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回來了。"

  　　葉嫵背著門外的光, 半麵側臉都浸在斑駁的光影裏，柔和的暈圈為她添了幾分說不上來的溫柔，白許許呆呆的看著她, 一時間竟沒有其他的反應。

  　　她分明不是溫柔的性格, 麵對別人的時候總是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溫和而又疏離。唯有看向自己的時候，嘴角卻總是銜著真實無比的笑意。

  　　白許許眼睫顫的厲害，鬼使神差的向她伸了手。

  　　他其實是想去捉她旁邊的一團浮動的冷光, 沒想到葉嫵突然在他的掌心遞上了幾顆紅彤彤的果子。

  　　白許許一愣，突然像被什麽東西燙著了似的, 飛也似的收回了手, 咬了咬唇，小聲的回道：“我不要。”

  　　嗯？

  　　葉嫵頓時感覺到奇怪起來。

  　　小狐狸是個嗜甜如命的性子, 從來沒有拒絕過她的吃的。聯係他早上反常的舉動, 葉嫵忍不住關切的問：“怎麽了？”

  　　“沒什麽。”白許許淡淡的回了一句，突然認真的看著她, 一板一眼的道：“靈田裏的果子是用來煉丹用的, 怎能隨意摘取。”

  　　“那……好吧。”

  　　葉嫵隻好默默將果子收了回去，轉身去旁邊的桌子上取梳子，這是她閉關前跟小狐狸達成的默契, 每日早起都會給他梳一會兒的狐狸毛。

  　　以往小狐狸最喜歡的就是這件事，懶洋洋的趴在她的懷裏, 愜意的閉著眼睛, 尾巴舒服的一搖一擺的, 無論給他梳多久都不願喊停。

  　　結果這次葉嫵還沒走到桌邊, 回頭發現白許許竟然已經穿戴整齊, 走出門去了。

  　　怎的兩年未見, 小狐狸居然連生活習性都變了許多。

  　　葉嫵悵然若失，有種老母親錯過了自家孩子成長的既視感。

  　　“今日你不用去練劍麽？”白許許梳洗完，發現了一直墜在他後麵，無事可做的葉嫵。

  　　“這兩日都會休息，我帶你去洛城玩好不好？”

  　　白許許眼睛倏然一亮。

  　　然而也僅僅隻有一瞬間，又莫名的黯淡了下來。“不了，我還要修煉的。”

  　　小狐狸竟變得如此努力了……

  　　“那我陪你。”

  　　葉嫵饒有興趣的坐在樹蔭底下，倚靠著一棵大樹看白許許修煉。

  　　妖族與人不同，一旦化形體內就有了一顆妖丹，通過吞納吐息妖丹，吸收日月裏的精華而達到修煉的目的。小狐狸的妖丹是一顆跟毛發一般潔白如雪的渾圓的珠子，懸在它的腦袋上空像個小太陽似的，散發著瑩潤的光澤。

  　　看起來漂亮極了。

  　　過了好一會兒，看似修煉的白許許悄悄的將眼睛掀開了一條淺淺的縫隙。

  　　葉嫵上身姿勢慵懶的倚在樹幹上，單腿曲起，一隻手臂搭在膝蓋上麵，已經睡著了。

  　　白許許偷偷看了她好一會兒，這才真正的認真修煉起來。

  　　時間一點點的流逝，日光從高墜中空慢慢的往西偏移，清風徐徐，空氣中始終流動著安靜而又祥和的氣息。

  　　一片葉子陡然從枝頭飄落，打著旋兒邁著妖嬈的舞姿飄飄然落在了葉嫵的肩頭。睡夢中葉嫵感覺有一道若有若無，但卻灼熱無比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默默的睜開了眼睛。

  　　一雙溫潤如玉的眸子驟然倒映在她的瞳孔裏。

  　　宋沐時正彎著腰，神色溫柔的去拂她肩頭的葉子。額前的一縷碎發有意無意的貼在葉嫵的眼睫上，氣氛莫名的曖昧了起來。

  　　看到葉嫵醒轉過來，宋沐時好似也跟著愣了一下，淺淺的笑了起來。

  　　宋沐時身上總是帶著一股天然的親和力，笑起來讓人如沐春風。但到了葉嫵這裏，卻令她微不可查的皺起了眉頭。

  　　他靠的太近了，陌生的男子氣息充斥在左右，讓她很不習慣。

  　　“抱歉吵醒你了……”

