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小姐
作者:落日薔薇      更新:2023-03-30 21:09      字數:3656
  第10章 大小姐

  明舒腦殼嗡嗡的,仿佛被陸徜炸過一樣。她是無論如何也沒料到,陸徜這樣的人,會帶她來買姑娘家的貼身衣物。一時之間她怔怔看他,連該有的羞澀都給忘了。

  “本來是讓阿娘帶你來的,但她病倒了。你背上的紅疹是布料磨出來的,讓店家給你挑身好的換上,不然還有得罪受。”陸徜俊臉驟燙,不由自主解釋,說完又恐她愁錢,便加了一句,“我上外頭等你,你別擔心銀錢,一會挑妥了我來付。”

  幾句話說完,他被她清亮眼眸盯得窘迫,轉頭逃似的匆匆踏出店門,也沒走遠,就在店外的牆根下靠了,從懷裏摸出本書,竟然埋頭看起書來。

  店裏的婦人忍不住捂嘴一笑:“小娘子好福氣,夫君這般疼人,叫人好生羨慕。”這年頭會帶女人買褻衣的男人可不多見,何況還是這般年輕麵嫩的英俊小郎。

  隻這一句,就叫明舒徹底回神,臉也紅了個遍,頭搖得像撥浪鼓:“不是,他不是我夫君,是我兄長。”

  婦人越發稀罕:“真真瞅不出,二位竟是兄妹。”邊說邊將明舒帶進了後堂試衣。

  ————

  陸徜站在店外看了會書,情緒已定,算算時間覺得明舒也該挑好,轉頭又進店中,正逢明舒從後堂試完衣裳出來,身後跟著那婦人正沒完沒了地絮叨。

  “挑好了?”陸徜問道。

  明舒還沒開口,婦人先道:“挑是挑中了,不過小娘子好生伶俐,非要叫我給她減些銀錢。我這鋪子可是小本買賣,小娘子張嘴就要砍半,這哪成?”

  陸徜望向婦人手中抱的一撂女人衣裳,也不知明舒挑中哪套,隻問:“她挑中哪身?多少錢?”

  婦人揀出其中兩件推向陸徜,道:“就這套天青綾的裏衣,小郎君你摸摸這料子,滑不滑手?舒不舒服?”她又挑出底下一件小衣要塞進陸徜手中。

  商賈做買賣,哪還管陸徜是男是女,可這身衣裳都是日後貼身穿在明舒身上的,最後那件還是女子抹胸,陸徜的手就跟被燙到一樣縮到背後,更別提像店家說的上手摸料子感受絲滑。

  “小店童叟無欺,一分價錢一分貨。就這兩身,平日賣二兩銀,見小娘子生得俊俏,隻要她一兩五錢,哪還能減?”婦人改向陸徜推薦。

  陸徜隻想早點買完離開,以擺脫有些窘迫的情況,從袖袋裏掏出錢袋,才要取錢,錢袋就被人劈手奪了去。

  “你起開!”明舒見他二話沒有就要付錢已經急了,搶走錢袋往背後一藏,又將陸徜擠開,挑了眉朝那婦人道,“你少拿話蒙他,他一個大男人哪懂這些。你說你這是天青綾,好,就算是天青素綾,市麵上的素綾一尺三十文,做這樣一身衣裳約需五尺布,就是一百五十文,算上人工,分攤店租等零零總總,這衣裳的成本不到三百文錢,市價當在六百文錢以內,就算這裏臨近汴京,物價比其他城鎮漲了兩成,也不到一兩銀子,你開口便要二兩銀?”

