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如此，而已

  那之後的數百年，真是漫長而又孤獨的歲月。

  謝長舟走過青山藍海，看過大漠黃沙，越過崇山峻嶺，唯獨再沒回過塗山。

  黃泉他總要時不時去尋一回，可總也找不到那人蹤跡。

  他終歸成不得仙，卻並非不能得道。

  大道在心，不在於位。

  行走在世間，亦有不少人說他修邪道，而受盡指摘。

  一如人對妖孽一般的仇視與厭惡。

  可謝長舟隻是淡淡一笑，又鑽進深山裏，遇到惡人便懲治，遇到善妖亦救助一二。

  他已經忘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問過他，他要去哪裏，又在找什麽。

  他的答案總是一樣：“我在尋一隻九尾狐玄狐，她赤瞳銀皮，身有九尾。”

  亦有無數人勸過，這世上九尾狐雖不多，但銀狐不都長得一個樣？哪裏能找得到。

  謝長舟總搖頭：“不，隻要見過她一眼，我便定能認出她來。”

  在秋末長安城內，花燈節一期一會，四季總有那麽一個由頭來放花燈。

  河神究竟有沒有收到河裏的心願，又有沒有替誰達成過心願，謝長舟不知道。

  隻是每每望著這河燈發呆，他便總能想起一個叫歲寧的狐妖。

  他呆呆望著河中花燈，腳下飄來一隻發著青光的河燈，他看著微微一愣。

  上麵的花燈還殘留著一絲法術，可這法術的氣息格外熟悉。

  謝長舟拿起那盞花燈，才真切感受到，這隻便是歲寧當年許願的河燈。

  因她施了法，這河燈百年未滅，在不知道遊曆了幾條長河之後，又回到了這裏。

  想來，天命這種東西，真是殘忍又仁慈。

  明明賜予了他最好的東西，卻又在擁有之後，要帶走一切。

  謝長舟取出花燈上的紙條，攤開來看。

  卻見紙條上隻寫一句：望君常無憂，妾心做磐石。

  他恍然記起，當年他放的那盞河燈，他許的願望亦隻有一句。

  願卿無所愁，君心似南星。

  他苦澀一笑，卻不知道該歡喜還是難過。

  “誒，在那在那！快抓住那隻小銀狐，莫讓它跑了！”身後傳來一陣喧鬧。

  謝長舟轉身看過去，卻見一隻赤瞳銀色九尾狐一路竄過人群向他奔來。

  有幾個獵戶在身後窮追不舍。

  他微微揚唇：“我找到你了，這一回，我認出來了。”

  拂塵一揮，謝長舟便將銀狐縛在了懷中，起先銀狐還死死掙紮。

  可謝長舟輕輕摸了摸它的頭，溫聲安撫：“莫怕，有我在，不會讓人傷到你。”

  像是感受到他的善意，銀狐掙紮了兩下，果真乖乖聽話，窩在他懷裏不動彈了。

  謝長舟滿意一笑，一揮袖，遠離了人群。

  從此，人間便總能看見一白衣男子帶著一隻九尾銀狐行走這世間。

  百年又百年，千年亦千年。

  他送走了銀狐很多世，尋遍大江南北，身邊要麽孤寂無人，要麽一隻銀狐為伴。

  萬年晃眼一瞬，他也知道，萬年的陪伴終於是要到了盡頭。

  身邊的銀狐亦垂老不支，氣息懨懨。

  謝長舟將它溫柔抱進懷裏，一手摸著頭，溫聲對它道：“歲寧，我已經修煉了萬年，如今就快要得道成仙了，你此去轉世便能化性為人，就不要再尋我，好好修煉，重修為仙，你我便可再見。”

  銀狐在他懷裏落了淚，嘴裏嗚嗚了幾句聽不懂的話。

  謝長舟隻是淺笑著摸著狐狸的腦袋，直到，懷中銀狐身子冰冷，最後化作一陣青煙。

  他想，他也是時候離開了。

  一處寂靜山巔，他盤坐此地，能看見雲海翻湧，天邊金光漫天。

  他陪了她萬年，想必也是滿足的。

  再有來世，歲寧會化人修仙。

  到時候，她一定是仙界最美的神仙吧？

  如此，她終於不用受輪回之苦，成仙途，舍掉六欲七情，便不會再想他。

  也許未來某日，歲寧再想到他，也不過是淡淡一句：哦，那修仙的道士啊，於我有恩。

  興許，如此而已。

  謝長舟嘴角含笑，終於緩緩閉了眼。

  他看見歲寧就在前方雲海，笑著喚他：“南星！”

  他亦上前，拉住歲寧的手，走向雲海山巔。

  而他的肉身，在下一瞬消散無聲。

  仿若這世間從未有個叫謝長舟的人出現過。

  不會有人記得，亦不會再有人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