  　　宋沐時說話的時候沒有特意壓低聲量，陡然驚醒了正在修煉中的白許許。

  　　頭頂的妖丹迅速被收回體內，白許許眼睛幾乎要冒出火來，死死地盯著看起來像是十分親密的兩個人。

  　　最重要的是，葉嫵此刻的目光，就放在那個討厭的男人身上。

  　　他怎麽又來了！

  　　白許許在心裏瘋狂的呐喊。

  　　討厭死了！

  　　他跟葉嫵分別了兩年，整整兩年。今日不過是第一日重聚，那個討厭鬼竟還要陰魂不散。

  　　白許許差點氣個仰倒，暗戳戳磨著牙。

  　　怎麽辦，怎麽辦？白許許心裏的小人急得團團轉，突然間福至心靈，一狠心，尖銳的牙齒緊緊的掐進了唇瓣裏。

  　　幾縷鮮血流了出來。

  　　而此時的葉嫵恰好起身，拉開了跟宋沐時的距離。

  　　“你怎麽會在這裏？”葉嫵的神色淡淡的，絲毫沒有受剛才旖旎的氣氛影響。

  　　反而第一時間想的是，為什麽宋沐時過來，她沒有聽到一點兒聲音。修仙之人哪怕睡夢中也是耳聰目明的，除非——他刻意隱藏了氣息。

  　　如今白許許正在修煉，若是宋沐時存有什麽壞心思，對他而言，豈不是後果不堪設想。

  　　這樣想著，葉嫵邊下意識的望向了白許許的方向。

  　　卻見他正巧踉蹌著站了起來，唇邊浸著一絲鮮豔的紅。

  　　“我聽說你出關了，所以……”

  　　“許許……”葉嫵想也不想，繞過宋沐時朝著小狐狸跑去。

  　　宋沐時嘴角的笑意就這樣僵在了臉上。

  　　“怎麽回事，受傷了？”葉嫵關切的扶著白許許的肩膀，察看他的情況，眼底的擔憂都要溢出來了。

  　　白許許突然一陣心虛，不敢抬頭看她。但考慮到宋沐時就在旁邊站著，不能露怯，便委屈巴巴的哼了一道鼻音。

  　　“剛才在修煉，嚇了一跳……”他將頭撇向一邊。

  　　葉嫵的臉色沉了下來。

  　　“宋師侄難道不知道，修煉的時候，是不能被打擾的嗎？”

  　　“什麽？”宋沐時愣住了。他隻是剛才遠遠的看到樹下的人，想要過來看上一眼罷了。又怕吵醒了她，這才收斂了氣息。

  　　至於一旁修煉的狐妖，何曾將他放進過眼裏。

  　　沒想到葉嫵竟然會因此責問他。

  　　尤其一抬頭，正對上狐妖睨過來挑釁的視線。宋沐時攥緊了拳頭。

  　　“是我的錯。”宋沐時知道葉嫵吃軟不吃硬，馬上流露出歉意的表情來。“剛才看到你一時欣喜，就忽略了周圍。”

  　　他將愧疚與受傷的情緒維持的恰到好處：“我這裏有調理內傷的藥，葉師叔可以拿去給你的靈獸用。”

  　　“我不要。”白許許沒等葉嫵說話，已經急得繃不住回了一句。

  　　他修煉的不到家，隻維持了片刻的冷靜，便將不高興掛在了臉上，看到宋沐時虛偽的模樣，越想越生氣：“我回去了。”

  　　葉嫵往前跟了兩步，不知想到什麽，停下腳步，緩緩的退了回來。

  　　“宋師侄。”

  　　葉嫵眉目間的溫柔盡數抹去了，她嚴肅的看著宋沐時，語調冷凝：“我無法幹涉你來星落峰，但麻煩你以後，不要再接近許許。”

  　　她不管宋沐時的目的是什麽，她隻知道，每次見宋沐時，小狐狸要麽不開心，要麽就會受傷。

  　　她是個俗人，自然更在意親近之人的感受。

  　　宋沐時不可置信的看著她。

  　　他哪裏是為那狐妖來的，分明是為了她啊。結果話都沒來及說上幾句，便又被那狐妖打斷了。

  　　她難道看不出來，那狐妖是裝的嗎？

  　　“葉嫵，若當真涉及妖丹，必為重傷。”宋沐時一時急切，連稱呼都換了。

  　　他言下之意便是，白許許要真是因為被打擾而受傷，不可能流那麽點兒的血，而且還能健步如飛的跑開。

  　　“那又如何？”

