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作者:薑大沫      更新:2023-04-03 21:29      字數:26616
  第404章

  秦寧月哭喊道。

  從她將真相說出來,被楚宴一掌打飛昏死過去之後,醒來便被關在了這間柴房裏麵。

  她呼喊了半天,可是沒有一個人。

  她真的怕死了,怕再被送回詔獄司中,那裏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而且她很怕自己會死在這裏,會被楚宴悄無聲息的弄死,她還有那麽多的事情沒有做,沒有報仇 ,沒有看到秦晚崩潰,怎麽能就這麽死了?不甘心,她真的是不甘心。

  哐當。

  卻就在她驚吼聲落下的瞬間,隻聽哐當一聲,鳳翎手中的劍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嗡嗡嗡,像是一把利刃直接劈開了他的腦袋,劇痛無比。

  楚宴高大的身軀往旁邊一移,露出了鳳翎僵硬在原地的身影。

  秦寧月的哭求聲一下子頓住,甚至在那一瞬間連呼吸都停了,雙眼驚恐的看向鳳翎,第一反應便是,完了……

  “阿,阿翎……”

  她顫抖出聲,明明想極力的保持鎮定,卻因為心中的極致恐慌而牙齒打顫。

  而鳳翎,抬起腳,一步一步邁進柴房,走向秦寧月。

  他的臉上透著異樣的蒼白,但是很平靜,可越是平靜,卻更讓人打從心底裏覺得恐懼。

  直到他站在了秦寧月的麵前。

  她跪趴在地上,而他站著,居高臨下,卻又壓迫感十足。

  鳳翎張了張嘴,可一時間竟是沒有發出聲音,緩了好一會,他才終於沙啞出聲,“秦寧月,四年前,京城南區茶樓,那一夜救了本王的人不是你嗎?”

  他緩緩出聲,語調克製的極為平靜。

  從跟月兒在一起之後,他對當年跟秦寧月有過那樣一夜,便有些耿耿於懷,不願提起。

  可如今,他多麽希望她點頭,希望她承認,那一夜就是她。

  而秦寧月沒有出聲,她顫抖著,額頭出了汗,眼中浮現驚懼。

  她在害怕。

  她為什麽害怕?她在害怕什麽?

  鳳翎的眼睛越來越紅,死死盯著秦寧月,“秦寧月,本王在問你話,你為什麽不回答?”

  他的眼中浮現戾氣,看的人有些膽寒。

  秦寧月被他這樣的眼神看的心頭無比發慌,那仿佛要吃了她的眼神,好似那一年,他雙腿俱斷,頹廢而又狼狽的坐在輪椅上,一雙眼滿是戾氣和暴虐,她去看他,還未靠近臥室,便聽到他的怒吼聲,接著有屍體從屋子裏被抬了出來。

  據說那是他斬殺的第三個大夫了,她透過敞開的門看到了鳳翎那雙血紅暴虐的眼,一瞬間,她驚恐到了極致,嚇的倉惶而逃,自此堅定了退婚的信念。

  這一刻,她忽的就記起了鳳翎的殘暴。

  她完了,鳳翎會殺了她的。

  秦寧月終於意識到了這一點。

  就算她不死在楚宴的手裏,也會死在鳳翎的手裏,想到此,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如果人能活著,會願意死呢?

  “王爺,不是已經知道真相了嗎?”

  大概是料想了自己的結局,她整個人往地上一癱,瞪著一雙紅彤彤的眼,似自嘲的開口。

  “秦寧月,本王要你親口告訴我,當年救了本王的人是不是你?是不是?”

  他瞪著她,咬牙厲聲問,聲音冰寒無比,那雙鳳眸緊盯著她,視線中隻有她一個人的影子。

  而她滿身廊狼狽,破爛腥臭,淪為階下囚。

  這些天,她受盡屈辱和恐嚇。

  可是她做錯了什麽?就落到了這個地步?她明明是秦家嫡女,身份尊貴,飽讀詩書,滿腹文才,就算不嫁給鳳翎,婚事也絕對不會太差,必然是人上人,曾經想要娶她的人簡直排滿了長街,可她怎麽就淪落到了這個地步?

  是鳳翎!

  是她,當初錯認了她,卻又拋棄了她。

  一瞬恨意滅頂,她猛地揚起下巴,紅了眼眶,大聲喊道,“不是!不是我!”

  秦寧月吼出這五個字的瞬間,鳳翎一下子就失了力,當即後退兩步,隻覺眼前陣陣發黑,一種痛徹心扉的絕望瞬間將他滅頂。

  最後一絲希望終於破滅!

  他的眼睛一下子血紅無比,看著眼前的秦寧月眼中充滿了厭惡和恨怒,他猛地上前,一把扣住了她的脖子,“你說謊,你為什麽不承認?當年,是你親口告知本王,救了本王的是你,如今你為什麽否認?是楚宴逼你否認對不對,你跟他串謀是不是,你們故意陷害我,你們在演戲!是不是?”

  他一句句,大聲質問。

  手指緊緊的扣著秦寧月的脖子,下了死力。

  秦寧月隻覺得眼前發黑,呼吸困難,劇痛將她籠罩。

  她要被鳳翎給掐死了。

  她張大嘴,雙手在空中胡亂的揮舞。

  卻就在此時,一直站在後麵的楚宴猛地上前,一把扣住鳳翎的胳膊,猛地將他往後一拽,砰的一聲,他整個人摔倒在了牆角那堆切好的木頭之上。

  “咳咳咳……咳咳咳……”

  秦寧月劇烈的嗆咳出聲,大口大口的呼吸著空氣,生理性的淚水嗶嗶落下。

  “鳳翎,你想殺人滅口嗎?”

  楚宴寒徹著一張臉,沉聲問。

  鳳翎慢慢的從地上站起來,他的胳膊在之前被楚宴劃傷,此時傷口又溢出了血,可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痛似的,死死盯著秦寧月。

  而此時的秦寧月終於回過神來,她此時嗓子還火辣辣的痛,聽到鳳翎的話,看著他這般模樣,她嗬嗬的笑出聲,笑的眼淚都落下來,“鳳翎,你這是怎麽了?你不是很後悔跟我曾經有過那麽一夜嗎?如今我告訴你真相,你怎麽還不相信了呢?嗬嗬嗬……”

  她笑出了眼淚,心口一片痛意!

  “四年前,救你的人確實不是我,那一夜,以清白之身為你解毒的人是卿月,她才是你真正的救命恩人,而我,不過是被你錯認,冒領恩情的人而已。”

  秦寧月看著鳳翎,終於說出了真相。

  不得不說,也不能不說。

  她被逼到了窮途末路。

  話音落,看著鳳翎眼中層層死灰,她以為自己會暢快無比,可卻隻是一片紮心的痛。

  而鳳翎一下子猩紅了眼!

  “為什麽?為什麽要騙我?”

  第405章

  他咬著牙,厲聲問道,看向秦寧月的眼中滿是恨和厭惡。

  他從未這般厭惡過一個人,想讓她死。

  秦寧月坐在那裏,仰著頭,眼中淌著淚,她嘴角勾著一抹嘲弄的笑,“是王爺你找上我的,難道王爺忘了嗎?”

  她緩緩出聲。

  記憶卻也跟著回到了四年前!

  他一身華貴的出現在薑府,徑直的走向她,那一刻她成了所有人的焦點,虛榮心得到了天大的滿足。

  所以,她承認了,想要擁有這個男人的寵愛和嗬護。

  可是如今,她卻是好後悔,好怨恨,如果不是鳳翎認錯了人,找上了她,她怎麽會因為那一刻的虛榮而冒領了那份救命之恩呢?便也走不到如今這個地步。

  所以,她也恨,恨楓林,恨秦晚,恨楚宴,恨柳城風……恨所有人!

  “秦寧月!”

  聽到秦寧月的這句話,鳳翎雙眼驀的猩紅,一聲厲喝,“本王找上你,你就該承認嗎?不是你,為何要承認?為何?”

  厲聲嗬道,他五爪成鉤,直接抓向秦寧月,將她一把甩在牆上,整個人瞬間欺身而上,緊扣她的脖頸。

  隻一下子,秦寧月就翻了白眼,吐了舌頭。

  “鳳翎!。”

  卻隻聽一聲怒喝,勁氣自身後呼嘯而出,直接將他掀翻在地,狠狠的撞在木柴之上,他卻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樣的從地上爬起來,又一次的衝向秦寧月,戾氣橫生,殺意驚天。

  刷!

  也就是在同一時間,楚宴的利劍瞬間出鞘,直接刺向他。

  隻見鳳翎雙眼血紅,一臉瘋魔,“為什麽要騙本王,為什麽?既然要騙,為什麽不一直騙下去!為什麽要說出真相,為什麽?”

  他怒聲喊道。

  聲聲絕望,聲聲充滿殺意!

  他不顧一切,像是發狂的野獸一般,隻衝著秦寧月去,楚宴的利劍刺傷了他的胳膊,他亦是不閃不躲,眼中似乎隻有一個目標,殺了秦寧月!殺了秦寧月!殺了她!

  秦寧月驚恐的雙目睜大,臉色慘白,緊緊的貼著牆壁。

  “滾開!”

  鳳翎怒嗬,徒手抓向楚宴的利劍,他擋在他的麵前,擋著他殺秦寧月!

  楚宴臉色繃緊到極致,招招與鳳翎對打,柴房不大,稻草翻飛,劈開的木頭也都成了武器,被挑飛又重重砸落,兩個人激烈的打鬥在一起。

  “鳳翎,你以為,殺了秦寧月,你欺辱月兒的事情就不存在了嗎?休想!這輩子你都不配跟月兒在一起,不配!”

  楚宴利劍直刺向他的心口,鳳翎雙眼一片血煞,卻在聽到這一句話的時候猛地停止了所有的動作,直愣愣的站在了原地,魂魄像是瞬間被抽走了!一瞬間變的無比絕望!

  是啊!

  他殺了秦寧月,他傷害月兒的事情就不存在了嗎?

  利劍在刺進他心口的瞬間停住,鳳翎停了,楚宴也停了。

  沙漏似乎在這一刻都停止了。

  若剛才他利劍入七寸,便能要了鳳翎的命,但是他不能。

  鳳翎像是被抽了魂,站在那裏周身多好似被泡在了冰天雪地裏,冷到了極致。

  他該怎麽辦?

  該怎麽去接受這個事實。

  四年前,玷汙了月兒的人竟然是他,竟然是他將月兒逼成那般模樣,背棄,跳崖,對了……她還懷了一個孩子!

  那一日,卿雲瑤的嘶吼聲響徹整個大殿,她說,‘卿月懷了孽種,懷了乞丐的孩子!”

