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輛穿行在荒涼寂靜的路上。

  車燈刺破黑暗，在地上打出大片光暈。

  程林坐在後座，摸著手機黑下來的屏幕，陷入了思索。

  “禁止攻擊精靈？”

  輔導員的這個電話透露出的信息很是值得深思。

  在他請假離開的時候，黃茵曾說要他保持通訊暢通，加之輔導員用“黃總”代稱，可想這個電話必然是黃茵授意的，其真實性無需懷疑。

  簡短的交談中，提及了“總部最新方針”，這裏顯然是再說帝都的特理部，之前一直在開會，這時候竟然下達了這樣一條命令。

  “顯然，特理部已經對這次的浮陸投影有了一些發現，是發現了精靈生活的跡象，還是單純的因為天空影像所作出的預防？不確定，但前者可能性更大些……這樣說，精靈或許真的存在於這次投影中。”

  對於這個消息，程林心中早有猜測，隻不過始終沒有證據證實。

  如今特理部的這道命令讓他心中更緊張數分。

  程林也不大確定，一旦兩個文明真的接觸，事情會向著什麽方向發展。

  不過，起碼從特理部的這條命令看，夏國顯然是抱著友善接觸的態度……或者說是謹慎的觀察態度。

  這也是程林願意看到的局麵。

  不過，相比於這些問題，他更關心的是個非常實際也非常重要的問題：

  “全球一共有六座一模一樣的投影，按照以往的經驗，投影中的生物也是一模一樣的，那豈不是意味著有六座精靈王庭？每一隻精靈，都有一模一樣的六個？”

  這個念頭隻是想想都覺得刺激啊。

  世界上出現六個艾露會是個什麽光景？

  想想都讓人頭疼……當然，前提是精靈世界中時間跨度不太大，艾露還活著……而這點，暫時還無法證實。

  懷著這些亂七八糟的，又是期待又是懷疑的矛盾心態，程林顯得更加心不在焉了。

  直到又過去了許久，他才終於從思索中回過神來。

  ……

  ……

  “吱呀~”

  寂靜的車廂中，刹車的摩擦聲如此清晰，感受到車子停下，程林抬眼向前看去，就聽到副駕駛的江葉說：“我們到了。”

  到了？

  程林扭頭看向窗外，這裏顯然是一片荒郊野地，車子停在一條粗糙的，有許多破損的鄉間水泥路上，道路的兩側都是溝，裏麵野草橫生，從車窗口可以看到不遠處的一片小樹林，以及一條泛著淡光的野水庫。

  將目光再拉遠，在水庫的盡頭，則是一群漆黑的建築，隱隱的，有那麽兩三盞燈亮著，看起來像是懸在地平線上的星辰。

  “那邊是個小村子，考慮到村裏人對外人格外警惕，所以保持了足夠的距離，這邊應該沒有人過來，投影還沒有凝實，我們接下來隻能慢慢等，如果有意外再轉移。”江葉從後視鏡裏看到程林正觀察外麵，便介紹說。

  顧城拔下了鑰匙，車子的引擎也徹底熄火，一時間低低的車聲消失了，耳目變得無比寂靜，野外的小蟲的鳴叫聲傳了過來，為這周遭平添了幾分陰森。

  “恩。”

  程林點點頭，然後“哢噠”一聲拉開車門，穿上了攜帶的外套，雙腳在水泥路上站穩。

  “咚、咚……”

  接連的關車門的聲音，顧城和江葉也走下車來，程林摸出手機按亮屏幕，看了眼時間：

  淩晨3:21分

  這個時候是人最疲倦的時候，三人即便都是修行者，也依然本能地眼皮略有些發沉，尤其是顧城和江葉，臉上更是顯出濃鬱的困倦。

  “吃這個，提神。”

  程林遞過去兩根古銅色小樹的碎片，說，然後自己也咀嚼下去一塊，他因為吃多了，已經沒有太大效果，年輕道侶卻是當即精神煥發。

  “看起來天亮前怕是不可能凝實了。”

  程林後背靠在冰冷的車門上，在初秋的夜晚中，抬頭凝望天空，借助超過普通人的視力，勉強可以窺見那垂落大地的枝條，他們已經位於浮陸的邊緣，整個浮陸就宛如一片極其巨大的陰雲，遮蓋了大半天空。

  “等凝實了，怕是有很多地方短時間看不到太陽，始終處於黑暗中。”