  　　宋沐時一顆心蕩到了穀底。

  　　原來……

  　　她知道，她什麽都明白，但她仍舊願意陪著那狐妖演戲，願意寵著他。

  　　可她身邊的位置，分明應該是他的。

  　　……

  　　離開宋沐時後，葉嫵沒有直接去住處，反而轉道去了顧歡所在的地方。

  　　“什麽？你要我陪你去偷師尊的酒？”顧歡震驚的眼珠子都差點掉了出來。她跟這師妹相處的時間雖然不多，卻也知道，她是那種性格內斂，循規蹈矩的人。

  　　況且，她不是最為敬重師尊，怎的就有了偷酒的想法。

  　　“若是下山去買，太遲了些。而且你曾說過，許許他很喜歡師尊的藏酒。”葉嫵一板一眼的解釋道。

  　　“確實，人菜癮還大。”想起那隻小狐狸一杯就倒，搖搖晃晃抱著酒壇子的傻樣，顧歡就忍不住想笑。

  　　“但你怎麽不去跟師尊要？”

  　　“師尊心情不好，不見我。”

  　　“嘿嘿。他馬上心情就要更不好了。”顧歡還記恨著肖衍之把他的鮫人藏起來的事情呢，一聽葉嫵這個提議，立刻就來了興趣。

  　　“沒事，反正師尊也不會飲酒。誰知道他存那麽多酒有什麽用，簡直莫名其妙。我們多拿兩壇，心疼死他。快走……”

  　　……

  　　葉嫵沒想到一回來會看到這樣的白許許。

  　　他穿著一件單薄的白衣，身體倚靠在床邊，腦袋枕著手臂趴在床沿上，露著一截脆弱的脖頸，正在瑟瑟發抖。

  　　聽到門扉響動的聲音猛地抬起頭來，看到是她，短短的一瞬間，眼圈驟然紅了。他的嘴巴快速的抖了幾下，卻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小狐狸……”葉嫵定了定神，快步走到他身邊蹲下，用誘哄的語氣，輕輕的道：“還生氣呢？看我給你帶了什麽？”

  　　“你去哪兒了？”白許許的聲音啞的厲害。

  　　他剛才走到半路，以為葉嫵就跟在她的身後，沒想到回到住處，才發現葉嫵根本就沒有跟過來。

  　　白許許立刻跑回修煉的地方，不見一個人影，又急中生智感應了下葉嫵的位置，卻發現她居然在肖衍之的寢殿附近。

  　　兩年前沒有遺忘過的記憶一下子就湧了上來。

  　　當初也是這樣，她去了肖衍之那裏，說是去修煉，結果就再也沒回來。整整兩年，連句話都沒留下，突然就離開了。

  　　“看看喜歡嗎？”葉嫵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直接將那壇子酒取了出去，微笑著遞到白許許的麵前。

  　　白許許瞳孔一縮，倏然變了臉色。

  　　他騰的站起身來，飛速的往後退了兩步。仿佛放在他麵前的並不是酒，而是什麽劇毒一般，凶巴巴的吼道：“我不要！”

  　　邊吼還邊探出了爪子，一下子將酒壇打翻在了地上。霎那間芳香四溢，濃厚的酒香味充斥在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白許許胸脯起伏的厲害，他緊緊的抿著嘴唇，眼淚卻突然不受控製地，大滴大滴的掉落了下來。

  　　“為什麽？是因為，不想見我嗎？”葉嫵早就發現了，從她回來以後，小狐狸的行為就變得跟以前大不一樣了。

  　　不再每時每刻的黏著她，也不接受她給的所有東西。

  　　態度時而冷冷淡淡的，說不出來的疏離。

  　　她知道小家夥有了自己的心思，可她隻能感應到別人對她是善意還是惡意，卻始終學不會洞察人心。

  　　“別哭了……”葉嫵輕輕的歎了口氣，隻能試探著跟他商議：“我先出去好不好？”

  　　葉嫵剛一轉身，卻見白許許飛一般的擋在了門前，伸開手臂。

  　　“不準。”還是凶巴巴的語氣，隻是眼淚流的卻更快了。

  　　雖然現在的小狐狸是人形，但葉嫵還是不可遏製的，心疼了。

  　　“不許走。不準再走了。嗚嗚……”話還沒有說完，白許許便撐不住了，對著葉嫵號啕大哭起來。

  　　“我不會再偷喝酒了。”