  那一日,他心如刀割,也心疼到了極致。

  他看到小姑娘站在那裏蒼白的臉,搖搖欲墜,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去,那時候,尚且無人知道她就是卿月,隻有他知道,所以他一直在看她,看她緊緊的咬著唇瓣,咬出了血跡,看她隱紅的眼,死死憋著的淚,看到她垂在身側,微微發顫的手。

  她在害怕,在恨怒,沉浸在無邊的痛苦中。

  他心疼極了,好想將她抱在懷裏,安慰她,親親她。

  更想將那個傷害了她的人碎屍萬段,可是他沒想到,那個人是他,是他啊!

  他跟她跟曾有過一個孩子,被她帶著墜落懸崖,死於腹中。

  鳳翎緩緩的低下身體,緊緊的捂著胸口,那裏好痛,好痛!

  淚水從猩紅的眼中一顆一顆墜落。

  他視線模糊,記憶卻愈加的清晰。

  那一日,他抱著月兒,聽她輕聲說,“阿翎,誰都有過往,你跟秦寧月的過往我不介意了,我反而感謝她,救了你的命,否則我遇不到你,也走不到今天。”

  可是她不知道,救了他的是她啊。

  毀了她的是自己。

  她看似好了,可多少個日夜都會在噩夢中驚醒,醒來滿眼是淚,連眼神都是沒有焦距的,愣愣的盯著某一處,怔怔落淚。

  尤記得那一日,她半夜醒來,整個人都好似失去魂似的,趴在床榻邊上一直幹嘔,當時個他嚇壞了,隻將她抱在懷裏,卻聽一遍遍問,“阿翎,我曾經懷了個乞丐的孽種,你會不會嫌棄我,會不會?”

  “不會,不會……”

  他抱著她,一直在安慰她,可她落了半宿的淚,直到昏睡在他懷裏。

  她是在意的,惡心的!

  惡心她被奪走清白的那一夜,惡心懷了父不詳的孩子。

  就算她靈魂重生,就算她成了秦晚,可烙印在靈魂中的傷害卻是無論如何都抹除不了。

  是啊,他不配。

  他有什麽臉麵跟月兒在一起?

  鳳翎緩緩的站起身,鳳眸中隻有一片深紅和悲愴,他抬起腳朝著柴房外麵走,一步一步,明明隻是深秋,可為何卻冷的刺骨。

  砰。

  柴房的門再一次關上,無人去理秦寧月。

  不過是一個跳梁小醜。

  鳳翎站在院子裏,背對著楚宴,再無之前的清絕華貴,“楚宴,你想殺了我嗎?”

  他問。

  鳳翎眼中寒冰不化,“想將你碎屍萬段!”

  那仇恨是從唇齒間擠出來的,一字一頓。

  是啊,他都想殺了自己。

  鳳翎站在那裏,冷風蕭瑟,吹的他衣袍翻飛。

  “但不是現在,否則月兒會哭!但是……鳳翎,我要你主動離開月兒,給她和離書,放她自由身!”

  第406章

  楚宴話落的瞬間,鳳翎猛地抬頭,那雙眼血紅一片。

  “你說什麽?”

  他問,撕裂般的痛楚幾乎將他湮滅,一雙手控製不住的發顫。

  楚宴那雙眼冰冷狠厲一片,他同樣回視著鳳翎,疏離冷酷,“難道你還能毫無愧疚的跟月兒在一起嗎?鳳翎,你做出的事情,誰能原諒?是本王,是月兒,還是卿家?還是你能自欺欺人,當成所有事都沒有發生過?”

  鳳翎啞口無言,在楚宴質問聲落下的同時那雙肩膀似都垮了下來,脊背都在顫栗。

  他好難受,難受的似乎下一刻就會死去。

  明明就在之前,他的小姑娘還湊到他的麵前告訴他,今晚要給他解毒,要在他們大婚之前將七星海棠毒解了,這樣她就能給他生一個健康的寶寶了。

  她對於生孩子這件事有種莫名的執念,在他麵前提了好多次,她眉眼間都是不加掩飾的愛意,將他一整顆心都給融化。

  她在跟過去和解,努力的忘記傷痛,迎接新生活。

  她好不容易漸漸走出來了。

  可是命運卻又輪回了回去,將她和他架在了恨與痛的兩端。

  鳳翎越想越痛,幾乎嗚咽出聲,他一雙鳳眸眼尾紅的厲害,他抬起眼,看著麵前的楚宴,薄唇張了張,他想說好,可是說不出來,像是有一隻大手扼住了他的喉嚨,一個單音節都發不出,過了好久,他終於能發出聲音,隻聽他道,“楚宴,本王不願!”

  是的,他不願。

  四年前,他遭遇暗殺,中了毒,那毒中帶著催情的成分,讓他意識模糊,情難自禁,他一路逃到了一間茶樓,卻奪走了一個小姑娘的清白,一片黑暗中,他不知她的容貌,不知她的身份,隻有壓抑的悶哼聲,還有像是貓兒一樣的嬌嬌聲,一聲一聲哼哼在他耳邊,他記了好久。

  刺客追殺而來,他毒素尚未散去,怕連累她,隻能跳窗而逃,臨走時摸走了那塊紫色琉璃玉佩。

  他想等第二日來尋她的,可是人已消失不見。

  同時茶樓所有線索被人有意的抹去,他摸排了很久,一個一個排除,終於查到了秦寧月。

  玉佩刻月字,那日她亦是去了茶樓,而後她又承認了!

  他從未懷疑過,那姑娘會是卿月。

  那是救了他命的姑娘啊!

  這是第一次。

  她救了他,他卻害她陷入萬丈深淵,讓楚宴對她心生芥蒂,喝酒誤事,以至於遭卿雲瑤毀容劍刺,踢下懸崖,死無葬身之地,可上天卻又她活了過來,重新回到他的身邊!

  那時,他雙腿已斷,身中劇毒,於黑暗中獨自前行,早已對這個世界絕望,是她又一次抓住他的手,將他自黑暗中救活。

  他的命,兩次得她相救。

  他真的好愛好愛她,他們馬上就要大婚了,他怎麽能舍得放手?那不如要了他的命。

  “你不願!?鳳翎,你憑什麽不願?”

  聽到鳳翎的拒絕,楚宴一雙眼猩紅一片,他抬起手一拳狠狠的砸在他的臉上,“你害本王與月兒生死分離,被蒙騙四年之久,本王一朝得知真相,痛到失去一條命!

  你以為南郊寺為什麽放棄,那是因為本王有愧於她,因為本王不舍她落淚難過!你將本王與月兒害到如此地步,你竟還想霸占她,你讓本王如何咽的下這口氣?如何?”

  鳳翎的恨和怒壓抑不住,他那樣一個情緒內斂的人都受不了,恨到了極致。

  他那一拳很重,打的鳳翎半邊臉都腫了起來,嘴角溢出紅血絲。

  “我會去跟月兒請罪,告知她當年真相,月兒要打要殺我都能接受,但我不能離開她,不能。”

  鳳翎沒有回手,他看著楚宴,那雙鳳眸帶著孤注一擲的絕望,卻又似在堅定的告訴他的抉擇。

  是的,他願意承擔一切後果,可是讓他主動離開月兒,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鳳翎,你敢!”

  楚宴厲嗬出聲,眼中恨意衝天,他抬起手又是一拳,再一次狠狠的揮在他的臉上,“你是不是瘋了!是不是?你敢告訴她四年前的真相,你是不是想逼死她?鳳翎,你是不是不知道她是怎麽活過來的?”

  楚宴心裏那個痛,恨到極致聲音竟帶出一絲泣音。

  “你是不是忘了那一日醒來,她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你是不是忘了南郊寺圓機大師說她魂魄不穩?她那麽愛你,不惜在醒過來的第一時間就跟我斬斷了關係,可是鳳翎,你真當她心裏無本王一絲位置嗎?”

  楚宴也紅了眼,他其實什麽都知道。

  “那個丫頭,是本王牽著手,看著長大的!

  她生於將門,聽慣了場上的生死,卻生了一顆良善之心,她看不得人間疾苦,常年去給那些戰場上退下來殘疾士兵,那些失了孩子的困苦家人救濟,每每去一次,都會心裏難受很久很久。

  那一日,金鑾殿上她看著本王知道了真相,悔不當初,吐出情蠱,流出血淚,以利刃刺入心口,追隨她而去,我本已生了死誌,卻在最後關頭被她攔下,她說,卿月還活著!

  如果她夠狠心,如果她恨我,她不該出聲的。”

  楚宴的眼那麽紅,紅的幾乎泣血。

  “人承受痛苦的程度是有上限的,當初她魂魄離體,是我們以佛音引路,將她喊了回來,她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跟我告別,告別過去,告別苦難,告別傷痛,她選擇你,是愛你,也是因為這是新生。

  本王什麽都知道,本王不舍得逼她,所以才答應她的一切請求,因為比起得到她,本王更怕她消失於這個世界。”

  楚宴狠狠的抹了一把臉,一絲血跡沾在他的眉骨上,於冷肅之中多出一絲血氣。

  “你是她的救贖,是她的新生,是她原諒一切苦難的歸宿,可是有一天……你告訴她,她所承受的一切苦難的源頭是你,是你鳳翎!她該怎麽辦?你告訴本王,她該怎麽辦?”

  楚宴一把抓過鳳翎的前衣襟,兩個高大男人,一個寒冽恨怒,一個鳳目絕望。

  “她會死的……。”

  第407章

  她會死的!

  這四個字似一把冰錐,徹底割開了鳳翎已經鮮血淋漓的心。

  一個死字,讓他失去了所有去請罪的機會!

  “這件事,不能讓她知道,絕對不能。”

  楚宴咬牙,斬釘截鐵。

  他太了解月兒那個丫頭了,她根本承受不住再一次信仰和救贖的崩塌。

  “嗬,嗬嗬嗬……”

  人痛苦到極致是會笑出聲的,鳳翎那雙微微挑起的眸中全是破碎的淚。

  不能說,不能祈求原諒,所以隻能失去是嗎?

  “本王主動遠離她,寫出和離書,對月兒她就不是傷害了嗎?”

  鳳翎咬牙含血問道。

  他們就要大婚了,還有七天,隻剩下七天……那是他許她的盛世婚禮,給她的承諾,什麽都準備好了,昭告天下,所有人都在看。

  這個時候,他悔婚,離開她,月兒到時又該何去何從?

  楚宴抿著薄唇,眼中凝出一絲冷酷,他說,“比起真相所帶來的痛苦,你離開她所帶上來的傷痛不足以讓月兒崩潰到絕望,她會傷心,會難過,但不至於信念崩塌。”

  鳳翎抬起眼,映著眼中的紅血絲看著麵前的楚宴,“我與月兒早已情投意合,又怎會輕易離開?她本就是聰慧的姑娘,又怎麽看不出這其中異樣?”

  “不是還有秦寧月嗎?”

  下一刻,卻聽楚宴幽幽道。

  鳳翎猛的眯眼,瞳孔緊緊一縮,接著湧出衝天恨怒,“你早就算計好了是嗎?讓本王以秦寧月為借口,傷她離開她,在月兒痛苦難過的時候,你再出現,將她護住,楚宴,你真卑鄙!”

