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酸
作者:落日薔薇      更新:2023-03-30 21:09      字數:4310
  第43章 酸

  明舒的手, 雖綿軟卻有力,吊在他脖子上遲遲不肯鬆,陸徜被拽得幾乎要貼到她臉上,少女馨香夾雜著酒氣, 宛如醉人佳釀, 世間最烈的酒, 也抵不過她此際懾魂奪魄的嫵媚, 然而她嘴裏吐出的名字, 卻又讓人狂風暴雨般生氣。

  陸徜正在經曆兩重天的折磨, 他既要抵禦明舒的美色當前, 又要控製馬上要衝破胸口的怒火, 著實是對他理智的可怕考驗。

  他雙手撐在明舒腦袋兩側,避免自己被拽到她身上, 拳頭卻是攥得死緊。

  “陸明舒,你再說一遍, 我是誰?”陸徜發誓,如果再從她嘴裏聽到那個名字, 哪怕隻是個姓, 他也會想辦法堵住她的嘴。

  “你是誰?我哪知道你是誰?你煩死了,每次出現都模模糊糊, 你……”明舒夢囈般開口,說著說著, 她也生起氣來,跟他較上勁,雙手又重重把他往下扯。

  陸徜沒防備, 力道一鬆, 竟被她拽下去, 頭貼著她臉頰落在她枕邊,整個人都懵了。

  “你湊近點,讓我瞧瞧到底是誰。”明舒側了身,捧著陸徜的臉瞎摸。

  陸徜的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最後徹底轉紅,半倚在她枕邊側身躺了,從自己臉上把她的抓下來,道:“那你瞧清了嗎?”

  “瞧不清啊!”明舒委屈地搖頭,然後又掙開他的大掌,雙臂一圈,摟著陸徜的脖子把人給撈在懷裏,“不管了,你就留這陪我。”

  反正是場夢,可以為所欲為。

  陸徜險些窒息。

  他艱難地扳正明舒的臉,道:“陸明舒,你給我聽清楚,我是陸徜。”

  “陸徜啊……陸徜……”明舒迷迷糊糊地嚼著他的名字。

  “是的,陸徜。”陸徜強調。

  明舒本迷茫著,被他一強調,忽然“啊”地怪叫一聲,按著他的臉把人狠狠往外推,然後扯起被子一蒙頭,含糊不清的聲音透過被子響起:“陸徜……是阿兄……阿兄不能……下去下去,快下去!”

  好可怕,好嚇人的噩夢!

  她不要。

  “!”陸徜的心,用爆炸已經無法形容了。

  和著在她夢裏,宋清沼爬她床可以,他就不行了?

  如果他沒理解錯,她是這個意思?

  陸徜霍地直起身子,伸手扯她的被子,要和她把話說清楚,門旁忽然傳來兩聲清咳。

  他一轉頭,自家親娘又站在門口,手裏捧著醒酒湯,正眼光幽幽盯著他。

  “出去,別趁你妹妹醉欺負她!”曾氏盯著他。

  “……”陸徜重重攥拳後又鬆開,猛地離床而去。

  曾氏搖了搖頭,上前扶明舒起來喝醒酒湯。

  一夜,就在陸徜的輾轉反側與明舒的呼呼大睡中過去。

  ————

  翌日醒時,明舒扶著額起來。

  她總覺得昨夜做了個奇怪的夢,但仔細回憶時,那夢就跟一團會跑的線球般,怎麽都抓不著。

  喝酒誤事啊!

  樓下靜悄悄的,連招寶都沒動靜,明舒打著哈欠往樓下走,一個哈欠沒打完,她就瞧見坐在廳內的人,那哈欠卡到一半,給吞回肚子裏。

  陸徜回來了。

  他什麽時候回來的?

  明舒全無印象,應該是她去找聞安時回來的吧,那麽她醉醺醺得回來,豈不是被他發現了。

  這麽一想,明舒頓感不妙,連下樓的腳步都不敢邁得太重。

  “阿兄。”走到樓下,她先打了個招呼,“你回來啦!昨兒下午到家的?”

  “嗯。”陸徜抬頭看了她一眼,很平靜。

  太平靜了……平靜得她心發慌。

  明舒幹笑兩聲,溜去廚房找曾氏。曾氏正在燒飯,見她進來隻道:“一會幫我把飯送去隔壁李老太家。”

  “好。”明舒想也沒想應下,又看了眼廳裏,挨著曾氏小聲問,“我昨日醉酒,我阿兄他……”

  “他把你背上樓的。”曾氏回得很簡潔。

  “那他……我昨晚有沒做什麽……”明舒苦著臉問道。她想不起自己昨晚做了什麽事。

  曾氏這才回頭,瞧她這臉皺得像苦瓜,不禁笑道:“你把你哥按在床上摩擦。”

  “……”明舒傻眼——醉後的她,膽子這麽大麽?

