀾宗的人,阿嫵,你說,他敢上來嗎?”

    白澤的語氣平淡如水,仿佛一切盡在掌控之中。

    而葉嫵的嘴角,默默的流下了一絲血水。

    白澤口中的他,一定是小狐狸無疑了。

    可這裏與碧羅山相隔千裏,他就算是速度再快,也不該這麽快回來才對。

    除非……

    他根本就沒回碧羅山。

    葉嫵的心在滴血。此時此刻,怎麽還能不明白小狐狸去了哪裏。隻怪她在小狐狸麵前太過放鬆了,反而忘記掩飾自己的心思。

    他一定是看出來了。

    葉嫵心中又酸又痛,恨不得立刻就見到那個傻乎乎小家夥。

    白澤仿佛看出了她心頭所想,忽然間手掌一揮,在兩人麵前,立刻出現了一道水鏡。

    水鏡裏的情景,赫然就是這片山林的腳下。而白許許正甩著尾巴,嘴裏叼著一串果實,悠閑自在的往山上走。

    忽然間,兩個身穿清瀾宗法袍的人攔住了他的去路。

    白許許悚然一驚,拔腿就往回跑。

    “膽小鬼……”白澤嘲諷的笑了起來。

    那兩個人自然不會就這樣放過他,很快彼此間纏鬥起來。

    葉嫵看得出來,小狐狸一直都在手下留情。

    每次都是衝著將人打傷去的,而不會下狠手。這就是天道對於妖族的禁製,一旦手上殺孽過多,必然逃不過飛升時的天雷。

    葉嫵心念一動,仿佛感受到她的心意,白釉劍猛地從白許許的發間抽了出來,刷刷兩下,在攔路的弟子身上劃出幾道血花來。

    那兩個清瀾宗的弟子瞬間倒地。

    妖族不能隨意殺人,可若是白釉動手,自會算在它的主人身上。她是修士,並不會懼怕這些。

    白許許激動的跳上了白釉,白釉劍眼看著就要劃破虛空,載著他逃走了。

    白澤的嘴唇忽然蠕動了幾下。

    他在跟白許許傳音。

    盡管聽不到他在說什麽,葉嫵的一顆心陡然提了起來。

    葉嫵正要跟白釉傳遞心念,突然身體猛地一震,捂著胸口嘔出了一口血來。

    她震驚的抬眸。

    白澤的眼中染著狠色,不讚同的看著她:“不許幫他,阿嫵……”

    也就在這個時候,白許許猛地從白釉上翻身跳下,眼睛裏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仰頭看向山頂葉嫵的所在之處。

    盡管有樹林阻擋,他不可能看到葉嫵的身影。

    “你跟他說了什麽?”葉嫵艱難的喘息。

    “我說,阿嫵在山頂等著他,問他要不要來見你。”

    “你憑什麽以為他會信。”

    “他可以不信,那便說明他選擇了他自己,若是如此,阿嫵……”白澤的眸中流露出一絲希翼的光來:“那你便原諒我好不好?我們重新開始。”

    葉嫵的識海裏如雲絮一般遊動的靈力停滯了,她額頭跟脖頸上的青筋一點點冒了出來,目眥欲裂的盯著他。

    同時,一種無能為力的恐懼感湧了上來。

    快走啊,傻狐狸。

    水鏡中的小狐狸仰著精致而又恐慌的小臉,身體緊繃,垂在腰側的手指攥的緊緊的。白釉劍化為純白如雪的軟綢纏在他的腰間,試圖拉著他遠離這個地方。

    但白許許始終一動不動。

    白澤的視線落在了白釉劍上:“阿嫵自身難保,還要幫他嗎?”

    “阿嫵不是怨我,當初沒有選擇你嗎?今日我倒要看看,在你的命,和他的之間,這隻狐狸又會怎麽選擇。”

    葉嫵牙關緊咬,一字一句說的艱難:“你身而為神,怎能妄造殺孽?”