  鳳翎怒聲道。

  而楚宴並未否認,他確實是這般打算。

  見鳳翎滿眼冷怒的指控他,楚宴一聲冷笑,“鳳翎,我沒有殺你,已是拿出了我最大的克製力,否則,在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便早已經將你斬殺於劍下,便是拚著同歸於盡也要取你首級,以祭奠本王與月兒所受之苦!”

  “住嘴!”

  隻聽鳳翎一聲厲喝。

  他鳳眼冰寒,恨意凝成實質,籠罩了一雙血眸,“楚宴,你又是什麽好東西?四年前那一夜是我對不起月兒,我欠了她,一輩子還不清,可是這一切又是誰造成的,若說本王才是一切悲劇的罪魁禍首,那麽你又是什麽?

  四年前本王中的情毒,遭人一路追殺,又是誰下的手?難道不是你嗎?”

  楚宴猛地抬眼。

  “跟本王無關。”

  “哈哈哈,你以為我會信?茶樓之事,斷腿之仇,劇毒之苦,樁樁件件,哪一件與你無關 ?我鳳翎可以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承受一切劇痛,但你楚宴,也休想從中得利,關於月兒,我鳳翎不配,你楚宴也不配!”

  鳳翎陰厲的看著他。

  兩個人冷冷對視,兩人眸中的狠戾一直蔓延,大有一種同歸於盡的絕望感。

  “鳳翎,本王能否在以後的日子裏讓月兒回到本王的身邊,那是本王的事,但現在,你要做的事情是離開月兒!”

  終於,楚宴出聲。

  戰書,終於在這一刻落下。

  這一刻,沒有人是贏家,但楚宴的這句話卻差點兒壓垮了鳳翎的脊梁。

  他無法反駁,也無話可說。

  像是劊子手的屠刀,在四年前就已經懸在了他的頭頂,終於在這一刻落下。

  ……

  而就在此時,屬下匆匆而來,“王爺,煜王妃到府,就在前廳。”

  話音一落,楚宴和鳳翎齊齊一愣,竟是一瞬間誰都沒有出聲,隻有瑟瑟寒風。

  天色已經暗了,籠罩了府邸。

  楚宴率先抬眼,看向鳳翎,這一眼的對視已是無形中的交鋒,鳳翎知道楚宴想說什麽,他機械的抬起腳,朝著前廳走去。

  楚宴抿唇,緊隨其後。

  “煜王妃,您先進去喝杯熱茶,王爺馬上就過來。”

  幽王府的管家站在一旁恭敬的站著,小心的開口道。

  卿月站在一旁,唇瓣緊緊抿著,她抬手製止管家的話,“不必,本王妃就在這裏等著。”

  她現在心裏又急又亂,都不知道那兩人怎麽樣了,為了什麽事情打起來,哪裏還有心思喝茶?

  她是尋了半天這兩人的蹤影,才得知他們來了幽王府,她這才匆匆趕來,一路上眉頭都沒有鬆開,想不通阿翎為何會來幽王府,他跟楚宴之間的關係本就微妙,若無極其要緊的事情,他們沒有好到要去彼此府上串門的地步。

  正這般想著,就聽見腳步聲響起。

  兩個身影一前一後的走來。

  因為天色有些暗,看不太清楚麵容,隻是隱約能看清楚高大輪廓,知道是他們兩個人。

  卿月忙的抬腳走上前,一眼便看到了走在前麵的鳳翎臉上的傷。

  那張俊美無儔的臉此刻半邊臉頰青紫一片,嘴角破碎,血跡幹涸在那裏,打眼一看,觸目驚心,讓人窒息。

  卿月瞬間倒抽一口涼氣。

  “阿翎。”

  她急喊出聲,忙的上前,清淩杏眸中俱是心疼不已,這離的近了,一瞥眼又瞧見他被利劍割破的衣袖,手臂上一條長長的傷口,鮮血染紅了袖子,觸目驚心。

  “阿翎,你受傷了!”

  卿月抿唇,低沉出聲。

  接著刷的一下視線如刃,直接看向落後於鳳翎三步之後的楚宴。

  卿月和楚宴的視線在空中對視上,他矜貴疏冷的臉上幹幹淨淨,沒有青紫,沒有血跡,楚宴沒有受傷。

  卿月的眉頭漸漸擰起,似埋怨般的情緒閃過眸底,她看著楚宴,聲音帶著一絲埋怨,“為什麽要傷人?”

  一句質問,讓楚宴抿緊了唇瓣,心如刀絞,也讓鳳翎紅了眼,他的月兒是那麽心疼他的,可是,他再也沒有資格擁有這份心疼和這份喜愛了。

  沒有人出聲。

  楚宴沒有解釋。

  縱有有萬般傷痛和委屈,卻隻能深深的壓在幽深冰寒的眼底。

  見楚宴不語,卿月眉頭擰的更緊,她抿了抿唇,輕吐出一口氣,似下定了決心似的,她開口道,“王爺,鳳翎是我的夫君,我與他夫妻一體,夫妻同心,我不想知道你為什麽對他動手,但……我不想有下一次,他受傷,我很心疼他。”

  第408章

  “下一次,如果有人傷他,我不會就那麽算了。”

  卿月的聲音清清冷冷、擲地有聲,親疏涇渭分明。

  她在盡量用最平靜的語氣說著警告的話,因為對她太過於了解,所以知道她最護短,如果今日不是他,但凡換成其他人,她都不會隻是警告一句。

  曾經這份護短是對他的,如今是鳳翎。

  從她決定放棄曾經的時候,楚宴就知道,她的小姑娘會逼著自己放棄過往,離他越來越遠。

  可看她滿眼擔憂,聽她喊鳳翎‘夫君’,聽她說夫妻一體,夫妻同心,他依舊心痛如刀絞,月兒,你知不知道你喊夫君的那個人曾做過什麽?阿宴哥哥好想告訴你,因為你一旦知道真相,一定會離開他,一定會,我是那麽了解你。

  可是就是因為了解,我知道,你會崩潰。

  所以我不舍也不忍。

  楚宴站在那裏,緊緊抿著唇,雙眼沉甸甸,透著萬年不化的冰雪,卻又壓抑著洶湧的哀慟。

  “阿翎,我們回府吧。”

  卿月扶住他,出聲道,背脊繃的直直的。

  她隻有一顆心,隻能愛一個人。

  鳳翎喉嚨哽咽,眸光泛著絕望的紅,小姑娘覆在他手上的玉手冰涼一片,她一定很擔心的找他了很久,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哽咽悶痛的聲音響起,“好,回府。”

  他的大手包裹著她的小手,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兩人的身影並排的映照在地上,那般相攜,似乎能一直一直的走下去。

  可鳳翎知道,不會了,他跟月兒沒有明天了。

  “主子。”

  墨雨上前,走到楚宴的身邊,擔憂的喊道。

  主子的手也一直在流血,上麵的傷口看起來很是嚇人,之前就被震碎的石桌尖銳的刺進肉裏,並未好好處理,隻是簡單的包紮了一下就衝了出去,又與煜王爺動過手,此時傷口更是血糊一片。

  但卿姑娘並未關心。

  始終未曾注意到。

  楚宴站在那裏很久,久到他整個人都似要與黑夜融為一體,從月兒跟鳳翎相攜離開,她一直沒有回過頭。

  他知道,她生氣了,是在怪他。

  可是月兒,阿宴哥哥不後悔。

  **

  “阿翎,你跟楚宴為什麽打起來了?”

  上了馬車,卿月和鳳翎坐在車廂裏,卿月眉頭擰的緊緊的,用紗布簡易的幫鳳翎包紮胳膊上的傷口,看著利劍將他的胳膊劃的那道長長的口子,她心裏又疼又愧。

  鳳翎怔怔看著小姑娘忙前忙後,滿眼都是擔憂的為他處理傷口。

  他心裏痛苦更甚。

  他抬起沒有受傷的左胳膊,輕輕的撫上她的臉,“月兒,月兒……”

  他低低聲的喚她的名字,那聲音聽著快要哭出來似的,卿月都跟著心裏難受了,她停下手中的動作看著鳳翎,“阿翎,是因為我嗎?是因為楚宴他……說了什麽嗎?說了什麽事情讓你無法還手嗎?”

  卿月試探的問。

  鳳翎臉色本就蒼白,映著左臉頰的青紫更為刺目,那樣一張俊美的臉,被打的破了相,他們很快都要大婚,就算她能調製最好的藥,都不知道來不來得及治好阿翎的臉。

  卿月心裏都生氣了,對楚宴不無埋怨。

  可是她也了解鳳翎,他那樣一個心氣高,看似性子好,卻骨子裏極強硬的人怎可能讓自己受委屈呢?

  他武功路數本就與楚宴不相上下,否則這麽多年也不會隻是鬥個勢均力敵,所以被打成這個樣子,隻能說明他要麽就是被偷襲了,要麽就是沒有還手。

  但她又了解楚宴,他不會做偷襲之事,所以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阿翎沒有還手。

  麵對眼前心愛姑娘幾乎通透的目光,鳳翎幾乎狼狽的撇開眼,他知道月兒聰敏,但凡他露出一些異樣,便能被她看出端倪。

  “阿翎?”

  見他遲遲不出聲,卿月便又喊他的名字,去看他的眼睛。

  鳳翎怕她看出他眸中隱忍的痛與淚,抬起手將她給按在懷裏,“嗯,說了。”

  他的聲音悶的厲害。

  “說了什麽呢?不方便告訴我嗎?”