  精神很多的顧城忽然開口說。

  “這倒是，希望上夜班的不要太辛苦。”程林說了個很冷的笑話，然後看沒有人笑，略有些尷尬。

  浮陸將會遮蓋陽光，使得許多城市在一段時間內不見天明，這是完全可以預見的事，好在投影持續的時間一般都不會太久，有了準備的人們不至於反應不過來。

  站在車邊，氣氛一時沉默了下來。

  大概是考慮到站著不說話氣氛有些不大好，江葉沒話找話地看向程林，問：“一直有個問題沒有問……你妹妹這次沒有一起來？當然了，不方便的話，不用回答。”

  妹妹？

  程林微微一怔，腦海中浮現出了係著圍裙，頭戴發箍，女仆裝打扮的草薇，雖然隻是分別半個月而已，這時候竟有些想念。

  “她啊，家裏管得嚴，沒有來。”

  程林笑著回答。

  家裏管得嚴？這是什麽理由？

  江葉語塞。

  話題終結，再度沉默了下來。

  期間江葉又嚐試了幾次活躍氣氛，卻終究都沒有成功，主要是大家雖然戰略性同盟，但他們兩人聰明地沒有去詢問太多有關程林的身份，而程林，則同樣如此，這樣就讓很多話題隻能開個頭，便進行不下去了。

  好在沉默著，慢慢的也就習慣了。

  等待的時間，三個人幹脆在附近借助投影製造的濃鬱靈氣環境修行起來，這樣等待倒也不再那麽難捱。

  不知過去多久，當程林被一陣巨大的轟隆聲聲從修行狀態拉出來的時候，他愕然發現天已經大亮了。

  黑夜散去……準確來說，是他們身後的半片天空換成了明媚的白晝，而被浮陸投影籠罩的另外半個世界則仍舊處於黑暗。

  這真的是一幕奇觀。

  一半白晝，一半黑夜，期間有大片陰影緩緩挪移。

  程林也是第一次見到這般景色，不由得多看了幾眼，等回過神，才聽清旁邊江葉的呼喊：“投影凝實了！”

  是的。

  經過將近兩天的醞釀，這次的浮陸投影終於化成了實體！

  程林仰頭，便見高空漂浮的陸塊，看到那邊緣的蒼翠樹木，看到那從極高的天穹，垂掛下來的枝條，有的極大，可通車，有的極細小，如同最尋常的柳條，軟軟垂下。

  那片野水庫，淡綠色的水麵上倒映出茂密的樹影，輕風吹來，倒影移動。

  偌大投影，終於在這一刻成為真實！

  這一刻，全球六大投影同時排擠開空氣，引發巨大轟隆，其覆蓋下的各條水麵，溪流，湖澤，皆發生不同程度的“潮汐”現象，那是引力在發生作用。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上的錯覺，這一刻，無數生活在投影下城市中的人們，都隱約覺得自己的身體輕了幾分。

  紛紛探出頭，走到街上，朝著天空極目遠望，然而卻隻能看到一片黑暗。

  ……

  某處投影邊緣。

  蜀都十三司全體探索人員已經就位，密密麻麻的穿著筆挺製服的小翻領們紛紛或是登上直升機，或是沿著懸掛垂落下的繩索攀援向上，身寬體胖的十三司司首站在最前列，神態格外凝重認真。

  在他身後，數位其他司局趕來援助的修士靜靜列陣，氣勢雄渾，另外一邊，來自帝都和魔都的研究學者團隊同樣激動地仰望這一幕。

  “全員，登陸！”一派肅殺中，十三司司首揮手下令！

  ……

  近乎同一時間，全球六大投影外守著的修行者們悉數各展神通，向那高遠的浮陸攀登而上。

  其中除開各大國的修行組織，還有無數散修。

  ……

  蜀都投影某處邊緣，一座荒僻的山峰上，一行小隊正仰頭望著那漆黑的浮陸，這些人氣息參差不齊，有的還沉得住氣，有的則已經止不住眼中的貪婪。

  背著雙肩包的韓侖靜靜站在人群中，臉龐遮著，努力裝的很不起眼，目光卻暗暗從隊伍中的每個人身上掃過，塞在口袋裏的手，緩緩撫摸著晶瑩匕首，不知在想著什麽。

  ……

  某荒林中，一行穿著黑衣的家夥正如幽靈般站在林中，其中有人在用通訊器和什麽人做最後的聯絡。

  片刻後，領頭的那個仰望浮陸的身影仿佛深深地，無奈地歎了口氣，嘴唇動了動，似乎罵了句髒話，之後才揮揮手，於是眾人悉數停下動作，齊齊看向他。

  “出發。”他說。

  ……

  “我們也走吧。”

