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無妄海海麵幽靜, 看起來煙波浩渺，猶如蒙了一層薄如蟬翼的輕紗，看著與普通的海水並沒有什麽不同。

  　　但葉嫵與白許許俱在奇譚城聽說過它的恐怖之處。

  　　當初酆都大帝可憐鮫人族在人間界遭受貪婪之人的圍堵截殺, 特意將它們遷入了無妄海中, 並且留下了一抹劍意, 如此一來，別說人間界的修士了，就算是飛升了的上神, 亦不敢來此略其鋒芒。

  　　白許許看著洞外縱橫交錯的劍光，緊張的拽住了葉嫵的衣袖。

  　　恰好此時, 大鮫人也悠悠的轉醒了。

  　　看到眼前的情景, 亦是渾身一震，抬眸看向葉嫵, 目光中流露出複雜的神色。

  　　縱使是鮫族之人, 因為從出生時就被耳提麵命不允許離開無妄海，所以很多族人也就無從知曉這隧洞的所在, 葉嫵她又是怎麽知道這裏的。

  　　還沒等他開口, 就見白許許蜷縮在葉嫵的懷裏，往回縮回了腦袋，小聲地問道：“阿姐, 我們進去嗎？”

  　　葉嫵此時也在看洞外的景色，聞言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葉嫵。”鮫人聽見他們的對話, 忍不住撐起上半身來, 低低的咳了一聲, 不讚同的道：“就到這裏吧, 葉嫵, 這劍意對鮫人沒有傷害, 但卻不是你跟許許的修為能夠抵擋的了的。你們能將我送到這裏，我已經很感激了。”

  　　他說起話來十分吃力，語速很慢，不過說了短短幾句，便捂著胸口咳個不停。

  　　白許許立刻從葉嫵懷裏跳出來，走到他的麵前，正要將一縷縷妖力送進他的體內。

  　　鮫人按住了它的一隻爪子，搖了搖頭。

  　　“可以了，小狐狸。”

  　　鮫人的身體被折磨的十分消瘦，按在小狐狸前肢上的手指隻剩下了一層薄薄的青皮，緊貼著骨骼，白許許鼻頭一酸，難得的沒有反駁，也沒有掙脫。

  　　鮫人像是看族中小輩一樣的眼神慈愛的看著白許許，嘴角艱難的勾起一抹笑來，摸了摸小狐狸的腦袋，溫和的道：“這一路來，多謝你了。”

  　　白許許的兩隻耳朵不自在抖動了兩下，求救般的快速看了葉嫵一眼，低下頭小聲地嘟囔：“沒事。”

  　　鮫人說話的語氣，讓它很不習慣。

  　　“師尊。”

  　　好在葉嫵及時解救了它。

  　　葉嫵俯下身子，擔憂的看著鮫人：“這裏是無妄海的入口，可是據我所知，鮫人一族，生活在無妄海的最深處，離這裏還有一段距離。我們送你過去。”

  　　鮫人還要再說，葉嫵忽然間站了起來，心念一動之下，率先朝著洞外伸了一隻手出去。

  　　鮫人大急：“葉嫵……”

  　　預想中被劍光襲擊的畫麵並沒有出現，反而隻見洞外的劍光，如一道道溫柔的日暉，落在了葉嫵的掌心，繼而緩緩的消散掉了。

  　　這隻小舟徑直劃開水麵，將他們都帶了出去。

  　　鮫人震驚的看著她。

  　　葉嫵與白許許對於無妄海的了解有很大一部分來源於枕溪的描述，所以對於所謂的先天神明的劍意沒有太大的概念，但鮫人不同，他在無妄海生活了數百年，曾經直麵過有上仙硬闖這道劍意後，結果有多麽的慘烈。所以對於她以及白許許就這樣毫發無傷的進入其中，格外的震動。

  　　莫非是這劍意經年日久，已然失去了效力？

  　　他這個念頭剛剛升起來，就見無妄海的海麵上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呼嘯聲，緊接著無數道劍光朝著他們急掠而來。

  　　鮫人的心髒驟停，仔細看去，這劍光並非是對著他與葉嫵。

  　　而是站在小舟另一側的白許許。

  　　白許許應該也發現了異動，頓時渾身僵硬，尾巴高高的豎了起來。

  　　劍意一分為二，二分為四，繼而快速的分裂成無數道，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鋪天蓋地的朝著白許許衝了過來，小狐狸當場嚇傻了，一動也不敢動。

  　　千鈞一發之際，葉嫵猛地伸手將它撈進了懷裏。

  　　劍光衝到葉嫵的跟前驟然停住了，然後像是有意識一般，在他們麵前搖搖晃晃的轉悠半天，這才慢吞吞的離開。

  　　小狐狸嚇得魂都快飛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磕磕絆絆的道：“阿姐，我覺得它們在打量我。”

  　　葉嫵懊惱的抱緊了它，俯身在它的小耳朵上親了一下。天知道她剛才也差點嚇得魂飛魄散，在洞裏的時候，她根本沒有從這劍意身上感受到一絲惡意，怎麽到了小狐狸這就變了樣子。

  　　還好小狐狸沒有因她的大意而受傷。

  　　“阿姐……”小狐狸看出了她的緊張，趕緊笑眯眯的在她的臉頰上反親了一口：“沒事沒事，阿姐別怕。”