  卿月抬起手環上他的腰,他們常常這樣親密,讓人覺得溫暖。

  馬車奔走在夜色裏,車廂內好安靜的,鳳翎的眼神在卿月看不到的地方愈加的絕望,“說了四年前,秦寧月的事情。”

  話音落下,卿月和鳳翎都在那一刻沉默了幾分,安靜彌漫。

  “是楚宴知道了秦寧月曾……救你了事情了,對吧。”

  卿月輕輕歎息,隱掉了‘清白之身’那四個字。

  她也曾心有芥蒂啊,隻要一想到她的阿翎也曾愛過別的女人,也曾與別的女人肌膚相親,也曾淺淺親吻,她的心口便也莫名的冒著酸氣。

  但她也說過,誰都有過往,甚至細說起來,她是感激秦寧月的,畢竟是她救了阿翎。

  但想到楚宴因為得知這件事,卻對鳳翎拳腳相向,卿月歎了一口氣,內心裏更複雜了,便也沉沉的有些難受。

  “阿翎,阿宴哥哥他……心裏應該很苦。”

  她輕聲道。

  背地裏,她還是喊他阿宴哥哥。

  怎能不是哥哥呢?十多年的感情,遺失了愛情,卻也有一起長大的兄妹之情。

  在楚宴麵前態度疏離,喊他王爺,那是為了斬斷念想。

  “我當時在南郊寺醒來,說要跟他談談,用的借口便是他與卿雲瑤已經有了肌膚之親,我說我受不了,我受不了我的夫君有過別的女人……”

  卿月開口,將那一日的事情緩緩說出來。

  直至今日,鳳翎也並曾問過她,那一日她到底與楚宴說了什麽。

  他才會放手了,放手看她投入他的懷抱。

  卻原來,是這個理由。

  一個他怎麽努力,都無法洗脫,也無法回到過去的理由。

  卿月眨眨眼,讓酸澀的眼睛能好受一些,她是想跟阿翎好好談心,不想紅了眼睛,讓人心裏堵悶。

  “所以,他得知你與秦寧月有過一段,可我卻願意跟你在一起,他心裏應該是不甘心,所以才找你發泄……”

  何止是難過。

  定然是痛苦至極。

  她能想到阿宴哥哥是怎樣的不甘心。

  卿月以為她猜的都對,去不知鳳翎眼中的絕望深淵。

  “月兒,如果當年救我的人是你……”

  第409章

  鳳翎沙啞的,試探出聲。

  下一刻卻聽卿月一聲輕笑,似乎覺得他這個問題問的有些幼稚可笑,“不可能是我的。”

  她丫頭,好幹脆的拒絕,完全沒發現鳳翎的異樣。

  “四年前,阿翎,我還是卿家的大小姐,楚宴的未婚妻,我愛的人也是他,我便是遇見中毒的你,也不會犧牲自己來救你的,因為我不會背叛愛人,就好像現在,我愛上你,跟你在一起,那我心裏眼裏便隻有你一人,不會再有別人,也絕對不會背叛你。”

  她出生將門,骨子裏便帶著正直忠誠和堅定的信念感,認定的東西是從一而終。

  她說的是實話,卻也是一種另類的告白。

  她隻當那是假設,告訴鳳翎,她的答案。

  但告白是現在,是此刻,是她在他懷裏。

  若不知道茶樓真相,鳳翎此刻該是何等的幸福心動,然而此刻隻覺得心如刀絞。

  確實是如楚宴所說,她跟他的悲劇,是他一手造成的。

  鳳翎痛苦的心都被撕扯開,淚意迷蒙了視線。

  是啊!他怎麽敢說出那一夜的事情,怎麽敢呢?

  “阿翎,誰都有過往,都值得被諒解,你跟秦寧月之間,我早已釋懷。”

  卿月又輕聲道。

  她們都要成婚了,是要真正在一起的,人生苦難,而她的人生更短,必要將愛意明明白白的說出來,不要讓它成為兩人感情之間的芥蒂。

  可這話落在鳳翎的耳朵之中,似又在絕望中給了他一盞明燈,過往都值得被原諒,那麽他值得嗎?

  “月兒……”

  他沙啞的喊她的名字。

  “嗯?”

  卿月想抬起頭,鳳翎不允許,左手將她的頭按在他的胸口,他終於試探開口,“月兒,你恨四年前……的那個人嗎?”

  那個奪走你清白的人。

  卿月一頓,她長睫驀的一顫,其實她腦袋空白了一瞬,阿翎口中的那個人是誰?卿雲瑤,鬼佬,還是……那個乞丐?

  “恨。”

  鳳翎的心高高提起,刺刀一直懸在那裏,隻等最後的判決。

  終於,在卿月長久的沉默中,她說了一個字。

  ——恨。

  卿月隻以為鳳翎問這個問題的原因是,他恨那個背後給他下毒,暗殺他的人,讓他中了毒,與秦寧月有了那一夜。

  她完全沒有多想。

  所以她也在回答她對曾經那件事的態度。

  “我恨,我恨卿雲瑤,恨鬼佬,恨……那個人,他們都該死的,鬼佬墜崖,卿雲瑤入詔獄司,秋後問斬,那個人……當年就死了,但我依舊怨恨他們,我與過去和解的前提是,他們都要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價,都該去死,但凡他們有一個活著,我都過不去。”

  屠刀終於落下,將他的靈魂都斬殺。

  絕望之後,是地獄深淵。

  那個人,月兒指的是當年那個乞丐,是她以為的卿雲瑤安排的乞丐,但他今日才知道,是他。

  他與月兒之間,隔著無邊的痛苦,隔著深恨。

  唯有他這條命死去,才能償還月兒所受一切之苦。

  他淚濕臉頰,一滴一滴落下。

  “阿翎?”

  雖然鳳翎極力隱忍,但卿月依舊聽出了他呼吸的不對勁還有那泣音,她大驚的想要抬起頭,卻被鳳翎按住。

  月兒,別看了,別去看他心如死灰的模樣。

  這條命,他終有一天要還給月兒的。

  “沒事的,就是好疼。”

  心裏還疼,靈魂也在顫栗,隻要一想到我要永遠失去你了,便生不如死。

  如果曾經沒有擁有過這份感情,也許我還不會那麽痛,但就是因為擁有了,如今又要生生剝離,才更無法忍受。

  “楚宴下手太狠了,回去我給你上藥膏,很快就會不疼了。”

  卿月心疼道。

  她隻當鳳翎說的是傷口疼。

  卻不知,他是心髒在疼。

  煜王府很快就到了,府上人看到鳳翎這般模樣俱是大驚失色。

  卿月立即就吩咐了下去,燒熱水,準備晚膳,直接帶著鳳翎就去了她的小藥屋。

  不對,是大藥屋。

  之前一場大火把她那個小藥屋給燒了之後,鳳翎便給她重新修建了,且六個屋子都給打通,一整個院子都給她用,她看見的時候,簡直高興的不得了。

  藥屋裏麵什麽都有,卿月當即將鳳翎給安排在小榻上坐好,自己轉身就去找藥膏。

  看著心愛的人忙前忙後的樣子,鳳翎痛苦的閉上眼,卻又下一刻睜開,不錯眼的看著麵前的身影,似是看一眼就少一眼。

  卿月拿著藥膏重新坐回鳳翎身邊,她看出鳳翎情緒不好,很低沉的樣子。

  猜到今日楚宴定然說了一些什麽話讓阿翎心裏難過了。

  她抬起手將藥膏打開,挖出淺綠色的膏藥,開口道,“阿翎,這是神仙草,消腫止痛的,雖然摸上去有些黏糊糊的,看起來不好看,但絕對明天早晨你的臉就能消腫,不出三天就退了青紫,絕對不影響大婚,依舊是保持你的俊美無儔!”

  卿月笑起來的時候,眉眼都是彎的,眸中似亮著星辰,溫柔而又充滿愛意。

  鳳翎看出來,月兒是在故意逗他開心。

  他心裏一片酸澀。

  “嗯。”

  他點點頭。

  卿月便抬著下巴,一點一點往他臉上青紫的地方抹藥膏。

  偶爾她會嘟起嘴巴,輕輕給他吹氣,像是怕他疼似的,好認真的模樣,像是把他當成了個孩子在安慰,可是他哪有那麽脆弱?也就她愛他。

  她唇瓣嫣紅,臉頰泛著桃花色,若是以往,他早已控製不住的將她按在懷裏,狠狠的吻住那嬌豔欲滴的唇瓣。

  但現在,他不敢。

  “好了。”

  半晌,卿月收回了手,看著麵前的鳳翎,她沒忍住笑出聲。

  鳳翎是長的極其俊美的,但此時一邊臉抹上綠色的膏藥便顯得有些搞笑,一邊臉如芝蘭玉樹,風華無限,真真是兩個絕對的極端。

  印象中,上一次見到阿翎的狼狽之相,還是那場大火。

  他那時候腿腳都還不爽利,不過剛剛能站起,且每一次站起來都要忍受蝕骨般的痛,需要他慢慢的複健和適應,可那一晚她被大火所困,他卻不顧一切的就衝了進去救她。

  火光漫天中,她聽到了心動的聲音。

  他是她的救贖。

  “唔,本來想今天晚上給你解七星海棠毒的,這手臂受了傷,臉又這個樣子,看來是要往後拖一拖了。”

  “不解了……”

  第410章

  卿月歎了一口氣說道。

  計劃好的事情又被打破了。

  她是真想在大婚之前把一切都弄好,讓阿翎的身體再無後顧之憂,這樣一切都圓滿了。

  沒想她話音一落,卻聽鳳翎沙啞開口。

  “不解了。”

  卿月點點頭,“對啊,我也是這麽想的,今天晚上就先不解了,那七星海棠毒本來就難解,阿翎,你肯定要受苦頭的,可現在你又受了傷,那隻能等你好一些,往後拖兩天吧,總之大婚還有好幾天的時間,也足夠了。”

  卿月絮叨的念著,同時起身想要去洗一下手,將沾在手指上的藥膏給洗幹淨。

  才剛起身就聽鳳翎道,“月兒,我們分開吧!”

  “嗯?”

  卿月下意識回身,有些沒聽清楚,眼中便是詢問。

  鳳翎壓下心頭驚痛,死死克製著洶湧而出的淚意,隻聽他道,“我說,月兒,我們分開吧,大婚,也算了吧。”

  卿月眉頭猛地擰緊。

  她還當自己出現了幻聽,但好像她的耳朵在聽力方麵是沒有什麽問題的。

  所以,阿翎在說什麽?怎麽突然就說要分開?

  她慢慢收斂了眼中的那抹淺笑,而後眼神變得有些凝重,她沒有接話,而是抬腳走到旁邊的的金銅色盆子裏,將手浸濕在水中,一點一點的洗幹淨的上麵的膏藥,而後用絲帕擦幹淨手指上的水珠。

  她做這一切的時候,鳳翎一直在看她。

  當他說完最後那句話的時候,心口碎裂的已經拚湊不起來了,疼到連眼淚都沒有,隻剩下麻木。

  他本來想晚一點兒說的。

  至少這個晚上,他還能擁抱著月兒。

  他也可以等大婚之後再說。

  可是多一日,他都張不開口。

  此時,卿月擦幹淨手,走回到鳳翎的麵前,她依舊像剛才那樣坐在床榻上,他的邊上,兩個人的膝蓋靠的很緊很近,而後就聽卿月道,“阿翎,剛才我沒有聽清楚你說了什麽,你可以再說一次嗎?”

  卿月問。

  她很平靜,也冷靜到了極致。

  她看著鳳翎的眼睛,卻見他垂著眼,似不願與她對視一般。

  而後就聽鳳翎沙啞的聲音,再一次重複響起,“我說,大婚算了吧,月兒,我們分開吧。”

  卿月心口驀的一疼,像是針刺一般,似不敢置信一般,竟是在一瞬間亂了呼吸。

  “阿翎,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她擰眉,不解,卻也眼尾犯了紅。

  這樣的話,怎麽能隨便說呢,很傷人的。

  “嗯。”

  鳳翎點了點頭。

  卿月的臉上終於沒有了一絲笑意。

  “阿翎,是在幽王府出了什麽事情嗎?讓你突然說出這樣的話?”