  荒僻的水泥路旁。

  顧城將車門象征意義上的鎖死，之後轉回身，看向江葉。

  這位二十多歲的女孩點了點頭，她穿著一件迷彩外套，正將拉鏈拉到領口，之後再一次檢查了綁緊的頭發，係緊的鞋帶，同樣迷彩的褲子，最後將口罩戴上。

  之後，她伸出雙手，左手和男友握緊，右手臂則被程林攥住。

  之後，她深吸了口氣，一道道靈氣波動蔓延開來，不斷攀升，二品2段的靈氣儲備瘋狂燃燒起來。

  “3、2、1！起！”

  下一刻，隻見一道微弱光芒閃爍，三個人已經消失在原地，隻剩下那輛孤獨轎車。

  與此同時，在數百米高空，一條極大的枝條正垂掛在半空。

  忽然間，三個身影憑空出現，伸手攥住枝條，之後互相對視一眼，點點頭，三人便宛如螞蟻一般，用極快的速度攀援著枝條向上……再向上……

  足足用了近一個小時，三個人才終於爬到了浮空陸地上。

  “撲通！”

  “撲通！”

  顧城和江葉紛紛跌坐在堅實的土地上，氣喘籲籲，顯然，這種極限攀爬對他們而言也並不簡單……主要他們都不是體能係修士，身體素質隻比普通人好些而已。

  至於程林，卻隻是輕輕一躍，站在了這片又陌生，又熟悉的大地之上。

  呼吸隻是稍顯急促。

  “先休息一下吧，周圍沒有人。”

  他閉目感應了一陣，說。

  周圍是一片莽莽森林，無法辨別方位，就算將“觸角”拔高，程林也依舊沒辦法看清周圍的地貌，畢竟觸角隻是延伸了他的視野，卻無法窺破被密集樹葉遮擋的世界。

  好在他也不需要知曉這些，他的目標清晰穩定。

  “世界樹！”

  他看向前方，那裏佇立著一棵貫通天地的巨樹，無窮生機彌漫開來，那是浮陸的中心，也是最顯著的地標。

  “我們可以走了。”

  休息了一陣，顧城和江葉起身，前者已經恢複如常，女青年江葉稍差些，臉色還有些蒼白，程林看了看，扔給了她一瓶恢複靈氣藥劑——顯然，攜帶兩人進行瞬移對她而言，也是個不小的負擔。

  江葉猶豫了下，沒有推辭，喝了藥劑下去，氣色明顯改觀不少，然後她就再次翻出來自家法寶——纖細的手指上纏繞著一圈紅繩，此刻抖落，紅繩垂下，上麵綁在手上，底下懸掛著一根青銅指針。

  這件法器她在凍土投影裏使用過，其擁有指向高濃度靈氣位置的能力。

  程林看了頗感欣慰，覺得自己這個隊伍組的的確很實用，這樣一來也免得自己用異能慢慢尋找了，他的計劃是向著世界樹的方向推進，路上打打魔獸，挖挖靈植靈果，順便觀察下事態發展。

  現在是現實中，可不是在推演裏，他必須謹慎一些。

  “這邊。”

  片刻後，江葉手中的指針指明了一個方向。

  三人當即進入樹林，向前行走，此刻日光正好，穿過細密的枝葉，投在地上一塊塊閃亮光斑，整個森林古木蔥蔥，側耳細聽，還有遠處的鳥鳴、獸吼。

  各種地球上沒有的植物花草，令人忍不住駐足細觀。

  “就像是走進了原始森林。”江葉忍不住驚歎，走著走著，竟然拿出手機，打開相機拍了幾張照片。

  “什麽像，我感覺就是。”顧城矜持了下，猶豫片刻，也拍了幾張。

  程林在旁邊淡笑看著，卻是也不打斷，這些風景對他們而言具有神秘的吸引力，可對他自己，卻已是看過的風景。

  相比於樹木拱衛搭建的精靈城市，這裏的樹木、植物，看起來屬實有些上不得台麵。

  “等你們看到了精靈城市，怕是才有的吃驚。”

  他心中暗想。

  “什麽聲音？！”

  忽然間，捧著手機拍攝的江葉猛然停住了動作，顧城也下意識伸手從口袋裏抓出了一把彈珠。

  隻聽，前方森林中竟有悉悉邃邃的聲音傳來，且在迅速逼近。

  “什麽人？出來！”

  顧城伸出右手，五指張開，指縫中共夾著七顆彈珠，蓄勢待發。