  她一張嘴劈哩啪啦說了一通,倒豆子雨般,又急又脆,饒是婦人精明,也插不進話去,好容易等她說完,婦人緩緩神,強道:“娘子,你說的那是普通素綾,可我這家是細織的綾布,用的那是上好的秋蠶絲所織,產自蘇杭……”

  話沒完就被明舒的笑聲打斷,明舒揀起裏衣撐開布料,道:“可別再說這布料,再說連六百文都不值了。素綾以純蠶絲所織,可你這綾布裏頭不止蠶絲吧?是用麻線亦或其他低價線混織而成,分明是欺我二人外鄉客,又見我們衣著平平,隻當我們不識貨,拿著這劣綾賣出絲羅的價格來?好意思說自家童臾無欺?我告訴你,這衣裳六百文錢,多一文我都不要。”

  說罷,她將衣裳扔回婦人懷中,拉著陸徜要走。

  婦人知道是碰上識貨的行家,臉色被說得一陣紅一陣白,不過到底是老道的商賈,見明舒要走,忙又換了副嘴臉拉住兩人:“罷了罷了,你這小娘子好厲害的嘴,我說不過你。六百文就六百文吧,拿去。”

  明舒這才喜滋滋轉身,解開錢袋數錢。

  陸徜全程插不上話,隻在旁邊瞅著。她眉梢的得意藏也不藏,舊日的活潑張揚似乎回來些許,隻因為省下的這點擱在從前她壓根不放在眼裏的銀子。人還是熟悉的人,可這作派卻又讓他陌生。

  那廂明舒付好錢接過包好的衣服,自然而然塞給陸徜讓他去拎,婦人還想再多賣兩套,拉著她又道:“小娘子,剛才試的那套裙不帶嗎?姐姐也算你便宜些。”

  “不要了。”

  “什麽裙?”

  明舒和陸徜同時開口。

  “一套杏色襖配的胭脂紅褶裙。小娘子年紀輕輕,生得又美,就得穿這般鮮亮的顏色才是,怎麽反倒穿了這上了年紀的婦人顏色,也不合身,生生壞了小娘子的美貌。”婦人這番恭維雖然為了拉生意,但也是實話。

  陸徜聞言上下掃了眼明舒——她身上穿的是曾氏舊衣,曾氏是個寡婦,衣服顏色多寡淡暗沉,款式是鄉間常見的農婦粗服,她又比明舒豐腴,故而那衣裳就算改過,穿在明舒身上也不合身,顯得寬肥鬆垮。

  是他疏忽了。

  “那就拿……”

  陸徜話沒說完,明舒已經小母雞護崽般把錢袋往懷裏一捂,道:“不買,走了。”生恐慢一步,陸徜的身家就要被鋪子裏的妖精給吞個幹淨。

  ————

  從成衣鋪裏出來,陸徜問她:“橫豎都是要置辦的東西,那衣裳既然合身,為何不要?”

  簡明舒傷後跟著他們,身邊並無行囊,為免她多心,陸徜隻說她的行李在遇難時丟失了,需得從頭置辦,隻可惜一路逃命加奔波並沒機會置辦,以至拖延至今都給忘了。

  明舒白他一眼,道:“果然是個書生,就知道讀書,不知這柴米油鹽人間煙火。”

  陸徜聞言指指自己,不敢相信從她嘴裏蹦出的話:“你說我?”

  他雖然是個讀書人,但從小到大跟著曾氏,什麽活沒做過?又因曾氏病弱,他長到十來歲就已擔去家中生計,見過世態炎涼,也識得人情冷暖,怎就不知煙火了?就算真不知,也比她這生於富貴長於深閨不知人間疾苦的小丫頭強,結果今日反被她教訓?

  他氣笑了,又指著被她捂在懷裏的錢袋道:“你知不知道你揣的這些銀錢,是誰賺的?”

  “我知道是你賺的,就是知道你的銀子來之不易,才不想你胡亂花錢。這一路上傷的傷,病的病,都花掉多少了?你要是有金山銀山我也就不攔了,可統共就這點錢,到了京城要賃宅子添置家什,還得買米麵油鹽。你是這屆舉子,拜會座主,打點門路都得銀錢……”說話間她看了看他,他臉色不太好,她便又道,“好,即便你才高八鬥不需另行打點,可人情往來總不能避免,同窗結交吃個酒輪個席,都得銀子。開春就是會試,你得專心溫書,家裏沒有進項隻有支出,這些積蓄又能撐多久?”