  卿月緊盯著他的臉,似乎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些什麽,但是他一直垂著眼,她看不清楚。

  卿月不信鳳翎是真心的,一定是出了什麽她不知道的事情,明明之前還好好的,是了,就是在去了一趟幽王府之後,他整個人的情緒都不太對,她以為是因為秦寧月的事情讓鳳翎心裏不好受了,但似乎,比這還要嚴重。

  嚴重到他竟然說取消大婚,與她分開。

  怎麽就突然就這樣了。

  明明之前還好好的。

  到底出了什麽事?阿翎他為什麽要這樣?

  卿月滿心都是不解,更是心裏難受的不行。

  而鳳翎的心髒已經痛到麻木,可他不能露出一絲一毫的破綻,他必須死死的將血淚給咽回去,如楚宴說的那樣,不能讓月兒知道那一夜的真相,她那麽恨,她說與過去和解,原諒那些苦難和仇恨的唯一條件就是,那些人去死。

  他不怕死的,沒有月兒,他也早就死了無數次。

  他與楚宴怕的一樣,怕她奔潰,怕她絕望,怕她認為命運造化弄人,卻專欺她一人,怕她承受不住,一旦離開……再也不回來,他還怕真正的秦晚再回來。

  月兒已沒了自己的身體,隻剩這一縷幽魂,若再受重創,魂魄離體,到時候又該怎麽辦?

  他想到楚宴說的最壞的結果,“魂飛魄散,消散於天地間。”

  他怎麽能受得了呢?

  所以他做的孽,就讓他來承受,月兒,你恨阿翎哥哥吧,隻要你能活著,隻要你永遠不知道真相。

  他的丫頭太苦了,若論年紀,不過雙十年華,卻經曆了無比慘絕人寰的人間慘事,背叛,陷害,替代,墜崖,懷孕,胎死腹中……她攜恨而來,滿腔怨恨,卻在報了大仇的那一天魂魄離體。

  他永遠忘不了那一日,他的姑娘醒過來的那一刻,怯懦的眼神,蜷縮在床榻的角落,畏畏縮縮,驚恐不已,她用陌生無比的眼神看著他,喊他王爺。

  那一刻,他毒發吐血,心碎成片。

  後來,她是怎麽回來的,無人得知,她在離開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也沒人知道。

  但他和楚宴都知道,她死而複生,曾是以恨為執念,活著。

  後來,她是以愛重生,繼續活著。

  如果她一旦知道真相,知道她所遭受的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她的愛會在一瞬間崩塌,愛恨交織,人會潰散的。

  她承受不住那樣的打擊。

  所以,他來當這個壞人,恨他吧。

  總之是他不配再在她的身邊,楚宴不允許,他自己也沒有資格。

  “是本王……突然覺得,你跟楚宴在一起更合適一些。”

  鳳翎,幾乎是機械的說出這句話。

  卿月卻是一口氣卡在喉嚨裏麵,“什麽啊?阿翎,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為什麽要把我往楚宴的身邊推,是發生了什麽讓你吃醋的事情嗎?”

  卿月抿唇問,眼睛紅了,心底跟堵了什麽似的。

  鳳翎他怎麽能這麽說?

  他明知道她跟楚宴之間是怎樣的錯綜複雜,她當時放棄了,那就沒想著要回頭的,他怎麽能輕而易舉的說出要將她推出去的話呢?

  一個人的心髒痛到麻木,便連表情都是死寂的,他像是沒看到卿月眼中的痛意,隻是抬起眼深深的看著她,“月兒,本王是認真的,不是因為吃醋,隻是突然覺得你跟四皇兄在一起會更好一些,月兒,我們和離吧。”

  第411章

  “和離?”

  卿月噌的一下站起來,無比震驚的看著鳳翎。

  她清瑩的杏眸中全是震驚和不解。

  和離二字,是可以脫口而出的嗎?

  卿月心裏那個難受,像是不可置信一般的看著鳳翎,這一次她的臉上隻有不解質問,“阿翎,我不知道你在幽王府遇到了什麽事情,或者聽到了什麽事情,你可以跟我吵架,可以衝我發脾氣,也可以衝我質問,我能解釋的,或者開解你的,我都可以去做,但是有一點,不要輕易說分開。”

  和離二字,她說不出口。

  “你知道的,我和你走到今天不容易,我隻當你現在腦子不清醒,收回剛才的話,我就當沒有聽到過。”

  卿月站在那裏,平靜的看著他。

  但無人知道,她心裏在難過。

  她沒有想過有一天鳳翎會跟她提和離,難受死了,他們在這之前還那麽好,還在說大婚的事情,還在說解毒和要寶寶的事情,可突然間他說和離。

  卿月整個人都有些發懵,第一反應就是楚宴做了什麽或者說了什麽。

  可是依照她對鳳翎的了解,他的性子豈是別人三言兩語就能動搖的人呢?

  如果不是天崩地裂的大事,他怎麽會跟自己說和離?

  她雖然心裏難受,甚至還有委屈,但不至於沒有理智。

  聽到卿月的話,鳳翎幾乎要繃不住,甚至想大聲的將他曾經做的那件齷齪事喊出來,可是不能,他隻能忍著痛,強硬的用冷漠的語氣開口。

  “卿月,本王是認真的,和離書明日一早給你,屆時你可自行離開,送到卿家的那些聘禮,就當本王對你的補償。”

  卿月不可置信的站在那裏,緊緊的盯著鳳翎,看著他漆黑的長睫掩映之下,那雙鳳眸拉出一片清冷,幽深寒涼的連一絲光亮都滲透不進去。

  他竟是在說真的。

  他還冷冰冰的喊她卿月。

  卿月氣的呼吸都重了,她秀眉越擰越緊,“鳳翎,你夠了!”

  她輕嗬,小姑娘從來都不是個沒有脾氣的人,曾也是被家人愛人朋友給寵在心尖尖上,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

  唯一的一次大委屈就是落葉山頂丟了命。

  卿月是真的氣,有什麽事情不能說清楚嗎,一句分開,一句大婚不辦了,一句和離吧,最後再來一句,和離書明天一早給她。

  這剮心的程度層層疊加,是生怕她不夠難受嗎。

  鳳翎垂在身側的手輕輕一顫,他聽出了小姑娘動了怒,直呼他的大名了。

  他張了張嘴,可終究是一個字也沒說。

  卿月眼睛憋得通紅,她抿著唇告訴自己要冷靜,鳳翎一定是遇到了事情,否則不會說這樣的話,他對自己什麽感情,她不是傻子,她能感覺到。

  就在卯時,他們還有說有笑,還在說晚上吃什麽膳食,就楚宴來了一趟之後,就出事了。

  可是他又什麽都不說。

  她最討厭這樣。

  “鳳翎,既然你不說,那我就去問楚宴,我倒是想問問他跟你說了什麽,讓你突然這樣。”

  卿月氣急,抬腳就往屋外走。

  鳳翎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月兒,別去。”

  卿月抿著眉,清眸深深看他,“現在又喊我月兒,現在又不讓我走!”

  幾多委屈,小臉緊繃繃的。

  鳳翎僵硬的放開自己的手,而後又道,“跟楚宴無關,是本王自己的問題,是本王突然發現,還是放不下秦寧月。”

  鳳翎幾乎是逼著自己說出這句話。

  “你說什麽?”

  下一刻,卿月不動了,她站在那裏,眼中之前染上的憤怒和不解,在這一刻似乎被凝住了。

  而後,卿月的眼睛一點一點紅了,不是那種委屈的紅,是染了怒氣的紅,甚至緊抿的唇瓣都在發顫。

  看著卿月這番模樣,鳳翎幾乎控製不住的想要將她抱在懷裏,但是不能,他死死咬著牙齒,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便不能在功虧一簣。

  楚宴是真的了解月兒,知道怎麽才能戳到痛處,他提了秦寧月,他的月兒快要難過死了。

  卿月用力憋著眼睛,不讓那眼淚落下來,她看著鳳翎,似在經曆隱忍,隻聽她帶著泣音的聲音響起,“鳳翎,我了解你,你一定是遇到了什麽事情,而且應該極為棘手,否則你不會對我說這樣傷人的話。

  我與你經曆過那麽多,我怎麽會不了解你對我感情?

  為了我,連命都可以不要,一次兩次,你愛我勝過愛自己的生命,這一點兒我比誰都清楚。

  所以你說覺得我跟楚宴在一起更快樂,說你放不下秦寧月,這兩個借口拙劣的讓我覺得可笑。”

  楚宴別過眼,鳳眸一片紅。

  這邊卿月卻也是忍到了極致,“你遇到了事情,不想跟我說沒關係,我不怪你,可是你不該這麽羞辱和傷害我。”

  “鳳翎,我對你很失望。”

  卿月說完這句話,一把甩開鳳翎的手,轉身就朝著藥屋外麵跑去,眼睛紅彤彤的凝了一圈的淚。

  藥屋內,鳳翎眼眶通紅,隻覺心如刀絞。

  她對自己很失望。

  是,他也對自己很失望。

  坐下了那等惡心之事,如今卻又要用傷害她的方式讓他離開。

  “月兒。”

  從喉嚨中溢出她的名字,在唇齒間滾動,外麵天色漆黑,她這麽晚又要去哪裏?出了事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抬腳就要追去,卻下一刻心口劇痛呼嘯而來,他一下子單膝跪在了地上,一口血吐了出來,七星海棠毒發作了!

  隻一瞬間就疼的眼前模糊。

  他咬著牙往外走,可腳步生生頓住,他現在追出去又能做什麽?讓月兒回頭給他解毒嗎?

  嗬。

  他這樣的人,真就該痛死。

  鳳翎沒有動了,整個人靠在屋內柱子上。

  出了藥屋的卿月,又氣又難受,心裏更是委屈不已,她回過頭看向藥屋,站在原地,隻見鳳翎沒有追出來。

  隱忍半天的眼淚一下子落了下來,抬腳就朝著外麵走。

  “王妃。”

  卻因為淚眼朦朧,沒看好路,一個拐彎差點兒跟來人撞在一起。

  “謝公子?”

  第412章

  卿月抬起眼,淚朦朦的看著眼前的男子,謝家大公子謝景桓,總是來去匆匆的,自上次南郊寺一別後,他就遠離了京都,去外麵尋藥材了,也是近些日子才回來。

  是了,之前有告知過他,今晚上要給鳳翎解七星海棠毒的。

  謝景桓沒想到會撞到她,月色銀白灑在地麵上,卻將她臉上的淚痕映的那麽清楚,盈盈眸光看的人心頭一軟。

  他印象中的秦三小姐氣質清冷孤傲,身上有一種很獨特的疏離感,這種認識源自於他第一次與其相處時所得來的印象,清清冷冷的,與人並不親近。

  後來,他知道了她的所有事情,懂得了她的隱忍和悲痛,心裏的心疼便更多幾分。

  是的,他是對秦三姑娘動過心思的。

  她身上藏著很深的故事感,且堅強和脆弱矛盾的融合在一起,讓人想要探究,曾經,他的好兄弟煜王對秦晚姑娘並不上心,且極為不喜,所以他才敢動心思,但後來瑾之愛上了秦三姑娘,他那些無法宣之於口的愛意便也藏了起來,讓它消散時光長河中。

  尤其是在得知她真正的身份之後,他心中更為複雜。

  難怪,難怪她這般與眾不同,哪裏是什麽山莊裏長大的小姑娘,那是曾經的京城雙姝,是世家熏陶出來的貴女氣質,也是幽王爺曾放在心尖上的姑娘。

  不管何時,都是他高攀不起的人。

  所以他將自己的心思藏的好好的,南郊寺一別,他便出了遠門,近日才回,聽聞她與阿翎要大婚,他是由衷的感到祝福。

  “王妃,出了什麽事?”

