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傾訴
作者:落日薔薇      更新:2023-03-30 21:09      字數:4587
  第70章 傾訴

  翌日, 曾氏和明舒就去看了這處宅子。

  聖人賜的三進宅邸對比汴京其他的權貴人家,並不算大,但對比陸家三口現在這個蝸居, 那差距不啻雲泥。再者曆朝曆代, 學子剛過科舉,哪怕是頭三甲立刻就得上賜宅邸的情況也十分罕見,據說是聖人聽聞了陸家情況,知道他家境貧寒,現在還帶著寡母與妹妹住在小閣樓內,連個像樣的書房都沒有, 可就是這樣的條件, 他仍是一路走來摘走三元及第的殊榮,在金殿之上麵對聖人並眾多考官應答如流,無半絲怯弱卑微,聖上便起惜才愛才之意, 賜下這宅邸。

  這處三進宅邸格局方正,牆麵屋瓦都是剛翻新過的,裏邊家什齊全, 不需要陸徜他們再準備什麽,隻要打包好行李,即刻就能入住。陸徜剛中狀元,金殿之上即授從六品翰林院編撰之職,眼見就要忙碌起來, 宅中諸務,隻能交托曾氏與明舒。

  “阿娘, 這宅子真不錯。前院可以給阿兄單獨辟出做書房與寢屋, 他做學問處理公務, 再不用被吵了,我和你住後院,正房給你,西廂房給我,東廂房留給未來的嫂子,後罩房就留給下人。我已經物色了一些人,到時候讓他們來見你,你挑合眼緣的留下用。”明舒與曾氏一起在宅裏慢慢逛著。

  她在籌備滿堂輝挑選夥計的時候,已經著手物色後宅的丫鬟婆子小廝了。

  “你做主就好了。”曾氏過慣了自給自足的貧苦日子,對這些毫無概念。

  “那可不成,咱家阿娘最大,得讓阿娘舒心才成。”明舒笑道,又說自己的想法。

  陸家人口少,隻有她、陸徜與曾氏三個人,陸徜那人素來不喜身邊有女人跟著,所以給他找個牽馬提箱的小廝就好,曾氏需要人手幫襯後宅家務,挑個有些年紀見識的嬤嬤最好,另外還找個服侍曾氏的丫鬟和門房管事,四個人足矣。

  “就按你說的。”有明舒在,曾氏能少操許多心,她樂得甩手交由明舒打點。

  “咱們再采買些花木果樹,養兩缸蓮花,鑿個小池子養幾條魚,把這空蕩蕩的院子填起來,就好看了。”明舒又指著各處道。

  說起裝扮宅邸,曾氏倒來了興趣,兩人親親熱熱地挽著手,各處參觀,哪裏要擺花,哪裏要添樹,有商有量地討論著,說說笑笑直到近午。

  ————

  從宅裏出來,明舒隻讓雇的馬車先送曾氏回去,她自己則去了衛家。

  荷包裏還裝著當初衛家二夫人劉氏給的那錠金元寶。衛家鬧鬼之事,明舒自認沒有替劉氏辦妥,這錢她理應退回去。那日夜裏走得急,她顧不上還,是以還得再跑一趟。

  衛府已經掛起白幡,不過大門依舊緊閉,還未設靈出殯,衛獻的案子沒破,屍體還在禁軍那裏並沒還回來,喪事辦不下去。

  明舒上前拍門,出來開門的人認得明舒,很快就前去報信,沒多久,劉氏親自從府裏迎了出來。

  “二夫人……”

  明舒的禮還沒施下去,劉氏就急匆匆過來握住她的手,道了聲:“陸娘子。”一邊又要哭起來。明舒忙扶住她。劉氏身上已經換成素色喪服,身上一股子藥油味道,頭上戴著扶額,仿佛病了許久的憔悴模樣。

  “我家那口子現下被收押在開封府牢中,也不知要遭什麽罪,我在這裏什麽都做不了,愁得六神無主,你說可怎麽辦哪?”劉氏如今是逮到誰就要哭一番。

  明舒隻好攙著她往府裏走,邊走邊安慰她:“二夫人,開封府的人隻是例行公事收押二爺,這案子還在查,你也別太擔心。”

  查了這麽久,還是衛朝的嫌疑最大,因而他已被收押在牢。

  隻是前些天應尋到她這裏打聽了半天匆匆離開,也不知道是發現了什麽,怎麽過了三天還沒進展?

  劉氏哪裏聽得進去明舒這輕飄飄的勸慰,隻道:“你別誆我,進了那大牢,哪還有活路?指不定早就屈打成招了。要是他出不來,我也活不下去了……”

  她說著拉著明舒嚶嚶哭了起來,明舒無奈隻好扶著她在院裏隨便找了處石凳坐下,以軟言溫語安慰她,安慰了半晌,她才緩過神來,抽噎著問明舒:“你來找我做甚?”