    “殺孽?”白澤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可我什麽都沒做啊……阿嫵……”

    他不過是告知了清瀾宗這兩人的蹤跡而已,可背不上生殺的因果。

    就在這時,水鏡中的小狐狸動了起來。

    他不顧白釉的阻撓,抿直了唇,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一步步往山上走去。

    葉嫵心如刀絞,白澤的眼神也跟著變了,寒潭似的眸子裏凝聚出森冷的光來,冷冷的嗤笑了一聲:“找死……”

    葉嫵沒有說話。

    隻見她嘴角的鮮血越來越多,而水鏡中,一群清瀾宗的門人呈分散的姿勢攔住了小狐狸前進的腳步。

    白釉劍首當其衝,如一道閃電在眾人之間周旋,阻擋著他們靠近白許許。

    白澤眼中的陰鬱之色更重了。

    “阿嫵自身難保,還要幫他,豈不太過可笑了嗎?”

    白澤眸底的厲色一閃而過,忽然間向前一步,將人緊緊的擁在了懷裏。

    這是一個久違的擁抱。

    可葉嫵卻感覺不到一點兒的熟悉感。

    曾經那個在桌案上拿著書籍,眉眼彎彎的少年,成了如今狠辣無情的模樣,甚至就連他呼吸間的噴湧的氣息,都讓她無比難受。

    葉嫵無法動彈,隻能任他緊緊的抱著她,啞著嗓子開口道:“你又在騙我……”

    “什麽?”

    “你根本沒想過讓我原諒你……你的目的,就是要留下他……”

    “阿嫵猜到了。”白澤在她耳邊輕輕的道,陰冷的氣息一下子竄進了耳膜,刺的她渾身僵硬:“是。因為阿嫵,從來不給別人第二次機會。若是他能離開,讓你傷心這一刻,自是好的。若他不走,也合我意。那我便不必大費周章再去尋他,這裏,便是他的葬身之地。至於阿嫵……”

    “你也根本沒有想過,要放過我……”葉嫵話音落地,白澤忽然感覺不對。

    本來無法動彈的人忽然間抱緊了他。

    葉嫵的身體在這一瞬間,迸發出強烈的光芒來,帶著毀天滅地的威勢,向他襲來。

    “轟隆……”

    整個山林爆發出劇烈的聲響,頃刻之間地動山搖,坍塌了一大半。

    滾滾煙塵中,葉嫵緩緩的倒了下去,她仿佛成了一個血人,身體的皮膚每一處都猶如被刀割一般,汩汩的流著鮮血。

    她識海裏的雲海仿佛經曆了一場暴雨的侵襲,亂的一塌糊塗,柔軟的雲絲一樣的靈力一下子消失了,小小的元嬰在爆炸的那一瞬間,化作了血霧。

    而爆炸中心的白澤仍舊是一塵不染的模樣,隻是他的嘴角的位置也有一絲鮮血淌了出來。

    “自爆?也好……”

    白澤的眼神佚?看起來恐怖極了,偏執而又瘋狂的看著她,一步步的慢慢的走近了葉嫵。

    “待你回去,你我總歸還有機會,重新認識……”

    葉嫵根本就聽不到他在說什麽了,她的視線還放在水波激蕩的水鏡當中,在剛才的靈力衝撞之下,水鏡隻剩下了一個殘片。

    那裏麵還映照著小狐狸失了魂似的身影。

    小狐狸手中的白釉劍跌落到了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而小狐狸也愣住了,目光直直的盯著山頂的方向,眼睛通紅,紅的幾乎要流出血來。

    猛烈的罡風在他的周身盤旋。

    快走啊,小狐狸。

    葉嫵頭腦昏沉的想,這樣劇烈的響動,小狐狸不可能聽不到。

    修士自爆,絕無活路。

    這下,他總該願意逃走了吧。

    回碧羅山去,世道艱險,別再回來了,小狐狸。

    不知不覺間,白澤已經走到了她的麵前,慢慢的蹲下了身子。

    他極為溫柔的勾了勾手指,一道緋紅色的絲線從葉嫵的心口飛了出來,纏繞在他的指間。

    葉嫵的眼神變得空洞而又迷茫,眼睜睜的看著那截紅線,在他手指的碾壓下,變成了蘼粉。

    意識遠離,包括對小狐狸的記憶,也在一點點的消失……

    直到腦海裏,一片空白。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