  謝景恒忙出聲詢問。

  卿月抹了一下眼中的淚,這會兒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讓人看到她委屈巴巴落淚的樣子。

  謝景桓是鳳翎最好的朋友,卿月本想凶巴巴的遷怒,但謝家大公子這個人是真正的溫雅之人,他看著你的眼神好真誠溫和。

  “煜王爺他在藥屋,不知道犯了什麽病,你去看看他吧。”

  卿月繃著個俏臉道。

  謝景桓麵色一變,隻當鳳翎又出了事,剛要詢問,就見卿月已經抬起腳朝著外麵走去,“謝公子,再見。”

  謝景桓,“……。”

  這明顯是鬧了矛盾。

  這出了什麽事?

  據說所知,鳳翎對秦三姑娘,那是看的比命還重要,恨不得將天上的月亮都給摘下來,這些日子裏京城流言中的樁樁件件事,都是他們兩個的傳說。

  馬上大婚了,這怎麽還將人給惹哭了呢。

  謝景桓有心想問兩句,但卿月人已經不見了蹤影,隱入了夜色裏。

  他便隻能抬起腳朝著藥屋走去。

  “瑾之,你跟王妃……瑾之!!”

  謝景桓麵色驚變,一進入藥屋麵色頓時驚變,隻見鳳翎靠著珠子而坐,臉色慘白如紙,額頭上一片虛汗,雙眼更是血紅,他大口大口的嘔出血,胸前的衣襟都被血給染紅了,而鳳翎整個人卻似失了魂似的,毫無反應。

  嘶。

  謝景桓一口氣卡住。

  剛才煜王妃說瑾之在藥物犯了病,他一驚之下便知道王妃說的是氣話,瞧那眼中的盈盈淚,分明就是夫妻之間吵架了。

  可他沒想到是真的。

  “來人……煜王妃!”

  謝景桓起身就要衝出去將卿月喊回來,卻一下子被鳳翎抓住,他死死的扣著謝景桓的手臂,眼中一片血紅色,“別去。”

  “瑾之,你幹什麽?鬆手!”

  謝景桓急的不行,眉頭擰成疙瘩,就想追出去,可鳳翎不鬆手,扣住他手臂的手用了好大的力,“別喊她。”

  “讓鍾六跟著,保護她。”

  他快速的說道,隻話音一落,就嘔出了一口血,整個人瞬間脫力,昏了過去!

  謝景桓大驚失色,此刻他就是再不知曉發生什麽,也知道瑾之和煜王妃之間是出了大問題。

  他忙起身,朝著外麵就追了出去。

  *

  另一邊,卿月帶著一肚子的氣和委屈直接去馬廝,牽了一匹馬翻身而上,直接朝著府外跑去,誰都不讓跟著。

  這會兒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整個京都城都籠罩在黑幕之中,卿月騎於馬上,帶著一肚子的怒氣,一甩馬鞭,隻聽駿馬嘶鳴,揚蹄而起,刹那間飆了出去,帶起塵土一片。

  謝景桓狂奔而出,隻瞧見一個融入夜色中的黑影。

  “王妃!請留步!”

  他大嗬出聲,但隻有颯颯冷風,他的聲音被吹散在夜色裏。

  “快,立刻快馬加鞭去卿家,去請王妃回來,就說王爺毒發!”

  隻聽謝景桓厲聲吩咐。

  這個時辰,王妃應該是回了卿家,他知道王妃的真實身份,卿家才是她真正的家,而王妃和瑾之兩個人已經是因為什麽事情吵架了,所以一個含淚負氣離開,另一個急怒攻心,以至於毒發。

  若按照謝景桓的分析,完全是沒有問題的,可事情就壞在卿月和鳳翎的吵架牽扯到了楚宴,所以卿月並未回到卿家,而是直奔幽王府。

  她成為秦晚之後,出行都是馬車,已是一年多的時間沒有騎馬,所以她速度很快,也不過就是半盞茶的時間就出現了幽王府的大門前。

  籲。

  勒停馬匹,卿月當即反身而下。

  幽王府門口的石頭獅子在暗夜裏散發著威嚴冰冷的光芒,怒視洶洶的雙眼盯著來往的每一個人。

  她將馬匹韁繩往石頭獅子退步一栓,抬腳就踏上台階。

  卻忽的……

  一陣寒風吹來,她打了個顫。

  出來的時候太急,連個披風都沒披,有一路騎馬過來,後背汗被風一吹,冷的人哆嗦。

  幽王府門口懸掛的紅色燈籠散發出暈紅光芒,照亮了腳下的台階。

  一步兩步,她眉頭一擰,刷的回過頭,身後一片幽暗,尤其是對麵那條幽深的而暗黑的巷子,二哥和平陽曾在那裏出過事,她心裏莫名毛毛一片,像是有什麽藏在那裏,直勾勾的在偷窺著這裏。

  一種不安感瞬間將她籠罩。

  不知為何,她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她緊盯著那幽暗的巷子,好似在黑暗中與什麽對視上了視線一樣。

  這種感覺讓人有些恐懼。

  心情更惡劣了!

  砰砰。

  她抬起手,重重拍上幽王府大門。

  “我找楚宴,開門!”

  第413章

  卿月的情緒好久沒有這般激動過了,幾乎控製不住。

  她直呼楚宴大名在,手將幽王府的大門拍的重重響。

  “大膽,什麽人竟然到幽王府撒野?”

  幽王府大門恰在此時打開,隻聽府兵怒斥聲響起,刷刷刷,數把長劍出鞘,直指卿月,她當即就被圍了起來。

  本就夜色暗黑,卿月又來者不善,幽王府府兵如臨大敵。

  卿月抿著唇瓣,心中更是煩悶不已,眼神微涼的瞥過幾個府兵,莫名便想到曾經,她入幽王府從不用通報,人人都認得她。

  “我是秦晚,煜王王妃,我要見楚宴。”

  卿月冷聲道道。

  話音擲地,砸在夜色裏,驚的人一跳。

  終是有個反應快的府兵,轉身就朝著府內跑去稟告。

  剩下門口幾個府兵,手中還拿著長劍,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行,尷尷尬尬又帶著幾分警惕,好在這個時候腳步聲快速而來,墨雨的身影顯現了出來。

  他顯然跑的有些急,幾步就到了門口,便跟抬起眼的卿月對上。

  一聲大小姐就在嘴邊頓住。

  當即上前一眼到過幾分府兵,“武器都收起來。”

  一聲冷嗬,隨即躬身行禮,“屬下墨雨見過煜王妃。”

  幾個府兵也跟著刷刷跪下。

  竟然真是煜王妃!

  他們著實是沒有想到,這三更半夜的,這位煜王妃一臉的怒氣衝衝,像是要找事的樣子衝到幽王妃,是為哪般啊,真不怪他們守衛沒有將人認出來。

  卿月輕輕抿著薄唇,幾個府兵守衛,她自是不會為難。

  抬眼看向故人,她眸中收斂了幾分冷意,隻開口道,“楚宴呢?”

  她是真的生氣,氣的心裏一直發悶,所以便也連偽裝的心思都沒有,直接便稱呼楚宴名諱。

  “王妃請跟屬下來,王爺在後院涼亭。”

  墨雨忙道。

  卿月腳一抬,直接進了府,朝著後院涼亭就走去,幽王府她哪裏不熟?壓根不需人領路,直接便將墨雨給甩在了身後。

  墨雨本是要快步跟上,但他在瞬間想到,眼神輕輕一閃,腳步便慢了下來。

  也就是這時,另一道聲音忽的從另一方而來,與他長的相似的麵容,眼神有些急切的左右看看,“哥,大小姐呢?”

  是弟弟墨風。

  “去後涼亭找主子去了。”

  墨雨抿唇道。

  “啊?主子在喝酒,你告訴主子大小姐來了嗎?”

  墨風急聲道。

  “沒。”

  墨雨目光有些深,搖了搖頭。

  墨風一聽,抬腳就要往後涼亭跑,“那我去稟告。”

  才剛轉身,就被墨雨一把拽住,“別去搗亂,礙了主子眼。”

  ……

  卿月踏著月色一路朝著後庭院走去,她自然知道那涼亭在哪兒,心裏有怒氣,走的也快,都沒發現墨雨沒有跟上來。

  亭台樓閣,瑤池水榭。

  火色燈籠燃燒,映著懸燈,讓卿月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涼亭裏的人。

  卿月的腳步頓時就加快了,直接上了涼亭。

  “楚宴。”

  人還未靠近,聲音便已經到了。

  原本背對著她而坐的人,似是愣了下,隨後回過頭來。

  月入銀露,星光垂落,在一瞬間打在了楚宴的身上臉上。

  他麵無表情的回過頭,漆黑的睫毛掩映之下,是一雙冷漠冰寒的眸子,四周燭火,天上星辰,似乎也滲透不進那幽深的雙眼之中。

  危險,鋒利,冰冷。

  卿月腳步一頓,也是近了,這才看清楚,楚宴坐著的石椅周圍倒了好幾個酒壺,便是此刻他的手上還捏著個酒杯。

  楚宴,他喝酒了?

  她腳步一頓,便停在了那裏,兩人之間也不過相隔個一丈遠。

  鳳翎冰冷的眸光看著卿月。

  一眼,兩眼。

  而後,被酒水熏的迷糊的腦袋一瞬清明,那雙冷漠冰寒的眸子瞬間灼灼,一瞬冰冷褪去,俱是燦然星輝,冰雪消融。

  “月兒。”

  他起身,大步就朝著她走來,因為動作太過於急切的原因,身軀一個踉蹌,踩到了腳邊的酒壺,差點兒摔倒,他卻毫不在意的快步走向卿月。

  卿月眉宇一擰,下意識覺得不太好,她是來質問楚宴的,但沒想到他了酒,且看這副樣子,便就是喝了不少酒。

  卿月轉身就走。

  “月兒,別走!”