  明舒這才有機會摸出那錠金元寶道:“二夫人,當初你托我幫你查明貴府鬧鬼之事,這事我並沒給你交代,所以這金子,我不能收。”

  她當日放棄查明鬧鬼之事,後續都交給應尋,故而不能算她查明的。

  劉氏看到那錠金子,忽然用力給她推了回去,隻道:“不,不要還我,你收著,替我查我家那口子的事吧,幫我還他個清白!”

  “二夫人,此事已由開封府全權接手,我幫不上什麽忙的。”明舒為難道,又把錢推回去。

  “我不管,你收了我的錢,便要替我辦事。”劉氏有些不講理起來,死活不肯收回錢,嗓門也大了起來,“我知道你,你不僅是新科狀元的妹妹,還是尚書令的女兒,就算不能幹涉案子,你也可以……也可以幫我奔走疏通,我知道這一錠金子太少,沒關係,你隻管辦,要多少錢你跟我開口,我砸鍋賣鐵也湊給你!”

  “這和我是誰的妹妹,誰的女兒沒有關係!這樁事,我真的無能為力!”明舒頭疼萬分,隻覺得手中小小金元寶像個燙手山芋。

  “陸娘子,我求求你,我一個後宅婦人,娘家又不中用,如今也不知道能求誰。大伯死了,如果衛朝也不在,這一家的孤兒寡母,要怎麽活下去?你可憐可憐我吧……”劉氏說話間起身竟要跪下。

  明舒忙驚得站起阻止她,就這你來我往的推讓之中,那錠金元寶脫手而落,滾到遠處,停在一個人的腳邊。

  那人拾起元寶,驚喜道:“明舒?!”

  “宋公子。”明舒抬頭,有些意外竟在衛家見到宋清沼。

  “我陪我母親來看望衛夫人的。”宋清沼解釋了自己的來意,又往遠處一看。

  許氏果然正陪杜文卉在樹下說話,約是聽到了劉氏的聲音,她們二人也已起身朝這裏走來。

  劉氏還要求明舒,鐵了心要跪,明舒顧不上和宋清沼多說話,隻用力拽著她:“二夫人,你先起來說話。”

  然而劉氏很沉,她要拽不住了,眼見這人就要跪到地上,忽然間力道一輕。

  “二夫人,您別為難明舒,這事她真幫不上忙。”

  宋清沼已經扶住劉氏另一邊手,將人穩穩托起。

  有了宋清沼的幫忙,劉氏根本跪不下去,隻能哭天喊地,那邊杜文卉和許氏都已過來,看著劉氏這撒潑的模樣,杜文卉下意識求救般望向身後。

  她身後站著呂媽媽,收到杜文卉的目光,呂媽媽開了口:“還不把二夫人扶回屋裏,在這裏鬧成這樣像什麽話?”

  總算有兩個丫鬟前來攙起劉氏,半哄半強迫地把人拉開。明舒終於鬆口氣,向杜文卉和許氏打招呼。杜文卉仍舊是一臉病容的柔弱模樣,毫無主見,許氏倒還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看到明舒行禮,隻頜首以回。

  明舒沒有理會這些,隻看著杜文卉和呂媽媽,心裏直犯嘀咕。

  總覺得哪兒不對勁,但她又說不上來。

  “見你無恙我便放心了,時辰不早,我也出來了大半天,該回了。”那邊許氏朝杜文卉告辭後,忽向明舒道,“陸娘子,你要回了嗎?”

  明舒回過神來:“要走了。”

  許氏便朝她伸出手:“一起吧。”

  明舒很快反應過來,上前托起許氏的手,道:“好嘞。”

  二人便攜手往外行去,宋清沼卻是一怔,搓著手中的小元寶跟了上去。

  許氏拿著國公府的架子,讓明舒扶著自己。不想走了兩步,明舒卻改扶為挽,把她手臂挽在懷中,親熱地靠過來,許氏不自在地掙了掙,沒能掙開,隻聽明舒在耳邊小聲道:“許姨,那呂媽媽怎麽還跟在衛夫人身邊?”

  許氏沒好氣看她一眼——她們很熟嗎?跟長輩手挽手成何體統?

  然而想歸想,許氏還是沒推開她,道:“衛獻一死,衛府沒了主心骨,丁宣又有嫌疑,文卉不中用,無人能管事。那呂媽媽雖然是衛獻找回來的,但在府內也管了多年,餘威猶存,上下都聽她的,所以暫時還由她照管全府的事。”

  “大夫人還信她?”

  “不信又能怎樣?文卉這麽多年都被她監視拘束著,一時半會哪能調整過來?不過我聽文卉說,呂媽媽也已經請辭了。衛獻死了,她沒有再留的理由,打算回老家養老,過兩三天就動身。”

  “原來如此。”明舒點點頭,忽想起應尋那天急匆匆離開前,自己似乎正好提到呂媽媽,於是又問,“許姨,那你可知道衛獻出事那天夜裏,呂媽媽的行蹤?”