  “再難也委屈不了你與阿娘,你別操這些閑心!該買的總得置辦起來,難道到了京城你就不用置辦衣裳了?”陸徜當然知道銀錢拮據,本來隻準備了他與曾氏兩個人的花銷,還算湊和,但添了個簡明舒,這花銷一下子就大起來。可銀錢不夠,他自會想辦法,並不願她連一身衣裳的錢都要省。

  “急錢當花,那是必需,比如我這裏衣,比如你母親的病請醫用藥,這些不可省,我也不矯情推拒。但外頭的衣裳大可不必急於一時,成衣鋪子的衣裳是要攤入鋪麵租金、夥計月例、裁縫工錢、貨物運輸這諸多成本,成本高了,價格必高,不如到了京城,我們找間普通的布料店,扯兩匹布自己做,又或者找個繡娘縫製,一件成衣的價錢,便能做上整套,豈不劃算?”明舒便一點點算給他聽,語畢又打量他的衣裳,道,“你這身衣裳也該換了,洗得泛白不說,線都鬆散了,得換套新的,什麽扇套、荷包、頭巾也得準備上。這麽好的一張臉,要是不拾掇,豈不暴殄天物?”

  陸徜注意到她對曾氏的稱呼,卻也沒說什麽,又想起鄉試發榜前,她打發人送來的那兩身衣裳——她就是想打扮他吧?這都什麽怪毛病?

  不過看她穿著這身顏色暗淡的寬鬆衣裳,他似乎又有點理解她的心態——如今他也想讓她重新打扮起來,恢複從前的光彩照人。

  明舒見他盯著自己不吭聲,以為自己說的話刺激到他,男人的自尊心有時候也挺脆弱,於是又道:“誒,我也不是嫌棄你賺得少窮,就是這錢咱得花在刀刃上。錢多有錢多的活法,錢少有錢少的過法,不是嗎?”

  若非眼前這人形容未改,陸徜都覺得她不是簡明舒了。從前喝杯水吃口飯都有要求的姑娘,活得樣樣精致,如今跟著他一文錢掰成兩半花,反倒過來勸慰他,話說得這般通透——也許,是他沒了解過她。

  “不過買身衣裳,倒和我羅哩八嗦說了這麽多。反正不買是你的損失,回頭你別鬧心就成。”陸徜撇開頭,徑直往前走去。

  明舒知道他沒生氣,高高興興跟在他身邊,又道:“我不鬧心,等你中了狀元,好日子也就來了。那句老話怎麽說來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陸徜倏地停步:“你自己要做雞犬,可別帶上阿娘。”沒見有人把自己比成雞犬的。

  “哦。”明舒吐吐舌,催道,“走吧,趕緊回去。”

  陸徜沒動,隻低頭望向某處。

  “怎麽了?”明舒跟著他的目光望去,看到自己的爪子勾在他臂彎裏。

  這手什麽時候挽進去的,怎麽挽在一起的,兩人都不知道,似乎自然而然就挽上了。

  被他不怒而威的眼一掃,明舒訕訕鬆手,隻道:“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

  待勾在臂彎的爪子鬆開,陸徜才甩甩袖子又大步往前邁去,明舒果然跟不上,小跑追了幾步累得停在原地。二人距離漸漸拉開,陸徜卻又停在一個露天攤販前。

  “衣裳不買了,買袋炒栗總是可以。”付完錢接過一袋新炒的栗子,陸徜轉頭朝她遞出。

  明舒一下又眉開眼笑:“剝這個好麻煩。”

  “我的大小姐,我替你剝,成嗎?”陸徜有點無奈。

  明舒耳朵動動:“你叫我啥?”

  “大小姐,走了。”陸徜又邁步,這次,步伐沒那麽大了。

  明舒“誒”了聲,飛快跟上,心道他這人疼愛她尤勝他自己,應該真是她兄長?有這麽個哥哥,她覺得很好。

  陸徜想的卻是,到了京城定要扯兩匹好布,好好打扮她,叫她像從前那般光彩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