  卻下一刻,隻聽楚宴驚急出聲,整個人已迅速上前,直接抓住了卿月的胳膊,擋在了她的麵前。

  卿月眉頭已經擰起,看著抓住自己胳膊的手,俏臉一沉,“楚宴,鬆手。”

  話音一落,楚宴當真就聽話的鬆了手。

  “鬆開了,月兒別生氣。”

  他聲音有些啞,帶著些寵溺的討好,微微低著頭,雙眼緊盯著她。

  卿月呼吸一頓,唇瓣下意識的一抿,她看出來楚宴有些醉了,否則不會是這樣一個狀態。

  剛才那一瞬間,讓她夢回曾經。

  他自小性子冷,加上身份尊貴,所有人自都是捧著他,尊敬他,但偏偏他對所有人都冷淡淡的,獨寵著她,卻也將她的性子慣得無法無天。

  有時候會跟他鬧脾氣,生起氣來凶巴巴的,楚宴想碰碰她的手,安撫她一下情緒,都被她一個怒氣衝衝的眼神給瞪開,“楚宴,不準碰我!鬆開手!”

  “鬆開了,月兒別生氣。”

  他嗓音總低低的,很少有生氣的時候,他性子內斂,更是甚少有失控的時候,不似她,驕縱。

  記憶如潮水洶湧而來,激的卿月一下子咬緊牙關。

  她是來幹什麽的?

  是來回憶過往的嗎?

  “楚宴。”

  卿月褪去眼角的那抹紅,臉上繃的緊緊的,她讓自己的目光看起來冷冷的,抬眼與楚宴對視,“我找你有事要問,你酒醒了嗎?”

  話音落,就見站在那裏的楚宴一怔,他擰眉搖晃了一下自己的頭,視線凝在卿月的臉上,好半晌沒反應,雙眼幽深迷離,不知在想什麽,過了好一會兒才捏了捏眉心,好像終於清醒了一刻,看清楚了眼前是怎麽回事。

  那一聲楚宴,帶著怒氣匆匆,他還陷在回憶裏,隻當是夢。

  “抱歉月兒。”

  他聲音有些沙啞的。

  卿月抿唇,沒有接話,就聽鳳翎問,“你來找我,是有什麽事情要問?”

  第414章

  卿月看著他,繃著俏臉,而後開口道,“楚宴,你今天晚上跟阿翎到底說什麽了?”

  她是想質問,但還是壓住了火氣,讓自己的情緒看起來盡量平靜。

  可是楚宴對卿月何其了解?

  他的小姑娘隻要氣的不行的時候,就會衝著他直呼名諱。

  那些年裏笑意盎然的,會撒嬌,會表達愛意,總一口一個阿宴哥哥,喊進人的心坎裏。

  那些年月,他就是再苦再累,內心多少次被黑暗侵蝕,隻要一聽到那聲‘阿宴哥哥’,心裏便就溫暖了。

  可後來,別說那聲‘阿宴哥哥’,就那一聲氣洶洶的‘楚宴’,都不喊了。

  她喊他王爺。

  無盡疏離。

  今晚,這一聲‘楚宴’真的讓他無比懷念,他深愛的小姑娘終於不是那副冷淡的要跟他撇清關係的模樣了,這一刻在她的身上他似乎又看到了曾經那個肆意飛揚,又凶巴巴的小姑娘。

  隻可惜,她的怒氣洶洶,是為了另一個男人的討伐。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楚宴低聲問。

  楚宴這副平靜的模樣讓卿月心口的怒火更是高漲起來。

  她心裏真的很難受,鳳翎今晚上的話讓她的心整個都疼的蜷縮起來,自從跟鳳翎確定心意,走在一起之後,他們幾乎沒吵過架,因為知道彼此的遭遇,心疼都刻在骨子裏,每一天都覺得很珍惜,哪有時間用來吵架?

  可誰能想到,一切都那麽好的時候,他突然就要跟她撇清關係,大婚沒了,和離二字都說出來了,她怎能不怒?

  所以此時見楚宴這樣一副平靜又裝作什麽都不知的模樣,更是讓卿月怒火中燒。

  她臉上一絲笑意也無,隻複雜而又冷淡的看著麵前的人。

  對於楚宴,她說不出難聽的話,她不想讓自己跟楚宴之間的關係鬧的太過於僵硬和難看。

  可今晚,鳳翎的那副模樣,說的那些話,讓卿月深深的明白,她所以為的平靜隻是表麵的平靜而已。

  “月兒,怎麽不說話?”

  楚宴問。

  語氣看起來一如既往的平和。

  但從月兒怒氣衝衝而來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鳳翎是做出了選擇。

  能讓月兒失態至此,打破跟他之間的平靜,喊他楚宴,必然是氣到了極致,這是過來興師問罪來了。

  看來鳳翎的話說的很重,不是提了秦寧月,就是提了和離。

  彼此這麽多年的對手,相互最是熟悉,一舉一動都能推測個大概出來。

  他跟鳳翎對月兒的心思是一樣的,對她的遭遇和經曆也都是最清楚,所以當他知道了四年前傷害了月兒的那個人是鳳翎的時候,他恨不得殺了他,卻又忍住了的原因,不過是算到了鳳翎知道真相以後,必沒有顏麵再跟月兒在一起。

  他的小姑娘在短短一年時間內愛上了別人。

  這個人,他不能殺。

  否則會得了她的怨恨。

  因此隻能讓鳳翎自己出手,離開月兒,這樣他才能再靠近她。

  自南郊寺那一日,他知道了秦晚就是月兒那一日,卻也是他徹底失去她的那一日,讓他無話可說,任憑流盡血淚,都沒辦法找回他的小姑娘。

  而卿月,卻在深深吐出一口氣之後,明白了,也許今晚是撕破這些日子以來偽裝平靜的日子了。

  她抬起眼,眼神複雜,藏著種種情緒,終於她開口,“楚宴哥哥,我跟你說過,我愛上鳳翎了,跟你再也不可能在一起,讓我們彼此放過……”

  楚宴垂下眼,幽深而又布滿了疼痛。

  “你雖然答應了,但其實你並沒有放過自己,如今,你也不想放過我對嗎?”

  她仰著頭,初來時候的怒火已經被一層哀慟取代。

  她沒有喊曾經刻在心上的‘阿宴哥哥’,也沒有氣勢洶洶的喊那一聲‘楚宴’,而是喊得楚宴哥哥。

  是楚宴,也是哥哥,更是曾經十多年的情誼。

  “丫頭,到底想說什麽?”

  楚宴問,聲音啞的厲害。

  “楚宴哥哥,我知道一定是你做了什麽,否則阿翎不會想說跟我分開。”

  說道這裏,她眼中凝了淚,似有些疲憊一般,有些責備也有些失望的看著他。

  楚宴站在那裏,月光打在他的臉上,一片冰玉般的白。

  心裏有鈍鈍的痛感。

  他心愛的小姑娘在對他失望?

  嗬……

  楚宴勾了勾唇角,那是一個對自己嘲諷的冷笑,不達眼底。

  天知道,他心裏又是怎樣的痛徹心扉。

  從得知傷害了月兒的那個人是鳳翎開始,他整個人都快要瘋魔,他想殺了他,無比的想,可就因為月兒愛他,選擇了他,所以他便隻能生生忍著,隻是揍了他,逼他離開月兒而已。

  他做出這樣的事,是真的讓他無法原諒,也無法釋懷。

  “楚宴哥哥,你告訴我,你對鳳翎到底說了什麽?”

  見楚宴遲遲不語,卿月抬起頭看著他。

  他不說話,那就是默認啊。

  楚宴依舊抿著唇,他能說什麽呢?否認是沒法兒否認的,鳳翎是他當著月丫頭的麵喊走的,他身上的傷也確實是他一拳一拳打出來的。

  可是他能怎麽說?

  鳳翎不敢說,他也不敢。

  殘酷的真相隻能埋葬在時光的河流中。

  卿月的呼吸都有些急躁起來,為什麽她不管說什麽,楚宴都不承認也不否認,可這樣的態度明明就是默認。

  她努力克製的平靜終於是一點一點龜裂,她說,“楚宴哥哥,也許你以為用一些手段將我跟鳳翎分開,我也許就會回到你的身邊對嗎?”

  楚宴抬起頭。

  是。

  他一直都這樣認為的。

  這世上再無一個人如他這般愛她。

  下一刻,卻見卿月當著他的麵,搖了搖頭,接著一字一句的說道,“楚宴哥哥,你想錯了,我不會……就算沒有鳳翎,也不會是你,我跟你永遠都不可能了。”

  卿月的話似一把最鋒利的刀,狠狠的刺進他的心口,鮮血淋漓,讓人痛到極致。

  楚宴耳邊嗡嗡的響,隻有那一句,沒有鳳翎,也不會是你。

  嗬……

  “所以,楚宴哥哥,別在動作做那些挑撥我與阿翎關係的事情,沒有用的,我不會離開他……”

  第415章

  鳳翎看著麵前的小姑娘,看著她嫣紅的嘴巴一張一合,心髒被一刀一刀刺的鮮血淋漓。

  他今天真的好痛苦,從得知那個真相的那一刻,他就掉入了無底深淵。

  他一直在想四年前的事情。

  不停的想。

  如果,那一夜,不是鳳翎傷害了月兒,奪走了她的清白,就不會有後麵的所有的事情。

  他不會失去理智,無能無力,無法麵對,借酒消愁,從而與卿雲瑤發生了那錯亂的一夜。

  這一切,都是因為鳳翎。

  他沒殺了他,已是最大的隱忍。

  他太痛了,所以才連晚膳都沒用,一直坐在這裏喝酒,他想過往,想那些年,想鳳翎會跟月兒提和離,因為他沒有顏麵再跟月兒在一起。

  他在等,等著月兒離開他的身邊,回到他這裏來。

  他以此事逼鳳翎離開月兒,他以後的日子活該痛不欲生,這本就是他該承受的。

  鳳翎也自知無法麵對月兒,也確實是說了,否則月兒不會紅著眼睛衝到他麵前來質問。

  可是,月兒說了什麽呢?

  她說,“就算不是鳳翎,也不會是他。”

  她說,“她相信鳳翎,相信鳳翎對她的愛,就算他在背後怎麽挑撥,她都不會離開。”

  多日以來的痛和不甘終於在這兩句話之下,徹底的壓不住了。

  在月兒的所有認知裏,鳳翎是她的愛,而他就是壞人,是那個挑撥離間的人。

  “不是他,也不會是本王?”

  楚宴問。

  那聲音低沉到了極致。

  卿月緊緊抿著唇,“是,楚宴哥哥,是我之前沒跟你說清楚,那我今天就鄭重的告訴你,不管曾經我們認識了多少年,也不管我們以前的感情有多好,我們之間都已經過去了,從你跟卿雲瑤在一起的那一刻,我們之間就再也不可能了。”

  已經徹底的說開了。

  那就說明白吧。

  斷了楚宴的所有心思,他便也沒了期盼,便也不會在背地裏去做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又一次說出來,怎麽都繞不開那一夜。

  之前,他悔恨痛苦自責的快要死去,也在愧疚之中暫時放手,暗自神傷。

  可就在今日,他知道了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他怎麽可能還會甘心咽下這口氣?他幾乎要被仇恨湮滅。

  尤其是在此刻,月兒口口聲聲的在給鳳翎打抱不平,在訴說她對他的情誼,多麽可笑和諷刺。

  楚宴真的覺得自己可憐到了極致。

  他眼神的紅越來越深,死死壓著的痛恨也終於傾瀉而出,隻聽他沉而痛的聲音響起,“那本王呢?月兒,本王不無辜嗎?”