  “你這丫頭,管的閑事還挺多,難不成真打算替衛朝查案?” 許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過抱怨歸抱怨,她依舊回答了明舒,“那天夜裏呂氏那老貨一直都在文卉屋裏看顧文卉,大約亥時前後曾經離開過後宅,我有聽到她出門時外頭丫鬟的行禮聲。不過這事沒什麽疑點,院裏的人都知道她曾去過前院,她回來的時候衛獻還活著,院裏的人也都能做證,這些事一早都與應尋他們說了。”

  “那許姨可知呂媽媽去前院所為何事?”

  “大概是去找衛獻吧。隻要衛獻在家,她每晚都要向衛獻回稟文卉的大小事宜,不過那天衛獻宴客未散,所以她隻能又回來了。”

  “回來以後呢?她還出去過嗎?”

  “那我可不清楚。”許氏搖頭道。

  明舒便在心裏琢磨起來,許氏等了一會,見她沉默不語,便道:“陸娘子……”

  “許姨,你叫我明舒吧。”明舒回道。

  “明舒,過幾日我家會辦個牡丹宴,想邀你母親與你同來。”許氏問道,也不等她點頭,自顧自道,“我那天見過你母親了,她是位很溫柔的夫人,教出了狀元郎這樣的好孩子,我著實想向她取個經。牡丹宴上還有許多與你年齡相仿的小娘子,你們也正好可以做伴玩耍。”

  明舒一聽到“年齡相仿的小娘子”這幾個字,腦袋就像套上孫悟空的金箍,想起那天觀元樓的情景,她餘悸未失。

  “就這麽說定了,到時候我讓人給你家送帖子。”

  兩人說話間走到門口,國公府的馬車已經備在門口,許氏壓根沒給她拒絕的機會就拿定主意,又一步踏上轎凳,打算進馬車時忽又轉頭。

  “你自己來的?”

  明舒點點頭,她便又道:“清沼,你送送她。”語畢,她提裙進了馬車,再不言語。

  宋清沼見她們兩人親熱地說話,也沒他插嘴的餘地,隻能在後麵跟了一路,此刻才上來,朝明舒道:“我母親很少與後輩如此親近,你們很有緣分。”

  明舒笑了笑——要是宋清沼知道這緣分是怎麽來的,恐怕就不會這麽說了。

  “宋公子,我自己回去就好,不用送了。”明舒道。

  “明舒,你不必總如此生疏,我們認識也有段時間,你叫我清沼便好。”宋清沼與她相向而立,溫聲道。

  麵前的姑娘似乎一直都和他保持著某種距離,坦蕩磊落卻也很難靠近。他想多了解她一些,可他們相處機會太少了。

  明舒輕扶鬢邊,偏頭看了看地麵,有些不自在。那日許氏對她說過的話再次回響在腦海裏,再看今天許氏的邀約,宋清沼態度,她自然意識到了什麽。

  “怎麽不說話?”宋清沼見她沉默,留意到她臉頰有點紅,是不多見的羞澀模樣,不由笑起,也不逼她,隻將手裏的東西遞過去,“這個還你。”

  一看到金元寶,明舒的尷尬通通消失,隻剩頭疼。

  “謝謝。”接下金元寶,明舒歎道。

  “別沮喪,總有辦法解決的。”宋清沼安慰她,又道,“走吧,送你回去。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不也送過你,這次怎麽反倒客氣起來?”

  話說到這份上,明舒若再推拒,就真的矯情了,她剛要點頭,就聽旁邊傳來聲音。

  “明舒。”

  明舒轉頭,竟見陸徜站在幾步開外處,她大喜:“阿兄,你怎麽來了?”

  “來接你的。”陸徜手裏牽著馬,言簡意賅道。

  他辦完事回家,從曾氏那裏知道她來了衛府,就又騎馬過來接她了。

  “謝謝阿兄。”明舒心裏一鬆,揚起笑臉又向宋清沼道,“我阿兄來接我了,就不勞煩你了,多謝你的好意,我先回了。”

  語畢,她三步並成兩步跑到陸徜身邊,伸手摸了摸馬背,高興道:“阿兄,我要騎馬。”

  陸徜攤出手掌,明舒把手往他掌中一放,腳踩馬蹬,借著陸徜的力一躍上了馬背,又向宋清沼揮了揮手。宋清沼隻能向她點點頭,目光又一掃,隻與陸徜冷冽的眼神交錯而過。

  明舒高高興興地騎在馬上,陸徜牽著馬走出兩步,回頭看時,發現宋清沼仍站在原地,他蹙蹙眉,忽然翻身上馬,坐到了明舒身後,用力握住韁繩一震,叱馬縱出。明舒沒料到陸徜會上馬,更沒預料他會突然催馬,驚呼了一聲:“阿兄?!”

  “明舒,宋清沼與你說了什麽?”陸徜低沉的聲音響在她耳畔。

  明舒細眉緊擰。

  她要告訴阿兄嗎?

  也許告訴給阿兄,他會幫自己拿個主意?

  她和阿兄之間,沒有秘密。

  如此想著,她開口:“阿兄,你也是男人,替我分析分析……”

  “嗯?”

  “宋清沼……他好像……喜歡我……”

  “……”陸徜猛地攥緊韁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