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獨坐銀河千萬載

  為星宿者，布星宿，觀命數。

  歲寧愣愣看著天界的夜空，在這裏，星星離她很近，近到似乎觸手可及。

  她掌管星宿，雖是一閑職小官，卻也樂得自在。

  布完星宿，她便坐在銀河口往下看，人間萬象，萬家燈火皆在眼前。

  往事倏忽一瞬，好像發生了許多事，卻又好像大夢一場。

  一小仙童步履匆匆而來：“星宿神君，司命神君說找到你要的命簿了，特地讓小仙給你送來。”

  歲寧接過仙童手中命簿，手卻不由有些顫抖，她強行壓抑著，盡量讓語氣聽起來很平常：“多謝仙童，煩勞你跟司命星君說一聲，看完之後，我再給他送回去。”

  可仙童微微一禮，隻是道：“司命星君說，這本命簿送給仙子了。星君還說，得道成仙，六欲已斷，往事前塵，還請仙子放下，逝者不可追也。”

  小仙童留下這一句便告辭了，隻剩歲寧呆愣在原地。

  她緊緊握著手中命簿，許久才有勇氣打開一看。

  可她看完，卻是一時痛哭，一時又大笑。

  世間卻有路南星，可人間再無謝長舟。

  歲寧知道，她終於不用再等了，卻又隻能一直等下去。

  獨坐銀河千萬載，枯等黃泉不歸人。

  那人不會回來了，他最後還是騙了她，他分明沒有成仙，可卻用萬年渡她成仙。

  “如今，你可是覺得誌得意滿了？”歲寧紅著眼，癡癡看著天上繁星發問。

  可繁星灼灼，日日當空，唯獨沒有回音。

  天邊一顆彤星隕落，如流星般，一瞬劃過天際，而後沒了一點蹤跡。

  可須臾後，一顆新星又從夜幕中漸漸浮現。

  也許世間道者便是如此，有人隕落，便有人新生，萬物誰都不會一成不變。

  唯一不變者，不過人心，可最易變者，亦為人心。

  歲寧擦掉眼角水氣，看著夜空蒼涼一笑：“終歸我還是要獨自等下去的。”

  隻是她也不知道，她等的人是誰，命簿中沒有的人，會被世人漸漸忘卻，所有有關於他的痕跡都會被時間一點點抹除。

  直到有一天，她猛然睡醒，已然忘了謝長舟這個名字，更忘了，曾有一人愛她如夜空般深邃。

  她隻會記起，曾有一人，叫路南星。

  可是路南星又是誰，她亦會忘卻，而忘卻是天道對生命的善意與恩賜。

  歲寧大醉一場，伏在案頭，小聲低泣著。

  手中的命簿掉落在地，攤開一看，命簿上最後一段。

  路南星死後下黃泉，問孟婆：“若不飲這孟婆湯，可能去轉世？”

  孟婆搖頭。

  路南星抿唇，這才飲下孟婆湯，卻道：“若我飲下這孟婆湯，當真忘了她，那來生，我便永不轉世，亦要將她記在心上。”

  孟婆笑：“你不過是一凡人，她是妖怪，你們在一起便是孽緣。”

  “便逆天命，亦要求得一殊途同歸。”路南星踏過奈何橋，再無回頭。

  有一日轉醒，司命星君宮中的小仙童又跑來。

  歲寧剛開殿門，便看見他火急火燎跑上前來，急道：“星宿神君，昨日隕星滑落，有孤星重現，今日司命星君重新理了一遍命簿，發現竟多了一本新名冊！”

  她麵色如常，隻淡淡一句：“誰的名冊？”

  小仙童想了想，才終於想起來：“說是叫……謝長舟，出身道家。”

  謝長舟？

  歲寧亦不過愣了一瞬：“好耳熟的名字。”

  “唔……司命星君說，此人憑空而出，想必萬年內必得仙道！”小仙童又道。

  歲寧呆呆應了一聲，不再說話。

  她轉身進門，將昨日司命送來的命簿隨手丟進了火爐。

  烈火燃盡，那灰燼中隻能隱隱看見那一句：“便逆天命，亦要求得一殊途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