  他一字一句問道。

  他坐在涼亭裏,一口一口的酒喝下肚子,他想著四年前的點點滴滴,他一直在問,他不無辜嗎?他才是最無辜的那個人啊!

  有人看到他的痛苦和眼淚嗎?

  “什麽?”

  卿月眉頭凝起。

  卻見楚宴的情緒愈加的不對,眼睛越來越紅,又往前走一步,幾乎要貼上她,就聽他低沉中帶著痛苦的聲音響起,“本王不無辜嗎?本王又做錯了什麽呢?不對,本王是做錯了……錯在酒後那一夜,跟卿雲瑤做了不該做的事,所以本王就該死?就活該被淩遲,一無所有嗎?

  是誰造成了這一切呢?”

  他沉沉問,眼尾越來越紅,噴出的呼吸都帶著酒氣。

  卿月瞳孔一縮,唇瓣一抿,抬起眼看向楚宴,“楚宴哥哥,你什麽意思?”

  “月兒,你那麽聰明,怎麽會聽不出我話中的意思呢?”

  楚宴低笑一聲,隻是笑聲悲戚,聽著幾分空寂,也不達眼底。

  他今天受到的打擊太大,加上喝了酒,從出事以來隱忍的情緒和痛苦徹底在這一刻壓不住。

  “本王不滿十歲就認識了你,那時你六歲還是七歲?從那一年開始,本王身邊可曾有第二個小姑娘出現過?隻有你一個人,所有的偏愛和寵溺隻給你,恨不得將這世上所有的好的東西都給你,一年又一年,等著你長大。

  母後曾多少次想要為我指婚,皆是被我拒絕,這裏隻有你一個人,我楚宴的王妃也隻能是你月兒一個人。”

  楚宴眼睛愈加的紅了,手指在自己的心髒上。

  他知道自己吃醉了酒。

  否則他不會這麽失控。

  但今日,是真的特殊。

  月兒的那些話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卿月唇瓣動了動,剛要說話,就見楚宴抬手,那是一個強勢的打斷的手勢,他讓她不要開口。

  隻聽楚宴視線落在她的身上,而後道,“隻剩下一個月,就是我們的大婚之日,可是你卻出事了,月兒,你是整件事的受害者,那麽本王呢?本王所遭受的痛苦可比你少?那時候,你隻當那一夜的人是我,你哭,你惱,你羞,你什麽都不知道……

  可本王知道真相,日日煎熬,每一分都在痛苦。

  本王摧毀了整個茶樓,殺了所有的知情之人,就為了護住這個秘密,護住你,一旦爆出,父皇母後都絕對不會允許你再嫁給我。”

  楚宴蒼涼開口。

  即便此刻在聽,也能感受到他曾經那一刻的痛徹心扉和絕望。

  而卿月臉上血色褪盡!

  從那一日在金鑾殿之上爆出了這件事情,從楚宴知道真相,痛苦絕望到吐血流淚,到南郊寺她與他單獨說話,他們始終沒有提到四年前。

  而今天,楚宴說出來了。

  卿月咬著牙齒,眼裏冒出淚和痛,直直的瞪著楚宴。

  “楚宴,你在怪我?你在怪我是嗎?”

  卿月聲音都有些發顫,似不可置信一般。

  “嗬……嗬嗬……”

  楚宴輕笑一聲,這笑聲聽的人都想落淚,他搖搖頭,“月兒,我不怪你,我怎麽舍得怪你。”

  “那你說這樣的話什麽意思?”

  卿月問,咬著唇,幾倔強的看著他。

  可即使這樣,還是有眼淚不受控製的從眼角落下來。

  楚宴抬起手,去抹她的眼角,卻被卿月撇頭,直接躲開。

  “月兒,那些日子本王一個人承擔著所有的痛苦,你是我珍視的愛慕的放在心尖上十多年的小姑娘,被人欺負了,我自責,難受,痛苦,又恨到了極致,卻又什麽都不能跟你說,那段日子,你抱怨我太忙,說感覺我有些怪……

  你鬧過脾氣,落過淚,也會提起那一夜,扒著我的肩膀問我,是不是覺得你不矜持?不自愛……你總喜歡問些稀奇古怪的問題……”

  第416章

  楚宴心口悶疼的幾乎說不出話,好似又回到了那時候。

  “那段時日,我痛苦到絕望,恨不得殺了所有人,但這種痛苦隻能我一個人來消化,誰都沒辦法告訴,可就當我打落牙齒和血吞的時候,你告訴我說你有了身孕。”

  楚宴說到這裏,終是哽咽了。

  “月兒,如果你是本王,你當如何?”

  他蒼涼出聲,似到現在提起還是疼的絕望。

  “月兒,我是你的阿宴哥哥,是你的夫君,可我也是個男人……你讓我怎麽能受得了,接受這個孩子?”

  他眼中的冰天雪地幾乎要凝成實質。

  這樣的話隻是說出來,便讓人覺得窒息。

  “月兒,我太痛苦了,沒有保護好你,我很自責,可是你有了身孕,這件事讓我絕望,那個孩子不能留!”

  楚宴重重的吐出一口氣,目光淒絕一片。

  卿月輕輕一顫,她紅著眼,那些被她刻意遺忘的記憶在楚宴的敘述中,呼嘯的全部湧了出來,夢回那一日。

  她嬌羞而又帶著些驚喜的心情去找楚宴,趴在他的耳邊悄聲告訴他,自己懷了寶寶了。

  她以為楚宴會高興,會呆愣,會將她抱起來……可是萬萬沒想到,他臉色大變,一瞬間眼神冰寒刺骨,竟似要吃人一般。

  “月兒,你先回去,等晚上本王再去找你。”

  這是她臨死前,楚宴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懷著滿心的忐忑和不解回去了,阿宴哥哥怎麽是這樣的反應?他好像並不高興,他是不喜歡他們的孩子嗎?

  甚至,她等到了晚上,卻沒有等到阿宴哥哥,他食言了。

  而後,第二日,她便被卿雲瑤騙去了落葉山頂,死在了那裏。

  死的那一日,滿心都是憤怒、不解和怨恨,終於知道楚宴晚上沒來的原因,原來是跟卿雲瑤在一起了,她也在臨死前知道了,那一夜並非楚宴,孩子是乞丐的……

  所以才有了她怨恨重生。

  ……

  楚宴看著麵前的卿月,她換了個模樣,可倔強落淚的樣子卻跟從前一樣,看起來讓人揪心的疼。

  “你興高采烈來找我,告知我你有了寶寶,可這個消息對我宛如晴天霹靂,瞬間吞噬了我所有的理智,我隻有一個念頭,這孩子必須死!所以我讓你走,我說晚上去找你!可就是這個晚上……月兒,就是這個晚上,讓我永遠的錯過了你。”

  楚宴冷嘲道。

  他吞下了一切苦果,卻最後失去一切。

  “我太亂了,亂到整個人絕望,要打掉你肚子裏孩子,隻有喝墮胎藥這一種方法,可是你懂醫術,我若端一碗那種藥給你,你會怎麽想我?你必然恨透了我,必然會逼問我真相,可我怎麽能告訴你呢?告訴了你真相,我們之間也就完了!”

  因為,我太了解你了,你若知曉真相,便會離開我的。

  “那一晚,我幾欲崩潰,心中痛苦無處宣泄,也不敢去找你,不知如何麵對你,隻能借酒消愁,不停的喝,不停的喝……喝到最後什麽都不知道了,便落了卿雲瑤的圈套,也中了情蠱!”

  楚宴閉上眼,咬著牙,吞著那些滅頂的悔恨。

  “這一場醉酒,讓我昏睡了一天兩夜,也就是在這期間,卿雲瑤害死了你,而後變成了你的模樣……”

  之後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卿月在府上遇襲,刺客將其劫持,後得卿雲瑤所救,身體受到重創,失去記憶……昏睡多日才蘇醒過來。

  可誰也不知道,那時候的‘醒’過來的是人是卿雲瑤。

  “月兒,至始至終,我從未停止愛你,從未真的背叛過你,娶卿雲瑤是因為我中了情蠱,以為她是你……”

  “我愛你,從始至終從未變過,可是你卻在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天,判了我死刑!月兒,我不無辜嗎?”

  楚宴的聲音啞的不像話,眼中盡是淚霧。

  卿月抿著唇,淚流滿麵,心痛如絞。

  她其實什麽都知道,一直都知道……

  她跟楚宴之間,從未有誰是真的錯了。

  “月兒,阿宴哥哥從未變心,是你變了……”

  終於,楚宴說出了那句最讓他絕望的話。

  “你說接受不了我跟卿雲瑤的曾經,可你明明知道一切皆非我所願,而鳳翎,他明明與秦寧月也有過一夜,你也願意接受,不過是他得了你的心罷了!月兒,你讓我如何釋懷?如何能不痛苦?

  “你說,就算沒有鳳翎,你跟我也永遠都不可能了,可……我又做錯了什麽呢?”

  楚宴問。

  整個人都被一種絕望的氣息籠罩著。

  “月兒,你甚至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

  最後一句,他聲音低的幾乎讓人聽不見。

  可卿月卻整個人一僵,接著像是被狠狠的砸了一拳,她猛地抬眼,看著楚宴站在那裏,那麽矜貴無雙,疏冷淡漠的人,此刻一身都是頹然,她忽的大顆大顆的落了淚,她終於想起來了,今日是楚宴的生辰。

  她到底在幹什麽啊?

  大抵是卿月的臉色太過於蒼白,楚宴終究於心不忍,“月兒,沒事。”

  是說,她將所有的痛苦都留給他一個人了,沒事兒。

  還是,她忘記他生辰了,沒事兒。

  鳳翎抬起手,去擦卿月臉上的淚,卿月偏頭躲開,卻被他強勢的按住,他多數情況下願意寵著你才會讓著你,但他骨子裏從來都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強勢矜貴的幽王爺。

  而今晚上楚宴的這番剖白,讓卿月再也無法質問他,到底對鳳翎說了什麽話。

  她站在那裏,突然一身無力。

  “今天晚上,他跟你提了和離嗎?”

  終究還是楚宴主動打開了這個話題。

  卿月抿著唇,抬起眼看他,眼睛紅紅的,看起來有些可憐,她點了點頭,“嗯。”

  “是你把今晚上的這些話說給他聽了嗎?”

  卿月問。

  她尚且都被楚宴的這一番剖白給刺痛。

  那麽阿翎呢?

  楚宴沒有接話,隻道,“今晚,本王對鳳翎動手,打他,傷他,都不後悔。”

  月色淒迷,打在院中的樹影上。

  卿月抬起手擦了擦淚,她說,“楚宴哥哥,是我負了你……是我對不起你,可我……還是想跟鳳翎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