  　　“不會再偷吃靈田裏的果子。”

  　　“不會再穿髒乎乎的衣服上床。”

  　　“不會再打擾你修煉。”

  　　“我會乖……會聽話。”白許許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漂亮的狐狸眼裏底下紅彤彤的裹滿了眼淚。“你可不可以不要再丟下我了。”

  　　葉嫵如遭重擊，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釋。

  　　所以他……他一直都以為是因為自己不聽話，導致她去閉關的嗎？

  　　可她明明讓師尊捎過好幾次口信出來跟小狐狸解釋，小狐狸都沒有給過她任何回音。

  　　等等……師尊……

  　　如果師尊什麽都沒說呢。

  　　果然，下一刻白許許的話讓葉嫵再一次得到了答案。

  　　“小氣師尊說，我又蠢又笨，會在比試上拖了你的後腿，可我已經很努力的在修煉了，即使受傷了都沒有喊疼，結果你就是不回來看我……嗚嗚……”

  　　突如其來的酸澀感一下子填滿了葉嫵的心口。縱使她知道，師尊也是一片好意，想要激勵小狐狸好好修煉，但心裏卻仍舊感到難受的說不出話來。

  　　他隻是個愛撒嬌的小奶狐狸。

  　　葉嫵從未想要要逼他長大，她一直努力變得強大起來，就是想想將他庇護在自己的羽翼下麵。結果沒想到，還是讓小家夥傷心了。

  　　葉嫵的一顆心被小家夥哭的軟的不成了樣子，彎腰心疼的替他擦著眼淚。她算是知道昨晚小狐狸身上的傷勢怎麽來的了。

  　　師尊教導人的時候很喜歡喂招給別人，他既然激小狐狸修煉，想必下手不會留情。

  　　隻是，小狐狸是不是忘記了，當初在行天入鏡，她曾經害死過他一次。

  　　這件事就像是一根刺，至今仍舊深深地紮在她心裏。每每想起，都恨不得對小家夥再好一點兒。

  　　而他倒好，傻的徹底。竟還願意再次交托出真心。

  　　葉嫵重重的歎了一口氣，目光溫柔的盯著白許許，這樣悲傷的氣氛，小狐狸哭的這般傷心，她卻莫名的想笑。

  　　於是葉嫵輕輕的笑了起來：“小狐狸，好想你啊。”

  　　這句話她在小天地裏，曾托師尊說了好幾次，或許，師尊一次也沒替他說過，那也好，倒不如讓她親口說出來。

  　　葉嫵第一次意識到，這小狐狸對她而言，並非隻是一個靈獸，而是一個，比顧歡，比師尊還要親近的，類似於親人的存在。

  　　白許許的哭聲戛然而止，隻是仍舊抽動著鼻子。

  　　葉嫵說話的樣子太認真，亦溫柔，溫柔到讓他的心髒酥酥麻麻的，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他又傻傻的眨了眨眼睛，尾巴倏然在身後炸開了，像是一麵毛茸茸的大扇子，齊刷刷的搖了起來。

  　　他其實還有好多的委屈要傾訴，好多的質問沒來得及說。但葉嫵的這句話一出口，瞬間讓他感覺，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分開的這兩年，葉嫵也在想他。

  　　“閉關，僅僅是因為想變強。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你的性格很好，我很喜歡。你不要改。”

  　　“白許許，我以後都不跟你分開了，好不好？”

  　　小狐狸徹底傻了。

  　　過了許久，才傲嬌的撇著嘴哼哼了兩聲，一下子把腦袋撞進了她的懷裏。

  　　“好！”

  　　“那，要不要明天去洛城玩？”

  　　“要！嗚嗚嗚，我的酒……”

  　　“去洛城再買。”師尊那裏是不能再去偷了，顧歡現在還在酒窖裏沒舍得出來呢。

  　　終於，小狐狸又恢複了原本活潑的本性。

  　　但不可避免的，麻煩也來了。

  　　到了晚上睡覺的時候，小狐狸得寸進尺，趁著葉嫵心存愧疚好說話，非要以人形的抱著她睡。不禁如此，還在睡前眨著懵懂的大眼睛，異常單純的問她以後能不能隔段時間就摸摸小尾巴。

  　　葉嫵愣了愣：“什麽小尾巴？”

  　　小狐狸有那麽多的尾巴。

  　　小狐狸哼哼唧唧往她身上貼：“交易所裏摸的那條小尾巴。”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