  “逗你玩的,什麽也沒發生,別瞎想。”曾氏拍了一下她的腦袋,又交代她,“會試臨近,你阿兄這段時間會留在家裏溫書,你最近就別吵他,讓他安生點過了會試。”

  “曉得了。”明舒又看了眼廳中坐的人,鄭重點頭。

  離會試還有二十多日,這二十多日,她定不能影響阿兄。

  ————

  明舒說到做到,用過早飯,幫著曾氏給李老太送好飯,回來就躡手躡腳上了樓,把自己的被子一卷,抱到曾氏屋裏,給陸徜換了床新被,又把自己留在他屋裏東西都收拾到一起搬到了曾氏屋中。

  一邊收拾,她一邊想,自己手裏這些銀子能做什麽。

  殷家給的銀子再加上聞安縣主給的酬銀,她已經有兩百多銀子的積蓄,全家最有錢的人如今就是她,她想著要做點什麽。

  屋子肯定是要換,現下這處住得太緊湊,不過陸徜如今要忙溫書應試,不宜搬家,再加上倘若他高中,朝廷是會安排宅邸的,比起他們自己去賃去買的都要好些,所以她暫時不急屋子,倒想著給曾氏物色兩個丫頭幫襯家事,再給阿兄配個書童,餘下的銀子她再想想能不能開間鋪子。

  “在做什麽?”陸徜聲音響起。

  明舒回神,發現阿兄已經上樓了。

  “我把東西收拾到阿娘那邊了,屋子給你騰出來,你搬上來吧。馬上要應試,清靜點好溫書,夜裏也得休息好,才有精神。以後一日三餐,我給你端上來,你就安安心心在屋裏溫書,我絕不給你找麻煩。”明舒讓出道來。

  陸徜看看收拾一空的房間,又看看滿麵堆笑的明舒,這會她和昨晚那把他折磨得牙根發癢的酒鬼可不一樣,甜甜笑著是個十足貼心的妹妹。

  陸徜頭疼“兄妹”這詞,很快撇開這念頭,隻道:“委屈你了。”

  他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明舒還是覺著不對勁:“阿兄,你是不是生我氣了?我知道我不該醉酒,可昨日聞安聽了謝熙的事難過,所以我才陪她多飲了幾杯。”

  “嗯。”陸徜還是淡淡的,也不罵她。

  明舒越發覺得不對,但也不能開口問他為什麽不罵自己,顯得她多欠罵一樣,於是蔫蔫抱著東西走了。

  陸徜進了屋,屋裏雖然收拾幹淨,但仍舊縈繞著一股淡淡的香,和昨夜他湊在她枕側聞到的一模一樣。思及昨夜,他心內又開始翻騰,隻能急步走到窗邊,將窗子一把推開,坐在窗前看起書來,力爭將心靜下。

  明舒果然沒來吵他,隻在晚飯時把飯送到他屋裏,走路也不帶聲,送完人就離開,把屋門帶上。

  陸徜的心慢慢就靜了。

  隻是這靜,仿佛冬日水麵薄冰,被輕輕一碰就碎了,仍舊露出底下翻湧的波瀾來。

  夜裏他褪衣上榻,床上換了被子卻沒換褥子,他一躺到枕頭上,就又聞到那股香氣,輾轉縈繞,便如她躺在身邊一般。陸徜睜著眼對著黑漆漆的房間看了許久,終於翻身坐起。

  燙,體內像有火在肆虐,他睡不著。

  這火發作不出,隻能靠意誌克製,他定定坐了片刻,掀被下床,披上衣裳出屋下樓,到廚房裏拿瓜瓢舀了兩瓢冷水,盡數潑在臉上,這才平靜些許。

  但那房間,他是絕不肯再回去睡了。

  翌日,明舒心裏惦記著給陸徜送早飯,她醒個大早,揉著眼下樓,正想喚曾氏,卻見陸徜已然坐在廳裏看書。

  “阿兄?”她打個招呼,奇道,“你怎麽不在屋裏溫書?”

  陸徜頭也沒回,隻是隨口“嗯”了聲,明舒打他身邊走過,看了他兩眼。

  是她錯覺嗎?阿兄眼底怎麽有些發青?莫不是整夜未睡在這兒溫書?