  　　鮫人默不作聲的將頭轉到了一邊去，仿佛丟了魂兒似的盯著海麵。

  　　小舟被海水推動，快速的前行。在這期間，還有件詭異的事情發生。這無妄海上空的那道劍意，一直在跟著他們。

  　　半日以後，鮫人讓葉嫵停了下來。

  　　“葉嫵，就到這裏吧。”鮫人故作輕鬆的打算站起身來，剛剛移動了一下身體，便忍不住躬身咳了幾聲。

  　　“師尊……”葉嫵忙上前去。

  　　或許是分別在即，氣氛格外的凝重，就連小狐狸都悶悶不樂的垂著眸子，一瞬不瞬的盯著鮫人，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

  　　鮫人咳完後回神正對上兩個人悲傷的表情，頓時被感染的心頭湧上了無限的惆悵，無奈的歎了口氣。

  　　一時間，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最後還是鮫人先打破了寂靜，他似乎想到了什麽，漆黑的眸子忽然間沉沉的壓在了葉嫵身上，語氣凝重的對她開口：“葉嫵，答應我一件事。”

  　　“但憑師尊吩咐。”葉嫵回道。

  　　“不要再回清瀾宗了。”鮫人定定的看著她的眼睛，仿佛要通過那雙秋水瀲灩的眸子，直直的看到她的心裏去：“跟許許回碧羅山也好，找個地方隱居也罷。或者你也可以再尋個可靠的門派，繼續修煉，總之……”

  　　“師尊……”葉嫵的眼睫垂了下來，嘴唇幾乎抿成了一條直線。

  　　她沒想到，她從來都沒有透露出一絲要回清瀾宗的意思，師尊居然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看穿她的想法。

  　　她確實有意在離開無妄海後回清瀾宗一趟，她想把他的鮫珠取回來。

  　　無妄海的海水固然能讓他的生命得到暫時的保障，可也隻是暫時而已，沒了鮫珠，不久以後，他還是會死去。

  　　“葉嫵……”鮫人的目光裏流露出一絲哀求的神色，原本沙啞的嗓音慢慢的變得哽咽：“我這一生，隻有你跟顧歡兩個徒弟，如今，歡兒因我而死，你若是再出什麽事……”

  　　他痛苦的闔上眸子：“就當我求你……”

  　　“好，我答應師尊。”葉嫵的眼角也慢慢的跟著潮濕了。

  　　鮫人這才鬆了一口氣，不舍的視線從一人一狐身上掠過，正要起身，葉嫵在他行動之前抱住了他。

  　　“我來。”

  　　葉嫵慢慢的將鮫人從魚尾開始，一點點的放進了水裏。

  　　鮫人忽然想到什麽，剛要開口，隻見葉嫵的半個手臂已經隨著她的動作淹沒在了水裏，而她臉上卻並沒有什麽其它的表情。

  　　鮫人將臉上的擔憂收了回去。

  　　魚入大海，他整個人的狀態看起來好了許多。

  　　“師尊……”

  　　臨分別前，葉嫵問出了心中的疑問：“師尊原來的名字是什麽？”

  　　“雲深……季雲深。”

  　　葉嫵將這個名字反複的咀嚼了幾遍，而後輕輕的道：“好，一年之後，我和許許再來看您。”

  　　“快回去吧。”金紅色的魚尾掀起水浪，季雲深大半個身子都淹沒在了海水裏。

  　　他深深的看了葉嫵跟小狐狸一眼，還不忘最後揉了揉小狐狸的腦袋，毅然轉身遊開了。

  　　這一會兒功夫，遠遠的能夠看到海麵上翻起一陣陣巨大的水花來，估計有其它的鮫人往這邊遊過來了。

  　　鮫人雖然不是排外的種族，但因為經曆過一段時間的殘忍圍殺，性情十分膽小，若是見到有外人進了無妄海定然會十分的恐懼。

  　　葉嫵的手一揮，小舟再次劃開水麵，往相反的方向飄走了。

  　　……

  　　無妄海風景再美，一人一狐也無心欣賞了。

  　　白許許知道葉嫵的心情不好，不敢打擾她，一直悶聲不吭的坐在小舟的一端，呆呆的垂著腦袋。

  　　忽然間，小狐狸站起了身來，愣愣的看著葉嫵。

  　　此時的葉嫵正在想著事情，注意到白許許的異常，第一時間向他伸出了手：“怎麽了許許？要抱嗎？”

  　　小狐狸呆呆的看著她，一言不發，嘴巴慢慢蠕動了兩下，輕輕的說了一句：“沒事。”

  　　又默默的坐了回去。

  　　他坐在舟上，身側海水激蕩，水波不斷的撲到小舟的船壁上來，白許許咬了咬唇，突然間胸膛的喘息聲快了許多，他緊張的將一根爪子伸進了無妄海的海水中。

  　　“刺啦……”

  　　在他將爪子伸進去的那一刹那，一股白煙瞬間從水中升騰起來，白許許一下子愣住了，仿若未覺的看著不斷上升的煙氣。

  　　葉嫵從他站起來的時候就察覺他的情緒有些不對，注意力全放在了他的身上，見此情景忙衝上前去，將他一把撈進了懷裏。

  　　“你做什麽？”葉嫵被他的舉動弄懵了。

  　　白許許不敢置信的看著她，一把將她的衣袖扯了上去。

  　　隻見葉嫵的胳膊上一點被灼傷的痕跡都沒有。

  　　白許許愣愣的看著對方白如凝脂，完美無瑕的手臂，腦海裏浮現出枕溪曾對他說過的話來。

  　　“主人才不能陪我回無妄海呢，主人喜歡我。無妄海的名字意義就在於，生了情y的人，可是會被海水灼燒的呢。”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