  這未免也太勤奮了,她要去買點補品讓阿娘給他燉上。

  ————

  日子一天天過去,陸徜留在家中專心溫書,明舒也收起心思哪也不去,就擱家呆著。

  她怕她要是跑出去,又害陸徜分心,索性連聞安和殷淑君的邀約都給推了,心想著等阿兄過了會試,她再琢磨別的事。

  就在這樣平靜的日子裏,鬆靈書院的凶案卻在汴京漸漸傳開,就連明舒所住的這平民百姓聚居的勝民坊,近日也都紛紛談論著這樁凶案,連帶永慶候世子也被人言淹沒,他與唐離那事沒能瞞住。

  明舒聽說因為謝熙與唐離之事,聞安縣主心傷病重,幾乎下不來床,坊間都同情這位可憐的縣主,而謝熙剛從牢獄中脫身回府,就被永慶候五花大綁親自押到郡王府外求郡王與縣主諒解,可謝熙在府外挨了父親一頓鞭子也沒能讓他們進入郡王府,最後是病殃殃的縣主扶著丫鬟的頭出來,滿麵淚水地告訴謝熙,願意成全他與唐離,願意退了這門婚事。

  一時之間,京中無人不同情這位所遇非人的聞安縣主,又深深佩服她的為人,與她相較,謝熙君子假麵被戳破,坊間罵聲不斷。而郡王這回倒終於做了件老父親該做的事,他入宮麵聖,向聖人陳情聞安之傷,又求聖人主持公道,再加上此前三皇子與尚書令的上書,一道聖旨降下,聞安與謝熙奉旨退婚,誰也無法指摘,這也徹底斷了謝家借郡王保住謝熙的路。

  又過幾日,聖旨降到謝家,謝熙因其種種所為,品性惡劣德不配位,念其父親有功於國,沒有削其家族爵位,但革去謝熙本人世子之位,貶作庶民,並永久革其參加科舉的資格。

  明舒聽到這些傳言時,手裏正拿著聞安送來的信,那個傳說中病得下不來床的縣主,在信中笑得猖狂。

  這手段,果然和殷淑君不在一個層次。

  ————

  春日乍暖還寒,最是反複無常的季節,隔壁的李老太太這兩日又病重,咳嗽連連。魏卓找了兩個丫鬟過來照料,無需曾氏日日照應,但她隔三差五還是會上門問候幾聲,這日帶著明舒過去送點心時,正好碰見魏卓過來瞧老太太,三人便一起進了門。

  老太太已經不大認得人了,正坐床上喝藥,見曾氏與魏卓一起進屋,渾濁的眼睛就是一亮,直勾勾看著曾氏和魏卓。兩人上前各問了聲老太太好,李老太卻忽然哭出聲來,一把拉住魏卓和曾氏,哽咽道:“你們……你們可算回來看我這老太婆了……”

  眾人都是一怔,隻見李老太將魏卓的手放到曾氏手背上,抹著眼繼續道:“兒子,媳婦兒,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一邊說著,她一邊哭得更加傷心。

  眾人聽明白了,李老太將魏卓和曾氏錯認成死去的兒子與離開的兒媳了。

  這就尷尬了,曾氏麵上見紅,那手收也不是,留也不是,魏卓也不自在起來,小丫鬟見了剛想解釋,卻又被曾氏攔下。

  曾氏慢慢抽回手,挨著老太太坐下,溫聲勸解,魏卓也明白她的意思,索性收起尷尬,也扮起李老太的兒子寬慰老人。

  老太太哭了良久才漸漸平靜,瞅著眾人直笑。明舒杵在旁邊,一會看看曾氏,一會看看魏卓,不知怎得看出點趣味來。待老太太被安撫妥當,重新躺回床上,幾人這才從老太太屋裏退出。

  因著老太太的錯認,曾氏和魏卓出來繼續尷尬,曾氏被明舒挽著手慢慢走在前麵,魏卓跟在後頭,出了李家。

  “曾娘子。”魏卓叫住曾氏,“剛才,謝謝你。”

  大夫說過李老太太已經病入膏肓,熬不過這個春天,臨了能圓她一個心願,對老人來說,也算是這輩子的安慰了。

  “客氣了。”曾氏不大敢看他,隻還了個禮便告辭離去。

  明舒與她走出兩步,她又忽然停下腳步,往四周張望。

  “阿娘,怎麽了?”明舒問道。

  “不知何故,我近日出門,總覺得附近有人跟著。”曾氏左右看了幾眼,並沒發現什麽異常,“可能是我多心了。”

  她語罷又拉著明舒走了。

  魏卓站在原地,他耳力極佳,將曾氏的話聽入耳中,目光一轉,便鎖定對麵巷口處站的男人。那男人與他對視一眼後,仿佛做賊心虛般避開他的目光,退入巷中。他幾個箭步衝到巷口,伸手猛拽那人後領,將人掀翻在地,毫不客氣抬腳踩上。

  “何方宵小,在此窺探良家女子?”

  那人並沒武功,半點反抗不了,“唉喲”痛呼了幾聲,抱住魏卓的腳踝叫囂:“快……把腳拿開。爺……爺是尚書令府中家丁。”

  “尚書令?陸文瀚?”魏卓蹙眉道。

  “大膽,我家大人的名諱,你也敢直呼?”那人啐罵道。

  “嗬。”魏卓冷笑,“我就叫了又如何?”

  地上那人剛要罵他,抬眼望去,卻見魏卓眼底肅殺一片。

  戰場上殺回來的人,手裏染的血,全都埋在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